第23章 醉酒

    活了三十多年, 傅书濯还从没像此刻一样慌神。

    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突然走失,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危险的到来。因为你很难预料他什么时候发病,发病了会去哪里, 会遭遇什么。

    运气好,会有路人看他行为异常帮你报警,运气不好,或许就会像当初的裴母一样, 在红灯时突然迷茫地停在马路中间——

    傅书濯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出家门, 灼灼迷茫的喵叫声被电梯隔绝在外。

    手机的定位显示裴炀现在在冬芜街, 傅书濯一边拨电话一边发信息给裴炀:能回个信息吗?

    结果没一会儿, 耳机里就响起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

    傅书濯彻底乱了阵仗, 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呼吸急促。手机一旦关机, 他就得不到裴炀的位置共享了。

    上车后,傅书濯又把裴炀的银行卡号、支付密码、身份证号全都发了过去,怕他风餐露宿,怕他想去酒店却想不起身份证号码。

    希望傻猫只是赌气,等会儿就开机。只要他好好的, 想怎样都可以。

    ·

    裴炀正在酒吧买醉。

    手机来电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气急直接关了机,顺便拒绝旁边来搭讪的路人:“不要打扰我——”

    裴炀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是没时间,二是就算有时间先生也不许他来, 就跟霸道的傅书濯一样。

    周围音乐嘈杂, 五颜六色的灯光闪得他眼睛都疼, 舞池里男男女女都有, 前胸贴后背地扭来扭去。

    大家看起来都很热闹,只有他最孤单。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来:“先生一个人喝酒?”

    裴炀冷漠:“别叫我先生。”

    “好吧。”对方从善如流,“帅哥你好,我叫阿真,一起喝两杯?”

    裴炀盯了他半晌:“我直的。”

    阿真顿时笑了:“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裴炀纳闷:“从哪看出来?”

    “这个比较玄学,就是一种感觉吧,你不像直男。”阿真顺势坐下,给裴炀和自己的酒杯都倒满。

    裴炀撇嘴,拒不承认。他又没喜欢过先生以外的人,怎么就不算直男了。

    就是直的,笔直笔直。

    这个阿真还挺健谈,裴炀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心底却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希望先生突然出现,把出来买醉的自己抓回去。

    要是先生看到他在酒吧喝酒,还接受了别人搭讪,肯定会醋得不行。就像他曾经每次故意提偶像惹先生吃醋一样,晚上都被收拾得浑身无力。

    可是能出现的只可能是傅书濯……混蛋。

    阿真跟他碰了碰酒杯:“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太久没这么喝酒了,裴炀没两杯就有点微醺:“有个王八蛋亲我。”

    阿真:“你讨厌他?”

    裴炀顿了半晌,拿起酒杯猛喝一大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根本说不出讨厌傅书濯的话。即便嘴上不承认,可大脑和身体都在沉迷。

    他甚至分不清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他自己也沉浸其中。所以害怕、心慌——他怎么可以背叛。

    阿真好奇问:“看来是不讨厌了,那你纠结什么呢?”

    裴炀又默默喝完一杯,情绪低迷:“跟你说不清。”

    “啊……是有什么外在因素不允许你们在一起?”阿真顿时觉得酒没意思,听故事多有趣。

    裴炀皱眉:“你怎么这么八卦?”

    “说不定我能帮解惑呢?”阿真给裴炀把酒满上,“为帅哥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裴炀嗤笑:“你不是来找约的?”

    阿真坦率道:“是啊。”

    裴炀眯了下眼睛,突然冲他勾勾手:“你凑近一点。”

    阿真挑了下眉,乖乖凑近,就以为裴炀要吻他的时候,裴炀突然捂嘴:“呕——”

    阿真:“……”

    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颜值,已经丑到靠近一点都想吐?他怀疑地闻闻自己衣服……也不臭啊。

    阿真心累地给裴炀递纸,怎会如此……难道真是直男?

    裴炀则退了一大步,缩到角落里坐着,彻底emo。

    他刚刚靠近阿真,是想看看自己是真的三心二意,还只是不抗拒傅书濯的亲近。

    而答案显而易见,他跟先生接吻很享受,被傅书濯亲也不讨厌,但光是靠近一下别人,想象要亲吻的画面,都会觉得反胃作呕。

    肯定是冰箱里的那个辣酱太凉了……混蛋!

    等胃里翻涌平息,裴炀再次闷喝半杯:“手机能借我用下吗?”

    “……行。”

    裴炀用阿真的手机搜出偶像边也的照片,想象着如果是和偶像亲近——

    不行,更想呕了。

    裴炀掩面望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魂不守舍。

    为什么遭遇这种事的偏偏是他,对方偏偏是傅书濯。可要说移情别恋也不尽然,他明明也忘不了先生。

    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船吗。

    裴炀心梗到想哭,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一定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回应,而不是他在沉溺。

    阿真见他一脸菜色,安慰道:“不约也没事,就当聊聊天,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说。”

    裴炀已经开始头晕,只觉得阿真碍眼,船已经有两条了,绝对要杜绝第三条船出现的可能。

    他吸吸鼻子:“你已经喝了两杯,可以走了。”

    阿真一愣,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刚刚搭讪时说的是“一起喝两杯”,结果好家伙,真喝两杯就被赶人,多一口都不行。

    “还有啊——”裴炀打了个酒嗝,“别太自信,你看人眼光其实不怎么样。”

    阿真纳闷回首:“你真是直男?”

    “我们一个型号,没结果的。”裴炀抱着酒瓶,要哭不哭的样子。

    “……”阿真还真没看出来,裴炀光看外表其实蛮攻的,不然他也不会一眼就过来搭讪。

    裴炀郁闷得很,他也不想被压,可年少的先生真的太狗了。

    那会儿裴炀很容易害臊,接个吻、摸个腹肌都会脸红半天,更别提主动学习那方面的知识。

    于是第一次就吃了大亏,被先生以“你又不会”理由成功压制,连哄带骗的吃干抹净,说下次让你。

    然后下次继续说下次,永远都是下次。以至于裴炀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天生型号是什么,就变成了躺下的那个。

    裴炀越想越委屈,妈的都是混蛋!

    他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嗓子被烈酒辣得生疼。

    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晕眩,他隐约看见好多个先生冲他伸手,语气无奈而温柔:“怎么跑这来了?我们回家……”

    裴炀怔愣地抬起手,就见先生原本模糊的脸突然被傅书濯的样貌替代:“小猫乖。”

    裴炀吓得一颤,猛得惊醒过来。

    嘈杂的音乐再次鱼贯而入,旁边还是那个阿真,有些无奈:“酒量这么差还跑酒吧买醉?也不怕被人捡尸?”

    裴炀看了眼时间,竟然一点多了。

    他连忙拿起酒瓶猛灌一大口压惊——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命了,他得想办法回家,回到和先生的家。

    裴炀微晃着起身:“谢谢。”

    阿真冲他摆手:“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往这里跑了。”

    走出酒吧,耳朵顿时清净很多,震耳欲聋的音乐远去,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炀撑起伞,迷茫走在街头。阿真叫他回家,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家,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晕乎乎的脑子让他难以思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桥边。桥中间瘫坐着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旁边还有好多酒瓶子。

    裴炀看了看栏杆,尝试着迈过去,但有点艰难。裴炀怄气地盯了栏杆一分钟,一定是它太高,不是自己腿短。

    ‘流浪汉’突然抬头:“兄弟,你也想寻死啊!”

    裴炀一吸鼻子,差点哭出来:“我不想的。”

    死多痛苦啊,他还记得高中跟先生去水上乐园玩,结果差点溺水,那一瞬间的恐惧他记忆尤深。

    可是除了死,裴炀真的想不到其它能回到原世界的办法。

    ·

    傅书濯找来了冬芜街,这里酒吧很多,他一个人根本翻不过来,只能把程耀跟秦楠衫叫出来帮忙。

    跟程耀一起来的还有齐合月,程耀性子急,一上来就问:“怎么回事?吵架了?”

    齐合月扯了他一下:“找人要紧,我们分头找。”

    傅书濯声音沙哑:“谢了,我去这边。”

    街头巷尾的人很多,傅书濯没看到一个跟裴炀差不多身高的人都会抱着一丝希望去查看:“……抱歉,认错人了。”

    雨越下越大,伞都追不上傅书濯的脚步,他半边肩膀淋得透湿:“您好,您见过照片上的人吗?大概一米八,身材清瘦。”

    “不好意思,没见过。”

    也有人会吹着口哨说:“抱歉啊,这么帅我要是见到肯定有印象。”

    ……

    他们几乎把整条街都翻了一遍,店里店外都没放过,可依然没瞧见裴炀身影。

    直到他们汇合,看到了巷口抽烟的阿真。

    阿真一看照片就认了出来:“我刚跟他喝过酒,人已经走了。”

    秦楠衫追问:“你知道往哪边去了吗?走了多久?”

    “去哪儿不知道,走了大概半小时。”阿真吐了口烟雾,很快被雨幕冲散。

    “他看起来心情挺差,说有个混蛋亲他……中途睡着了还一直嘀咕着要回家。”

    程耀皱眉:“被占便宜了!?”

    傅书濯捏捏眉心:“说的应该是我。”

    程耀和齐合月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裴炀生病的事,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个吻为什么能让裴炀气成这样,明明这两人都结婚七年了。

    秦楠衫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深吸口气:“报警吧。”

    几人又往警局赶,程耀边走边说教:“是不是你太过分了,把人欺负得太狠?我跟你说那方面得有点节制,小裴又不是铁打的,够你折腾吗……”

    齐合月咳嗽了好几声,见他刹不住车才提高声音:“程耀!”

    程耀立刻闭嘴,一米八几的魁梧大个委委屈屈缩在老婆旁边。

    “书濯,你们上次开吃饭我就想问了,小裴怎么了?”齐合月揉揉太阳穴,有些忧虑。

    他是老师,先是教了裴炀和傅书濯三年高中,后来两人毕业他们也没断了联系,还经常一起吃饭,裴炀考研的决定都是他帮忙参谋的。

    所以他对这两孩子性格再了解不过,前两次来吃饭就觉得裴炀眼神不对劲,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清醒,可偶尔聊到一些过去的话题时却很迷茫,就好像他根本没经历过一样。

    傅书濯握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一年前,他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程耀惊愕:“小裴才三十多岁!”

    傅书濯扯了下嘴角,没说话,只是手臂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是啊,才三十多岁,准确来说还没满三十四岁。

    命运何其不公,他们曾坚定地穿过了所有荆棘小路,却在阳光大道上被阴霾迷了未来。

    气氛一下子无比沉重,程耀问:“能治好吗?”

    秦楠衫:“很难,如果是老年人只能等着糊涂老死,年轻人……”

    她看了眼傅书濯,没把后半句“也只能等奇迹了”说出口。

    傅书濯车开得很快,雨砸得玻璃噼里啪啦响。

    原本成年人消失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够报案前提,但裴炀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今晚又是个雨夜,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

    他们查了很久的监控:“从东芜路出来到了塘河街……”

    傅书濯没有干等,他又把裴炀下意识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他们有共同回忆的地方,裴母的墓地,甚至是裴知良那里,可一无所获,反倒是让裴知良跟着他一起焦急寻找。

    而谁都没想到,裴炀会在一座桥上跟一个想自杀的社畜抱头痛哭,旁边是一堆散落的空酒瓶。

    “我那个上司就是个傻.逼!做方案都没他的事,有成绩就抢功,出事了就把责任往我头上一推呜呜……”

    裴炀听着就心梗:“兄弟你跳槽吧,我给你介绍个好单位。”

    社畜绝望:“你也都要寻死了,能比我遭遇好哪去,别安慰我了兄弟。”

    “我不是因为事业,是有个王八蛋不经过我同意就亲我……”裴炀酒劲上头,说话都哽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社畜羡慕了:“有美女亲你还不好,这有什么好死的?”

    裴炀:“是男的呜……”

    社畜一梗:“那还是死吧,我陪你——”

    傅书濯和警方感到的时候,这两人正扒着栏杆,社畜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失业了,要是她知道我还得跪榴莲,肉都分不到一块……”

    裴炀也委屈:“你很好了,老婆还给你买榴莲皮。”

    社畜:“你怎么说?”

    “我在家里的地位比猫还低,那混蛋买玫瑰给猫玩都不给我。”裴炀越想越气,一气就想哭。

    社畜呜呜:“还是跳吧,我数一二三——”

    众人齐齐把谴责的目光投向傅书濯。

    傅书濯:“……”

    这两人都是怕死的,虽然酒劲上头想自我了断,但那位社畜先生把一二三数了五六遍他们也没跳下去。

    雨渐渐停了,警方轻手轻脚地从后靠近,以便制服两人。

    裴炀毫无所觉,他吸吸鼻子:“这水很冷吧。”

    社畜先生:“太阳出来了,我们等会儿再跳,水就晒烫了。”

    裴炀:“那会不会被烫成猪,毛都烫没了——”

    他又想起某人扬言把给他把毛刮掉的事,越想越伤心:“我不要变成无毛人……”

    后面三警察差点没绷住笑,他们是专业的,除非真的忍不住。

    裴炀已经半边身体跨在栏杆外,他抹了下眼睛,回头想再留恋一眼这个世界,却冷不丁瞧见一堆人盯着自己,直接吓到脚下一滑“哗啦”一声砸入水中!

    傅书濯心脏都差点停了,他紧跟着跳了下去,没一个人拦住——

    “你怎么不等我喊三呢?”社畜傻眼地抱着栏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紧随其后。

    他老婆匆匆赶来,一巴掌呼他头上:“喊你个智障!”

    警察连忙拦住:“别打,喝醉了经不住打!”

    他两个同事都下水了,怕傅书濯和裴炀出事,还好水流不急,河也不算深。

    裴炀掉落的位置不在最中央,傅书濯游了一会儿就抓到了他胳膊。

    “别怕。”

    他安抚把人按在怀里,费力往岸边游去,溺水的人容易挣扎,等上岸后傅书濯已经精疲力尽。

    秦楠衫递给他一个毯子,傅书濯将裴炀牢牢裹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夏初的晚上还有点凉,裴炀在外面吹了一晚冷风,又是淋雨又经历落水,这会儿浑身发抖。

    裴炀闻到熟悉的气息,难过到哽咽:“不要你……”

    傅书濯直接僵住,他撑着地面把人抱起来,车边站着欲言又止的裴知良。

    “辛苦了。”

    傅书濯摇头,将裴炀放到后座:“辛苦您陪陪他。”

    车里一片沉默,这么多年没相处,裴知良面对清醒的儿子尚且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别说醉酒了。

    傅书濯独自来跟警方交接后续,雨已经停了很久,天色逐渐亮起,朝霞将河面染的一片暖红。

    “他这个病离不开人照顾,你以后还是得看看好。”警察严肃道,“这次是运气好,下次万一出了意外你后悔都来不及。”

    傅书濯声音沙哑:“明白,谢谢您。”

    他站桥上望着路边车里的裴炀,明明近得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又好像远得永远走不过去。

    傅书濯从来没这么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贪心——

    明明想着裴炀平安就好,可当他真的意识到裴炀或许再也记不起自己、也不会再爱上自己时,心里的无力和窒息几乎要将他吞没。

    原来两个人相知相爱不易,相守到老更难。

    第24章 试试

    裴知良颠着一肚子的担忧总算放下, 生怕儿子和他.妈一样,走丢一次就再也没回来。

    他哑声问:“和小傅吵架了?”

    裴炀迷茫地缩在角落,像是在分辨他是谁, 好半晌才说:“没有吵架。”

    “他欺负你?”

    “没有欺负我,他很好,可是……”裴炀酒劲还没去,越说越哽咽。

    裴知良耐着性子问:“可是什么?”

    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裴炀心里正上演着一场四角恋的大戏。

    裴炀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

    “……”裴知良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儿子, 只能生硬道, “你别怕, 受了委屈要和爸说, 爸给你做主。”

    他生疏地摸摸儿子头顶, 小鬼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他错失了裴炀最精彩十多年岁,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从大一断绝关系, 到现在足足十四年,裴炀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变成了生意场上圆滑的商人,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和傅书濯白手起家以及相伴多年的故事被媒体争相报道,都说他们是同性婚姻的楷模。

    有时候夜深人静, 裴知良也会找出相关杂志,从照片里细细揣摩儿子的变化,看他一点点变得成熟,既欣慰又怅然。

    就这么一会儿愣神的功夫,裴炀已经泪流满面。

    裴知良努力让声音温和:“哭什么?”

    “我想爸了……”裴炀眼里尽是迷茫, “我想回去见他, 可是……好像回不去了。”

    裴知良眼眶一红, 以为裴炀是没认出自己:“想爸就回去看看, 家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裴炀一直喃喃:“回不去了……”

    裴知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措地握住儿子的手,光滑与褶皱形成了鲜明对比。

    外面,那位社畜先生的老婆接过警方的交代,准备带着老公回家。

    她用最凶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失业有什么大不了?老娘养你就是了,你还敢寻死,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两人脚步渐行渐远,警方也准备撤:“我们走了。”

    “辛苦了。”

    桥上慢慢只剩下傅书濯一个人,他浑身透湿,倒没觉得冷,只是身体有点僵。

    秦楠衫准备送他们回去,被傅书濯拒绝:“早点休息,大晚上的耽误你时间,抱歉。”

    秦楠衫无奈:“傅总……”

    程耀冲她摇头:“你回去吧,小姑娘要睡好觉,我们在呢。”

    傅书濯安静地走到车边,看见裴炀已经蜷缩在后座昏睡。

    裴知良走下车,本想问今晚怎么回事,可看傅书濯狼狈的样子又没忍心。

    “先带炀炀回去吧,你们都受了凉。”

    傅书濯张了张嘴,第一个音节轻飘飘地散在空中,竟然哑得没法出声。

    他扯了下喉咙才道:“您要一起看看家里吗?”

    裴知良沉默了会儿:“好。”

    程耀见状坐上驾驶座:“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车坐不下这么多人,齐合月对程耀摆摆手:“我打车回去,你开车注意安全。”

    一路上,车里都安静的不像话,只有裴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喃喃呓语。

    “傅书濯……”

    傅书濯正吹着晨风,闻言立刻低头去听,裴炀下一句就是:“我想妈了……”

    副驾驶的裴知良鼻子一酸,险些老泪纵横。

    妻子去世的这一年多,他时常还有妻子还在的错觉,会不知不觉叫出对方的名字,说你养的多肉总算变色了,儿子最近好像没上什么杂志……

    然而蓦然回首,整个家里空荡荡的毫无人气。

    程耀把他们送到家就走了,裴知良还是第一次这里,房子很大,但两个人住意外得不显空荡,很温馨。

    傅书濯先把裴炀放到沙发:“您先转转,我给浴缸放个热水。”

    裴知良站在原地没动,一只白猫窜出来蹭他裤脚,蹭着蹭着就往地上一瘫。

    “喵。”灼灼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老人。

    裴知良将它抱起,拘谨地打量四周。

    这里充满了裴炀的生活痕迹,沙发后面的拼图背影、裴炀喜欢的幼稚毛毯,桌上还放着一张他和傅书濯的合照,笑得很张扬。

    往右边看,玄关旁挂着一个留言便利贴,最近一张是裴炀的字迹:“别担心,我出去买束花,很快回来。”

    看时间,应该是傅书濯生日那天。

    过了很久裴知良才慢慢往里走,看见了敞开的主卧门,里面干净整洁,完全没有因为只有两个大男人住而脏乱成一团。

    傅书濯调好热水出来,见裴知良站在门前愣神,便说:“您进来看看?”

    裴知良踌躇良久才踏入,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的全家福,并不是裴炀跟傅书濯的——而是他和妻子还有裴炀三人的合照。

    这张照片久远到裴知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源。

    那时裴炀应该还没上高中,总说他跟妻子偏心哥哥姐姐,非要跟他们单独照个全家福。

    傅书濯顺着他视线看去:“照片他一直存着,大三那年手机坏了,他急得直哭,跑了好多家手机店才找回照片,后来就打印出来做了相框。”

    裴知良眼睛一酸,他别开视线:“你带他一起洗个澡,不用管我。”

    水还要放一会儿,傅书濯给裴知良安排了个次卧:“被子都干净,卫生间洗漱用品都有。”

    裴知良嗯了声就关上门,灼灼从他怀里跳下来,好奇地打量新奇环境。

    半晌空气里才传来苍老的叹息:“就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吧。”

    傅书濯将裴炀抱进浴室,他探了探水温,刚刚好。

    裴炀衣服已经被毯子捂潮了,傅书濯半搂着人将衣服一件件剥落,露出又湿又冷的身体。

    “也不知道明早起来会不会又炸毛。”傅书濯微叹着蹭蹭裴炀鼻子,感受这来之不易的亲昵。

    浴缸很大,足够容纳两三个人,是装修时傅书濯提议的,可以开拓一下新地图。裴炀虽然臊得慌,但也没拒绝。

    后来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都在这浴缸里厮混度过。

    傅书濯没和裴炀一起泡澡,他来到旁边的淋浴间,温热的水流慢慢冲散了身体的僵凉。

    不过几分钟他就关掉花洒,把浴缸里的裴炀捞起,某只傻猫喝得醉醺醺,不能泡太久。

    傅书濯拿浴巾给裴炀裹住,滤干水分又套好睡衣才送进被窝。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裴炀睡颜,最后还是没忍住弯腰,在裴炀唇边落下一吻。

    “我保证,最后一次。”他喃喃道。

    ……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阳光倒是不错。

    傅书濯毫无睡意,去厨房做了份早餐送去次卧。

    裴知良果不其然没睡,正戴着眼睛摩挲手机相册,里面有他跟太太的回忆,还有他这些年从各种杂质途径保存下来的裴炀照片。

    听到敲门声他连忙按灭手机:“请进。”

    傅书濯拉下门把手:“您吃点早餐再睡。”

    裴知良推了推眼镜:“你吃了?”

    傅书濯摇头:“我不饿。”

    裴知良皱了下眉头:“你也吃点,别逞强。”

    他强硬地把一份早餐分成了两份,两个年代的人坐在餐桌上,气氛安静得诡异,只有调羹和碗碰撞的声音。

    裴知良近些年牙口不是很好,吃东西都细嚼慢咽的,要分好几次吞下。

    “你们平时都谁做饭?”

    傅书濯:“最开始是炀炀……后来他确诊了,我就学着做了点。”

    裴知良沉默了会儿:“味道不错。”

    他对谁做饭没什么意见,就是找不到话题随口问问,本以为两人会请烧饭阿姨,没想到都是自己来。

    裴知良有点怅然:“炀炀以前连饺子都不会煮。”

    “大学租房的时候学的。”傅书濯有些怀念,“那时候房子就十平米左右,没有厨房,我们就买了电锅,可以煮点面,炒些简单的菜。”

    傅书濯可能是个天生的商人,才大学就开始崭露头角,裴炀最初不懂他的领域,就默默撑在身后。

    大学他俩不是一个专业,否则也不会报不同的学校,后来为了对傅书濯有所帮忙,裴炀又跨专业考上了傅书濯学校的研究生,这才有了现在的他们。

    裴知良抽了张纸擦嘴:“很辛苦吧。”

    “都过去了。”傅书濯垂眸,安静了会儿说,“我曾以为走过那些年,再没什么能打倒我们……”

    最后却败给了一场不死的绝症。

    裴知良起身拍拍他的肩:“更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他深知照顾一个痴呆患者有多煎熬,裴炀现在看着还算正常,可恶化是迟早的事,有生之年医学界在这个病上都未必能有多突破。

    也不是没有治愈的例子,但十万个人中都未必成出一个。而且深入探究后就会发现,其实都是玄学,医生可能都说不清对方为什么突然清醒。

    “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但这句话我还是想说。”裴知良深吸一口气,“昨晚的情况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否则我会把炀炀带回家。”

    傅书濯沉默良久:“明白。”

    裴知良见他态度端正,语气微缓:“他妈妈确诊一个月我就提前退了休,走哪我都跟着,恨不得栓在裤腰上……可就那么一次。”

    裴知良轻吸一口气,声音轻颤:“我就没看住那一次,就那一次啊……他妈妈再没能回来。”

    提起已逝的太太,裴知良眼眶泛起红色,绷得很紧,眼角的褶皱深深堆在一起。

    本像裴炀和傅书濯这样的年轻人,感情再好都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但生病后断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

    傅书濯向裴知良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裴知良再次拍拍他的肩:“去睡会儿吧,我来洗碗,昨晚睡得早。”

    傅书濯确实困了,身体已经发出疲惫的信号。他去主卧看了看裴炀,睡得还很熟,就是不自觉地往后拱着,像是没安全感。

    傅书濯坐了十分钟,就帮裴炀掖了不下十次被子。

    他最后还是去睡了客房,因为唯一的大次卧让给了裴知良,他只能去灼灼的小房间睡。

    白猫黏上了老人,也不理他这个有钱的爹,这一觉睡得格外凄凉。

    ·

    不过五个小时傅书濯就被噩梦惊醒,他梦见裴炀再次走丢,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去主卧,幸好人还在,但也因受凉发起高烧。

    生病的裴炀最不老实,睡着了也哼哼唧唧,要人抱着哄。

    他一会儿呢喃傅书濯的名字,一会儿喊爸。

    傅书濯很有照顾小猫生病的经验,他靠在床上把裴炀揽进怀里,轻轻安抚顺气。

    顾忌早上刚保证过是最后一次不经同意亲他,傅书濯只是克制得碰碰裴炀发侧:“我在,爸也在呢。”

    不同于早上刚回来的冰凉,裴炀的手也很烫,他一个劲地在傅书濯怀里拱,直到被傅书濯抓住手十指相扣才老实。

    傅书濯侧头靠在裴炀发顶,裴炀烫人的脸颊就贴着他颈窝,像抱了个大型暖炉一样,又暖又慰贴。

    裴知良本想来看看儿子,看到这一幕又安静离开。

    ……

    裴炀醒来已经是傍晚,烧退了大半,酒劲也彻底散了。

    看到窗边坐着看书的裴知良他有点茫然:“爸,你怎么在这?”

    “不记得了?”裴知良推推眼镜,“你昨晚跑去喝酒在人桥上撒酒疯,还上了当地新闻热搜。”

    裴炀:“??”

    他想打开手机看,结果还关机了,只好先充电。

    他跟裴知良干瞪着眼,父子俩都不知道说什么。

    裴炀有点断片,他就记得昨晚跑去酒吧买醉,中途还拿前来搭讪的人以及偶像和傅书濯类比,比对出他可能精神上脚踏两条船的事实……

    再后来他觉得了无生趣就离开了,记忆就断在这里。

    裴炀嗓子也有点哑:“爸……傅书濯呢?”

    裴知良:“他去公司处理工作。”

    其实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炀,刚好想给这对父子单独相处的时间,可以联络下感情。

    刚睡醒的裴炀很懵,今天不是周日吗,能有什么工作要处理?

    他刚想下床,就看见床的另一半躺着一个眼熟的大型娃娃,如果他没记错,这娃娃昨天还躺在电影院旁边的娃娃机店里。

    傅书濯把它兑换回来是什么意思?

    裴炀清了清嗓子:“那,他晚上还回来吗?”

    裴知良诧异抬头:“回来。”

    “哦……”

    充上电的手机自动开机,叮得一声。裴炀打开本地热搜看了眼,还真有他撒酒疯的视频。

    标题就是“某男子因和家中猫咪吃醋欲轻生”,裴炀差点裂开。

    幸好视频里的他被打码了,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喝醉的他带着哭腔控诉:“我在家里的地位比猫还低,那混蛋买玫瑰给猫玩都不给我……”

    后面隐约还跟着一声呜咽。

    “……”

    还有什么比求死失败的事更可怕吗,有的——以撒酒疯的傻缺姿态上了热搜,供其他人欣赏围观。

    ——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说出地址,我们集资去套你家猫麻袋!你赢得你老公,我们赢得猫,双赢!

    ——旁边那兄弟也很搞笑啊,知道回家得跪榴莲。

    ——这两人都不是真的想死吧,一看就是撒酒疯啊,但幸好警察来得快,不然搞不好就真跳下去了。

    ——今天又认识到一种吃醋新方法,我不由看向我家天天黏着我老婆的萨摩耶……

    ——等这两人醒来看到热搜会不会真的想死啊(doge)

    ……

    裴炀确实有点想死,这也太丢人了。

    要是没打码,他这就不是本地热搜了,能直接登上全国热搜,毕竟某某大型公司副总经理喝醉撒酒疯,还跟猫吃醋这种话题显然很吸引人。

    眼不见心为静,裴炀直接关掉手机,但尴尬一点没被缓解,毕竟还要面对一个严肃的老父亲。

    裴炀第一次这么期望傅书濯在自己身边,他完全不知道该跟裴知良说什么。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和父亲相处的经验,甚至局促到不知道该怎么问候,该聊什么话题,用什么语气。

    可惜傅书濯这次没听到他的召唤,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回来。

    裴知良已经去次卧睡觉了,傅书濯轻手轻脚地打开主卧,想来看一眼裴炀,没料到直接和他四目相对。

    “……怎么还没睡?”傅书濯尽可能放松地走进来。

    裴炀不由捏了下被子:“不困。”

    傅书濯只是坐在床边,离裴炀还有一个人的距离。他语气轻松:“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裴炀茫然看他。

    “是我考虑不周,不顾你意愿亲你。”傅书濯掌心微紧,表情却和寻常一样,“你说得对,你失忆后,我们其实才认识一周。”

    裴炀不自觉地心颤:“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了很久,离婚放你走这不现实,我做不到,所以我想……”

    傅书濯斟酌道:“我想请你再试试,我们一起再出去走走,重温一些过去的回忆,如果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还是喜欢不了我——”

    裴炀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他说不清此刻什么心情,觉得傅书濯下一句就该是离婚。

    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期待,身体和大脑都在本能的散发恐慌——傅书濯似乎很伤心,尽管他故作轻松,可眼神做不了假。

    傅书濯顿了很久,声音很轻:“如果那时候你仍然接受不了我,那我愿意放手。”

    裴炀心口蔓起一片无边的心悸,就像那年溺水,将要死掉。

    第25章 睡莲

    傅书濯温柔请求:“可以吗?”

    “我……”裴炀不自觉地攥紧被角,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离婚本该是他想要的结果,立刻离也不现实,毕竟他俩不是普通上班族, 作为公司法人及股东, 离婚牵扯到很多东西, 傅书濯愿意在几个月后放手再好不过。

    可事实上, “那我愿意放手”这句话却压得裴炀喘不上气来, 呼吸都变得急促。

    傅书濯:“在这期间, 除非你同意, 我不会不经允许亲你, 碰你, 包括牵手拥抱。”

    裴炀闷了好久, 才低声说“好”。

    “谢谢小猫。”傅书濯抬了抬手, 又收了回来, “早点休息。”

    裴炀一怔:“你去哪睡?”

    傅书濯探身将床尾长凳上的超大娃娃扯来:“你之前就很想兑换这个海豚,它会陪你睡觉。”

    裴炀木楞地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说:“晚安。”

    傅书濯脚步一顿:“晚安。”

    宝贝。

    一道门将两道急促的呼吸隔绝,傅书濯靠住墙,有些脱力地闭眼。

    那些话是缓兵之计不错,可如果几个月后, 裴炀仍然想不起什么,也十分抗拒他, 他该怎么办?

    总不能真如当初裴炀跟他开的玩笑,一把手铐, 一道铁链, 囚禁起来。

    裴知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工作很累?”

    傅书濯睁眼, 迅速调整好情绪:“今天是有点, 过两天就好了。”

    裴知良:“身体也重要。”

    傅书濯知道裴知良始终担心自己没法好好照顾裴炀,他说了辞职的事:“我打算下周带他出去转转,看看以前待过的一些地方。”

    裴知良一怔:“也好。”

    傅书濯:“您要是有什么建议,也可以说。”

    裴知良沉默良久:“没有,你安排就好。”

    他转身走进次卧,背影一下子佝偻了不少。

    这几天夜深人静时他总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死活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裴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心力憔悴的地步,甚至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病。

    越是看到他们过得好,感情好,裴知良就越会这么想。

    三个人,三个无眠的夜。

    傅书濯躺在一米五的小床上,耳机播放着《张扬》。

    “好不容易盼来周六,傅书濯那混蛋竟然约我去鬼屋。鬼屋有什么可玩的,我一点都不慌,但为了满足他的英雄心,我勉为其难抓住他的手,说有点怕。”

    “他嘲笑我,还在我们落进机关棺材里时按着我亲,我不合时宜地想到‘生同衾死同椁’这六字。明明还年轻,我就开始期待白首复共赴夕阳的景象……其实悄悄说,我都被亲硬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

    “突然出现的鬼怪npc把我吓萎了,他扣住我的手温柔说,说,别怕,我保护你。我承认,那一瞬间我被他蛊惑了,于是我问他:保护的期限是多久?他说一辈子,直到他死。”

    裴炀在书里写道:“要说话算话,骗人的是狗。”

    傅书濯抵住唇角,眼眶微红,裴炀好似记得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做过的每一个承诺。

    “可混蛋就是混蛋,冰淇淋都要跟我抢,再舔舌头都割掉。”

    “他说今晚不想回寝室,问我有没有带身份证。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虽然我没带,却撒谎说带了,然后给了室友五十跑腿费叫他给我送来。”

    “可这傻.逼就真抱着我睡了一晚上,都硌到我了混蛋!白花那五十块钱。”

    傅书濯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年轻那会儿精力过剩,他自然想做,可又觉得裴炀连接个吻都红耳朵,太单纯,做这些为时过早。

    他只是没想到裴炀会叫室友给自己送身份证,甚至没在记忆力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傅书濯摘下耳机,苦中作乐地想,又要开始为期不知几时的禁/欲生活了。

    什么时候睡去的已经忘了,再醒来已是周一,傅书濯今天真得要去趟公司。

    他早起煎了个简单的鸡蛋饼:一点葱花,两勺面粉,五六个鸡蛋,再放六七勺水和适当的辣椒粉和盐。

    这些食材一起和匀,再一勺勺放到热锅里摊,没一会儿就会收获十来张薄薄的鸡蛋饼。

    怕单吃太枯燥,他又炒了点青椒土豆胡萝卜丝,全程花不到二十分钟。

    最初傅书濯早餐只会煮粥,但又觉得后半辈子都可能都得自己来做饭,总不能让裴炀天天喝粥,于是他就去找看程耀发在网上的美食视频,慢慢学。

    他从一开始的煮粥都会糊,到现在拿手的十几种早餐,也不过一年时间。

    吃饭的时候,裴炀一直闷头干吃饼,裴知良看不下去:“不噎?喝点牛奶。”

    裴炀:“挺嫩的,不噎……”

    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傅书濯的拥抱。

    海豚娃娃很大,也很软,但不会主动抱他,也不会有令人心安的体温。

    他悄悄发了条消息给旁边的傅书濯:我能不能跟你去公司?

    傅书濯垂眸看了眼,单手打字:你让爸一个人待家里?

    裴炀抿了下唇,自以为不显眼地看向裴知良。他还挺喜欢原主爸爸,但又有点怕,太严肃了。

    他又打下一行字:那你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我不知道怎么跟爸相处。

    这句傅书濯没回,裴炀等了半天,被裴知良瞥了一眼才老实干饭。

    傅书濯勾起一抹笑意,故意夹了点胡萝卜丝放饼里包好,递给裴炀:“吃点素菜,营养均衡。”

    “……”裴炀差点就被傅书濯昨晚的伤心样子骗了,混蛋就是混蛋!

    当着长辈面挑食总不好,他只好乖乖吃完,比裴知良这个老人家还细嚼慢咽。

    傅书濯雅致地擦拭嘴角:“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裴知良淡道:“开车慢点。”

    傅书濯拿起外套和车钥匙:“中午会有阿姨来做饭,晚上我和炀炀做给您吃。”

    父子俩都是一愣,裴炀一边高兴一边愁,高兴的是傅书濯这么说代表他今天会早点回来,愁的是他怕自己做的菜裴知良不喜欢。

    灼灼迈着小碎步送傅书濯上班:“喵,喵~”

    “再见。”傅书濯抱起它揉了一把,才关门离去。

    裴炀撇撇嘴,小妖精。

    裴知良端起杯子:“它叫什么名字?”

    裴炀:“灼灼。”

    裴知良一顿,才抿了口牛奶:“哪个zhuo?”

    “灼烧的灼。”裴炀知道他误会了,耳朵不由一红。

    裴知良拍拍手,唤道:“灼灼,来。”

    灼灼特别亲他,昨晚也是跟裴知良睡得,听到叫唤立刻小跑过去,跳到爷爷腿上。

    裴知良:“它多大了?”

    裴炀:“医生说应该一岁多。”

    裴知良:“什么时候养的?”

    裴炀摸摸鼻子:“才养几天,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裴知良嗯了声:“带回来了就好好养。”

    裴炀一愣,下意识问出了心中的委屈:“您以前为什么总不让我养狗?”

    裴知良一怔:“你想起来了?”

    裴炀有点懵——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能是《张扬》里记录过这件事,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帮原主问出口。

    裴知良陷入回忆:“那时候你总说我偏心姐姐,你姐姐养猫我就让她养,你想养狗我就不许。”

    “但你姐细心又有耐心,她养了猫就会自己负责,现在那猫还活着呢,整整十八岁了。”

    裴炀看了眼悠然自得的白猫,有些想象不到它老的样子。

    裴知良一点没顾忌儿子生病,该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你那时候什么性子啊?风风火火,做事三分钟热度,你姐的猫又怕狗,我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不过也不止这一件事,是很多小事累在一起,两人脾气都犟,加上青春叛逆期,他们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架。

    吵着吵着,就再没了冰释前嫌的机会。

    后来有几年,裴知良都在反思,当初裴炀能毅然决然地选择傅书濯,是不是也因为家里给他的爱不够,才会被别人哄得团团转。

    “爸给你道歉。”裴知良顿了顿,“以前不该总凶你、训你,对不起。”

    裴炀一下子慌了神,这声对不起他哪里受得起。

    他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只能替原主说声没关系,是小时候不懂事,计较太多。

    裴知良眼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可能也不记得,你还有个哥哥,我们家三个孩子,属你最皮,从小就喜欢上蹿下跳,还跟大鹅斗过法。”

    裴炀没忍住问:“谁赢了?”

    “我们成年人都未必打得过鹅,你那会儿就丁点大。”裴知良用灼灼失作为参照比划了下,“大概就三个它高,还不到我腰,硬揪着大鹅脖子说要吃它,被它撵了一路。”

    裴炀老脸一红,嘟囔:“小时候不懂事。”

    “要不是你哥护着你,你早被它一翅膀扇飞了。”

    “……”妥妥黑历史,裴炀第一反应是千万不能让傅书濯知道,不然又要被抓到把柄调侃。

    话题打开后,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裴炀安静听着裴知良说以前的事,总忍不住羡慕,如果他爸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就好了。

    等到傍晚四点多,裴炀终于收到傅书濯发来的语音:“进电梯,我在一楼等你。”

    裴炀鬼鬼祟祟看向裴知良:“爸,傅书濯喊我出去。”

    裴知良也听见了语音:“去吧,注意安全。”

    换好鞋出门,裴炀终于一身轻松,和长辈同处一室还是太有压力了。

    傅书濯就等在一楼电梯口,门一开裴炀就看见了他:“我们去哪?”

    傅书濯带他上车:“买菜。”

    裴炀开始紧张:“万一我做的饭菜爸不喜欢……”

    “不会的。”傅书濯给他扣上安全带,“这么多年你也没给他做过一次饭,他肯定想吃。”

    裴炀一怔:“为什么?”

    傅书濯一顿,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在裴炀的概念里,这里是书中世界,他跟父亲的关系应该很好,那这么多年一顿饭都没给对方做过未免有些奇怪。

    傅书濯轻飘飘带过:“最开始你做菜不好吃,不好意思展示厨艺,我们又太忙,没时间。”

    还是有点奇怪,可裴炀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买菜就在附近的超市,两人慢悠悠地逛,傅书濯试探道:“你失忆了,做饭还会吗?”

    裴炀迟疑一瞬:“应该会的。”

    他自然是还会做饭,毕竟只是穿书,又不是真的失忆。

    “那就好,今晚做几样你拿手的菜。”傅书濯推着推车,挤在人群挑着食材,“泡椒蒸鲈鱼……香卤猪脚,里面放鹌鹑蛋还是黄豆?”

    裴炀迟疑:“黄豆?”

    他挺喜欢吃鹌鹑蛋,但剥壳是真累。

    傅书濯轻笑:“都放吧,我给你剥蛋。”

    裴炀:“……”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傅书濯:“再来一道油焖虾,一个汤,荤菜就够了。”

    裴炀点头:“老母鸡汤?”

    傅书濯隔着三两个行人蓦然回首,无奈一笑:“我现在去哪给你买新鲜老母鸡?”

    “那……”裴炀耳朵一烫,声音小得可怜,“山药排骨汤也可以。”

    傅书濯隐晦地勾了下唇:“听你的。”

    素菜烧两个就够了,傅书濯选择了较为清淡的清炒丝瓜和耗油生菜,都是裴炀擅长的菜色。

    裴炀有点纳闷,原主跟自己还真挺像,喜好相同,就连会做的菜都差不多,也难怪他会穿到这本书里。

    到自助买单闸口,傅书濯看了眼一旁桶里的紫色睡莲,三十元五支。

    裴炀莫名不爽:“又买回去给猫玩?”

    傅书濯附和:“嗯,给昨晚上热搜的小猫玩。”

    裴炀这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不由老脸一红,眼神不自在地乱飘:“别叫我小猫。”

    “好的小猫。”

    “……”既然管不住,裴炀索性装听不见,“睡莲怎么养?”

    傅书濯一边给商品扫码一边说:“回去先倒过来给根心灌水,然后慢慢剥开花瓣外层的保护叶,多养两天,它就睡醒了。”

    “后面就不用管了?”给睡莲扫过码后,裴炀就紧紧握着它,生怕被抢走似的。

    傅书濯微顿:“当然要管,睡莲很脆弱,要精心呵护才能活得久。”

    到家已经五点了,两人需要抓紧时间。

    今晚主要是裴炀的主场,傅书濯给他打下手:“猪蹄焯好水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做饭,裴炀有点手忙脚乱:“帮我拿一下八角和香叶。”

    傅书濯将早就准备好的大料递给他:“冰糖也给你。”

    猪蹄一下锅就糖色就溅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傅书濯替裴炀挡了一大半。

    裴炀顿时心急:“疼不疼啊?”

    傅书濯本来到嘴边的不疼硬生生咽回去:“有一点。”

    裴炀连忙用冷水给他冲,傅书濯倚在水池边笑:“要是能给我呼呼就更好了。”

    裴炀立刻意识到被耍了:“呼你两巴掌行不行?”

    傅书濯脸皮厚:“也行,你舍得就呼。”

    裴炀:“……”

    傅书濯确实履行了承诺,不再对他动手动脚,改动嘴了。

    这两巴掌呼上去还不得把裴知良吸引来,不呼又对不起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有傅书濯帮忙,晚餐烧得井然有序。

    裴炀拿起盐盒,愣了一会儿:“我刚刚放盐了吗?”

    他一时间有些没想起来。

    傅书濯语气自然:“放了,是不是忘了?”

    裴炀嘟囔着:“最近记性确实不好。”

    每次出门都觉得门没关,刷完牙觉得水龙头没关。或许是突然穿书,让自己变得有点疑神疑鬼。

    傅书濯心脏发紧,却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我们周四就出去玩。”

    裴炀:“那猫怎么办?”

    傅书濯:“爸好像很喜欢它,商量过后准备把它带回去养。”

    裴炀忍不住碎碎念:“爸说我姐家的猫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傅书濯:“对,老得走不动。”

    裴炀跟姐姐其实一直有联系,只是不多,傅书濯在他姐朋友圈看过猫的照片,像个行将木就的老人。

    “希望灼灼也能活那么久。”

    “会的。”傅书濯顿了片刻轻声说,“都会长命百岁。”

    裴炀吐槽:“猫长命百岁还不得成精?”

    傅书濯看着裴炀侧颜:“成精好啊,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裴炀心里顿时有个瓶子翻了,酸得要命,偏偏他自己毫无意识,一直到开饭都不愿意搭理傅书濯。

    傅书濯:“睡莲要插进花瓶了。”

    裴炀气到炸毛:“插什么插,给你的猫玩去。”

    傅书濯吃饭坐他旁边,裴炀也气:“不是要猫陪你一辈子?跟它坐去,我跟爸坐。”

    “……”

    第26章 裴哥

    裴知良刚洗完手出来, 看到裴炀和傅书濯分别坐在两边,愣了一下才走到裴炀身边坐下。

    灼灼一看裴知良过来,立刻从对面椅子窜到他腿上:“喵, 喵~”

    它要跟爷爷坐。

    “……”惨遭多方嫌弃的傅书濯任劳任怨地给他们倒酒, “喝一点?”

    裴知良没拒绝:“好。”

    这还是十多年以来,他们三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吃饭, 而代价却是裴炀的病情。

    傅书濯只给裴炀倒了半杯红酒, 裴炀皱皱鼻子:“你公报私仇啊?”

    “医……”傅书濯顿了顿,“医生说你失忆期间,最好别大量饮酒, 可能会对大脑造成不好的刺激。”

    裴炀不以为然:“会变傻?”

    “别瞎说,遵医嘱。”傅书濯拍了下他拿酒瓶的手。

    裴炀一时间没能反驳,刚刚傅书濯的语气竟然有点凶, 就好像傻这个字提不得似的。

    裴知良适时地转移话题:“都是你做的?”

    裴炀点头:“您尝尝,看看味道。”

    裴知良夹了片鲈鱼放入口中,清鲜微辣,口感极好。

    裴炀不由生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眼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裴知良吃得细嚼慢咽,像是在品味珍粮。

    半晌他才首肯:“不错, 好吃。”

    裴炀松口气:“您再尝尝这个猪蹄。”

    等开饭已是六点半, 裴知良看着一桌子的菜, 声音微哑:“你第一次下厨房在十五岁,煮个水饺差点没把厨房炸了。”

    裴炀不知道怎么回,无措地看着傅书濯。

    “是我让他吃苦了。”傅书濯给裴炀剥了个虾,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我, 炀炀现在应该活得很好。”

    裴炀琢磨道:“我现在过得不好?”

    “过得挺好。”裴知良垂眸擦擦嘴角, 端起酒杯说:“走一个,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傅书濯最忙,一会儿剥虾一会儿剥鹌鹑蛋,虾都给裴炀,鹌鹑蛋分给这父子俩一人一半。

    裴知良都送到儿子那边,嘴上还在嫌弃:“自己没长手?”

    裴炀小声嘟囔:“鹌鹑蛋太难剥了。”

    尽管已经忘了傅书濯就是自己的先生,但他潜意识里依然习惯着这样纵容的相处模式。

    一瓶红酒被喝到见底,裴炀就饮了个零头,其他都是裴知良和傅书濯喝得。

    裴知良是读书人,酒量不好,没几杯就已经醉得不行。跟裴炀撒酒疯他的闹腾不一样,他爹很安静。

    只是裴炀要扶他去房间的时候,裴知良一把抓住傅书濯胳膊,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老了,老了。”

    傅书濯看起来也不算清醒,耳朵脖子胸口都通红一片。傅书濯扯开两粒扣子:“您还年轻。”

    裴知良不断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我照顾不了炀炀一辈子,我知道——不然我一定带他走,求你放过他……”

    他已经不甚清醒,说出的话裴炀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还是不由自主跟着心酸,像是有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裴炀不断重复着:“爸,我挺好的。”

    傅书濯帮他一起架到次卧,安顿好后,他就靠着走廊的墙,脱力瘫坐在地,看起来有些颓废。

    裴炀抿唇:“你怎么了?”

    傅书濯抬眸,眼尾因喝酒也染上了一点浅红,格外惑人。

    他安静了好久,才轻声说:“裴总,打个申请。”

    裴炀疑惑:“嗯?”

    “我有点难过,抱一下,好不好?”

    傅书濯冲他张开双手,裴炀不受控制地靠近,心脏都在拧着疼,他好像真的伤心。

    两具体温慢慢贴近,裴炀跪在地上,被傅书濯紧紧箍在怀里。

    裴炀竟有一瞬间在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傅书濯就不会这么难过。

    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挣了一下,竟然就得到了自由。傅书濯真的在履行承诺,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裴炀呆呆地看着他,有点无措。

    傅书濯似乎清醒了些:“是我抱太紧了吗?”

    裴炀小声:“没有。”

    傅书濯垂了眸:“不抱的话,那能帮我把碗洗了吗?”

    “??”裴炀甚至觉得,傅书濯刚刚这么一通装可怜是不是就想让他去洗碗。

    傅书濯真诚道:“有洗碗机,很方便的。”

    裴炀叹气:“那你先起来。”

    傅书濯:“没力气。”

    裴炀只好拉住他的手使劲拽,却因为冲劲后退好几步,他下意识闭眼,以为要撞到墙上,可好半天,后脑勺却只碰到傅书濯滚烫的手心。

    两人距离贴得极近,裴炀没比傅书濯矮多少,他的眼睛刚好看到傅书濯的鼻尖,再往下一点点,就是过分红润的唇珠。

    “想亲也可以的。”傅书濯就着这个壁咚的姿势,蛊惑道:“虽然我不能碰你,但你可以随意碰我,我不介意。”

    裴炀窘迫推开他:“谁要亲了——”

    他快步走去收碗,再一个个放入洗碗机,里面空间很大,锅也能一起放入,他只需要擦擦桌面还有地面就可以,很省心。

    期间傅书濯就倚在门口,安静看着。

    裴炀真的很讨厌洗碗,不论是不是他做饭,他都不想洗,他只享受做菜的过程,端菜也要傅书濯来。

    然后就会被傅书濯压在餐桌上,鼻尖抵着鼻尖:“先吃你好不好。”

    这一年里裴炀虽然没怎么做饭,碗还是没洗过一次,每天抱着傅书濯的腰往厨房拖:“求求你了,濯濯——”

    说来胡闹,他们还在厨房做过。

    那会儿傅书濯刚开始学做饭,裴炀来看他笑话,既不帮忙还捣乱,可劲地撩/拨,伸进衣服摸腰,抵着后背索吻都是小事。

    然后就被傅书濯架起腿抵在厨房一角,旁边是扑哧扑哧的炒菜锅。

    “我错了傅总,锅要炸了……呃!”

    “错了就要受罚。”他会笑着说。

    ……

    “傅书濯?”

    耳边的声音好像跟记忆力的重合在了一起,傅书濯愣了会儿才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在裴炀身上:“怎么了?”

    裴炀:“厨房拖把在哪?”

    “……门后。”

    好奇怪。明明人就近在眼前,他却开始想念。

    裴炀收拾好厨房:“走吧,去洗澡。”

    傅书濯声音发闷:“不想洗。”

    “可是你出汗了,还喝了酒。”裴炀推着傅书濯往浴室走,“你乖点,我给你拿浴巾。”

    傅书濯回首看他:“我乖点的话,今晚能睡主卧吗?”

    “……可以,但不许乱动。”

    浴室紧闭,里面渐进响起了水声。裴炀琢磨了半天,怎么觉得自己又上当了呢……

    傅书濯占了主卫,他只好去客卫洗漱,可眼睛只要一闭上,就全是傅书濯刚刚通红的胸口和锁骨,还有要人命的微红眼尾。

    裴炀低头看了眼,自己真的完蛋了。

    活了三十多年,他见过的帅哥美女都不算少,可先生是第一个让他有X冲动的……傅书濯成了第二个。

    怎么会这样啊。

    他这见异思迁得是不是太快了点,他跟傅书濯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啊!

    裴炀对自己的人品道德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几十年过去,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

    温热的水流从上至下,裴炀紧闭双眼,全力克制着歪心思,他要把持住。

    别人怎么说的来着,心动是本能,忠诚是选择,他不能同时对不起三个人。

    从前他觉得这句话是歪理,选择忠诚时就不可能再对其他人有本能的心动,可这句话放在现在他的情况,好像还挺合适。

    但裴炀穿好衣服,刚走进房间就看见傅书濯倚在主卫门口,腰间只裹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水流顺着肩膀滑入腹部的肌肉纹理。

    “裴哥,我没力气……”傅书濯指了指头顶,语气很轻,“吹不动。”

    裴炀:“……”

    救命,这要怎么忠诚!

    傅书濯跟裴炀本是同龄,甚至大几个月。

    但以前上学的时候年少气盛,大家都想争个上下,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傅书濯为了安抚爱炸毛的猫,偶尔会叫裴哥。

    叫多了以后,裴炀就不好意思跟傅书濯对着干了,那时候还会觉得傅书濯小可怜儿,暗暗决定既然受了这声哥,就要罩着他。

    这事《张扬》里还写过,原主骂傅书濯王八蛋,在一起后他再也没这么叫过,纯粹就是为把哄到手。

    可即便知道是陷阱,裴炀还是没忍住确认:“你叫我什么?”

    “裴哥?”傅书濯无辜看他,浴巾挂不住似的往下滑了些,露出流畅的人/鱼线。

    一分钟后,裴炀灵魂出窍一般举起吹风机,深深地唾弃自己。

    第27章 四角

    傅书濯的头发偏硬, 戳得裴炀手心发痒。

    不过男人头发干得快,裴炀莫名失落地关掉吹风机:“睡吧,晚安。”

    傅书濯没有说晚安, 而是隐晦的勾了下唇。也不是不爱他么,小色猫。

    裴炀还没有体会到男人三分醉, 演到你流泪这句话的真谛——傅书濯当着他的面就解开浴袍, 换起睡衣。

    裴炀震惊地捂住眼睛, 但还是没忍住张开指缝看去:“你干什么?”

    傅书濯回首,好似还不清醒:“你要我裸/睡吗?”

    裴炀紧张到结巴:“不, 不了,你快点穿。”

    傅书濯穿得贼慢, 系粒扣子都要系好几次才成功,修长的手指像是醉得在打架。

    裴炀要是知道他装的,怎么也得给他颁个奥斯卡影帝奖。

    可惜裴炀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有把持不住的架势,耳朵越来越红。

    “你慢慢穿吧, 我睡了。”他心虚地钻进被子里, 眼不见心为净。

    傅书濯眼里落了些得逞的笑意, 他慢慢跪在床上, 冲裴炀弯下腰,呼吸就吐在他耳侧:“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睡?”

    裴炀懵圈回头:“没有啊。”

    傅书濯指着旁边的大海豚:“那为什么把它放在我的位置?”

    这个姿势刚刚好,傅书濯只要一说话呼吸就会吐在他脸上, 裴炀痒得耳朵一抖:“这明明是你放的。”

    “醉酒”的傅书濯很固执:“那你为什么不拿走?”

    “好好,我拿走。”裴炀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他一把扯过大海豚扔在旁边地毯上, “现在可以睡了吗?”

    傅书濯垂眸:“你不和我睡一床被子吗?”

    裴炀这次拒绝地很坚定, 不为美色所动。

    精神出.轨都快坐实了,身体一定要守住,同床已经相当离谱,共枕共被绝对不行。

    傅书濯遗憾地啧了声,很轻:“那,晚安。”

    “晚安。”裴炀闷进被子里当缩头乌龟。

    他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见先生眼眶通红,质问自己:“为什么背叛我?”

    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见先生笑着哭,声音惨淡:“为什么忘了我?”

    那滴眼泪直直下坠,一直坠到裴炀手心,冰冰凉凉,有如千斤重。

    他喘不上气来,眼睛也红了:“我没有想忘记你……”

    “可你说过的,会永远爱我。”

    ……

    新的一天依旧在下雨,同时也迎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裴知良要回家了。

    傅书濯对失落的裴炀说:“你要不要陪爸去逛逛街,买点东西?”

    裴炀有些局促:“买什么?”

    傅书濯想了想:“买些衣服,日常的东西,我们这些年一直给家里送补品,到底生疏。”

    裴炀哦了声:“那中午带他吃什么?”

    傅书濯无奈:“问问爸喜欢吃什么。”

    裴炀自以为穿书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就连曾经最擅长的人情世故也丢了,像小孩子一样。

    “齐老师爸爸不是开了个藏书馆?里面有很多绝版书,带爸去看看,肯定喜欢。”

    裴炀下意识嘀咕道:“绝版书老头不是不卖么……”

    傅书濯一怔,每次他以为裴炀再也记不起来的时候,裴炀下意识出口的话都会让他觉得裴炀根本没忘。

    不过也可能是《张扬》里写了,裴炀对里面内容应该记得很深刻。

    但“老头”这么过分亲昵且放肆的称呼,确确实实只有失忆前的裴炀叫过。

    裴炀棋技很好,有事没事就会被齐父拉去对一局,齐老头从高中开始就特别喜欢他。

    “卖不卖是他的事,但喜欢的人光是看看都高兴,说不定他俩聊得投缘就卖了呢。”

    “等下午吃完饭,你们不逛了,我再接你来公司。”

    “好吧。”裴炀脚踝一动,是灼灼在蹭他,他抱起来幸灾乐祸,“以后就要跟爷爷住了,开心吗?”

    灼灼:“喵~”

    它窝在裴炀怀里,也不忘用肉垫扒拉傅书濯,比人还会撒娇。

    傅书濯瞥它:“你看它像不开心吗?”

    等收拾好,傅书濯把他们送到车库,裴知良在车门前顿了好久,才回头说:“等过段时间,你们有空一起来家里吃个饭,刚好炀炀他哥他姐都会回来。”

    “好。”傅书濯眸色微动,过段时间应该是裴知良寿辰。

    裴炀姐姐在特殊部门工作,全身心奉献给了单位,特别忙。

    他哥哥是律师,还以涉外业务为主,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加班和出差。

    裴炀之前虽然跟他们有联系,但不多,裴炀自己也是大忙人,大家都没那么多时间话家常。

    但在裴母确诊阿尔兹海默症这件事上,一家人都默契地瞒着裴炀,不想他一起煎熬难过,不想他受到伤害。

    今天由司机送他们去商场,司机前段时间被傅书濯调给了秦楠衫,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裴炀生病了。

    如果被媒体知道,这会对裴炀、也会对公司造成很大的影响。

    灼灼也顺带被送到了医院,今天要打第一针疫苗,下午司机会跟裴知良一起来接它,再送到新的家。

    “我们走了。”

    “喵~”

    两只“猫”同时看向傅书濯,又同时张口,他没忍住轻笑:“下午见。”

    和裴炀分开是件让人心神不宁的事,即便傅书濯知道裴知良肯定会看好儿子,但他还是会慌会怕,怕一不小心裴炀就走丢了。

    阿尔兹海默症本身不致死,但病患的出走率非常高,出走过程中出现意外死亡的也非常多。

    今天是最后一天工作,交接完所有的事他就可以停下了,然后专心陪裴炀找回记忆。

    如果找不回……

    傅书濯眼神暗了暗,他再次打开裴炀的灰色电脑,打开他的游览器记录。

    裴炀还没发现这个记录会同步更新的事,这几天都放松了警惕,不仅游览记录没删,搜索记录也还在。

    【同时对两个男人有好感怎么办?精神出轨算出轨吗?】

    【已婚人士为什么会同时喜欢两个人?】

    【我很爱我先生,但我不小心又跟另一个人成了婚姻关系,我总不是不自觉地跟他亲昵,听到他说话我就心跳……这应该怎么处理?】

    “……”

    傅书濯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错愕。

    他先是猛得回想这些天裴炀还接触过除他以外哪个男人,直到看到“我爱我先生,但我不小心……”这个发贴记录,他才好像懂了裴炀的脑回路。

    下面不明所以的跟帖人都裂开了:

    ——所以你这是爱着一个人的身体,又喜欢上了另一个人的声音?(doge)

    ——哥们,你这渣得有点过啊。

    ——果然同性恋结婚了也不会保持忠诚,呕。

    ——话说你既然称呼先生,说明你已经结婚了,那你是怎么跟另外一个人变成婚姻关系的?

    ——你怎么保持两道婚姻关系?总不能一个国内结一个国外结吧?

    ——推荐你看《四角恋》,讲的是一对孪生兄弟都不满意彼此的生活,然后背着所有人互换身份和婚姻的故事。

    ……

    游览器里还真有裴炀看《四角恋》的记录。

    “……”

    傅书濯一手抵着唇,一手转着笔,大脑从未这么急速地在思考。

    虽然他好像理解了,但还有点乱,他得缓缓。

    中途他还回了一条裴炀的信息,裴炀问他给爸选的衣服好不好看。

    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裴炀并没有完全忘记真实的记忆,他还记得自己有一个结婚七年的先生,也大致记得自己跟父母闹掰了,但是他不记得具体事件,也忘了他们的脸和名字。

    但《张扬》这本书里的所有内容裴炀都记得,因为那是他的乌托邦。

    第一天醒来,裴炀以为自己穿书了……

    但傅书濯回忆了下,裴炀其实并没有表现得很焦急,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始终觉得《张扬》才是他的理想世界。

    然后就惨了,裴炀记得自己已婚,和先生在一起很久了,但“穿书”后他又不由自主对书里主角的丈夫亲近,不讨厌他的拥抱,他的吻,甚至还想亲近,还起反应。

    然后裴炀就慌了,他怎么能出轨呢?不仅出轨,还抢人家的身体,人家的丈夫——

    所以前天晚上才会跑出去买醉,想跳河不是因为什么吃猫的醋,是想试试死能不能回到原来世界。

    但潜意识又在告诉他不能跳,就抱着栏杆迟迟不动。

    “……”

    理顺逻辑的傅书濯打了个响指,所以裴炀还是爱他的,只是把他分裂成了两个人。

    就是这么狗血的剧本,裴炀失忆前到底背着他看了多少小说才能脑补出来。

    在办公室沉思了大半天的傅书濯一点工作没处理,秦楠衫等了又等来敲门:“傅总,你交接文件都签了吗?董事会要看。”

    傅书濯看了眼时间:“让他们等着,我去接人。”

    能让傅书濯抛开工作去接的人当然是裴炀,秦楠衫忍笑:“你们和好了?”

    傅书濯拿起车钥匙:“本来也没吵架。”

    他到商场的时候,裴炀刚吃完饭,裴知良见傅书濯来了,摆摆手就上了车:“交给你了。”

    裴炀蹲在地上,像只委屈的大猫。

    傅书濯:“怎么了?”

    裴炀:“爸说我审美奇差,我明明都发给你看了,你也说好看。”

    傅书濯:“……”

    他那会儿正琢磨“四角恋”的事,都是随便回的好看。

    “买都买了,下次陪你重新挑。”

    裴炀嗯了声,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书濯秒懂:“腿麻了?”

    “嗯……”

    “打个报告,裴总——三秒后我会抱你,拒绝要尽快。”

    “一,二,三。”傅书濯直接面对面把裴炀托起来送进副驾驶,“怎么这么轻?”

    裴炀脸红得猴子屁.股一样:“你数那么快干什么?”

    “哪里快?”

    裴炀一路上都闷声不吭,知道他可能又在脑补出.轨大戏,傅书濯这次是不伤心了,又心疼又好笑。

    下午还有一堆文件要签,他们得先回公司。

    傅书濯按下电梯,边走边意有所指地说:“这次我们出去转转还是以放松为主,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裴炀闷嗯了声。

    傅书濯尽力地给到暗示:“想不起的事不用硬想……顺从本心就好,开心最重要。”

    裴炀下意识想到心动这件事。

    遵从本心的话他可就得出轨还脚踏两条船,同时破坏别人家庭了。

    呜,他怎么这么难。

    傅书濯刚想说什么,电梯突然砰得一声,楼层数字停在了11。

    周围灯光一闪一闪,裴炀慌乱地扯住他衣袖:“怎么了?”

    傅书濯:“可能——”

    话音中断在一片黑暗里,灯彻底灭了。

    傅书濯一把将裴炀扯进怀里,护在自己与扶手中间,虽然情况不妙,但他语气仍然沉稳平和,就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慌。

    傅书濯:“别怕,应该是出故障了,我打个电话。”

    手机灯筒打亮,侧边的电梯镜面透出他们朦胧的暧/昧姿势。

    而手机也没信号,电话完全打不出去。傅书濯只好按下紧急呼救按钮,耐心等待。

    电梯有些晃动,但没有下坠,他们身体紧贴,保持一个安全的姿势。

    裴炀愣愣贴着傅书濯的锁骨,黑暗放大了一切声响,他听到两道沉重有力的心跳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只知道自己心脏跳得很快,像要从身体里出走。

    电梯突然猛得晃动起来,手机直接从手心滑落至拐角——继“咣”得一声后,电梯开始急速下坠!

    裴炀像只受惊的猫,脱口而出:“傅书濯——”

    “我在。”傅书濯迅速给出回应,将他牢牢护在身前,“别怕。”

    第28章 运动

    在不可控环境下失重真的异常恐怖, 肾上腺素急速飙升,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裴炀满脑子都是他们会不会死。

    他死了, 或许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傅书濯不能死,他还有大好的时光, 他那么年轻,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累——他会活成很多人理想中的模样。

    裴炀抓着傅书濯衣袖,大脑一片空白,他为什么会想到拖累这个词呢……

    不容裴炀思考,电梯厢外部传来滋滋的铁皮摩擦声。

    万幸的是,车厢只下降了两层左右便卡住了, 应该是被电梯紧急装置所制停。

    刚刚下降的太突然, 两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现在电梯的防护措施很多,被困虽然突然,但真的没想到会坠.落。

    现在停留在第八层, 傅书濯迅速按下所有楼层按钮,再次用紧急呼叫按钮联系相关人员。

    “请你们保持冷静, 我们很快就到, 不要过度惊慌焦虑, 也不用担心窒息, 空气可以流通!”

    裴炀惊魂未定:“你怎么样?”

    “我没事。”傅书濯捡起手机放进口袋,然后站到裴炀身边像他一样抓住扶手, 微微屈膝。

    电梯里光线昏暗, 只有红色的楼层灯印着两人模糊的侧脸。

    裴炀喃喃道:“幸好爸不在。”

    傅书濯没忘记医生的话, 任何环境下都不要让裴炀太焦虑。

    “救援很快就能到。”傅书濯顿了顿, “裴哥, 打个申请。”

    裴炀耳根一烫:“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

    傅书濯忍笑:“我是想说申请牵一下手,你想什么呢?”

    裴炀的手紧了又紧,扶手都被他捂烫了。

    就当他度过强烈的心里挣扎准备伸手时,傅书濯的手突然朝他移了点,覆盖在他手背上连带扶手牢牢抓住。

    掌心与手背贴合的热度让裴炀安心了不少,但救援一刻不到,他就一刻心神不宁。

    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好像更在意傅书濯会不会出事,会不会受伤。

    傅书濯:“聊聊?”

    裴炀觉得手背很烫:“聊什么?”

    “嗯……聊聊以前的事。”傅书濯温柔一笑,提前从前他总是满心愉悦的。

    “高中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拽了,像个校霸。”

    裴炀:“……”

    《张扬》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傅书濯:“班里同学都在背后称你为酷哥儿,因为你每次回别人话都只有一两个字,‘嗯’,‘行’,‘滚’,‘废话’……”

    谁年少时候还没个中二病呢,裴炀也一样,每天拽着一张面瘫脸,本来就因为被迫转学很不爽,他直接一个人孤立了全班同学。

    不然以他的颜值和还算不错的人品,朋友应该很多才对。

    他那会儿还有点学坏,倚着学校墙角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轻吸一口烟,再吐一圈雾——然后就被傅书濯抓了个正着。

    那时候傅书濯也坏,是那种别人看不出来的坏。

    他虽然表面从容淡定,什么事都不上心,但其实心又黑又记仇,抓到裴炀抽烟,他当然不会放过。

    傅书濯把裴炀逼到墙角淡然自若地威胁:“第一,你既然坐走道,下课就好好让位。第二,我和你说话记得礼貌回复。第三,不许对我说脏话。”

    裴炀的一句操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当时学生抽烟被抓到是要叫家长的,他只能忍气吞声。

    但裴炀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吗?当然不是。

    到了最严厉的英语老师的课,裴炀就开始作怪,他故意害傅书濯在课堂上闹出动静,被英语老师罚站。

    傅书濯直接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老师,是他非要牵我的手。”

    全班一齐发出揶揄的怪叫声,英语老师怒极而笑:“这么喜欢牵手这堂课就牵着上,下课也给我牵着!”

    英语老师罚站不喜欢叫人滚出去,因为会听不到课,于是傅书濯和裴炀就站在后排黑板报前,当着全班几十人牵了四十分钟的手。

    下了课,又被老师叫到走廊上,牵着十几分钟,同层听到风声的同学全都来看热闹。

    一天不到,他俩的暧.昧……不是,他俩的英雄事迹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

    傅书濯从始至终淡定自若,只有裴炀耳根脖子都胀得通红,恨不得拿眼神杀死他。

    电梯的灯突然又恢复了明亮,只是闪烁了一会儿。

    傅书濯继续缓解裴炀的情绪:“那时候罚站你都要跟我较劲,手骨都差点被你捏碎。”

    他面上不显痛色,但罚站后背地里实则揉了很久。

    裴炀表示不信:“我那么纯良。”

    傅书濯乐了:“你从哪得出你纯良的结论?”

    当然是《张扬》里写了,不过这话不能说。

    裴炀死不承认:“反正我失忆了,这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

    自从今天推测出裴炀四角恋的剧本,傅书濯已经把他看得透透了。《张扬》除了是裴炀理想的乌托邦以外,他写的时候还美化了自己性格。

    裴炀把自己写得乖巧帅气又纯良,傅书濯妥妥一个蔫坏蔫坏的混蛋。

    虽然后者是事实,但前者多少有点假。

    救援人员总算来了,电梯没再下降,救援过程也没发生意外,速度很快。

    秦楠衫就在外面,她一看傅书濯很久没回来还联系不上,加上电梯失事,她就猜到两人在里面。

    看到人相安无事她才松口气:“有受伤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傅书濯摇头:“只滑了一小段,没什么冲击力。”

    出事的只有他们一部电梯,确认他们没受伤后相关人员就开始检修。

    “没事就好,我们先上去?”说着她就要按下另一部电梯。

    裴炀怂啦吧唧的:“要不,咱走楼梯?”

    秦楠衫:“……”

    他们现在处于九层,到达他们公司需要爬十几层楼梯。

    傅书濯轻笑:“你乘电梯吧,我陪裴总锻炼下/体能。”

    等走进电梯,裴炀才碎碎念道:“我不是怂啊,我只是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毕竟你身份特殊,万一出了事公司都要乱套了。”

    傅书濯踏上台阶:“你说得对。”

    裴炀:“……”

    好敷衍。

    傅书濯并不意外裴炀会这样,其实裴小猫挺怕死的。傅书濯不反感这一点,并觉得可爱,希望裴炀一直保持这个特质。

    高中他俩情窦初开,想约会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去老套的游乐场。

    但裴炀看人玩过山车不敢上,怕车没卡住掉下来,玩旋转飞椅怕人被甩飞,玩大摆锤怕自己变成扔出去的锤子。

    行吧,游乐场玩不转,咱去水上乐园。

    谁知道裴炀是个旱鸭子,之前问他还苦于尊严死不承认,在玩滑道落水的瞬间呛了好多下才被救生员捞起,从此之后水上乐园也不肯去了。

    后来学会了游泳,裴炀还是会水上乐园的滑道项目忌讳颇深。

    “多爬爬楼梯挺好的。”傅书濯扬唇,“你以前就是运动量太少,所以真不能怪我在床上折腾你。”

    裴炀:“??”

    傅书濯在转角时拉了裴炀一把:“如果床上的运动消耗都没有,你就要变成小白猪了。”

    “你才猪。”裴炀爬了六层就开始喘气。

    傅书濯一本正经的胡扯:“我说真的,上次检查医生说你需要多锻炼锻炼。失忆也可能是因为大脑供氧不足,供氧不足一般是由于缺乏锻炼,颈椎不好。”

    也不完全是他胡扯,医生确实说过裴炀要多锻炼,保持良好心情和体能,对他的病症或许会有改善。

    就算不能改善,也能让他恶化不那么快。

    就像很多人说的,很多病都和情绪有关,保持开心裴炀或许不会变好,但郁郁寡欢一定会让情况变坏。

    所以汤知明才觉得,裴炀失忆未必不是件好事。

    而很多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且意识到自己患病后,情绪都会焦虑烦躁——觉得未来渺茫,觉得自己会拖累亲人,或被亲人嫌弃无人看护。

    一旦焦虑起来,阿尔茨海默症就容易急速恶化。

    到了第十八层,裴炀靠着墙缓气:“很多运动都伤颈椎。”

    傅书濯:“所以要正确运动。这样,反正都要动,床上动和在健身房动,选一个。”

    “……”裴炀大脑陷入空白——真是道好选择题。

    爬了这么多层,傅书濯脸不红气不喘,好似在说什么正经的话:“一个是高强度的有氧运动,一个是有氧无氧结合,我都会陪你。”

    裴炀经不住质疑:“床上那是有氧运动?”

    傅书濯忍笑:“我们又不玩窒息/play,怎么不算有氧?”

    “……”裴炀觉得再跟傅书濯聊下去,出楼梯间的时候人都要黄变色了。

    他率先迈步踏进上一层楼梯,头也不回,只有红透的耳朵暴露了自己。

    傅书濯慢悠悠地跟在身后:“别一次跨两层台阶,伤膝盖,心率也受不了。”

    裴炀闷声不吭——混蛋,床上那心率就受得了了?床上不仅伤膝盖还伤腰呢。

    傅书濯悠哉追问:“所以选哪个,地上还是床上?”

    第29章 看见

    这当然不用想, 裴炀毫不犹豫道:“地上。”

    傅书濯讶异:“小猫玩得挺野啊。”

    意识到自己掉坑里的裴炀微微一顿,然后立刻提速,直接头也不回地爬到公司楼层冲进办公室。

    前台有点懵:“傅总……”

    傅书濯笑了笑:“帮忙订一下奶茶, 全公司都有,我请, 裴总那杯要铁观音奶绿,五分糖,温热。”

    前台:“好勒。”

    她熟门熟路地打了奶茶店老板电话,这样比走平台比较划算,奶茶老板也不希望走外卖平台,这么多单子平台会抽掉很多分成。

    她问路过的同事:“朱莉, 傅总请喝奶茶, 你要什么?”

    “草莓多多。”朱莉凑过去,“奇怪,以前都是裴总喜欢请咱喝,现在轮到傅总了。”

    以前主要是裴炀自己想喝, 但傅书濯管着,他便借口请其他人, 自己再蹭一杯。

    “管它呢, 有的喝就行, 快点快点。”前台忍不住分享刚吃到的糖, “傅总刚还特地叮嘱了裴总那一杯的细节,真的好贴心。”

    朱莉耸耸肩:“这两人感情好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们要是不能白头到老, 我就再也不信爱情了。”

    “咦, 那时候你也老了——”

    ·

    爱喝奶茶的裴总还在生闷气, 傅书濯哄了半天:“我错了。”

    裴炀瓮声瓮气:“错哪儿了?”

    “不该口头调/戏你。”傅书濯认错态度良好, “我给你买了奶茶道歉。”

    “一杯奶茶就想讨好我。”裴炀鼻子一皱,“什么口味?”

    “你爱喝的铁观音奶绿。”

    “……”裴炀一时有些恍惚,他和原主喜好真的好像。

    他回过神,大手一挥:“你工作吧,我一个人玩会儿。”

    傅书濯:“别出办公室。”

    裴炀又要皱眉,傅书濯缓下声音请求:“看你不见了我容易应激心慌,人一应激就容易飙升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会死——”

    “打住,打住。”裴炀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彻底服了,“别套娃了,我就在这,哪都不去,行吗?”

    傅书濯很满意,他突然凑近,在裴炀距离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停下,说了句外语。

    裴炀紧张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傅书濯说的话一个字没听懂。以他过了六级的英语水平来说,这绝对不是英文。

    裴炀:“你是不是在骂我?”

    傅书濯:“没有,夸你呢。”

    裴炀探究地看着傅书濯:“你再说一遍?”

    傅书濯:“情话说一遍就够了。”

    裴炀气得小猫背身:“你都不告诉我含义算什么情话?”

    傅书濯本来都在开电脑了,闻言又抬起头:“真想知道?”

    裴炀:“爱说不说。”

    傅书濯给他发了微信——我亲爱的小野猫,是我离不开你。

    裴炀老脸一红,他狐疑地搜索了这句话,竟然还找到了来历。

    该话出自一个小众国家的‘爱情’电影,全片百分之七十讲的都是‘爱情’。

    裴炀越看脸越红,你要说这是句情话也没毛病,但它出自的场合却在床上。

    里面的0搂着1的脖子,说他离不开1的那啥。1翻身压过他轻笑地说:“我亲爱的小野猫,是我离不开你。”

    裴炀并没有看到原片,这些都是网友用语音翻译给人脑补的,下面附了资源,裴炀没忍住点了下载。

    他和先生很少看电影助兴,只有偶尔几次经历,实在有点好奇。

    就看一眼——就一眼。

    十分钟后。

    裴炀屈膝靠在沙发上,呈现一个防御的姿态,好像只要有人过去,他就会做出反应。

    而且耳朵越来越红,还时不时一直啃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傅书濯眯了下眼,有猫腻。

    他不动声色地拖来裴炀的灰色电脑,先是看了下游览器,发现裴炀搜索了他刚刚那句外语来源。

    然后有人解释的同时,还附赠了片源。

    裴炀有所察觉地抬眸,轻咳一声:“怎么了?”

    傅书濯一手托腮一手转笔:“在看什么?”

    裴炀正襟危坐:“纪录片。”

    傅书濯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他单手点开电脑上裴炀的网盘,轻松找到了刚刚保存的片源,点开——瞬间传来令人羞耻万分的声音。

    裴炀差点跳起来:“你怎么!”

    傅书濯没暴露游览器的事:“你保存下载的东西会同步到电脑上。”

    “快关掉!”裴炀臊得要命,门外有人靠近,“我就好奇看看!”

    “你以前又不是没看过这部。”傅书濯含笑给予暴击,“这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还玩了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裴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捂住了他的嘴,并倔强给电影点了暂停。

    门外的朱莉刚好到达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这话是裴炀说的,朱莉一开门就是暴击,他们亲爱的裴总,正捂着傅总的嘴巴,像是在制止他说什么,而傅总则满眼纵容。

    哎哟,是该先甜死还是先单身狗瞎眼?

    裴炀触电似的放开,一脸沉稳:“什么事?”

    朱莉:“傅总点的奶茶到了,特地为您点的铁观音奶绿。”

    傅书濯扬扬下巴:“谢谢,放茶几上。”

    朱莉也非常稳重地转身离开,绝不多看一眼。然而一出门,她就差点原地尖叫起跳,然后飞快掏出手机在八卦小群分享。

    没过一分钟,她又收到了傅总的信息:又发错群?

    朱莉直接窒息,心跳骤停——同样的错误发生两次还有救吗!?

    ——对不起我错了傅总,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果然又在上班时间八卦。

    朱莉:“……?”

    她退出去确认了一遍,自己根本没发错群,是傅书濯诈她。

    救!有个腹黑老板怎么办!

    但实际上,诈她的并不是傅书濯,而是裴炀。

    他总觉得刚刚那一幕太臊人,当着下属的面跟傅书濯拉拉扯扯太有为观瞻,就直接抢过傅书濯手机套路朱莉。

    裴炀放下手机,幽怨地盯着傅书濯。

    “秀个恩爱又没什么。”傅书濯淡定道,“刚刚是你主动碰我,我没犯错。”

    裴炀眯眼。

    傅书濯从善如流:“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揭穿你看片。”

    裴炀拿起奶茶进了休息间,还不忘回头警告:“不许进来。”

    “好……”

    等门关上,傅书濯才要命地低头,不过一周没亲密,裴炀捂一下他嘴都受不了。

    但裴炀现在情况特殊,又不能来硬的,否则恐怕会因愧对‘原世界’的先生跟他拼命。

    算了,处理工作,一堆事儿。

    今晚不出意外加了班,傅书濯一直忙到七点多才结束,他的职位正式转交给了秦楠衫,副总经理的职位也找到了高层暂替。

    这些高管终于懂了,这两人哪是感情僵了,分明是双双准备提前‘退休’养老。

    下楼还是走得楼梯,裴小猫贪生怕死,谨小慎微,傅书濯便陪着他下了二十多层。

    傅书濯:“饿不饿?”

    裴炀摸了下肚子:“饿。”

    傅书濯:“晚上想吃什么?”

    裴炀:“都好。”

    反正他想吃的傅书濯都不给吃。

    “去古城转转?”

    裴炀:“不……真的?”

    傅书濯:“真的。”

    古城离这二十分钟的路,不算很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业古城。

    玩是没什么玩的,就是吃吃喝喝逛逛。

    不过一走进古色古香的街道,傅书濯就想掉头走——他听到了歌手边也的音乐。

    裴炀眼睛一亮,扯着他衣袖:“走快点。”

    当然,在这里的并不是边也本人,只是有人用这里的舞台做音乐比赛,这会儿放了边也的原声歌做铺垫。

    “先吃饭——”

    “现在不饿。”裴炀打断他,挤进人群往台上看。

    参加比赛的人年纪都很轻,二十来岁的样子,他们很快开始了第一轮比赛。

    裴炀差点晕厥:“这唱的什么?”

    傅书濯:“比某猫唱的好听一点。”

    裴炀:“……你放屁。”

    裴炀唱歌总是五音不全,他比较奇怪,很容易与音乐所表达的情感共情,但却唱不了。

    边也的歌以中低音为主,自己作曲作词,听着总有股伤感的味道。

    我们已同舟过风暴

    却没躲过渺渺一浪

    我坠入海底,听见鲸落的悲鸣——

    那里有你的灵魂指引

    ……

    这人明明在跑调,可裴炀还是没忍住酸了眼眶。他愣愣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

    余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侧过,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跟上,还沉浸在醋意中的傅书濯一愣,连忙追上去——

    “裴炀!”

    裴炀头也没回,朝着他所以为的背影追去,可追到街道尽头,那道身影突然消失在转角。

    他慌乱地原地打转,急得要哭出来。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胳膊,追上来的傅书濯问:“看见谁了?”

    “我,我……”裴炀红着眼眶,卡壳到根本说不清楚。

    直到追寻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崩溃地原地蹲下:“我明明看见他了,明明看见了。”

    傅书濯心一颤:“谁?”

    “是,是——”裴炀半天说不出先生的名字,他怔了一会儿,眼泪蜿蜒而下,“我好想他……我看见他了。”

    第30章 音乐

    刚刚边也那首歌, 在高中毕业那天晚上同学一起去ktv唱歌,傅书濯被起哄上台唱过。

    大家都叫惊呼尖叫,只有角落里的裴炀知道, 傅书濯在唱给自己听,他们隔着人群亲昵,目光纠缠在一起。

    那时候裴炀就彻底栽了,他想,他愿意陪傅书濯担起日后的所有风浪, 他也确实做到了。

    “这次就不申请了。”傅书濯在裴炀面前蹲下, 将他搂进怀里, 力道很紧。

    他没想到出来一趟, 会让裴炀产生这样的情绪, 甚至是“幻觉”。

    他之前看过类似的病例, 不过大多都是孤寡老人, 确诊阿尔茨海默症之后更为孤单, 常常幻视幻听。

    患者会觉得身边有人, 陪自己散步, 陪自己说心里,或者觉得心里最挂念的那个人一直在身边如影随形。

    裴炀的身体还在抖,他像是陷入在自我痛苦情绪中不可自拔,完全听不进傅书濯的话。

    “我对不起他, 我好想他……”

    傅书濯知道裴炀说的“他”是自己,可他明明就在身边, 裴炀却隔着世界痛苦想念。

    即便心疼得要命, 傅书濯还是除了安抚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坦白的风险太大, 裴炀真的能接受这个真实的世界, 接受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吗?

    傅书濯不敢冒这个险, 裴炀患病本就有太多压抑情绪的诱因,他怕一个处理不当就会让裴炀急速恶化。

    他轻抚裴炀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笼在怀里,尽可能给到安全感。

    他轻声说:“你没有对不起他。”

    裴炀可以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父亲——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他傅书濯。

    傅书濯眼眶微红:“是他对不起你。”

    一直颤栗的裴炀像是突然惊醒,他猛得推开傅书濯,慌乱而无措:“别碰我!”

    “……”四角恋大戏又开始了。

    傅书濯只能拉开距离:“不碰你,对不起,刚刚只是看你很伤心拥抱安慰,朋友之间也会有拥抱的,对不对?”

    裴炀茫然点头:“对的……”

    “你难过我也会难过——”傅书濯朝他伸手,“所以别难过好不好?”

    裴炀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愣愣的:“好……你不要看我。”

    他真的好坏,一边想念先生,一边又会因为傅书濯说难过而难过。到头来,他没对得起任何人,爸,妈,先生,傅书濯……

    傅书濯无奈,只能转过大半身体:“我不看。”

    裴炀轻轻一颤。

    这一瞬间,傅书濯的背影竟然和先生有所重合。

    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蹲在街上僵持了好久。

    行人来来往往,投以各类目光,路边的花开得正旺,偶尔还有鸟儿在歌唱。

    裴炀大脑慢慢放空,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

    许久他抬起头,轻声说:“我饿了。”

    傅书濯都做好跟他在这耗到半夜的准备了,闻言立刻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好不好?”

    裴炀点点头:“好……我想吃蟹黄捞面。”

    “……好。”傅书濯败给裴炀了。

    他算是发现,在所有记忆中,裴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得。

    古城确实有家蟹黄捞面很好吃,是裴炀最爱的捞面没有之一。

    “那手给我牵下。”傅书濯补充说,像哄小孩子一样循循善诱,“朋友也可以牵手,这里人好多,我怕自己走丢。”

    裴炀迟疑地把手递给他,指缝被插入填满的那一刻,他懵懂地看着傅书濯背影……朋友也会十指相扣吗?

    他不想跟傅书濯做朋友,但也不能做.爱人。

    现在八点多,正是古城最热闹的时候,人满为患。

    面店几乎坐满了,幸好因为价格较高还不至于排队,傅书濯紧攥着裴炀手,生生抢到了最后一张桌子。

    他说:“老板,来一份霸王蟹黄捞面。”

    “好勒!”

    裴炀虽然已经忘了刚刚的事,但情绪仍旧莫名低迷:“你不吃吗?”

    傅书濯没忍住笑他:“那一份量很大,你要一个人独占?”

    裴炀抿唇,抠抠搜搜半天:“那就分你一点。”

    傅书濯托着下颌笑:“好,听裴总的。我很好养,三口也能活。”

    裴炀:“……”

    面的分量确实大,由一个笔记本电脑大的盘子盛上来,一半是面,一半是蟹黄蟹膏蟹肉。

    偶尔外面街道安静下来,这里隐约还能听到音乐舞台那边的歌声,依旧是边也的歌,只不过不是之前那首。

    傅书濯边吃边观察裴炀,好像没什么反应。

    情绪的突然失控总该有原因的,傅书濯慢慢推断事情经过——只能是因为边也刚刚那首歌。

    歌名为《两叶孤舟》,早前还没怎么吃醋的时候,他给裴炀唱过。

    傅书濯若有所思,等晚上回去翻翻《张扬》,也许会有所收获。

    蟹黄捞面的味道不错,两人将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裴炀也就嘴硬,实际上吃了不到二分之一就吃不下了。

    傅书濯解决掉自己那一半,还把盘子转过来,替裴炀解决掉他剩下的那几口。

    裴炀懵了懵:“你很饿啊?”

    光盘行动后,傅书濯慢条斯理地抽纸擦嘴:“跟裴总学学勤俭持家的良好品质。”

    “……”

    裴炀看了眼这份捞面的标价,298,一口十块。

    他顿时肉疼了:“你吃得多,你付。”

    傅书濯:“都是共同财产,我付也是花你的钱。”

    “也是……”裴炀嘀咕,“离婚了我就是富一代。”

    傅书濯装没听到,直接叫老板买单。

    呵,离婚想都别想。

    真不爱他了也就算了,明明还喜欢,不仅喜欢还把他分裂成了两个人、四角恋,他怎么可能放手。

    那天对裴炀说放手虽是拖延时间,但也有一半真心在里面。

    傅书濯做不到几个月后立刻离婚,但可以保证不再靠近裴炀,他们就在同一个屋檐下,当相安无事的室友。等哪天裴炀遇到再次动心的人,他就彻底放手。

    ——以上是他准备的原话,做不做得到另说,他曾准备这样跟裴炀承诺。

    可谁能想到裴炀脑补出个四角恋,他自己一人分饰两角,还要让他也分裂成两半,就离谱。

    傅书濯:“再转转?”

    “好……”

    晚上的古城是真热闹,不过人挤人也导致空气燥热,他们掌心都出汗了,傅书濯也没有放手,依旧十指相扣。

    裴炀拧巴地盯了一路,不断劝诫自己——就牵个手而已,没事的,朋友也会牵手。

    “要不要坐船?”

    古城中间有一条很宽的河,时不时有船只来往,很有意境。

    裴炀莫名在意:“我们以前坐过吗?”

    傅书濯笑了:“不仅坐过,当时你还上过一次当地热搜。”

    “……”裴炀瞬间想到前两天自己那个因猫吃醋欲跳河的热搜。

    傅书濯买了两张船票,牵着裴炀边走边说:“当时有个小孩掉水里了,我们一向怕水的裴总竟然主动跳下去救人。”

    裴炀愣了愣,不记得这事《张扬》里有没有提过。

    上船之前他看了眼河,嘟囔:“这水多脏啊。”

    傅书濯忍笑:“你当时也这么说。”

    船不大,只能坐几个人,也不是单人单位,而是两条长凳,背后是窗户,可以看到外面。

    傅书濯拉过裴炀坐在船尾,这样直接侧头就可以看到风景,还有流畅的水浪。

    没一会儿人就满了,船夫在前面划桨,岸边都是行人,有人看风景有人拍照。

    裴炀全程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书濯:“不高兴?”

    裴炀:“没有。”

    对面的女生完全忘了自己上船目的,偷看他们很久了,见他们一直牵着手没忍住问:“你们是情侣吗?”

    傅书濯:“不是。”

    裴炀猛得一僵,混蛋!

    傅书濯又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女生顿时笑开了:“恭喜啊!”

    傅书濯和裴炀看着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女生便以为他们刚结婚。

    傅书濯也没否认:“谢谢。”

    虽然听到傅书濯承认了他们的关系,裴炀还是莫名不愉快。

    裴炀有点酸,傅书濯真的不吝啬跟任何人宣布他们的关系。

    也不知道是酸先生没有这么对待自己,还是酸傅书濯这么爱原主。

    船总共坐七八分钟就到岸了,傅书濯拉着裴炀下来:“要不要买个花灯许愿?”

    裴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多情侣在放花灯。

    他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傅书濯买了两个,刚好兜里有笔,他们各自写下愿望,再叠到花灯里飘着远去。

    “裴总写的什么?”

    裴炀不答,抿唇反问:“你写的什么?”

    不过问完他就后悔了,猜都猜到傅书濯肯定写跟他恢复记忆有关。

    傅书濯看着他,眼里落着灯火的亮光:“希望小猫平安喜乐。”

    裴炀盯了他一会儿,低下脑袋,傅书濯真的很爱原主啊。

    傅书濯:“小猫写的什么?”

    裴炀要酸死了:“关你什么事。”

    傅书濯怎么也想不到,裴炀这会儿正跟自己较劲吃醋,他这次真没能对上裴炀的脑回路:“好好,我不问了。”

    他们又随意转了会儿,便准备回家。明天收拾收拾行李,后天就要出门了。

    裴炀不知道傅书濯要带他去哪里,反正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傅书濯要带他去的,都是傅书濯和原主去过的地方。

    今天到家没有猫迎接,裴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灼灼被裴知良带走了。

    他有点失落:“我去洗澡了。”

    “好——”

    傅书濯等他进了主卧,才不动声色地将大门锁死,并换了个密码。

    他实在是怕又像那天晚上一样,一个没注意裴炀就跑了。

    而后他来到次卧浴室,一边洗漱一边听《张扬》的语音播报,他特地搜索了和歌曲《两叶孤舟》的片段——

    “他唱歌真的很好听,高三那年我就领教过了。”

    “不过他不喜欢去ktv,我就很少提。只是我好像从没对他说过,其实高中毕业之前,我也没有特别喜欢边也的歌。”

    “直到毕业那天,他被起哄叫到台上唱一首,我本以为他不会同意,可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应了。他接过话筒,点了一首《两叶孤舟》,是边也的歌。”

    “包间的灯光真绚啊,让我都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但眼里属于我的影子又真真切切,他温柔吟唱:‘我坠入海底,听到鲸落的悲鸣,那里有你的灵魂指引……’”

    傅书濯刷牙的动作越来越缓,耳机里仿佛是裴炀本人在阐述——

    “我第一次真正理解爱屋及乌这个词,因为他唱过,从此我就无法克制的喜欢。”

    “我其实想告诉他的,不是喜欢边也,是喜欢他——可我又想看他吃醋,他以前从不吃醋。”

    小野猫总是这样,深情却别扭着。

    第31章 地铁

    浴室里只有水声, 安静得过分。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裴炀只要一闭眼, 就感觉面前有人。可睁眼去看,面前除了空气又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不由蔓延起无端的心悸,很恐慌,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裴炀怕再次见到先生的‘影子’,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先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连头发的水都没擦干,就匆匆离开浴室,卧室里也空无一人。

    裴炀心慌意乱地闯到次卧, 看见还在洗手台前发呆的傅书濯:“你……”

    “洗好了?”傅书濯听到声音蓦然回神。

    “嗯……”裴炀抿了下唇,“你今晚睡这吗?”

    傅书濯顿了顿:“没有,我只是来这边洗漱。”

    裴炀心里莫名松了些,他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傅书濯摘下耳机:“想看我洗澡?”

    裴炀先是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然后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连忙背身:“不看!”

    傅书濯:“那回卧室等我, 我很快。”

    “嗯……”裴炀又轻手轻脚地溜走, 跟猫似的。

    “头发擦干。”傅书濯补充了句, “不想吹就等我!”

    “知道了——”

    待裴炀离开,傅书濯都没从《张扬》里的段落回过神,心里真的又软又酸涩。

    裴炀所有别扭的情绪、没表达过的感情,好像全部都写进了书里, 并用文字把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完全说开的事情一一道明。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为了不留遗憾写下的遗书。

    傅书濯闭了闭眼, 捧把冷水浇在脸上。镜子里的他眼里落着些许红血丝, 额头的青筋爆起。

    他第一次这么准确地察觉到, 裴炀有点没安全感。

    他回忆着过往十几年的生活,从和裴炀在一起那天开始,他就和所有异性同性都保持应有的距离,去任何地方都会跟裴炀提前说一声,任何节日纪念日都会准备仪式感的惊喜,遗漏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从不撩骚,不乱来,好友列表里除了同事就是生意合作伙伴,朋友也都是和裴炀的共同好友。

    傅书濯可以自信地说,他对裴炀没有秘密。

    所以裴炀的不安到底从哪里来?

    此前,对医生所诊断出裴炀病发有一定抑郁压抑情绪因素的结果,他一直以为主要是因为裴母的去世导致。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仅仅如此,裴炀分明常年都在压抑情绪。

    傅书濯捏捏眉心苦笑了声,这么想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也不够关注裴炀。

    如果早一点察觉,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状况。

    傅书濯还记得裴炀湿漉的头发,于是一边洗澡一边调整情绪,尽可能不要影响裴炀。

    傻猫果然没吹头发,乖乖坐在那等他,还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没找到吹风机……”

    “在这里。”傅书濯给吹风机插上电,就站在裴炀身前给他吹。

    傅书濯:“烫吗?”

    裴炀摇头:“不烫。”

    傅书濯提议:“头发好像有点长了,明天我们去剪个头发怎么样?出去玩之前换个造型。”

    裴炀:“换什么发型?”

    傅书濯勾唇:“你喜欢什么发型的男人?”

    裴炀不上套:“那你剪个圆寸。”

    吹风机的噪音很小,修长的手指不断在发丝里穿梭,裴炀发质真的很软,跟刚认识时表现出来的刺头性格完全不一样。

    傅书濯叫他小猫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熟的时候凶巴巴,熟悉以后就会偶尔傲娇地摊开肚皮,任你揉捏,并交付全部信任。

    “圆寸也太挑头型了。”傅书濯忧心,“你现在本来就不喜欢我,剪圆寸变丑你更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不……”配有硬生生把脱口而出的‘不会’憋了回去,他不自在地扭开目光,“跟发型没关系。”

    傅书濯轻笑:“那我听你的剪圆寸,你能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点?”

    裴炀嘟囔:“还有前置条件,那你别剪了。”

    傅书濯遗憾地啧了声。

    头发很快吹干了,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裴炀难得这么乖。

    傅书濯:“睡吧。”

    裴炀钻进自己被窝,紧紧裹住自己。

    傅书濯审视着这个姿势,裴炀这几天好像一直都是侧身微微蜷缩着睡,脑袋也要抵着床头板才安心。

    他记得好像有人分析过,这样睡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傅书濯不免心疼,虽然“穿书”这样的脑补在旁人看来荒唐又可笑,但生病的裴炀却把它当成唯一的希望。

    书里母亲没有死,他也和父亲关系和睦,和傅书濯感情甚笃……最重要的是,书里的他没有生病。

    没有生病,裴炀就不用即便万般不舍也要选择离婚,因为不能耽误傅书濯的人生。

    没有生病,裴炀就不用担心留在身边会成为傅书濯的拖累,不用害怕日后恶化至痴痴傻傻,连吃喝拉撒都要人管时,慢慢消磨掉傅书濯的感情。

    生病的这一年,裴炀确实看过不少小说。因为同性婚姻合法的缘故,相关的创作也越来越多。

    生活中不如愿的事太多了,暂时停职的他只能百般聊赖地在小说里寻找圆满。而书里最常见的两个身份设定就是“白月光”和“红玫瑰”。

    如果可以,裴炀想在傅书濯心里保留最好的印象,他想成为对方心里月光下的玫瑰——而不是病情恶化后既差劲、又令人讨厌的苍蝇。

    他最讨厌苍蝇了。

    傅书濯也一定会讨厌的。

    他想做傅书濯心里永远的玫瑰,而不要在傅书濯面前丢掉全部伦理与尊严。

    ……

    这些想法傅书濯都不知道,以为自己穿书的裴炀也不知道。

    裴炀只是下意识会感到不安,会无端地心悸慌乱,自己都找不到由来。

    傅书濯看着裴炀的背影,问:“我能碰你吗?”

    裴炀半晌没说话,傅书濯也没强求:“晚安。”

    他话音刚落,裴炀就从被窝里伸出一根中指。

    见他不动,裴炀大概以为他嫌少,又多伸出一根无名指。

    傅书濯失语半天,裴炀不耐烦地戳戳他手臂,示意他赶紧牵,不然就收回去了。

    傅书濯连忙抓住,惊叹:“裴总真大方。”

    背对着他的裴炀轻哼一声:“晚安。”

    ·

    夏天出去玩就是方便,衣服不占地方,也就不用带太多行李。

    “这些衣服够了吧?”裴炀鼻子一皱,“累死了。”

    傅书濯下意识想揉他脑袋,伸到一半及时收回:“这就是不锻炼的后果。”

    裴炀嘀咕:“锻炼也累……”

    傅书濯:“乖,从今天开始,你每周至少陪我锻炼三次。”

    知道裴炀要找借口,傅书濯扬唇:“地上不锻炼,床上一周锻炼三次也可以。”

    裴炀憋了半天,也就小声骂:“流.氓。”

    傅书濯拉起他:“去剪头发。”

    两人没开车,傅书濯突发奇想,准备带裴炀多接触接触人群。

    这么些年,裴炀好像一直周旋在工作和他之间,接触外人的机会很少,他们很久没认识新朋友了,曾经一些玩得好的伙伴,也因为工作忙慢慢断开了联系。

    十分钟后,裴炀站在地铁站门口傻眼了:“你一个身价上亿的老板坐地铁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傅书濯拉着他踏上扶梯,“地铁可比开车方便多了,还不堵。”

    裴炀无语凝噎:“您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您知道现在几点吗?”

    “知道,九点。”傅书濯勾唇,“带你感受一下久违的地铁早高峰。”

    他们很久没坐过地铁了,以前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倒是经常坐。

    现在站里到处都是人,个个行色匆匆,不是拎着包就是戴着耳机,赶在上班的路上。

    他们没走几步就卡在闸门前,裴炀好脾气地问:“我们没有地铁卡?”

    “嗯……”这倒是傅书濯失策了,“去换个现金。”

    裴炀推他,态度坚决:“你去,我在这等你。”

    傅书濯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社恐呢?”

    换现金买了两张票进站,来来往往的脚步里,只有他们最悠闲。

    裴炀紧紧跟在傅书濯身侧,显得有些拘谨。

    傅书濯刚刚那句“社恐”本来只是开玩笑,现在才发觉裴炀好像真的有点。

    他不清楚是一直社恐,还是生病的这一年在家待得太久闷出来的。

    傅书濯眸色微动:“裴哥。”

    裴炀耳朵一痒:“干什么?”

    傅书濯:“打个申请,我……”

    “哝,牵吧。”傅书濯还没说完,裴炀就伸来一根手指,满脸都是“我大方吧”的表情。

    傅书濯好气又好笑:“能不能再多一根?”

    裴炀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比了个中指:“人类,不要太得寸进尺。”

    傅书濯啧道:“我们裴总不是人?也对,你是猫。”

    裴炀小声反驳:“你才不是人,是狗。”

    傅书濯:“猫狗一家亲。”

    他们要去的发型会所在一个商圈,要乘坐四站地铁,不过傅书濯没想到地铁站等车的人远比想象的要多。

    他们第一趟车根本没挤上去,有不少人上去了又被弹了下来,有人因为即将迟到而惊慌失措,也有人着急踱步等下一趟。

    这下不用傅书濯申请,裴炀就像怕主人走丢的猫,紧紧攥着傅书濯的手,被人群推搡着上了车,还要抓住傅书濯衣摆,只因为隔了一个人就露出惊慌的眼神。

    傅书濯连忙对旁边的人说:“麻烦换个位置,谢谢。”

    他这才得以站到裴炀面前,把他护在自己和扶手之间。

    随着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是前胸贴后背,挤得呼吸都困难,空气燥热,各种汗臭味、香水、体味混在一起,恶心得让人想吐。

    应该给裴炀戴个口罩的,傻猫那么爱干净。

    不过他们还算好,裴炀后背抵着扶手,不用跟别人贴在一起,前面也有傅书濯挡着。

    加上他俩个高,还能呼吸到一点上面的空气。

    只是身体贴得太近了,裴炀甚至能感觉傅书濯硬邦邦的腹肌。

    傅书濯低头看他微颤的睫毛,笑:“难闻?”

    裴炀:“嗯……怪味儿。”

    傅书濯:“给你弄个过滤器,要不要?”

    裴炀狐疑点头。

    傅书濯笑着抬手,捂住他口鼻:“这也有没有好点?”

    裴炀缓慢地眨眼,傅书濯掌心很热,还会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擦过他嘴唇,又痒又烫。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确实不臭了。

    周围的嘈杂人声慢慢变得悠长,裴炀眼里只剩下眼前人,还有鼻尖的清香。

    第二站停,傅书濯本来还想给裴炀抢个位置,结果不仅没下去多少人,还又挤上来一波。

    他无奈摇头,跟裴炀道歉:“对不起,下次不坐了。”

    裴炀别扭地说:“还好,偶尔坐一次挺好玩的。”

    人一多,傅书濯后背就不得已跟人贴着,裴炀还发现有个男的盯了他们半天,特地从两米外挤到傅书濯身后。

    傅书濯身后只有人挤人,也没有扶手,这人肯定故意的。

    裴炀盯半天,越看越不高兴,然后直接不过大脑地抬起手,一把抱住傅书濯。

    傅书濯难得一蒙,受宠若惊:“怎么了?”

    裴炀僵了僵,但也没收回手,他自暴自弃往傅书濯颈窝一埋:“好臭,想吐,你身上香一点。”

    傅书濯试探地摸摸后颈,裴炀竟然没凶他,看来这趟地铁没白坐。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能把裴炀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体温的贴合让他整颗心满足到发胀。

    而实际上,裴炀主要目的是想用手隔开傅书濯和别人的距离。

    他紧紧抓着傅书濯背后衣服,腰也搂住,不给别人一点触碰的机会。他还特意抬眸挑衅,对方心虚地移开视线。

    裴炀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又把脸一埋。

    第32章 偶遇

    虽然空气燥热又难闻, 但两人都很享受这个人群里的拥抱。

    大家都很忙碌,看手机、回信息,或者是没睡好靠着扶手闭眼小憩, 没有人注意他们。

    裴炀闷在傅书濯颈窝, 难得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用想, 只觉安心。

    傅书濯虽然很想继续抱,但还是怕裴炀晕得难受:“这一站附近都是公司,下去的人多,要不要抢个位置坐?”

    裴炀抬起头,那个故意接近的男的还在傅书濯身后, 对上他目光又尴尬地移开。

    他本来不想坐下,但为让这人离傅书濯远点, 于是说“好”。

    地铁靠停, 他们旁边那个座位的乘客刚好下车,傅书濯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裴炀一个转身按在座位上。

    而不过两秒的时间, 其它空座已经被一抢而空。

    傅书濯抬头:“你不坐?”

    裴炀坚定摇头, 他抓着扶手像英雄护美一样挡在傅书濯面前,不许他人觊觎。

    傅书濯无奈,早知道就不该问,继续抱着才对。

    怀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有点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裴炀下次主动是什么时候。

    “到了。”

    傅书濯话音刚落,地铁就因为刹车后劲猛得一晃,裴炀随着人群往前栽去, 幸好被他手疾眼快地拉入怀里:“踩着没?”

    裴炀都没反应过来, 一脸茫然:“什么?”

    傅书濯:“人多, 有没有踩着脚?”

    裴炀本想低头看看,结果发现自己就差坐在傅书濯怀里了,他连忙爬起来站站好,清咳一声:“没踩到。”

    “那快下车,马上关门了。”

    傅书濯牵起裴炀的手往外挤,刚踏出门就听到滴滴两声,随后身后传来一道女生的惊呼:“小偷!他偷东西!!”

    裴炀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那个偷摸靠近傅书濯的男人正在猛得往外挤,应该就是女生口中的小偷。

    这人估计是惯犯,他特意趁着人群拥挤偷钱包,然后等地铁即将关门时冲出去,这样即便被发现了,物主也追不上来。

    裴炀看他不爽很久了,直接伸出一脚,那人就绊了狗吃屎。

    小偷踉跄地爬起来,威胁地挥舞两拳:“少管闲事!”

    裴炀脾气上来了,诶嘿,他搞不过傅书濯,还搞不过一个弱不拉几的小偷?

    “我就管了,用你教我做事?”

    傅书濯根本来不及拦,就被裴炀甩开手,上去就是一套十分不规范的擒拿手——

    裴炀掌握不好力道,那人痛得直呼:“啊!放手!”

    地铁安保人员及时赶来:“怎么回事!?”

    傅书濯上前交接:“这人在地铁上偷东西。”

    “偷了你们什么?”

    “不是偷我们,是一个女孩子,她没来得及追下车。”

    地铁已经驶入了隧道中,连尾巴都看不见了。

    小偷还不服气地瞪着裴炀,裴炀小声骂他:“傻缺。”

    安保人员:“……”

    他是当没听到还是没听到呢?

    “好了。”傅书濯好笑地拉开他,“交给人家吧,我们得走了。”

    裴炀点点头,还顺便把掉在地上的赃物捡起来——一个挺厚实的钱包,里面有现金和证件。

    “谢谢你们,我们会报警联系失主的。”

    裴炀乖乖被傅书濯拉走了,上了扶梯他才猛得反应过来,身体不由一僵。

    傅书濯担心地捏捏他手:“怎么了?不舒服?”

    裴炀:“没事……”

    刚刚那男的是个小偷——由此可推,他之前靠近傅书濯并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傅书濯看起来比较有钱,所以准备偷东西。

    最终得出结论——他理解错了小偷的意图,还给傅书濯投怀送抱。

    他对得起先生,对得起原主吗!

    裴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只能不断自我催眠,就当给傅书濯护在了钱包,怎么说也是他和原主的共同财产……

    不对,傅书濯压根没带钱包出门,他俩买地铁票的钱都是临时换的现金。

    傅书濯试探地摸摸他额头:“真没事?”

    裴炀不自在地躲开:“真没事。”

    傅书濯看他脸色也不像生病,这才没有继续追问。出了地铁,他们就直奔商圈,去那家理发会所。

    因为提前预约过,Tony老师早早等着了:“两位今天想怎么剪。”

    裴炀念念不忘:“他剃寸头。”

    傅书濯:“……”

    Tony老师看了一圈,认真评价:“傅先生的头型不够圆,寸头可能没短发好看,您头型倒是挺适合寸头,非常圆润饱满。”

    裴炀:“……”

    傅书濯忍笑:“你答应我,我就剪,怎么样?”

    “答应什……”裴炀猛得住嘴,想起昨晚傅书濯说的,如果能多喜欢他一点,他就愿意剪寸头。

    裴炀不理他了,对Tony老师说:“你给他剃光吧。”

    最后两人还是没大换发型,只是将略长的短发修剪了些,看起来十分清爽。

    裴炀因为头发软,剪得也比较慢,傅书濯就坐在旁边托着下颌等他。

    裴炀吹完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紧张:“丑吗?”

    “哪里丑?”傅书濯失笑,“我们裴总全世界最帅。”

    裴炀撇了下嘴,就没必要问,反正在傅书濯心里,原主就是最好看的。

    傅书濯突然拿出一条项链一样的东西,绕到裴炀身后。

    裴炀有点懵:“这是什么?”

    傅书濯勾唇:“儿童节礼物,祝我们裴小猫永远快乐。”

    裴炀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六月一,他低头看了眼,链子是皮质的,吊坠材质看起来很特别,是个长方形的牌子,冰冰凉凉。

    吊坠正面由复古简洁的花纹组成,是一条盘旋的蛇,正好是裴炀的属相。

    但反面,却只刻了一个濯字,后面是一组傅书濯的电话号码。

    裴炀委婉道:“您觉不觉着,这有点俗气?”

    “哪里俗?”傅书濯给他调整位置,“现在小年轻都喜欢这样。”

    裴炀嘟囔:“跟狗链似的。”

    傅书濯垂眸给他扣戴,眼里有些怅然,语气却依旧轻松:“戴我们裴哥身上,怎么也是猫链。”

    其实很多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身上都会佩戴该类身份牌,上面会写上家人的联系方式,以便他们发病出走时,好心路人能及时联系上家人。

    傅书濯只是将不太好看的牌子换了一个形式给裴炀戴上,尽管他有些接受不了,却还要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我做了一对。”傅书濯抬眸,笑着拿出另外一块。

    外表跟裴炀的差不多,他俩一个属相,只不过牌子后面是裴炀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裴炀一乐:“你这是货真价实的狗牌。”

    傅书濯:“……”

    猫嘴里吐不出象牙。

    裴炀积极道:“我帮你戴。”

    因为算是男士吊牌,没有女士项链那么纤细,他们戴着也不突兀,反而确实很像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潮流潮气。

    “哪里好看了……”裴炀嘴上嫌弃,到底还是没摘下来,由着傅书濯拉出理发店。

    “回家吗?”

    傅书濯:“带你去运动运动。”

    这里是个俱乐部,原主和傅书濯在这里都有会员,主要有时候为了谈项目会来这里。

    俱乐部里项目很多,也是他们这个圈层交朋友的主要方式之一,会员大多家世差不多,也容易志同道合。

    但裴炀没想到,那么多娱乐项目里,高尔夫,射击,射箭等,傅书濯偏偏选了个羽毛球。

    两人换上早先存在这里的运动装,站在球网两端。

    傅书濯扬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裴炀抓住球拍:“快点。”

    傅书濯抛起羽毛球,抬手一挥,裴炀迅速移动位置,重重回击!

    傅书濯从容回拍:“今天这么凶?”

    球场上还有别人,这里都是开放式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在打,好几个他们都认识。

    打了不到半小时,裴炀就出了一身汗,软软的头发贴着额头,不过运动后气色很好,裴炀顶着红润的脸说:“头发白洗了。”

    傅书濯:“晚上我帮你洗。”

    裴炀呼出一口气:“有点累,休息一会儿。”

    一滴汗液顺着他额头路过脸颊,再到下巴,脖子锁骨都泛着汗水的光。

    傅书濯拿纸给他擦汗,从额头开始往下,裴炀紧张得呼吸一停:“你别——”

    傅书濯玩赖:“我没碰你,是纸在碰你。”

    裴炀:“……”

    他别开视线,随傅书濯擦过耳际和脖颈,只是纸巾所过之处都像触电一样酥麻。

    “我想喝水。”

    傅书濯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我去买。”

    不远处有水吧台,傅书濯刚走,裴炀就看见一道令人讨厌的身影从出口进来,跟旁边的男人有说有笑。

    “您说得对……”尚卓看了一圈,“人有点满呢。”

    “看看能不能找人拼个网。”

    裴炀预感不妙,起身就要往傅书濯那边走,结果就被叫住了。

    “裴总?”

    叫住他的还不是尚卓,而是尚卓身边的那个男人。

    “好巧啊,裴总一个人来的?”

    裴炀只能转身,硬着头皮对付:“和傅总一起来的。”

    《张扬》里虽然把原主跟傅书濯之间的事情描写得很详细,但无关紧要的人都没提到,裴炀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号人是谁。

    幸好傅书濯一直有注意他的动向,及时回到身边:“是挺巧,王董也来打球?”

    王起嘉笑眯眯地介绍:“对,带我新招的秘书来玩玩。”

    尚卓微笑地站在一边,完全看不出尴尬。

    裴炀怕多说多错,干脆不讲话,只想这两人赶紧走。但怕什么来什么,王起嘉果然跟傅书濯提了蹭一下场地的事。

    王起嘉还是笑脸相迎:“打打双人羽毛球怎么样?”

    傅书濯:“好啊。”

    裴炀:“……”

    最让裴炀生气的是,本来他以为就算打双人,也是他跟傅书濯在一边打爆尚卓狗头,结果那个王起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傅书濯站一边。

    顾忌这个人跟公司是不是有合作,裴炀生气都不能表现在脸上,只是球打得特别凶,全程也一句话不和尚卓沟通。

    而对面的傅书濯和王起嘉似乎还相谈甚欢,因为离得远,裴炀根本听不清。

    傅书濯哪里不知道小猫生气了,只想赶紧结束:“王副总是想跟我说什么?”

    王起嘉没点明:“我听说裴总生病了?”

    傅书濯心里一沉,果然是尚卓说了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谁都不是铁打的,一年到头总有点小打小闹的发烧感冒,很正常。”

    “这倒是。”王起嘉意有所指地说,“不过傅总这招人的眼光可不太行,下次可千万看准了。”

    傅书濯:“既然人不行,您怎么把他收了?”

    王起嘉笑了:“闲来无聊,总要找点乐子。”

    两人将面前的球拍回,都是明了一笑。

    大家都是聪明人,王起嘉明摆着已经知道裴炀患病的事,但并不打算跟他们对着干,说这番话也只是为捞个人情。

    至于为什么招尚卓进公司,那就是他私人的事了,毕竟尚卓确实长得不错,可以满足他某些不能明说的癖好。

    “差不多到这吧。”傅书濯没接这球,他弯腰捡起,“再不结束晚上回家我该跪键盘了。”

    王起嘉哈哈一笑,对对面的尚卓招招手:“走了,我们去攀岩,这羽毛球打着没意思!”

    尚卓笑着应下:“来了!”

    可经过裴炀的时候,他却低声说:“裴总对我摆什么脸色呢?当初不是您给的机会让我接近傅总吗?”

    裴炀皱眉:“你什么意思?”

    尚卓笑容不变:“我想了这么久才明白,您当初为什么愿意留下我做他的秘书——”

    “也不知道该对您说可惜还是恭喜,结局没按您想象的发展。”

    第33章 试试

    裴炀没听懂, 不过这不妨碍他反感尚卓:“脑子有问题你就去治治,别搁这不说人话。”

    尚卓:“你以为你还能……”

    他话音未落,傅书濯就已经走过来, 直接无视他给裴炀递水:“喝水。”

    裴炀揉揉眉心:“不打了, 这球场是不是有鸟?聒噪得很。”

    傅书濯没忍住笑:“可能是眼瞎闯了进来。”

    尚卓神色一滞。

    王起嘉看看四周,羽毛球场在室内,因为开了空调,窗户也都关着, 哪来不长眼的鸟?

    无非就是指桑骂槐罢了。

    虽然被骂的是自己人, 王起嘉也不生气, 笑容满面地道别:“我们去找别的乐子了,两位回见。”

    尚卓重新扬起笑容, 跟在王起嘉身边离开。

    傅书濯看着旁边气鼓鼓的裴炀:“他跟你说什么了?”

    裴炀:“鸟人说鸟语, 听不懂。”

    傅书濯:“……”

    裴炀骂人向来是有一套的。

    裴炀琢磨了会儿:“这两人什么关系?普通上司下属吗?”

    “现在是。”傅书濯表情淡淡,“但很快可能就不是了。“

    裴炀疑惑看他。

    “你以前跟王起嘉打过交道,抢了他一单项目。”傅书濯顿了顿,“他在床上有点特殊癖好, 尚卓有得受了。”

    裴炀呵笑:“心疼了?”

    傅书濯无奈:“自作孽有什么可心疼的,我跟他都不熟啊裴总,不是您给他招进来的吗?”

    两人对视半晌, 裴炀心虚地移开视线:“去个卫生间。”

    傅书濯这句试探的反问,再结合刚刚尚卓说的话,让裴炀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可《张扬》里又没写这回事, 所以原主到底为什么要招尚卓进公司?

    而这个问题, 傅书濯从辞退尚卓那天开始就在思考, 他有猜过一种可能, 却没敢确定。

    如果当初裴炀真这么想, 那未免太伤感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傅书濯轻吐一口气,边走边问,“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会为了离婚把情敌放到我旁边吗?不考虑你的记忆,就以你现在的性格和想法来说。”

    裴炀愣了一下,随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这个假设,说的是尚卓?”

    傅书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嗯了声。

    裴炀来到洗手台前,捧了把水洗脸,他想都不用想地回答:“就算我真的要死了,想让你早日找到第二春不那么伤心,那也绝不可能是尚卓。”

    “他也配?如果我想让你好好的,那也得找个品行正常的人吧,这种傻缺也能跟你在一起?”

    傅书濯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半,低笑了声:“我在你心里地位还挺高啊。”

    裴炀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小声嘟囔:“再说了,如果我很爱你,我们只要一天没离婚,你就一天别想在外面找人。”

    越说裴炀越愤愤不平:“做梦呢你。”

    傅书濯眼看话题要歪:“打住,打住,我从来没做这个梦,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他招进来。”

    裴炀认真想了想:“可能是想秀恩爱气死他。”

    傅书濯:“……”

    还真有可能。

    裴炀过去很少跟他在办公室里亲昵,但过去一年时间,刚开始还没停职的时候,裴炀偶尔会跑到他办公室索吻,或者坐沙发躺他腿上睡觉。

    后来裴炀停职,傅书濯就开始居家办公,但每周总得去一两趟公司,裴炀偶尔也会陪他一起,甚至还主动跟他来过一次办公室play。

    说起这事,咳……那滋味傅书濯现在都还在回味。

    而每次亲热,尚卓都会在半途不合时宜的敲门。

    以往他一直觉得是尚卓没眼力见,专挑不恰当的时候打扰,现在想想,还真可能是裴炀找准时机故意耍尚卓玩。

    傅书濯没忍住笑了……有点可爱。

    “最好是这样。”他轻咳一声,“之前他总是在我们亲热到一半跑来敲门,烦得我都想辞退他。”

    裴炀:“……那你辞啊。”

    傅书濯睨他:“这不是怕裴总生气?谁让是你招的人。”

    裴炀:“……”

    反正他失忆了,傅狗说什么都对。

    裴炀洗完脸还想解决一下膀胱,他刚踏入卫生间,就看见还没来得及躲进隔间的尚卓,只有他一个人。

    裴炀猜他应该都听到了,便主动招呼:“好巧。”

    尚卓沉默着没说话。

    傅书濯眸色微动,他松开裴炀的手:“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裴炀总算明白尚卓之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擦肩而过时他顿了顿:“脑洞这么大,你不如去当编剧。”

    尚卓:“……”

    裴炀进了隔间,等出来时就看见尚卓站在洗手台前,脸色难看得紧,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裴炀好奇:“你跟他说了什么?”

    傅书濯:“你猜?”

    裴炀撇嘴:“爱说不说。”

    他心不在焉地转身,下台阶时差点摔着,幸好被傅书濯一把捞了回来:“看路。”

    不知道是不是傅书濯的态度取悦了裴炀,导致他现在情绪很好,连带着光贴近一点都心跳不止。

    裴炀喉结滚动,他尽可能地自然脱离傅书濯怀抱:“你到底说什么了?”

    傅书濯:“我说,如果他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他除爬床以外再找不到一份收入体面的工作。”

    “……爬床体面?”裴炀问。

    “对他来说应该算体面吧,毕竟王起嘉虽然玩得多,但从来只碰你情我愿的人。”傅书濯没忍住摸了下裴炀发烫的耳朵。

    裴炀整个人一麻:“你又不经同意碰我。”

    傅书濯从善如流:“我错了。”

    裴炀往更衣室走去,突然有些‘怜香惜玉’:“你这么说他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傅书濯眯眼:“你怎么不怜惜怜惜我?失忆了就不喜欢我,还不许我碰你,摸个手都要打报告,怎么着,对我就不残忍?”

    “残忍,残忍——”

    裴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拔腿就跑,傅书濯像个胸有成竹的猎人慢悠悠逼紧,他一把拦住即将关闭的隔间门:“跑什么?”

    裴炀干笑:“你去隔壁?”

    外面突然响起了其他人声音,傅书濯直接推着裴炀挤进了同一个隔间,只有两平方左右,站两个成年男人多少还是拥挤。

    裴炀这会儿紧贴墙壁,他咽了下喉咙:“你进来干什么……”

    “帮你换衣服。”

    裴炀吓得捂住衣领:“你你你出去!”

    傅书濯慢慢凑近:“打了这么久的羽毛球手臂不酸?我伺候你。”

    裴炀抵住他胸口:“真不用——”

    自从知道裴炀并没有真的不爱他以后,傅书濯就彻底定了心。他自觉忍了这么久,也该收点利息了。

    “报告裴总,我现在要帮你换衣服,可能会接触到你的皮肤。”傅书濯的呼吸擦过裴炀唇侧,“劳请裴总声音小些,外面还有人。”

    裴炀浑身一颤,抵住傅书濯的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整个人都陷入有些恍惚的状态,明知道当下的亲近不可为,可身体和大脑都在放纵,都在蛊惑他不要抗拒。

    他好像很想要傅书濯的亲近,也只想要傅书濯的亲近。

    裴炀能感觉到傅书濯的手在解他的扣子,偶尔会与他的皮肤相触:“傅书濯……”

    他的身体发出渴望的叫嚣,大脑对当下的接触不知餍足,在说多点,再多一点。

    傅书濯突然垂眸一笑:“怪不得刚刚跑,原来是硬了?”

    裴炀耳根通红,他别开脑袋,修长的脖颈显得无比脆弱:“外面有人,你别……傅书濯!”

    混蛋!

    裴炀本想说你别说话那么大声,却没想到傅书濯会直接上手。他被震惊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傅书濯很快松开,他勾过裴炀下巴:“要帮忙吗?”

    裴炀涨红了脸:“不用……”

    傅书濯蛊惑道:“试试吧,我帮你。”

    裴炀:“不……”

    傅书濯的呼吸在裴炀耳侧若即若离:“就试试,如果觉得难受,你可以随时说停止——我会听话,停止一切言行。”

    更衣间里偶尔会有人进来,拿取东西或更换运动服。

    他们谈天说笑,聊声音,聊私事,聊某些不可言说的话题。

    他们甚至提到了裴炀和傅书濯的名字:“你弟弟真要喜欢那个男的,结婚也没什么,实在不行领养个孩子。”

    “我是无所谓,老头子坚决不同意,觉得两个男人不像话。”

    那人啧了声:“同性都合法好多年了,卓扬的傅总和裴总结婚都结婚六七年了吧?人俩感情不还挺好。”

    “他俩那哪能一样,上学时候就有的情谊。”

    朋友问:“诶!你跟你老婆不也是高中在一起的,你们前段时间不还是吵着闹离婚。”

    “诶哟,瞎八卦什么!我们那就是小吵小闹,她嫌我天天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说赶紧把婚离了省得以后守寡。”

    朋友嘲笑他:“难怪今天给你递烟都不碰。”

    男人边说还有点炫耀的意思:“那我能怎么办?答应她戒了呗。离婚什么的都是说笑,我们什么大风大浪都度过了,哪能在最好的时候散伙?”

    两人脚步渐行渐远,裴炀从喉咙里溢出一丝低/吟。他几乎都要恍惚了,一面是傅书濯滚烫的掌心,一面是外面路人的对话……

    他的心也不明所以地被分成两半,一半畅快而欢.愉,一半痛苦而惆怅。

    傅书濯自然也听见了外面两人的对话,他轻轻抵在裴炀鼻尖:“报告……我想吻你。”

    他们没道理在最好的时候散伙,可命运多舛,没能放过他们。

    裴炀彻底放弃了挣扎,浑身颤/栗,脚尖也点在傅书濯的球鞋上:“报告批准……”

    第34章 圆满

    一句“报告批准”几乎要了傅书濯的命, 他用尽全部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将人拆/吃入腹的冲动。

    柔软的运动布料脱落在脚踝,裴炀手挂在傅书濯肩上,浑身是汗。傅书濯堪堪放过他通红的唇, 低笑:“没有纸巾怎么办?”

    “呃……”裴炀绷紧了脚趾,“衣…衣服。”

    傅书濯故意问:“用衣服擦?”

    裴炀:“嗯……”

    傅书濯搂住他腰, 俯身捡起地上的短袖上衣,虽然都是汗液, 但不难闻。

    他观察着裴炀状态, 虽然有些迷失,但应该清醒地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一边清理一边问:“晚上想吃什么?”

    裴炀有些愣神:“都可以。”

    傅书濯给他换上来时的衣服:“去石居怎么样?程耀店里出了新品菜。”

    裴炀眼神重新聚焦:“好。”

    傅书濯看他这样心口有些发紧, 怕他又在纠结‘四角恋’的事。

    可没想到,裴炀低了会儿脑袋, 突然闷声问:“你不用帮忙吗?”

    傅书濯一愣,随后笑了:“不用。”

    能哄着裴炀被他碰已经是进步了, 一蹴而就可能会适得其反。反正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傅书濯吻了吻裴炀耳垂:“等下次……”

    裴炀一抖,用手推他:“这次你没报告——”

    “好吧,那我补个。”傅书濯认真地好像真在上报什么工作:“报告裴总,我想吻你, 耳朵。”

    裴炀抿着唇, 半晌没说出话。

    不批准也没用,反正傅书濯已经吻过了。

    混蛋。

    出更衣室的时候裴炀腿还有点软, 这种场合对他刺激还是太大了。他骨子里还是留着保守的部分, 在过去和先生一起的十几年里, 他好像很少在卧室以外的地方跟先生亲热。

    他就这么背叛了自己过去十多年的感情。

    裴炀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只是背德感在一点点升起, 叫他颤栗。

    可同时, 他的大脑却很安心,没有太多起伏,就好像本该这样,他对傅书濯动心就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裴炀有些迷茫,如果换个人呢?

    ……无法接受,绝对不可以。

    那为什么,偏偏是傅书濯呢?

    这对此刻的裴炀是无解的题,迷茫与怅然几乎要将他的心燃爆,而身体顺从地选择了最安心的相处方式。

    他想要傅书濯的吻,傅书濯的亲昵,他会觉得安心。

    耳边传来询问:“走得了吗?”

    裴炀耳朵一点点涨红,只是被纾/解,又不是真做了,何至于走不了。

    “别碰我。”裴炀抿唇,“我自己走。”

    傅书濯无奈放开,确定裴炀没有太多心理的反逆不适才松了口气。

    会员结账时,前台微笑询问:“您二位的运动服这次是要带走吗?”

    裴炀瞬间又回想到刚刚更衣室的荒唐,脸上也浮起了薄红。

    傅书濯轻笑:“我们带回去洗,也准备换套运动装。”

    前台:“好的,那我给您帮您叠进袋子里。”

    裴炀连忙拒绝:“不用,袋子给我们就行了,赶时间。”

    只有他和傅书濯知道,团在一起的衣服里裹了什么……幸好味道不重。

    去石居他们也坐的地铁,现在是晚高峰,打车能堵死。

    裴炀一路都紧绷拘束,别人多看一眼手提袋他觉得被闻到了什么:“是不是味道太大了?”

    傅书濯忍笑:“不至于。”

    地铁上的人愈来愈多,裴炀和傅书濯起来给一对老人让座。

    他们又恢复了早上过来时的姿势——裴炀靠着门边扶手,傅书濯将他护在身前。

    裴炀攥着他衣角:“衣服拿近点。”

    傅书濯好笑得紧:“现在怕了?刚刚弄的时候不是很享受?”

    “……”裴炀张了张嘴,确实无可反驳。红晕都开始往他的脖子蔓延,眼尾还残留欢/愉的余晕。

    傅书濯捏捏他的手:“安心,不会有人发现。”

    裴炀惴惴不安:“要不扔掉吧?”

    傅书濯算给他听:“我们当时买的情侣款,一套二千二,两套四千四。”

    裴炀有些肉疼地看了看,十分挣扎,半晌还是没舍得钱:“那还是带回去洗吧。”

    下车时,裴炀难得主动抓住傅书濯的手,生怕人来人往地把袋子撞倒,看见衣服里面的不明液/体。

    好不容易来到石居,程耀已经提前给他们留了位置:“今天想吃什么?”

    傅书濯笑:“新品菜。”

    程耀:“行,那我给你俩配一桌。”

    程耀无法控制地看了眼裴炀,看起来一切正常。

    如果不是上次裴炀出走买醉的事,他根本没不会看出裴炀是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程耀也算看着这俩人从少年走到如今的沉稳模样,从最初的一无所有、青涩感情到如今事业有成、老夫老夫。

    可最后迎来命运如此苛责,确实叫人叹惋唏嘘。

    他有些心疼,心疼裴炀年纪轻轻就要迷失前路,也心疼傅书濯顶着煎熬还要故作轻松。

    “听说你俩要出去旅游?”

    傅书濯抬眸:“也不算,出去转转。”

    程耀在围兜上擦擦手,也笑:“你知道现在媒体怎么说你俩的吗?笑称你俩是‘史上最早退休的企业家,年仅三十四岁’。”

    “早退休早享受。”

    “卓扬”在业内名气算很大了,他俩从最高职位上退下的消息外面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傅书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和裴炀没有后代,发展事业一方面是为了彼此更好的生活,一方面不想人生碌碌无为。

    可如果没有彼此,那一切拼搏都毫无意义。

    傅书濯能为裴炀去拼事业,也能为放弃现有的一切。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裴炀安静听着,有一些没一下地咬着果汁吸管。

    程耀听说他们明天就走,有些惊讶:“这么快?”

    傅书濯点头:“过段时间就回来。”

    “那你……”程耀有些忧虑,他看了眼不知所以然的裴炀,到底没说什么。

    程耀走后,裴炀缓慢地眨眨眼:“明天怎么走?”

    傅书濯托着下颌:“明天可能要辛苦一点,坐完飞机还要转乘其它交通工具。”

    裴炀愣了愣,不知道傅书濯到底要带他去哪儿。

    不过没关系,去哪儿都可以。

    回去路上,傅书濯从路边老太太手里买了一支玫瑰,却一直没送出手。

    裴炀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灼灼都走了,你买花做什么?”

    “插花瓶里。”傅书濯没忍住笑,猫儿咬钩了。

    “我们明天就走,等回来都烂了。”裴炀撇嘴。

    “那送给我们裴总。”傅书濯说。

    “我才不要。”裴炀冷笑,他才不要当被最后考虑的那位。

    “那我求求裴总,收下我特地为你买的花。”傅书濯用花蕊蹭裴炀的耳朵,只见他耳垂一颤,还越来越红,一点不经逗。

    裴炀不堪其扰,勉为其难夺过花:“你好好说话!”

    傅书濯明知故问:“裴总有喜欢我一点了吗?”

    “谁会喜欢混蛋?”裴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啊,还结婚了呢。”傅书濯走在他身后,看着背影也觉得满足。

    “明天就离。”

    “小黑屋手铐铁链伺候。”

    他们边闹边往家的方向去,傅书濯心里难得放松片刻。他忽而觉得这样也挺好,像极了他们刚谈恋爱时的黏糊模样。

    小猫总是口是心非,纯情又害臊,摸摸耳朵,揉揉尾巴,让他老老实实地软在你怀里——就像今天在更衣间时一样。

    回到家傅书濯就先去了书房,他还有点事要处理。首先,他向国内阿尔茨海默症专研医疗团队捐助了一大笔资金,也是他个人婚内可挪动的所有存款。

    医疗团队负责人也知道他先生裴炀的病情,正在尽一切努力进行攻克。

    尽管突破性的研究希望渺茫,但傅书濯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呢。

    虽然他永远不会松开裴炀的手,可他仍然想要一个正常的爱人。

    他希望裴炀能记得他,爱他,希望他永远健康平安,能够与他白首看夕阳,而不是毫无生活自理能力,失去尊严与人格。

    更甚者是死亡。

    尽管阿尔兹海默症本身不致死,可因为身体机能在慢慢退化,最后很可能会患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心肺衰竭感染等等。

    傅书濯想要的是白头到老,而不是短促的美好。

    傅书濯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时光册。

    里面有很多照片与日记,是他跟裴炀在一起的十七年共同留下的回忆,里面有他们看过的山与海,感受过的风与雨。

    过去确诊的一年里,裴炀在很多照片旁都贴了便签——都是他想在彻底糊涂前,能再陪傅书濯一起重温的遗憾。

    例如两年前他们去爬山却没能看到的日出,潜水时一直没能碰到和鲸鱼合照留念的机会——再比如大学时候,他们都念念不舍的夜市小炒,想再去吃一次。

    裴炀把这个时光册藏了起来,写满了大大小小的遗憾。

    他以为傅书濯不知道,可实际上傅书濯每天都会看他新增的便签。

    傅书濯本想等离职后就带裴炀补上这些缺失,可没想到却等来了裴炀的“失忆”。

    但没关系,从明天开始圆满也不晚。

    他安静摩挲了很久,直到他估摸裴炀应该洗完澡了,才去到主卧,却发现裴炀还是回来的那套衣服,根本还没洗漱。

    “怎么不……”傅书濯突然失声,他猛得想起自己白天说过晚上要帮裴炀洗头发的事。

    他问:“在等我洗头发?”

    裴炀答非所问,别扭地说:“我刚刚把运动服洗了。”

    傅书濯很懂顺毛撸:“明白,所以是还没来得及洗漱,不是特意等我给你洗头发。”

    裴炀倔强:“才没有特意等你。”

    傅书濯:“嗯嗯,没有,我懂。”

    裴炀:“……”

    第35章 飞机

    浴缸的水位逐渐上升, 傅书濯准备好洗发露和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炀看看满浴缸的温水,又迟疑地看看身上衣服:“我……”

    傅书濯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些无奈:“衣服脱掉,穿底.裤泡。”

    “哦……”裴炀慢腾腾地解着衣扣。

    傅书濯好以整暇地坐在浴缸前头,看着裴炀两只手都能握住的腰, 他其实也有些腹肌,不过是瘦出来的。

    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青年, 裴炀的身体依然保留属于年少的单薄。

    傅书濯勾唇:“腿很长。”

    “……”裴炀抿了下唇,他踢开拖鞋,脚趾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 昭示着主人的紧张。

    傅书濯:“躺这边。”

    裴炀这会儿倒是听话, 傅书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将头靠到傅书濯这侧,身体舒展在温水里。

    他看不见傅书濯的脸, 只能感觉到动作, 温热的水流将他的头发冲湿, 然后一双宽厚的手裹着泡沫揉在他头顶。

    主人的动作感觉很熟练, 过去应该做过无数次。

    裴炀慢慢闭上眼睛,原本一直攥着拳头的手也舒展开,自然地搁在腹部。

    “舒服?”

    “嗯……”

    傅书濯:“那我申请给裴总捏捏脖子?”

    裴炀睁了下眼睛,应该是思考了一秒,然后首肯:“那你轻点。”

    “……”

    傅书濯啧了声, 伺候人伺候到他这份上真的太难了,给人按摩还得先申请。

    他慢慢揉着裴炀后颈, 以前忙于工作的时候裴炀总跟他说脖子酸, 后来停职的这一年, 倒是再没叫过不舒服。

    他的无名指慢慢往上滑动,从肩膀到后脑勺,再落至耳边。

    裴炀的耳朵真的很敏/感,光是靠近都会抖一抖,傅书濯没忍住打着按摩的旗号上手捏了捏。

    裴炀一缩:“你没申请……”

    傅书濯被逗笑了:“现在补。”

    “准了。”裴炀闷嗯了声,长腿微微往前一伸,引起哗啦啦的水声。

    “……”傅书濯收回目光,手也重新规矩地放回发丝间揉搓。小猫太犯规了,做什么都在勾/引他。

    他不再说话,耐心地将裴炀头发一步一步洗尽,再擦干揉上护发精油。

    等做完一切,他才发现裴炀好像睡着了。

    “炀炀?”

    “猫儿?”

    叫了两声没人应,傅书濯才弯腰将裴炀从水中捞起,水溅了一地,他身上也湿了。

    出去时,傅书濯还空出左手抽了条浴巾,平铺在床上再将裴炀裹住。他隔着浴巾给裴炀擦水,从脖子,胳膊,腰腹……

    裴炀无知无觉,一点反应都没有。

    “睡这么沉?”傅书濯双手撑在裴炀身侧,好似自言自语,“那我亲一下,小猫应该也不知道。”

    某人耳朵一抖。

    傅书濯慢慢压身,呼吸就吐在裴炀脸上,他将裴炀微颤的睫毛收尽眼底,然后中途转道,猝不及防地吻在裴炀额头。

    他的吻落了很久,几乎都要平息逗人的心思,在这一刻极尽珍视。

    “看来是真睡沉了。”傅书濯微微起身,一只手伸进浴巾摸上裴炀膝盖,“很想做点什么啊——”

    “……”裴炀到底是没绷住,在傅书濯的手往上摸之前连滚带爬地躲进被子里,还把脸蒙住闷声骂:“变态。”

    傅书濯好整以暇地解着湿漉的衣服:“谁先装睡的?”

    裴炀反驳:“我没有装睡。”

    傅书濯:“我懂,你睡觉一直都这么沉。”

    裴炀愤愤地顶着被子踹他:“我本来就睡着了,后来你抱我才醒的。”

    傅书濯:“那我亲你的时候总是醒的吧?”

    裴炀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傅书濯悠悠道:“所以你不睁眼,是故意勾我亲你?”

    “你想多了。”裴炀声音很沉闷,“我要睡了,晚安。”

    傅书濯乐得不行,怎么会这么可爱。

    “睡觉把头放出来,别闷着。”他转身去了浴室。

    裴炀等水声响起,才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他面上平静怔愣,可耳朵已经通红。

    ……

    “第一次”和傅书濯出去旅行,裴炀显得有些紧张,他先是把行李箱检查了一遍,确保衣服没少带,然后又开始检查证件。

    裴炀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问:“要带银行卡吗?”

    傅书濯:“我带了两张。”

    裴炀小声碎碎念:“平板、电脑,充电器,耳机……”

    确定没有遗漏后他才拉上行李箱:“我们怎么去机场?”

    半天没听到回应,裴炀疑惑起身,看着有些失神的傅书濯问:“怎么了?”

    “……我们第一次出去旅游是在大二。”傅书濯笑了会儿,“那时候我们攒了两万存款,你只肯拿出四分之一出去玩,出门前也是像刚刚一样反复检查念叨,生怕遗漏了什么。”

    裴炀抿了下唇,半天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检查等发现遗漏就来不及了。”

    他昨晚一直在想,傅书濯好像没怀疑过他这具身体换了灵魂。

    他甚至有些质疑傅书濯是不是真的那么爱原主,否则何至于这么久都没察觉?

    可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和原主太像了,一样的名字和样貌,连性格都相差无几。

    傅书濯见他发呆,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等会儿司机送我们去机场,要不要吃门口的小笼包?”

    裴炀秒回:“吃。”

    傅书濯:“……”

    他就知道,美食在裴炀心里比他重要多了。

    行李被司机拎到了车上,傅书濯带裴炀去吃早餐。

    一出小区门他们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傅书濯要了两笼,还有两份小米粥。

    他调了一份辣酱,另外还有一份带醋的辣酱,分别放在自己和裴炀面前。

    裴炀呆了呆:“你……”

    他险些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吃包子不沾醋”,还好及时收了口。

    能怎么知道,无非是原主有着跟他一样的习惯。

    “先咬个口吹凉。”傅书濯递纸给他,“别烫着——烫着了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吹吹。”

    裴炀本来打算一口咬的,听完吓得瞬间矜持,小口小口吃。

    傅书濯吃完粥就准备买单:“老板,结账。”

    “一共四十,扫码就行。”

    裴炀抬头瞄了眼傅书濯,筷子悄悄伸向傅书濯面前最后一只小笼包,像只偷腥的猫。

    傅书濯余光瞥见:“做什么?”

    裴炀清咳:“浪费不好。”

    傅书濯:“我又没说不吃。”

    裴炀念念不舍地收手:“那你吃吧。”

    傅书濯慢条斯理地夹起,还咬破一个小口将里面汤汁吹凉,他在裴炀失望的眼神中递过去,好笑得紧:“给你。”

    裴炀犹豫了下,对先生的忠诚心小小冒头了一秒就告破:“谢谢傅总。”

    间接接吻了……没关系,又不是他身体。

    裴炀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先生哪有美食重要。

    机场距离这里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傅书濯上车后看到后座的玫瑰微微一顿。

    裴炀快速抢过玫瑰,顾左右而言他:“不带着它在家会枯死的。”

    傅书濯:“……带着也会枯死的。”

    裴炀说得认真:“但能活久一点。”

    傅书濯忍笑:“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给你买。”

    裴炀:“才不喜欢……”

    傅书濯:“你以前总嫌买花浪费钱,一直说不喜欢,现在算不算口嫌体正直?”

    “……”裴炀立刻含糊地改口,“也就喜欢一点点。”

    他也不是没有跟原主不一样的地方么。

    去机场的路上,裴炀一直把玫瑰攥在手心,还好刺都拔掉了,不然还得血肉模糊。

    傅书濯倒是有些好奇,在裴炀心里,现在他和那个所谓的“先生”,谁占比更重一点?

    不过在裴炀的概念里,他跟先生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所以大概率还是对方重要。

    傅书濯莫名有点吃味儿,完事儿他又觉得好笑。

    明知道‘先生’也是自己,也明知道裴炀是生病了,思维逻辑不肯定如平常一样清晰,有什么可醋的。

    可他就是没忍住攀比,任何时候他都想占据裴炀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裴炀莫名其妙地看他:“笑什么?”

    “没事。”傅书濯语气认真,“就是想起你每次坐飞机都晕机,非要我抱着才舒服。”

    裴炀狐疑回想,《张扬》里好像没说过这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晰了,傅书濯又说得很笃定。

    他很想表现出和原主不一样的特性,可如果真的被傅书濯查觉出不是一个人,他的结局会很惨吧……

    裴炀哆嗦了下,紧张地跟在傅书濯身后安检上机。

    一直到温馨提示结束,飞机开始起飞,他都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连耳鸣都没有。

    傅书濯关心地问:“是不是很晕?”

    “是吧……”裴炀不确定地回答。

    傅书濯勾唇:“过来,抱着会舒服点。”

    裴炀犹豫地移动身体,靠到傅书濯肩上。他真没有晕机的感觉诶。

    傅书濯:“要不要像以前一样给你捏手?”

    裴炀迟疑:“捏哪里?”

    傅书濯轻咳:“捏虎口,那里有个穴位,捏捏就没那么晕了。”

    裴炀慢腾腾地把手递给他,傅书濯心满意足地握住摩挲揉捏:“睡会儿,到了叫你。”

    裴炀掌心很软,还有上次被碎石子磨出的伤口疤印,没有完全愈合。

    傅书濯一开始还在认真揉按虎口,后面就开始往指缝里摩挲至十指相扣,而后又开始轻按指尖和腕关节。

    裴炀痒得睫毛直颤,忍半天实在受不了,他一把抽回手并翻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傅书濯——

    “你按得很有效果,我现在一点都不晕了。”

    傅书濯:“……”

    啧,玩脱了。还有一个小时的航行时间,没得抱也没得摸。

    第36章 火车

    裴炀坐在行李箱上, 等傅书濯联系车子接机。

    机场风大,吹得傅书濯头发随风乱舞:“好,东广场路口等你。”

    他挂掉电话,裴炀还没来得及下行李箱, 就被他一把拖走。

    “诶!”裴炀慌乱地抱住拉杆, “我还没下来!”

    “坐着吧。”傅书濯回首轻笑, “又不是拉不动你。”

    裴炀老脸一红, 总觉得周围路人都在看他们。实际也确实如此,两人颜值都不低,走在哪都是惹人注目的风景。

    不过被人拖着不用走路真的很爽, 像小时候坐玩具车被父母拉着的感觉。

    这种移动方式本该很没有安全感, 但裴炀就是莫名信任傅书濯, 觉得他不会摔着自己。

    傅书濯:“饿不饿?”

    “不饿。”他们在飞机上吃过飞机餐了, 裴炀虽然没吃多少,但喝了不少果汁。

    和傅书濯出行真的很省心,裴炀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甚至连目的地都不知道, 傅书濯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中间没走任何弯路。

    东广场很多人和车, 傅书濯轻松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辆:“可以下来了。”

    “噢……”裴炀在司机师傅好奇的视线中钻进后座,窘迫得紧。

    傅书濯淡定解释:“他脚受伤了。”

    司机恍然大悟:“我说呢, 一大小伙子怎么还骑行李箱上让人拉着。”

    裴炀:“……”

    司机很热情,主动帮他们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才回到驾驶座踩下油门:“是到火车站吧?”

    傅书濯点头:“是。”

    裴炀一愣,他还以为坐个车就能到了, 没想到还要去火车站。

    司机开始唠嗑:“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傅书濯:“榕城。”

    裴炀仔细回想着《张扬》, 里面好像没提过榕城这个地方。

    司机一愣:“噢哟, 那偏的嘞,去那里干什么?”

    傅书濯:“探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穿着,单看气质就不像普通人家,没想到老家却在那么穷乡僻壤的地方。

    “这是多少年没回来了?”

    傅书濯还真回忆了下:“二十年了。”

    裴炀一怔,他还以为傅书濯说回乡探亲是随便找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

    说来,傅书濯的经历也算是很坎坷,他从小双亲去世,被寄养在亲戚家里,所受待遇难以言喻。

    但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成绩很好,中考成绩是全市第一,省排名也极为靠前。

    傅书濯自己联系了他和裴炀现在定居城市的高中,离榕城特别远。

    校方负责人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很意外,不明白傅书濯怎么会想来他们学校,当知道是傅书濯自己的想法时,就更让人震惊了,毕竟那时候他才十多岁。

    最后傅书濯还是以优异成绩被破格招入,副校长赞助了他生活费用,从此便远离了那座偏僻的小城。

    所以裴炀和傅书濯结婚的时候,双方都没有亲人到场。

    他们没有大操大办地举行婚礼,只是低调请了一些朋友吃饭,并在社交平台上晒了结婚证,算是广而告之了他们结婚的事实。

    …

    不出意外的话,原主都没见过傅书濯的亲人。

    裴炀没由来地紧张,还有些心疼,他的手不受大脑控制地移向傅书濯,碰了碰他的手背。

    傅书濯轻轻握住,裴炀回过神来,抿了下唇也没挣开。

    一路上,司机都在跟他们闲聊,聊城市的变化,聊附近好玩的地方。甚至聊到火车站周边的出租车有多黑心,叫他们小心别被坑。

    司机感叹道:“榕城十几年前那是真破,不过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没发展起来,年轻人也不多。”

    裴炀:“您去过?”

    司机:“去年接了个长途单去过一次,比以前漂亮多了,好多老房子都拆了,盖了小区。”

    裴炀从小就生活在繁华的城市里,想象不出十几年前破旧落后的城市是什么样。

    车缓缓停下,司机打开车窗:“火车站到了,你们要是网上买好了票,直接从这里进去就行。”

    “好。”傅书濯道了谢,然后对裴炀说,“你先别动。”

    裴炀一脸问号。

    傅书濯先把行李箱拿了下来,然后弯腰探进车里,在裴炀懵逼的表情下直接把人打横抱了出来。

    司机还一副很理解的表情:“脚伤得好好养,少走路,免得留下后遗症。”

    “……”裴炀直接把脸埋进傅书濯衣服里,不想见人。

    傅书濯低头:“不下来了?真要我抱你进去?”

    等司机离开,裴炀愤然跳到地上:“你干嘛撒谎说我脚伤了?”

    傅书濯:“脚伤不比懒得走路好听些?”

    “……我没有。”

    傅书濯嗯嗯两声:“你没有,是我不想让你走路。”

    裴炀瞪他,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走了一小截感觉后面没脚步声,回头看发现傅书濯还站在原地,看着还挺落寞:“裴总是不是落了什么?”

    “……”裴炀憋了半天,“我拖不动你。”

    傅书濯眨眨眼:“我不用拖,牵着就行。”

    “……”

    裴炀抿唇半天,才一把拉过傅书濯的手往车站里去。一手拉行李箱,一手牵狗。

    裴炀:“你可能上不去车。”

    傅书濯:“为什么?”

    裴炀冷哼一声,因为火车不允许带狗。

    傅书濯挑眉:“在心里骂我?”

    裴炀:“没有,夸你呢。”

    他们检完票进站时,火车已经到了,裴炀深觉傅书濯作得很,火车车厢过道这么窄傅书濯还要牵着手。

    到了车厢裴炀才发现傅书濯订的高级软卧,一个包间只有两张床。他愣了愣:“我们要坐很久吗?”

    傅书濯:“五六个小时。”

    等到榕城都傍晚了。

    “哦……”裴炀想把行李箱放好,却因为他们还牵着手不方便,他回首微笑,“可以松开了吗?”

    傅书濯遗憾放手,还不忘在裴炀手心勾一勾。

    列车很快行驶,窗外的风景看起来一般。裴炀决定还是睡一觉,等傍晚到了火车站,说不定还要转车。

    两张床刚刚好,他们一人一张。

    裴炀想的是挺好,结果刚上/床身后就挤来一具炙热的身体。

    裴炀一抖,连忙转身抵住傅书濯:“你干嘛啊,不是还有张床?”

    傅书濯眼尾轻垂:“好久没回榕城了,有点近乡情怯。”

    裴炀:“……”

    跟他睡就不情怯了?

    裴炀委婉道:“这床只有八十厘米。”

    傅书濯:“我可以挤挤。”

    裴炀:“……”

    他不想挤啊,可看着傅书濯近在咫尺的脸,还是没狠心说出拒绝的话……长得帅果然还是有点优势的。

    裴炀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转身面朝墙,背对着傅书濯。

    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又听见傅书濯低声问:“能申请抱着睡吗?”

    “你不要得寸进——”

    他回头看见傅书濯失落出神的模样,得寸进尺几个字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

    傅书濯:“想起以前的事,有点难受。”

    裴炀别扭道:“都过去了……你可以说给我听听。”

    傅书濯诚恳道:“可以抱着说吗,这样就不难过了。”

    “……”去你大爷的。

    明知道是坑,裴炀还是往里跳了,哪怕傅书濯只有一丝丝真的难过。

    床真的很挤,裴炀要背对着傅书濯,完全靠进他怀里,才能让傅书濯不至于被挤掉下去。

    傅书濯紧紧箍着他的腰,甚至过分地将膝盖抵进他腿/间。

    裴炀浑身一麻,刚想反抗就听见傅书濯开始说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住姑姑家,瓦房,有两层半。”

    “我就住在那半层,是个小阁楼。”

    裴炀呼吸一紧,他盯着墙,随着傅书濯的描述想象他小时候的生活。

    傅书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阁楼特别矮,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站不直了,得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还有很多杂物。”

    裴炀抿唇:“有窗户吗?”

    傅书濯:“有,靠河那边,视野很好。镇里卖废品的大爷心软,给我做了个书桌摆窗口,那时候特别喜欢听着雨声写作业。”

    听起来很美好,但这栋小房子是傅书濯已逝父母的,为了房子姑姑家才愿意抚养他。

    而作为房子主人的儿子,他只能睡在逼仄的阁楼里,坐纸箱上在书桌前写作业。

    阁楼里摆了很多杂物,木头,纸箱,塑料瓶,很容易磕磕碰碰。年幼的傅书濯从来不会哭,受伤了也只会安静地自己处理好。

    “他们好过分。”

    裴炀呼吸很轻,傅书濯光是感受他肢体的细微变化,都知道裴炀在心疼自己。

    他眼里落了些笑意,不管是否失忆,小猫总那么心软。

    他并没有夸大遭遇,甚至那时候很多苦都是难以描述的,更多细节都泯灭在记忆长河里,随风散了。

    裴炀:“那你高中岂不是很穷?”

    傅书濯抱着他的腰,嗯了声。

    那时候他要走,姑姑家为了独占老房子巴不得他消失,根本不在意他是在外面上学还是在混吃等死。

    刚转到一中,是副校长资助了他生活费,还给他在校内教师老楼房腾了间小屋给他寒暑假住,不过一到寒暑假傅书濯就会出去兼职,也基本没让副校长操过心。

    裴炀抿了下唇。

    他记得《张扬》里说过,原主高二生日,他俩还没坦明心意、甚至原主都没察觉到什么苗头的时候,傅书濯给原主买了双球鞋,要一千多。

    当时原主口是心非地说不好看,傅书濯竟然也没生气。

    裴炀闷声道:“对不起。”

    傅书濯不明所以:“嗯?”

    裴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明明说错话的是原主,他却潜意识觉得自己该说句对不起。

    傅书濯揽过他的腰,将他翻过来面朝自己:“不管有什么对不起,亲一下——”

    “亲一下,一笔勾销。”傅书濯指了指自己嘴唇。

    裴炀迟疑好久,竟然真的扶住他肩膀蜻蜓点水般地一吻。

    傅书濯喉结深深滚动着:“猫儿……”

    裴炀犹豫一秒:“你抵到我了。”

    “……”傅书濯眼神渐深,“我就当你是在邀请我了。”

    “……”裴炀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撞上墙。他抿唇半天,却没说出反驳的话,只是别扭的移开视线:“随你。”

    傅书濯呼吸一窒。

    第37章 小楼

    傅书濯一时没敢动。

    他极力克制着愈来愈重的呼吸, 脑子有点乱。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裴炀真的会给予肯定的回答。

    不是四角恋么,不是还有个‘先生’么?

    这么快就不重要了?

    傅书濯一面吃着“先生”的醋, 一面又以“先生”的身份觉得酸, 原来自己这么不重要。

    “你……”

    裴炀说出口就后悔了, 转身背对他:“你不要的, 那就算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脑子也不甚清醒。

    大概世界上再找不出像他一样的第二位,心里惦记着两个人, 又同时伤害了两个人。

    他努力想要保持忠诚,可只要一听到傅书濯的声音, 一对上他溢满万般情绪的眼睛,理智就会开始崩塌,说不出一点拒绝的话。

    大脑在保持界限,可心会疼,会不忍。

    傅书濯揉了下他的脑袋:“没有不要。”

    裴炀僵了僵, 随后又听傅书濯说:“每天都要很想亲你, 抱你,c…弄你。”

    “但你现在记不清从前,等你想清楚那一天, 我们就重新开始。”

    但他的傻猫生病了, 记不清从前, 他可以等待,用余生等待。

    等傻猫想清楚那天,他们就能破镜重圆。

    他们的镜子不能说碎了, 只是上面蒙了一层雾, 有点看不清晰。只要给点时间慢慢擦拭, 终有一天能明了。

    裴炀眼眶微红,闷声说:“我困了。”

    傅书濯:“那睡会儿,到了叫你。”

    裴炀:“嗯。”

    “可以继续抱吗?”

    “嗯……”裴炀扭了下身体,“你要不先解决下。”

    傅书濯鼻尖蹭着他后脑:“不用,忍忍就好了。”

    裴炀:“……”

    傅书濯这样总叫他有种负罪感,明明这具身体是他合法爱人,却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傅书濯只能不断克制忍耐,让傅书濯经受不自知的离别。

    他愣愣地望着墙,耳边是火车低沉的轰鸣。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和先生也曾坐火车去旅游。那时候存款不多,机票太贵了,他们便选择了更磨人的交通工具。

    可因为有对方在,于是窗外平平无奇的山水楼房都变成靓丽的风景。

    他和先生窝在只有七十厘米的硬卧床上,下铺有其它乘客在聊天,他们在上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先生吻着他的脖子,他痒得直缩。

    “当初就是坐着这样的火车,十七个小时,让我从出生的地方见到了千里之外的你。”

    “放屁,你是来上学的又不是专门见我的。”

    先生笑眯眯地哄他:“正是因为坐了那十七个小时的火车,才能让我们再十几亿人中注定相遇啊。”

    他轻声问:“那你想回去看看吗?”

    先生安静了好久,然后低喃:“没什么好看的,唯一对我好的人已经走了……她叫我走出来,永远都不要再回去。”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地抱住先生,而心里却想见见那个唯一对先生好的人,想得到她的认可,想谢谢她给了他们相遇的机会。

    ·

    裴炀是被痒醒的,他扭了下头,才发觉是傅书濯细硬的发丝戳着他脖子。

    傅书濯还没醒,依旧将他紧紧箍在怀里,生怕他跑掉似的。

    裴炀有点晕,他揉揉太阳穴,梦里的一切都像蒙着一层雾,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他还有点想去卫生间,但傅书濯似乎睡得很沉……

    也不是不可以忍一会儿,就忍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裴炀看了看腰间毫无动静的手臂,心一软,要不再等会儿吧。

    又是十分钟过去……旁边的手机亮了起来,已经下午四点四十了,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站。

    “……”

    裴炀睁大眼睛,都忍这么久了,等会儿直接去车站卫生间吧。

    身后传来傅书濯的闷笑:“脚踝一直搓什么?”

    裴炀瞬间恼了:“醒了就起开。”

    “不,我手抱麻了,你得补偿一下。”

    傅书濯顶了/顶腿,裴炀整个人一抖,低吼:“傅书濯!”

    “嗯?原来我们猫儿想去卫生间,那怎么不早说?”傅书濯轻蹭着,“憋久了膀胱会坏的。”

    “那你还不滚开——”裴炀咬牙彻底,脸涨得通红。

    他整个人直接被这一下给顶酥了,差点瘫在傅书濯怀里。傅书濯就是个超级王八蛋,表面上说着等他想清楚,失忆了不会对他做什么,实际上一直瞎撩瞎碰瞎勾/引,说出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越矩。

    “喵一声,求求我。”

    “混蛋……”裴炀差点气哭,“你那么喜欢猫怎么不跟猫过日子去!”

    傅书濯没想到这能把裴炀气得眼眶泛红,一时间慌了神:“我错了。”

    “混蛋!”

    “我混蛋。”傅书濯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顺气,“傻不傻?喜欢猫是因为爱屋及乌啊,觉得你像猫,才会喜欢猫。”

    裴炀一顿,别开泛红的眼尾:“我要去卫生间。”

    “好好。”

    傅书濯翻身下床,想伸手去拉裴炀,却被一掌拍开。

    高级软卧里有独立卫生间,裴炀看都不看他就走进去把门砰得一声关上。

    傅书濯摸摸鼻子,这次是真逗过头了。

    虽然已经看过《张扬》,知道裴炀很吃猫的醋,但没想到记忆错乱的情况下都能醋到这份上。

    等卫生间的水声停止,傅书濯也没见裴炀出来。

    “我错了炀炀——”他敲了敲门,“出来好不好?快到站了。”

    里面没有应声。

    傅书濯无奈:“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该不让你上卫生间,也不该逼着你喵——我汪给你听行不行?”

    顿了一秒,他就要准备汪的时候,门啪得一下开了。

    裴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要听喵。”

    “……”傅书濯失笑,“喵。”

    裴炀:“敷衍。”

    傅书濯捏了下嗓子:“喵~”

    能把人哄好,别说喵叫了,猪叫都行。

    裴炀勉强满意,绕过他开始收拾东西:“以后不许碰我。”

    傅书濯无辜道:“那得给个期限吧,一直不给碰我会抑郁的。”

    裴炀:“一个月。”

    傅书濯倒吸口气:“太长了,一小时差不多。”

    “……”裴炀盯着他,“两个月。”

    傅书濯:“两小时行不行?”

    裴炀:“……”

    最后在傅书濯的死缠烂打下,不给碰的时间被缩短至今晚入睡之前。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榕城站,请在榕城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裴炀已经拎好了行李,水和吃得也都收进了包里,傅书濯靠近的时候他一脸冷漠:“刚刚说好的,离我不能低于一米距离。”

    傅书濯:“出站能不能不算?人太多了,不跟紧点我怕走丢——我路痴。”

    裴炀压根不信,傅书濯的嘴,骗人的鬼。

    傅书濯也确实没能如愿,因为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根本没几个。站内空旷,一眼就能望到头,傅书濯只能老实地遵守一米的原则。

    傅书濯:“我来拉行李箱。”

    裴炀杜绝他的一切靠近:“不用。”

    “我背包。”

    “不用。”

    傅书濯没辙,只能跟在身侧,他揉了揉刚刚在狭窄床铺被裴炀压得有点麻的手臂,才突然反应过来——傻猫不会是在心疼他手麻了,才坚持自己拎行李箱?

    果然,裴炀看他在揉胳膊,眼神不受控制地瞟了好几次。

    “已经不麻了。”傅书濯觉得心软又有点好笑,“给我拎吧?”

    裴炀冷漠:“谁管你麻不麻,离我远点。”

    还好行李箱不重,傅书濯也没太坚持。裴炀停在了火车站出口,别扭了好久才问:“走哪边?”

    傅书濯:“还要坐公交,现在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班。”

    他家还不算是在榕城里,而是旁边的一个小镇,但经过这二十年的发展,已经被收纳为旁边榕城县的一部分。

    “赶不上怎么办?”

    “赶不上就包个车回去。”傅书濯看了看行李箱,“直接在这里包车也可以,免得还要往公交站走。”

    路边就有很多私车师傅,见到乘客就问要不要包车,价格也会比普通出租车贵很多。

    裴炀抿了下唇:“我想坐公交。”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感受一下傅书濯曾有过的生活。

    公交站离这里有一公里,他们又打了个车过去,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城乡公交车。

    从这里到傅书濯的家大概要一个小时,票价八元。

    公交车很大,但又很破,晃晃悠悠的,车里也大多是老年人,撑着拐杖,或脚下带着包裹,紧紧握着扶手。

    裴炀和傅书濯上车后就往后走,虽然有很多两人座,但裴炀还是皱着鼻子量了下距离,然后扬扬下巴:“你坐后面。”

    路途比裴炀想象的好辛苦一点,车里味道重,很奇怪,师傅还喜欢急刹,荡得人想吐。

    傅书濯没忍住:“要不要靠着我?”

    裴炀头也没回:“靠座椅不比你舒服?”

    傅书濯:“……”

    行。

    裴炀打开车窗,外面的空气倒是不错,风景也很好,入眼都是绿色。

    县城很小,路也较破,经过的小区楼房都有一定的年纪,外面的墙皮破败不堪,灰蒙蒙的。

    傅书濯说:“这边是老城区,新城区会好一点。”

    裴炀耳朵动动:“你不是没回来过,怎么这么了解?”

    傅书濯笑了笑:“家里那栋两层小楼我托人买了下来,他有时候会跟我说说这里的变化。”

    “和则路到了,请乘客下车——”

    裴炀小心起身,怕碰着前面两位老人。老人走路极慢,从座位到车门走了将近半分钟。

    裴炀耐心地跟在后面,还不忘斜拉着行李箱提醒傅书濯保持距离:“一米。”

    傅书濯:“……”

    下车后他们还得走一段,小城有小城的热闹,他们路过夜市和步行街,从拱桥度过一条河,才到达傅书濯曾经长大的小楼。

    裴炀抬头看去,小楼依旧保持着老建筑的风味,深色木门,白色围墙。

    “到了。”傅书濯轻声道:“很抱歉,在一起十七年,结婚七年,都没带你回来看看。”

    第38章 童年

    十七年听起来只是一个数字, 可经历过就知道它很长很长。

    它可以让人从出生落地到高中毕业,可以让一个中年人步入白发苍苍。

    十七年有六千多个日夜,而人类平均寿命也不过只有两万八千天。它涵盖了裴炀与傅书濯最精彩的年岁, 也是感情最热烈张扬的十多年。

    傅书濯曾以为裴炀不会在意没见过他的亲人, 毕竟于他而言,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可生病之后他才知道,裴炀是在意的。

    他的傻猫想去他出生的地方看看, 想见见他的亲人,哪怕已经过世。

    傻猫还曾背着他给榕城县的小学初中捐款, 同时资助了十多名贫困学生, 都是他曾经上过的学校。

    创业初期,傅书濯和裴炀的关系还没对外公开, 怕对公司造成不好的冲击。那时候就曾有记者问他:“裴总于您而言是什么人?”

    他说:“是重要的人。”

    当时裴炀还在他旁边微笑, 但一回家就生气了,睡觉也气鼓鼓地背对他, 傅书濯琢磨了半天才懂裴炀生气的点。

    因为他没有说是“最”重要的人, 裴炀一点都没显得特殊。

    可实际上,于傅书濯而言, 重要的人只有裴炀一个而已。

    后来为了哄傻猫高兴,又有杂志采访时, 傅书濯就改口了。

    他说:“他对我而言、是有且仅有的唯一重要之人。”

    ·

    裴炀望着这座白墙黑瓦的小楼, 明知木门后面不会有人出现, 他还是没由来的紧张。

    就好像一推开门,傅书濯的家人就会笑着出现, 温柔招呼:“你们来了?”

    虽然没见过, 但裴炀想着, 傅书濯的父母该是温和有礼的。

    他愣神的功夫劲儿, 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就走过来:“是书濯吧?”

    “是我。”傅书濯侧身,“好久不见。”

    “是好多年没见了,只在杂志上见过你这位大忙人——”来人感叹道,“这位就是裴炀吧?”

    裴炀拘谨地点头:“你好。”

    傅书濯介绍道:“这是我先生裴炀,这位是我初中同学苏之桁。”

    “你好你好。”苏之桁是来给他们送钥匙的,“这把大的是你家院门钥匙,其它都是里面的房门钥匙,我贴了贴纸,很好找。”

    “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已经找人打扫过了,被褥昨天都刚晒过,床单换了新的。”

    傅书濯:“谢了。”

    裴炀看了眼这栋小楼,说小其实也不算,两层半加起来也有小几百平方。

    傅书濯姑姑一家大概是六七年前搬出去的,这么久没人住,里面灰尘脏污肯定很难打扫,苏之桁也算有心了。

    苏之桁失笑:“别客气,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傅书濯摇头:“还没有,桥口那家馄饨铺子还开吗?”

    苏之桁:“开!不过老太太身体不好,已经不怎么做了,她小儿子刚接手不久,生意好得很。”

    傅书濯看了看裴炀,轻笑:“我打算带他去尝尝。”

    苏之桁:“行。本来我妈知道你回来,想叫你们去我家吃个晚饭,那就下次吧?”

    傅书濯工作创业这么多年,精通人情世故,自然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想去吃桥口的馄饨。

    初来乍到就去同学家做客会让裴炀感到拘束,傅书濯不想让裴炀有不适的感觉。

    放松心情、圆满遗憾才是他的目的。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苏之桁摆摆手,“有事联系我,我这几年都在家里,对周围很熟悉,你们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找我。”

    “好。”

    等人走后,傅书濯把钥匙递给裴炀:“进去看看?”

    裴炀迟疑上前,都走到门口了,他还回头问:“我开吗?”

    傅书濯被逗笑了:“又不是领彩票,还要分个你我?”

    裴炀抿了下唇,将钥匙插入锁孔中。

    傅书濯带着笑意说:“就是领彩票也不用分你我。”

    木门是老式铁锁,方形的,上面有一个倒U的铁圈插在孔里,下面的钥匙轻轻一转就能将其打开。

    “嗒”得一声,小楼的内里样貌展现在裴炀面前。

    裴炀本以为这么多年没人住,小院里应该杂草丛生,枯叶遍地——但实际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院缤纷的月季花。

    现在正是花期,月季开得很盛,各种颜色都有,绚丽夺目。

    身后传来傅书濯的声音:“喜欢吗?”

    裴炀愣愣望着:“什么时候种下的?”

    傅书濯:“六七年前拜托苏之桁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种了,不过那时候没想到真的会回来。”

    裴炀嗓子有点涩:“很好看……”

    傅书濯:“你或许不记得了,我们家这几年每到夏天,桌子上每隔一周都会换上新鲜的月季。”

    裴炀一怔。

    他确实“不记得”,但他知道这事,因为《张扬》里写过。

    原主说,他的先生每周都会买上一束月季,插入花瓶,他觉得太浪费钱,可又很喜欢属于某个混蛋的浪漫,舍不得拒绝。

    只是没想到,这些月季是种在傅书濯老家小院里的。

    买下这套房子时他们刚结婚,傅书濯虽然没想过回来,但裴炀总觉得买花浪费钱,口是心非地说不喜欢,他便亲自挑选一些月季小苗寄回老家雇人种上,帮忙打理,到了花季再每周采摘一束寄来。

    这样家里的花瓶都不会空落,也不会浪费钱。

    傅书濯一直没说过这件事,等老了退休以后,他或许会带裴炀来看看这一院旺盛的月季,也算个惊喜。

    就像他们的感情,经久不衰。

    裴炀有些莫名的慌,他连抬腿踏进小院的勇气都没有。这是傅书濯送给原主的礼物,不是给他的。

    傅书濯带着笑意道:“快到睡觉时间了,我能不能申请提前解开一米的封禁?”

    裴炀抿了下唇。

    “那就当你同意了,嗯?”傅书濯试探走近,“申请牵个手,成吗?”

    裴炀没回答,但垂落在身侧的手没有反抗,轻易地被傅书濯十指相扣,紧紧攥住。

    傅书濯温柔道:“现在,带我的猫儿回家看看。”

    一瞬间,什么四角恋,什么先生原主,完全都被裴炀舍弃在脑后。

    他完全想不了别的,怔愣地跟在傅书濯身侧,踏入石子铺成的院中小路。

    脑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在对他说:“这本来就是你的。”

    “家是你的,月季是你的——傅书濯也是你的。”

    他是我的。

    裴炀心里落着重重的回音,眼里只剩下傅书濯的身影。

    主楼还有道大门要打开,傅书濯单手将钥匙插入孔中,推开门后并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反而一尘不染,空气清新。

    “这是客厅,两边都是卧室。”

    裴炀左右看了看,只有一间卧室有床。

    傅书濯:“左边是姑姑姑父住,右边被姑姑弄成了小孩子玩的休息室。”

    “……”裴炀无端升起一股恼意,宁愿把这么大的房间给自己孩子做玩耍的地方,都不肯给年幼的外甥睡,简直过分到极致。

    裴炀不愿再看:“我想去阁楼转转。”

    傅书濯:“阁楼得走外面的楼梯,屋里上不去。”

    裴炀:“……”

    外面的楼梯也很狭窄,这么多年过去,墙皮和地砖都有些脱落,夹缝里还长着青苔。

    他们十指相扣,一前一后地踏上傅书濯年少时走过无数次的台阶。

    傅书濯余光落在楼梯围墙上,墙面已经被清理得干净整洁。

    “我两个表弟曾在墙上画满了涂鸦。”

    裴炀呼吸一紧:“画的什么?”

    傅书濯一顿,但他不说,裴炀其实也能想到。小孩子的恶意最纯粹,他姑姑那样的人想必也教不出多有教养的孩子。

    那墙上还能画些什么呢,无非是一些侮辱性的东西。

    “一些猪啊乌龟之类的。”傅书濯早就没放在心上了,说这些的时候很平和。

    画动物还是很小的时候,后来表弟们学会了写字,就开始在楼梯墙上写“不要脸”“没人要的东西”“野鬼”……

    还有一些跟大人耳读目染更没教养的脏话,让现在的傅书濯都难以诉之于口。

    而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经过走过这段充满言语辱骂涂鸦的楼梯,才能回到他的小小阁楼。

    不过他这都没跟裴炀说,小猫太容易心软,适当“卖惨”就行了,说太多裴炀会跟着难过。

    绕了四段台阶,裴炀终于踏上了阁楼,面前有一小片露台,视野不错。

    不过傅书濯住的那会儿,也被姑姑拿来晒衣服了,挡住了远处的风景。

    傅书濯看着他们刚刚过的河:“原来对面是一片矮楼。”

    裴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现在矮楼已经拆了,建成了崭新的小区和小型商场。

    他抿了下唇,看向身后小小的、三角形阁楼。

    因为格局缘故,阁楼里人能直立行走的空间极少,以裴炀的身高进门就得弯腰。

    现在里面还跟傅书濯描述的一样,有很多杂物,废弃的桌椅、晒衣服的竹竿。

    裴炀没走两步,一道黑影就从他脚边窜过,“吱——”得一声。他吓得往后一跳,径直撞进傅书濯怀里。

    傅书濯:“老鼠,别怕。”

    裴炀松了口气,他继续往里走,看见一张一米的小床。

    应该是觉得他们回来也不会住阁楼,苏之桁并没有让人打扫这里,四处都是灰尘,还有蜘蛛网。

    傅书濯:“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不。”裴炀头也不回,他撩起衣摆捂住鼻子,终于看到了傅书濯描述的小窗户。

    窗户紧闭,玻璃已经脏到看不清。

    那张承载了傅书濯童年的小书桌就在他面前,桌面除了灰尘外连划痕都少有,十分整洁。

    裴炀莫名有些难过,他攥着袖口,想用衣袖把灰尘擦干净。

    可刚上手,不知道是不是力道不对,桌子直接咔擦一声,塌了。

    裴炀回首,无措地望向傅书濯:“我……”

    第39章 痴呆

    “我不是故意的……”裴炀内疚得要命, 这么具有时间意义的桌子就这么被他弄坏了。

    见傅书濯没说话,他紧张地攥住袖口:“对不起。”

    桌子坏了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桌子对傅书濯来说并没有多少纪念价值, 只要裴炀不把自己弄坏,弄废什么都是小事。

    不过满心愧疚的裴炀可太好欺负了——傅书濯故意忽略地上的白蚁, 眉眼低垂,看起来很是伤心。

    裴炀手足无措, 连忙上前扶住他胳膊:“你别难过……我、我想办法给你修好行不行?”

    傅书濯实在没绷住,直接笑场。

    他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亲我一下, 亲一下就不难过了。”

    “……”裴炀有点恼,只想把自己刚刚的心疼喂狗。

    傅书濯忍着笑,退而求其次说:“我亲你也可以的。”

    裴炀瞪了傅书濯,手抓着他衣袖僵持半晌,才倏地在傅书濯唇角碰了碰。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带着特属于裴炀的别扭温柔。

    裴炀刚想撤开, 就被傅书濯一把托住后脑, 轻蹭鼻尖:“是你主动的,嗯?”

    裴炀张了张嘴,不过一秒的卡顿, 就迎来了傅书濯如风暴般席卷的侵略。

    口腔的所有空气被一卷而空, 裴炀勉强挂在傅书濯怀里,不至于滑落在地。

    “咚——”他知道, 这急促沉重的声音来自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裴炀艰难地抵住傅书濯肩膀, 傅书濯以为他不想亲了, 强行克制住冲动拉开距离:“抱歉……”

    可裴炀只是喘着气说:“别, 别亲那儿。”

    傅书濯一顿:“哪儿?”

    裴炀呼吸不匀:“上颚, 痒……”

    “……”傅书濯顿时笑了,他推着裴炀至阁楼窗口,并单手将玻璃窗推开。

    裴炀被迫朝后撑住窗沿,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腰下是半塌不塌的旧书桌。

    傅书濯挤开他膝盖,重新吻下去。

    不过这次温柔多了,带点缱绻的意味,勾得裴炀魂不守舍,把一切都丢在了脑后,只剩下眼前的人。

    裴炀的头部已经在窗外,全靠傅书濯手托着才没有倒下去,右边就是有些破败的老街。

    如果有人路过碰巧抬头,都能看见他们接吻的模样。

    不,说不定还会因为看不见里面,以为他们在那什么。

    裴炀被自己脑补得耳根通红,他用力拍着傅书濯肩膀:“不、唔——”

    傅书濯亲过瘾后才给他说话的机会:“不什么?”

    裴炀别开视线:“不想亲了……”

    傅书濯十分民主地尊重了裴炀意见,并将他拉起来,不过腿仍然抵在身前,裴炀根本逃不开。

    傅书濯捏捏他滚烫的耳朵:“要是你没失忆,书桌也没坏……我真想在这c死你。”

    裴炀恼了:“胡说什么!在这里被人看见怎么办?”

    傅书濯顿时来了兴致:“原来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被人看见?”

    这波理解能力满分。

    裴炀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心跳快得要命。他挣扎着摆脱傅书濯的控制,刚走没一步——身后的书桌哗啦几声,塌得彻彻底底。

    裴炀:“……”

    傅书濯忍笑安抚:“不是你压塌的,桌子这么多年没人用,桌腿都被白蚁吃空了。”

    他拿起半根桌腿证明给裴炀看,里面一排排的都是白蚁。

    “……那还修吗?”

    傅书濯好笑摇头:“这怎么修?最多重做一个,那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裴炀抿了下唇:“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傅书濯拉着他往外走,唇角微勾,“真要觉得对不住,就让我弄坏n……唔。”

    最后一个“你”字都没发出音,傅书濯就被恼羞的裴炀捂住嘴。

    傅书濯无辜地眨眼,表示自己不说了。

    裴炀这才松开,鼓着气钻出阁楼。

    他们身上都沾了不少灰,特别是裴炀,后背因为刚刚压在窗台有一大片脏污的印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裴炀:“这件多少钱?”

    傅书濯轻咳一声:“不贵,几百块。”

    裴炀心疼坏了:“几百块不是钱?”

    于是刚到小楼的第一晚,饭都没吃上,傅书濯就跟隔壁邻居借了洗衣粉,端着盆坐在院子里搓衣服。

    他好歹也是个前总经理,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如今那双敲键盘的手却不得不在搓衣板上搓来搓去,还心甘情愿。

    谁叫他刚刚占了便宜呢。

    裴炀换了件白色长袖T恤,下/身简简单单一条宽松的浅色牛仔和运动鞋,乍一看乖得要命。

    这套衣服是傅书濯选的,裴炀有点紧张:“是不是太装嫩了……”

    傅书濯放下手中衣服,微微挑眉:“本来就嫩。”

    或许是一直没分开过,傅书濯其实不觉得裴炀和上学那会儿有什么变化。性格喜好都没怎么变动,只有对待事业的态度成熟了很多。

    而无论有过多少次,裴炀还是一到床上就脸红,一听荤/话就恼羞。

    折腾了二十分钟,裴炀那件上衣还是洗干净了。傅书濯找了个衣架,晾在院子中间的粗绳上。

    他擦干手:“走了,去吃饭。”

    傅书濯带裴炀走的后门,一出来就是一条河边小路,对面河岸还有垂柳,柳叶荡在水面,风一吹就会掀起一片涟漪。

    裴炀有些担心:“你姑姑如果知道你回来会不会找事?”

    傅书濯捏捏他手:“他们搬去了省会,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估计都不清楚我是死是活。”

    裴炀:“……”

    傅书濯十五岁离开,后来了无音讯,从没回来过,也没联系过他们。

    他虽然在业内有点名气,也经常上杂志新闻,但如果是不关心这个行业的普通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他。

    “就算知道我回来也没什么。”傅书濯语气淡淡,“他们有什么脸找事?”

    “……”

    尽管傅书濯现在过得很好,裴炀还是心疼,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收紧手指,与傅书濯相握。

    “我怕他们赖上你。”

    人心难测,难保他们不会厚着脸皮挟持傅书濯“养育之恩”。

    傅书濯:“那就可以去打打官司,说说这套房子的归属了,咱爸当初立过遗嘱。”

    他姑姑一家要不是卖了这套房子,根本无法负担省城房价的首付。

    裴炀:“那就好。”

    傅书濯静了一会儿,又轻笑了声:“当初我其实想过,一分钱不花直接拿回这套房子。”

    他有遗嘱在手上,又可以请最好的律师,姑姑那边根本毫无胜算。

    裴炀:“那为什么……”

    有人经过,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傅书濯揽过裴炀让路,才接着说:“因为那会儿我们刚结婚。”

    他不是一个人了。傅书濯想着,做事不能太绝,要给家里的猫儿积点福。

    平心而论,傅书濯做事向来绝情,从小就是。否则他也不会十五岁就有和‘家里’断绝联系、独自规划未来的勇气。

    但和裴炀在一起越久,傅书濯的心就越软。

    商业竞争时会想着做人留一线,给裴炀积德,路过遇见小野猫会买个罐头,希望生灵念着点好,给裴炀攒点福分。

    他和裴炀每年花在慈善方面的钱,几乎要占他俩个人年收入的五分之一。

    毕竟家里只有彼此,没有孩子,他俩也不是挥霍无度有特殊癖好的人,钱留太多没什么意义。

    他和裴炀还笑谈过,等以后老了,就立个遗嘱,一半的钱给到裴炀家里人,一半的钱捐出去。

    可命运还是没眷顾他家傻猫。

    “到了。”

    馄饨铺挺小,里面拢共就三张桌子,不过外面摆着几个大遮阳伞,摆了六七张桌椅。

    来吃饭的大多数都是刚忙完的工人,浑身是汗,冷不丁看到两个小年轻还有些惊讶,用难懂的家乡话笑着讨论。

    傅书濯勾唇:“那边的大叔说你俊呢。”

    裴炀脸一红,恨不得躲傅书濯身后:“坐哪儿?”

    傅书濯看了看:“里面没位置了,坐这里吧。”

    两人来到一个小方桌前坐下,傅书濯要了一份牛肉炒河粉、一份小馄饨。

    “馄饨要大份还是小份?”馄饨铺现在的老板是程奶奶的儿子,叫程实。

    傅书濯:“大份。”

    二十年前程实不过才十八/九岁,天天被程奶奶训斥,因为不好好读书,天天跟家里要钱在外面混。

    没人想得到二十年后程实会老老实实给家里看铺子,手艺竟然还不错。

    他看了傅书濯好几眼,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

    “一份大馄饨,一份牛肉炒河粉,还需要其它吗?”

    傅书濯想了想:“再单独来一盘大份牛杂。”

    “好,你们先坐一会儿。”

    程实带着打量的眼光离去,裴炀才松了口气:“你还会说家乡话吗?”

    傅书濯摇头:“只能听得懂大概。”

    裴炀能感觉到侧桌的大叔们在看自己,他不自在地侧过身体:“他们在说什么?”

    “说你好看——”傅书濯一顿,突然冲大叔那桌笑了笑:“他结婚了。”

    原来是他们是在开玩笑说,要是裴炀没结婚就给女儿说媒。几人被戳穿讨论也不恼,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那你嘞?你也行儿!”

    裴炀顿时一抿唇,头也不回:“他也结婚了!”

    其中一个黑皮大叔悟了:“散了散了,这俩小伙一对呢。”

    傅书濯笑了笑,没否认。

    老板程实很快端来馄饨和炒粉:“慢用——要不要来瓶酒?”

    裴炀看了看周围,大部分桌上都放着啤酒或白酒。他其实有点想喝,傅书濯本想拒绝,但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心一软:“只能喝一点点。”

    医生并不建议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喝酒,最多只能小饮怡情,放松放松。

    当初确诊不久傅书濯还因为这事跟裴炀吵了架,那会儿裴炀还没想停职,偶尔需要应酬。

    那天为了一个项目,裴炀跟合作方喝了两个小时的酒。

    傅书濯赶到的时候裴炀已经浑身酒气,本来还霸气地跟合作方保证什么,看到他一来顿时往沙发里一缩,怂啦吧唧地道歉:“我错了!你别凶。”

    最后合作是达成了,裴炀也被合作方耻笑了半年。

    …

    程实给他们拿了一瓶一百毫升的白酒,度数不高。他在围裙上搓了下手,刚转身突然灵光一闪:“你是不是傅叔家那个——”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傅书濯的名字,但却百分百确认了。

    傅书濯:“是我。”

    程实一阵激动:“好多年了吧,你姑姑家都说你死……”

    他倏然住嘴,那时候这里还是个镇,地方就这么大,都听说过傅书濯离家的事。

    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傅书濯姑姑一家直接对外宣称他死在外面了。

    裴炀脸黑得不行:“他们是不是心被狗吃了?”

    程实尴尬一笑:“张姨做人确实不行,乡里乡亲也都知道,当初我妈知道你被他们逼走了,还跟张姨吵了一架,为你不平呢。”

    “是我自己走的。”傅书濯说得轻描淡写,“程婆婆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他跟程实年龄虽然只差六七岁,但隔了一个辈分,之前都叫程实母亲奶奶。

    上学那会儿,他姑姑姑父会在周末带儿子出去玩,并把主楼的门和厨房都锁上,防他跟防贼似的,他就得一个人在家饿着。

    程婆婆看不过去,就会给傅书濯下碗热腾腾的馄饨。傅书濯一直记得这个味道,这么多年记忆犹新。

    提到母亲,程实害了声:“身体还好,就是前不久确诊了老年痴呆。总记不清事,脾气也没以前好,发起病来暴躁得很。”

    傅书濯一怔,下意识看了眼裴炀。

    程实苦笑道:“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医生说她病情发展很快,年纪又大,就算照顾得好也就十来个年头好活。”

    第40章 婆婆

    裴炀愣了愣, 心脏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这个曾经对傅书濯好的人病了,所以他也跟着难过吧。

    “害,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程实摆摆手, “你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啊?要是你姑姑他们看见,还不知道有多酸呢。”

    傅书濯将视线从裴炀脸上移开,不动声色道:“以后也不会打交道。”

    程实:“你这次回来住哪?酒店?”

    傅书濯:“我父亲的房子。”

    程实一愣, 突然福至心灵:“原来那套房子是你买下的!我说呢,谁会花大价钱在你姑姑手里买这么老的房子,地段也不咋滴。”

    “毕竟是家里的房子,总要拿回来。”

    程实微叹:“你还是心软, 给了那么多钱。”

    傅书濯淡声道:“至少要谢谢他们当初没直接弄死我。”

    “……”程实一时卡壳,没接上话。

    裴炀有点酸, 傅书濯和程实你一句我一句, 他根本接不上话。

    傅书濯拍了下他手:“快吃馄饨, 要凉了。”

    “……哦。”

    程实趁机换了个话题:“你们是?”

    傅书濯介绍道:“我先生,裴炀。”

    程实惊讶得很,但还是连忙补了句“恭喜”:“那你们先吃,我去忙了——”

    裴炀瞄了眼程实的背影:“他以前很照顾你?”

    傅书濯顿时笑了:“怎么可能?他跟他母亲就是两个极端。”

    裴炀:“怎么说?”

    傅书濯:“别看他现在性格不错,以前可是这里出了名的混混, 还跟我打劫过保护费。”

    裴炀脸一黑:“你给他了?”

    傅书濯忍笑:“我哪来的钱?”

    当时顶着一头黄毛的程实把书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分钱,还被傅书濯倒讹了一笔。

    等他打劫结束,傅书濯平静地捡起书包, 开始给他算账:“你损坏了两只笔,书破了角, 笔记本散了, 书包沾了泥, 一共63。给你打个八折,再抹个零,一共五十元。”

    “我去你妈的——”

    “我妈在地下,想找她请便。不过我倒是可以去找找程奶奶,说说程实叔前两天在今川麻将馆赌牌九的事。”

    程实气得想爆粗口,傅书濯眼一抬,手一伸:“只要现金。”

    自那以后,程实再没找过傅书濯的麻烦。

    ……

    裴炀没忍住笑出声:“你那时候才几岁啊,不怕吗?”

    傅书濯想了想:“不记得了。”

    记忆太过久远,他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只记得五十元对当时的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断掉的铅笔被他捡起来继续写,破了角的书继续看,散了的笔记本一张张捡起来,用针线捡漏装订继续用,书包回去刷了半小时。

    “那你钱用来干什么了?”

    傅书濯笑了:“你吃过泡芙吗?”

    裴炀点点头:“外面很酥脆,里面都是奶油。”

    傅书濯用手比划了下:“那时候我们这儿没有大泡芙,只有小的,就比硬币大一点,一块钱三个。”

    他买了六个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还剩四十八元存了起来。

    年幼的傅书濯想着,他终有一天,会存够离开这里的钱。

    一顿饭结束,一瓶酒下肚,裴炀耳根通红,眼神迷离。

    天色逐渐昏暗,街边商铺的灯牌都亮了起来。

    傅书濯起身:“回家吗?”

    裴炀没说话,冲他勾勾手。

    傅书濯一顿,他慢慢凑近,裴炀就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傻猫突然冲他打了个带着酒味的嗝儿,得意一笑:“香吧?”

    “……”傅书濯嘴角一抽,“要吐了。”

    裴炀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没醉:“你嫌我臭还亲我……”

    傅书濯把他拉起来:“亲你的时候又没喝酒。”

    裴炀推他:“又不经同意碰我……”

    傅书濯:“现在申请。”

    裴炀怒视他:“你总是先斩后奏,独/裁专/制,你个暴君!”

    傅书濯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死死箍住:“前面我都可以认,但暴君算什么,我家暴你了?”

    裴炀挣扎了个寂寞,不过两秒就软在傅书濯身上:“你冷暴力我。”

    傅书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

    裴炀:“你不跟我说话,不对我笑,还不跟我睡觉——”

    傅书濯倏地一顿。

    他想起裴炀刚确诊阿尔茨海默症但没有告诉他、而是三番五次和他提离婚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道离婚的理由,也不可能真的答应裴炀离婚,想好好谈谈,但裴炀只会说我不爱你了。

    可裴炀哪是会撒谎的人,傅书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两人僵持了很久,不想听到“离婚”两字的傅书濯只能早出晚归,白天避免所有交集,一下班就进书房,晚上睡在次卧,全天跟裴炀说不到五句话。

    裴炀快滑掉下去了,傅书濯将他捞起揉揉后颈,垂眸无奈地说:“不是你先无缘无故跟我提离婚?”

    裴炀眼一闭,嘴硬:“就要离。”

    傅书濯托起他的腿,往家的方向走:“天天说我混蛋,但其实哪里比得过你。”

    是真醉了,裴炀瘫在傅书濯身上,发出一声气音:“嗯?”

    傅书濯:“你自己数数,你说离婚两个字的次数是不是比你爱我还要多。”

    “嗯……”裴炀抱着他肩膀,只捕捉到三个关键字,“你爱我。”

    傅书濯挑眉:“我爱你。”

    “谢谢你爱我。”裴炀不重复了,搁他颈窝里使劲拱。

    傅书濯:“……”

    他都要怀疑裴炀是不是全部记起来了,在这跟他借酒装疯。

    傅书濯还就不信了:“说你爱我。”

    裴炀锤他背,十分不耐:“知道了,你爱我,肉麻死了。”

    傅书濯:“……”

    这绝壁是装醉吧。

    他抱着人走在河边的小路,这里没有路灯,全靠月光照明。他走得又缓又稳,因为怀里的沉甸甸。

    既怕摔着怀里人,又想这一刻持续的久一点。

    虫鸣在耳边不停的响,偶尔还能听见呱呱的蛙叫,前路也有月光指引。

    到了后门,傅书濯单手托住裴炀的腿,另一只手将门打开。他们睡在二楼的阳台卧室,里面的被褥床单都是新的。

    裴炀一倒床就昏昏欲睡,傅书濯只能帮他脱掉衣服:“报告裴总,帮您擦个澡?”

    裴炀闭着眼睛,哼了声。

    “同意了是吧?”傅书濯扯下他裤子,“明早不许跟我翻脸,我可录音了。”

    裴炀伸起长腿蹬他,偏偏还蹬在不该蹬的位置上,幸好喝醉了酒,力道不重。

    傅书濯抓住他脚踝:“要是被你踹废了后面五十年都禁/欲吧。”

    裴炀嘟囔:“你可以给我……”

    “给你什么?”

    “口——”裴炀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留下无语的傅书濯顶着月色站床边。

    “等你想起来了我们再算账。”傅书濯捏捏他鼻子,“晚安,小坏猫。”

    ……

    裴炀是被阳光晒醒的。

    他趴在床上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到了傅书濯出生的榕城。

    阳台完全敞开,风吹得窗帘一直摆动,地上都是光的影子。

    裴炀伸手往另一边探,却只摸到空空一片,原本还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他猛得起身,踩过拖鞋就往楼下跑。

    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傅书濯微微挑眉:“着急忙慌的干什么?鞋都穿反了。”

    裴炀看到人才安心,但嘴始终硬得很:“我饿死了。”

    傅书濯:“刚好,下面给你吃。”

    裴炀老脸倏地一红。

    傅书濯悠悠道:“想什么呢,裴总?”

    裴炀立刻否决:“什么都没想。”

    傅书濯边往厨房走边掏出手机:“来,给你听个好东西。”

    单纯的裴小猫被好奇心驱使跟了上去,见傅书濯打开一段只有十几秒的录音,应该是昨晚的。

    开头就是傅书濯的声音:“报告裴总,帮您擦个澡?”

    前面都还算正常,一直到傅书濯说踹废了什么的,然后裴炀听到自己说:“你可以给我……”

    裴炀掉头就想跑,却被傅书濯一把拉住,强迫他听完。

    录音里的傅书濯问:“给你什么?”

    录音里的他也十分敢答:“口。”

    “……”救命!!

    裴炀颤颤巍巍地问:“你真的……”

    傅书濯温柔一笑:“我们裴总的要求当然得满足。”

    裴炀要晕了。

    一面老脸烧得通红,觉得对不起先生,一面还有一丝丝的懊悔,昨晚为什么不清醒……

    傅书濯见他脑补过头,直接乐出了声:“裴总还真看得起自己,喝醉了还能起立?”

    裴炀:“……”

    操,又被耍了。

    还没来得及炸毛,傅书濯直接打断施法:“吃完面我想去看看程婆婆。”

    裴炀一愣:“好啊。”

    傅书濯有些担心:“你——”

    裴炀理所当然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啊,不会给你丢脸的,她对你好,我理该去看望一下。”

    傅书濯:“……”

    其实他不想让裴炀去,怕裴炀看到老年痴呆的程婆婆受到不好的刺激。可让裴炀离开自己视线又不放心,所以才会犹豫。

    但裴炀都这么说了,傅书濯只能带他前往。

    两人先去商场买好礼品才来到程实家。馄饨铺现在是程实和老婆共同经营,早上一般都是他老婆先去看着,程实照管一下母亲的吃喝拉撒就去替换她。

    于是他们登门拜访时,程实刚好在家。

    程实:“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客套了几句,傅书濯直奔主题:“婆婆呢?”

    “晒太阳呢。”

    程实把他们带到侧院,葡萄架旁边有个竹制摇椅,上面躺着一位年迈的老人。

    “妈,有人来看你了。”

    程婆婆毫无反应,依旧愣愣地望着前方空气。

    程实走近又重复一句:“妈,桥中家的老傅儿子来看你了。”

    程婆婆终于有了反应,她转头看了傅书濯一眼,随后就移开目光。

    她一把抓住儿子胳膊:“勤徽啊,咱的葡萄怎么还不熟?”

    在场人都是一静。

    程勤徽是程实父亲的名字,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程婆婆像是以为爱人还在世,她絮絮叨叨地说:“咱红本子都下来了,你不是答应我要去照相馆拍照,今儿个太阳好,现在去成不?”

    程实显然已经习惯这样,他拍拍母亲的胳膊,扮演着已逝父亲的角色:“家里的秧还没插完,插完就去。”

    “好、好……”程婆婆重新将目光移向两位不速之客,她的眼神忽而变得犀利,拿起腿上的抱枕朝傅书濯砸过去——

    她把傅书濯当作了十几岁的程实:“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告诉你家里一分钱都没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口喘气。

    “……”

    裴炀慢慢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他怔愣地望着,不知道为什么,程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慢慢模糊,变成了不久后的他自己。

    第41章 祭拜

    “猫儿?”

    “裴炀——”

    他猛得回神, 看向蹙起眉头的傅书濯:“嗯——怎么了?”

    “……没事,你难受?”

    裴炀迟疑地摇头,身体没有难受,只是觉得有股无名的心悸在心口蔓延。

    他碰碰心脏, 随后看向程婆婆:“她这样多久了?”

    程实苦笑了声:“一年不到, 医生说病情发展很快。”

    裴炀紧了紧手:“那……治不好了吗?”

    “正儿八经的绝症, 除了死得慢点儿, 折磨人得很。”程实看了眼母亲,“说实话, 才一年时间,我都感觉自己要神经衰弱了。”

    傅书濯碾碾指尖:“耐心点。”

    程实摇头:“不是耐心能解决的事, 不仅要照顾她的吃喝拉撒, 还要时刻看着,防止她突然离家出走。”

    “有时候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 说着说着突然就发起了脾气,暴躁地砸东西,永远把你当作别人……”程实涩然一笑,“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了。”

    裴炀呐呐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程实:“只能吃药延缓病情发展, 听天由命了。”

    ……

    准备离开的时候, 程婆婆还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也不知道在骂谁。

    裴炀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傅书濯口中那个心软奶奶的影子……就像程实说的, 生病以后,她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

    傅书濯:“带你去吃一家很很好吃的牛肉。”

    “好——”裴炀安静了会儿, “如果我们以后也生病了怎么办啊?”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时自然代入了自己和傅书濯才是夫夫的事实。

    傅书濯有些出神:“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顺其自然吧。”

    裴炀从前也这么觉得。

    可如果生病的是他爱的人, 好像真的做不到保持平和心态。

    傅书濯:“牛肉还吃不吃了?”

    裴炀秒回:“吃。”

    傅书濯:“……”

    裴炀:“辣不辣?”

    傅书濯:“跷脚牛肉, 不辣, 很清淡。”

    裴炀嘟囔:“你确定我喜欢吃?”

    傅书濯无奈:“我觉得很好吃,能不能陪我吃一次?”

    裴炀:“勉为其难吧。”

    跷脚牛肉店铺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摆了八/九张餐桌。餐桌都是深茶色的实木,椅子都是深色长凳,很有古旧的风味儿。

    看了菜单才知道,原来这家只是招牌菜是跷脚牛肉,其他菜都挺辣的。

    裴炀搓搓腿,开始点菜:“一个大份牛肉,脑花豆腐、牛肉饼、钵钵鸡各一份。”

    服务生一顿,他抬头看了眼:“只有两位对吗?”

    “对。”

    服务生委婉道:“我们家份量不小,两位确定吃得完吗?”

    “……”裴炀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但他都想吃。

    傅书濯无奈叹气:“没事,你下单吧,他吃不完我吃。”

    服务生:“好呢。”

    他们家上菜还挺快。等了十来分钟菜就齐了,傅书濯给裴炀捞了碗跷脚牛肉,鲜嫩的牛肉配合煮出来的白菜,鲜香浓郁。

    “尝尝。”

    裴炀口味挺重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好吃:“牛肉好嫩。”

    傅书濯托着下颌:“这家店开好多年了,以前放学总要路过这里,勾得人走不动路。”

    裴炀一怔,夹菜动作缓下来,姑姑一家肯定不会带傅书濯来吃。

    傅书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位收废品大爷吗?”

    裴炀点点头,也是给傅书濯坐书桌的大爷。

    傅书濯眸色温柔:“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要没了,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一起捡废品。”

    “他把那天我们捡到的、和之前囤积的一屋纸箱子都卖掉了,我记得好大几十斤,他说囤了两个月,就卖了五十块钱。”

    拿到钱,大爷就带他来吃了顿跷脚牛肉,说:“你要离开这里。”

    老爷子没读过什么书,一辈子无儿无女,只觉得傅书濯不该被这样的亲戚耽误,小孩成绩那么好,如果不继续读书,一辈子就都毁了。

    收废品这么苦,又叫人看不起。

    他对傅书濯说:“我有个铁盒子,藏在床底下第二块砖头里,里面有点钱。”

    “上高中就要学费了,如果你姑姑不给你读书,你就拿去用,别告诉他们,走远点。”

    “如果有钱读书,你也拿着,存着,以后大学用。”

    “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他们巴不得扯着你的后腿,叫你一起窝囊一辈子。”

    没过多久,大爷就去世了,发急病走的。他没有亲人,要不是傅书濯两天没见着他去敲了门,估计他的尸体要等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他这片活了一辈子,却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收废品的”。

    他始终骑着破旧的小三轮在大街小巷游荡,家里囤了纸壳瓶子的看到他无一不喊一声:“诶!收废品的,你那多少钱一斤?”

    死后没人给他办理后事,刚好那会儿刚开始推行火葬,就直接把大爷尸身拉去火化了。

    大爷本来都难有个安身之所,是傅书濯找出他床下存钱的铁盒子,给他的骨灰买了个家,这才在壁葬墙上有了一席之地。

    墓地太贵,光靠铁盒子里五角一块五块存起来的几百块钱远远不够。

    ……

    裴炀有点难过:“那现在呢,他还住在那儿吗?”

    壁葬墙的一个格子可能还没一个成年人的腰宽,却要承载人死后的全部重量。

    周围很拥挤,都是‘邻里邻居’,虽说经不着风吹雨晒,但对于无亲无故的废品大爷来说,始终是无人问津。

    “毕业后我们赚的第一桶金就是给他迁墓,这事你知道。”傅书濯笑了笑,“托人帮忙办的,那时候你想过来,是我没让。”

    老爷子叫他走了就别回来,傅书濯就真的二十年没回来一次。

    他做事向来绝情,绝不优柔寡断,该舍弃的一并舍弃。直到遇见裴炀,才知道什么叫作断不了,舍不得。

    裴炀抿唇问:“那我们这次回来,要不要看看他?”

    傅书濯知道他会这么说:“当然,我想带你见见他,还有爸妈。”

    裴炀没由来的紧张,一整天,到晚上睡觉都很绷着。

    第二天醒来,他还清晰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看见了程婆婆,在他们家里砸东西,发脾气——他想走近点,画面一转,坐在轮椅上的那张脸变成了他自己。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拉撒都要人候着。

    照顾他的应该是先生,脸雾蒙蒙的,可时不时又会变成傅书濯的脸。

    他会把傅书濯当成别人,无缘无故地打骂他。

    最开始,傅书濯还会伤心,慢慢就受不了他了,再后来,房子里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会跟傅书濯亲亲我我,说他们曾经说过的情话,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对方耀武扬威地冲他笑——长得跟尚卓一模一样。

    裴炀直接吓醒了,差点恶心吐。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还没醒的傅书濯,盯了足足十分钟。

    傅书濯一睁眼就看见他幽怨的目光:“早——怎么了?”

    裴炀:“你看中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傅书濯哭笑不得,“不是,我看中谁了?”

    裴炀:“尚卓。”

    傅书濯还没反应过来:“尚卓不是你招进来的?”

    裴炀皱起鼻子:“我梦见你出.轨了,对象是他,还当着我面——”

    他不说了,光是说说都想吐。

    “是梦,梦都是反的。”傅书濯趁着人刚睡醒还迷糊,把他揽进怀里揉了揉,“永远都不会发生那种事,也永远不会有你之外的第二个人。”

    裴炀勉强算是哄好了:“骗人是狗。”

    两人今天要去祭拜傅书濯父母和废品大爷,裴炀换了好几套衣服,都觉得不够庄重。

    傅书濯好笑地倚在旁边:“你穿什么他们都喜欢。”

    裴炀:“得礼貌一点。”

    他精挑细选后,穿了套深色的休闲装,实在没带黑色衣服,只有傅书濯带了件黑色衬衫。

    但祭拜傅书濯父母还穿人儿子的衣服,未免太不庄重。

    三个墓地不在一块,傅书濯父母是土葬,那时候老一辈的思想还都是入土为安。

    他们先去了父母那里,买了束花和香。

    虽然只是两块鼓起的土包和墓碑,但裴炀还是紧张到说不出话,拘谨地叫了声爸妈。

    傅书濯静静看着:“我其实对他们没什么印象,都离开得太早了。”

    裴炀:“是因为……”

    傅书濯:“因为车祸,我远远见过一眼,血淋淋的。肇事司机赔了不少钱,我姑姑他们为了这笔赔偿金,主动揽下处理后事的麻烦。”

    了解得越多,裴炀就越讨厌那家人,心里闷得要命。

    傅书濯蹲下身,擦干净墓碑的灰尘,他最后深深看了眼父母黑白的相片:“房子我拿回来了,我放在心上的人也带给你们看了——走了。”

    他从不迷信,可这一刻却由衷希望,父母在天之灵能帮他庇佑一次裴炀。

    护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他们又去了一趟墓园,傅书濯买了瓶酒,废品大爷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每天傍晚在小屋门口小酌一杯。

    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傅书濯预缴了一笔二十年的管理费。

    如果裴炀病好,他就早点回来还愿。

    离开的时候,刚过正午,艳阳高照,裴炀又热又闷,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到傅书濯已逝的父母,一会儿又想到昨晚荒唐的梦,还有昨天见过的、已经完全失智的程婆婆。

    裴炀心里堵得厉害,突然脱口而出:“如果以后我病了,我们就离婚吧。”

    他说得很认真,傅书濯停下脚步,没直接回答:“那如果病的是我呢?”

    裴炀一怔。

    傅书濯好像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姿态,裴炀想象不出他生病的狼狈模样。

    光是动动这个念头,都觉得窒息。

    “看着我,裴炀。”傅书濯和他对视着,“如果我生病了,你也要和我离婚吗?”

    裴炀觉得荒唐,怎么可能。可意识到傅书濯的意思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书濯:“如果你觉得是,那我就同意你说的,生病了离婚。”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凭什么让我在你生病后抛下你?”傅书濯捏捏眉心,“裴炀,你可不可以……”

    傅书濯本想说别那么自私——可转念一想,裴炀不正是太考虑他的感受,怕他为难才想要离婚吗。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可不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裴炀扯扯嘴角:“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傅书濯第一次用这么沉重的语气,像是古老又肃穆的誓词,“你看到了,我父母双亡,举目无亲——”

    “如果你都要走,是要我怎么活?”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已经轻到像飘在空中。

    第42章 扭伤

    裴炀指尖有些发麻。

    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真的生病了, 傅书濯的态度才会这么沉重涩然。

    他再一次意识到,傅书濯真的很爱原主。

    可原主已经不见了,而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裴炀从未像此刻一样迷茫, 脑子里遭透了, 满心无措。

    为自己的心动不耻, 也为傅书濯而难过。

    他深爱的、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如果永远回不去, 自己难道要陪他演一辈子的戏?可如果说开, 傅书濯能接受爱人已经没了的事实吗?

    其实这些天, 每一次亲密让裴炀安心的同时也充满了负罪感, 他有好几次欲言又止,就要说出自己“穿书”的事实。

    可又没禁住诱.惑,掉进傅书濯名为温柔的陷阱中。

    而这句“没了你, 我要怎么活”,再次让裴炀陷入迟疑与茫然中。

    傅书濯不想逼得太紧, 他放轻声音问:“结婚的目的是什么?”

    裴炀愣愣的:“为了更好的拥有彼此, 相互扶持……”

    傅书濯循循善诱:“那当初领证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裴炀本该不记得了的。

    可傅书濯话音刚落, 他的回答就脱口而出,流畅到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占据着他身体在陈述——

    “我们自愿结为夫夫,从今天开始, 我们将共同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与义务……”裴炀看着傅书濯的眼睛,“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贫苦还是疾病,我们都将相伴左右, 不离不弃——”

    “记得就好。”傅书濯逆着阳光, “裴炀, 你要说到做到。”

    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既简单又沉重, 有些伴侣用平凡的一生阐述相守,有些伴侣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薄情鸳鸯。

    裴炀曾以为自己会是前者,可心里同时惦记着“两个人”历程让他一时有些自我怀疑。

    傅书濯拉过他到路边打车,说完正经的,就开始说不正经的话放松小猫心情:“再敢提离婚,我们就床上见。”

    裴炀一噎。

    傅书濯平和微笑:“你说过多少次离婚,就给我说多少次爱我补回来,否则就c死你。”

    裴炀:“……”

    刚刚何必心疼变态。

    墓园的位置较偏,两人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车,裴炀看了眼地图:“去乘公交吧?”

    傅书濯:“有一公里多,走去?”

    裴炀非常自信:“一公里而已,十几分钟的事。”

    傅书濯看了眼天:“也行,刚好没太阳了。”

    这会儿虽然是下午两点,但短短等车的二十分钟,天色就阴了很多,阳光被蒙在云层里,透不出来。

    他们沿着公路按地图指示走:“前面再过个红绿灯左转就行了。”

    不过走了没一会儿,傅书濯就预感不妙,这天色越来越沉了。

    “好像要下雨。”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就沉而疾地砸落,最开始还是稀疏几滴,结果不到两分钟地上就全湿了。

    裴炀:“跑快点——”

    傅书濯连忙跟上,两人难得这么狼狈地在雨中狂奔,某财迷很是忧心:“手机不会坏吧!?”

    傅书濯:“买的时候说防水。”

    裴炀边喘气边说:“万一坏了我可以告它吗!”

    雨声越来越大,说话不得不提高声音,傅书濯一张嘴就吃到了寡淡的雨水:“坏了刚好,给你买个新的,你那款都用三年了——”

    “我念旧——”裴炀转念一想,不对啊,傅书濯给他买,不要白不要,“我要最新款!”

    傅书濯:“你那么高兴做什么,谁买不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不管,反正钱没从我这里出去——”

    裴炀乐极生悲,步伐太快在地上跌了一下,吃痛地摔在地上。

    傅书濯连忙折返:“疼不疼?”

    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身上已经湿透了,裴炀愣了一会儿:“疼……”

    傅书濯:“哪里疼?”

    裴炀:“脚——还有胳膊。”

    傅书濯先看了看裴炀的胳膊,虽然穿的长袖,但还是擦伤了。随后他又轻轻握住裴炀脚踝:“是脚趾痛还是脚踝痛?”

    裴炀莫名有点委屈:“都痛。”

    傅书濯检查了下,裴炀脚踝应该是扭着了,最好去医院看看。脚趾是踢到了地面,问题倒不是很大。

    雨声渐响,两人视线都有些模糊,傅书濯把裴炀搀扶起来:“我的错,应该提前看看天气预报。”

    裴炀抿了下唇:“上午太阳这么大,谁能想到会下雨。”

    傅书濯看看周围,一辆车都没有,这里实在太偏了,就算离他家的老城区都有十几公里。

    把他们送来的司机因为接了长途订单,直接走了。

    傅书濯半蹲下身:“趴上来。”

    裴炀一愣,傅书濯的背不壮,宽肩窄腰,但趴上去却格外暖和且安心。

    他嘟囔着:“你背上的雨都让我挡了。”

    傅书濯无奈:“那我抱着你?”

    裴炀:“不要。”

    他才不要像小孩一样被傅书濯托着腿抱怀里。

    傅书濯往上颠了颠他,随后就稳而快地走进雨幕:“抱紧。”

    裴炀没乖乖听话,傅书濯故意微微一松手,裴炀吓得搂紧他脖子:“你干嘛呀!”

    傅书濯被勒得差点窒息:“快,松手!”

    裴炀贴着傅书濯耳侧:“自作自受。”

    傅书濯:“……”

    两人体温渐凉,只有紧紧贴合的后背与胸膛是温热的。

    裴炀:“公交司机会不会看我们浑身透湿不给上车啊?”

    傅书濯也不确定:“不会吧?”

    裴炀苦着脸:“不给上车我们岂不是要在外面过夜——”

    傅书濯无奈:“不至于,等会儿让苏之桁来接我们。”

    刚刚没叫是没想到会下雨,不想麻烦人家。

    傅书濯:“脚还疼吗?”

    裴炀抱着他脖子:“一点点——”

    傅书濯:“那等会儿直接去医院。”

    裴炀闷声道:“得先换套衣服,不然感冒了。”

    “好——”傅书濯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交站,脚步一顿,“我亲爱的裴总,您要是憋很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你就当打了个没感情的炮。”

    裴炀臊得耳根通红,他恼羞成怒地说:“你以为我想吗!”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啊,每次只要跟傅书濯亲密接触一点,就不可抑制地发生反应。

    傅书濯侧头蹭过裴炀脸颊,轻笑:“口嫌体正直。”

    裴炀气得捏住傅书濯的脸往两边扯:“放屁!这特么是自然反应,换个人来也会这样——”

    傅书濯眯眼:“确定?换个人你也会——”

    裴炀察觉到危险,声音弱了:“应、应该?”

    他当然知道答案,那次在傅书濯办公室看片,里面的两位主角颜值都很高,高能情节也超多,可他除了面红耳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反倒是晚上,傅书濯不过摸了下他腿……

    为什么偏偏是傅书濯呢?

    裴炀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总是下意识地分不清傅书濯和先生,他会习惯性地用和先生的相处模式和傅书濯相处,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

    不排斥傅书濯的荤话,也喜欢他的亲昵。这么快心动,是因为他们很像吗?

    裴炀打了个激灵——难道是替身文学?

    傅书濯甩给他butt一巴掌:“别乱动!”

    裴炀回神干笑:“对不住,硌着你了。”

    傅书濯:“……”

    这哪来的傻猫。

    公交站很快到了,两人终于有了避雨的地方,只是风吹着他们湿漉的衣服,凉飕飕的。

    傅书濯没管裴炀的微弱抵抗,直接把人抱进怀里:“别娇了,感冒不好受。”

    “……”裴炀停止挣扎,满脸黑线,“你才娇。”

    手机质量不错,傅书濯的坏了,但裴炀因为一直趴在他背上,手机倒是没怎么泡水,还能正常使用。

    对此裴炀很失望,恨不得坏掉是自己的。

    但要命的是……

    裴炀扒着他手臂:“你记得苏之桁号码吗?”

    “……”傅书濯诚心发问,“我要说记得,你会半夜起来拿枕头捂死我吗?”

    “……”裴炀想起《张扬》里写过,原主曾和傅书濯开玩笑,“你要是敢出.轨,我就半夜趁你睡着拿枕头捂死你。”

    裴炀狐疑道:“你真记得?”

    正常来说,除非过分不忘或亲密关系,否则谁会特地记一个同学或朋友的手机号码?

    傅书濯求生欲很强:“开玩笑的,怎么可能记得。”

    裴炀还是暗戳戳地酿了醋,气闷得不想说话。

    这周边还没什么商店,傅书濯想了想,熟门熟路地用裴炀手机下了个游戏。

    然后他来到游戏的同城频道,用喇叭喊话,有没有谁家有车愿意过来接人,报酬五百,二十分钟内能到的再加五百。

    不过十秒,瞬间多了几十条好友申请。

    傅书濯耐心去聊,还真找到一个就在附近的,说保证二十分钟内到。

    裴炀惊了:“你还背着我打游戏?”

    傅书濯瞥他:“不要倒打一耙行不行?”

    当初是裴炀想玩游戏,非拉着傅书濯陪他,结果打了几个月,段位没怎么涨,想跟傅书濯组cp的倒是多个十来个。

    某只占有欲爆棚的猫直接气得当场删游,说再打游戏就是狗。

    裴炀:“……”

    他别开视线,很不高明地转移话题:“给五百不就行了,一千也太高了……”

    “我们这么湿,人家车脏了还得洗。”

    裴炀:“里里外外精洗个车一两百差不多了……”

    傅书濯觉得好笑:“行了小财迷,就当人家辛苦费了。”

    道理裴炀都懂,但还是肉疼钱。不过再等下去,他和傅书濯恐怕都得感冒。

    接单的私家车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对方下车跑来:“嘿兄弟!是你俩叫的车吗?”

    “是我们。”傅书濯起身,裴炀不好意思当人面被抱,只能搀扶着走过去,“麻烦你了——”

    来人挺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他上下打量了下裴炀,不由搓搓手:“要不我背您上车?”

    傅书濯:“……”

    “公主抱、扛肩上、背背上,您想要什么姿势都行——”车主嘿嘿一笑,“不然这一千块我拿着不安心啊。”

    第43章 饿了

    好一个不安心。

    “别了, 我怕你背了后还得再赚一千——”裴炀充满求生欲地补充道:“医药费。”

    傅书濯淡淡抬眼,直接捞过他的腰打横抱起,大步朝车里走去。

    车主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错了老板, 要不这样, 我可以试试把你俩都背进去——”

    裴炀:“……”

    傅书濯礼貌请示:“再给你一千, 请你话少点好好开车,行吗?”

    “不行!”裴炀急了, “你给他太多了,你都没给我这么多过!”

    傅书濯:“……”

    车主好像明白了不得了的事,顿时对傅书濯投以看渣男的眼神。

    打个车这么大气, 对床/伴这么抠门?这个脚扭了的也是, 睡完一千块钱都不给,图他啥啊。

    不过只要给的钱够多,跟他都没关系。

    车主连忙坐上驾驶座,递来一个毯子:“老板, 你要的毛毯,我媳妇儿新买的,还没用过。”

    “谢谢。”傅书濯接过将裴炀裹住, “麻烦开下暖气。”

    “好嘞!”车主也是个话痨, “幸好你俩叫了我,不然这地可等不到公交车, 这站废弃不用一个月了。”

    裴炀掀起一半毯子盖住傅书濯的腿,并小声嘟囔:“那我们还得感谢这场雨。”

    不然他们就得像两个大傻子, 在站内等一辆永远不会到来的公交车。

    毯子挺大,傅书濯拿其中一角给裴炀擦头发:“冷不冷?”

    车内气温已经开始上升, 裴炀刚说完不冷就没憋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真不冷。”

    傅书濯抬起他小腿架自己膝上, 脚踝有些轻微肿胀,看起来不算严重,脚趾也一样,有点肿,应该是皮下充血了。

    “这不用去医院吧——”裴炀突然一惊,“诶,你干什么……”

    傅书濯突然握住裴炀冰凉的脚,用掌心的温度暖热。

    车主回头看了眼,有些意外,这老板对床/伴挺暖啊,怎么就一千块都不肯给呢?

    听意思他们也睡不止一次了,没得感情也得有点恩情吧……

    裴炀老脸通红:“脏死了,还有人在……”

    傅书濯不紧不慢地说:“又不是没摸过。”

    “……”裴炀都不忍看前排车主的反应,只想憋气装死。

    他的内心疯狂尖叫:傅书濯你怎么回事!都跟这具身体在一起十七年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腻歪!

    傅书濯忍笑,裴炀闭眼缩在角落里的样子跟乌龟差不多。

    “大概要多久能到?”

    车主看了下路程:“半小时吧,不过我家小区刚好在中间,那边有个老中医,挺牛的,你们要不要先看看脚?”

    傅书濯是觉得去医院拍片更保险一点,但裴炀莫名排斥医院,不是很情愿去。

    他沉吟片刻:“好,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车主愉快地哼着歌儿,有钱赚怎么会麻烦。

    洗个车八十,加上油费一起最多一百块,血赚900,哦不,还得给媳妇儿上交一点。

    裴炀靠着靠着就有些困了,眼皮一耷一耷的,傅书濯把他揽进臂弯搂着,能暖和点儿。

    不过眯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车主所说的老中医那儿。

    老先生看了看,去院子里就地取材拿了根木枝给裴炀固定脚踝:“到旁边奶茶店买点冰块敷敷,少活动走路,睡一觉就好了。”

    倒是胳膊肘的擦伤处理费劲了点儿,又是清洗消毒又是上药。

    “行了。好好休息,饮食清淡点。”

    老先生拍拍手,又抬了抬满是褶皱的眼皮,“我这还有保养的药膏,你们需不需要?”

    傅书濯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但没来得及阻止裴炀懵懵的询问:“保养什么?”

    老中医一脸严肃:“直肠。”

    裴炀:“……”

    救命!

    他反应迅速地推了下傅书濯:“我用不着,他需要,您问他。”

    “……”傅书濯疑问地看向裴炀。

    老中医凝视他:“要吗?”

    傅书濯揉揉眉心,他算是败给裴炀了:“来一盒。”

    幸好接他们的车主在车上等着,不然听到这别提多尴尬。

    傅书濯微笑地结完账,转身就一把将嘴硬的裴炀打横捞起:“人中医叫你少走路。”

    裴炀像个乌龟一样缩成一团,已经预感到今天可能不好过了。希望傅书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留点情面。

    傅书濯拜托车主帮他去奶茶店买冰块,只剩下他和裴炀坐在车里,死亡一般的寂静。

    傅书濯好整以暇地问:“你用不着?”

    裴炀咽了下喉咙。

    傅书濯颠了下药膏:“我需要?”

    裴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被傅书濯拎着小腿拖回来:“要不是这是别人的车——”

    “……”裴炀只想喊救命。

    还好车主小哥回来得快,解救了他的困境。裴炀感激零涕,这一千块花得值!

    “两位老板再休息下,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

    裴炀的心就跟被冰敷的脚踝一样,透心凉。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时间过得慢点,最好这辆车能一直开下去。别等回到小楼里院门一关,某变态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

    可惜事不如愿,他越想慢点,到家的速度就越快,裴炀瞄了眼时间,从老中医那到家只花了十五分钟,说好二十分钟的……

    傅书濯拿出他的手机结账,车主小哥挠挠后脑勺:“兄弟,能给我转五百,再送我五百的游戏皮肤吗?”

    傅书濯:“?”

    车主干笑:“我跟老婆说报酬五百,但她会查账,买皮肤就不用上交了。”

    “……”傅书濯爽快同意,车主显然早想好要哪几款皮肤,迅速点开。

    钱和皮肤到账,他乐到傻呵呵地一拱手:“祝两位老板长长久久恭喜发财啊!”

    傅书濯抱起裴炀往院里走,没回头:“谢了。”

    车主大概是觉得一千块钱太好赚,还把伞和毛毯送给了他们。

    小院里没有连廊,同样雨声阵阵,傅书濯抱着裴炀,裴炀举着伞,胳膊都酸了。

    家里虽然有浴室,但没浴缸,没办法泡澡暖身体。幸好热水器昨晚就开了没关,不然他们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有热水。

    傅书濯解着衣扣,裴炀颤颤巍巍地拒绝:“我自己能洗……楼下不也有浴室吗?”

    傅书濯挑眉:“这怎么行,人中医可说了不能你手脚都不能碰水。”

    裴炀烘了一路暖气,又裹着毯子,衣服已经半干,但傅书濯的衣服还湿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轮廓。

    裴炀眼神不自在地飘开:“我饿了,就只能坚持十分钟——”

    他的意思是洗个澡算了,不可以做别的,傅书濯却故意曲解他意思:“哪里饿了?”

    裴炀咽了下喉咙:“你别乱碰……”

    “之前背着你不是挺有感觉?”傅书濯弯腰勾唇,“让裴总你憋这么久,倒是我这个做先生的不是了。”

    “……”裴炀觉得傅书濯上辈子可能是个公狐狸。

    每次只要一靠近,他就被蛊得说不出话来,更无法抵抗。

    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傅书濯每次都是欲撩又止,浅浅一勾,还真在十分钟内让他洗完澡,换上了干净衣服。

    傅书濯还是那套淋了雨的衣服,他一一脱落,转身走向浴室,裴炀在后面盯了半天。

    傅书濯走到门口突然回首:“我瞧着裴总挺失落么?”

    裴炀立刻别开目光:“你想多了。”

    傅书濯眼神暗了些,刚刚要不是担心裴炀淋了这么久的雨,再在浴室待太久真的会生病,他是真不会放过——这张傲娇别扭的嘴总得治一治。

    傅书濯快速冲完澡,然后就去院里的厨房给裴炀做饭。

    他记忆里的厨房用的还是土灶台,而因为六七年没人住,土灶台已经废弃了,屋里也没有柴火。

    苏之桁很细心,给他们置办了燃气灶还有锅碗,连冰箱都买了,当然,主要还是傅书濯给的钱够多。

    冰箱里只有一些速食,水果蔬菜得他们自己去买。

    傅书濯下了一袋半水饺,刚好够他跟裴炀吃。

    他把水饺端到裴炀面前,却拍开了裴炀想接的手:“我喂你。”

    “……”裴炀弱弱道:“你没下毒吧?”

    傅书濯似笑非笑道:“我这么小气?”

    裴炀立刻表明姿态:“您最大方了。”

    实在不是他怂,主要是《张扬》里有前例。

    那是大学时候,那时候裴炀和傅书濯的身形都还处于少年感,没太大差异。

    裴炀玩得好的几个同学都知道他有男朋友,第一次公开请吃饭的时候,朋友趁傅书濯去卫生间开玩笑地问他谁上谁下。

    裴炀嘴硬说自己在上面的时候刚好被听到了,傅书濯也没驳他面子,甚至配合他演了戏。

    但晚上回家,却被傅书濯借机折腾死,还被迫穿了件之前没用过的q趣衣。

    傅书濯吹了两下喂过去:“烫不烫?”

    裴炀:“刚好。”

    屋外雨声阵阵,阳台刚好能看见后面的河流,河面这边涟漪未散,这边波纹又起。秀气的柳叶也被风雨打得不断摇摆,偶尔有撑着伞的路人经过。

    屋内,裴炀靠床上,傅书濯坐床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所有水饺,气氛温馨而融洽,裴炀渐渐放松了警惕。

    傅书濯:“吃饱了吗?”

    裴炀摸摸肚子:“嗯……”

    傅书濯意有所指:“我还饿呢。”

    裴炀转身就想爬走,他就知道傅书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傅书濯握着他腿弯拖回,径直压了上来。

    呼吸交错间,傅书濯轻捏着裴炀后颈,慢悠悠地说:“要求不高,上次在俱乐部衣帽间我帮你做的事,你也给我做一遍。”

    裴炀攥住床单,吸了吸鼻子:“人中医说手臂也不能太活动……”

    傅书濯笑:“你伤的是左手,又不影响右手。”

    第44章 挠痒

    “刚吃过饭不宜运动……”

    傅书濯抚过裴炀泛红的耳朵:“动动手就好, 嗯?”

    裴炀顿时心跟着耳朵一起麻痹,指尖也蜷缩成一团。他听不清傅书濯又说了什么,但很清楚自己回了一句“好”。

    下雨的初夏很特别, 空气清新, 晚风清凉。

    裴炀闭着眼睛,耳根与脖子都是通红一片, 就好像他第一次做这种事,青涩又害臊。

    耳边是充满节奏的哗啦雨声,还伴随着傅书濯克制难耐的喘xi。裴炀都不敢去看:“好了没……”

    傅书濯吻了吻他耳侧:“这么没耐心?”

    要是可以,裴炀都想呼傅书濯一大嘴巴子。他恼得很:“我手都要断了!”

    傅书濯轻笑:“快了。”

    所谓快了, 依然过去了十分钟。

    裴炀臊得都不想理傅书濯,趁着傅书濯去浴室冲澡的空档, 他直接拿被子往自己脑袋上一罩,全然躲进龟壳。

    傅书濯出来时就只看到床上鼓起来的一团, 他挑了下眉:“小猫?”

    裴炀蒙在被子里, 装没听见。

    傅书濯走到床边,手轻轻压在被褥两侧:“出来, 腿不能这么蜷着。”

    鼓起来的一团被褥毫无动静,傅书濯眯了眯眼,只能直接掀开。

    裴炀对上傅书濯饶有兴致的眼神, 顿时不知道哪根大脑短路了:“喵。”

    “……”傅书濯不可抑制地闷笑起来,“我们裴总是真把自己当猫了?”

    裴炀直接傻住,他刚刚满脑子都是傅书濯那声“小猫”,不知道怎么就喵出了声。

    自从傅书濯说过喜欢猫是因为爱屋及乌,他好像就没那么抗拒这个称呼, 甚至还想回应。

    可明明这份爱也是给原主, 而不是给他的。

    裴炀这次是真恼羞成怒了, 一巴掌呼在傅书濯下巴上:“洗碗去!”

    “遵命。”

    被打了傅书濯也不生气,他揉揉下巴,小猫爪子挠人还挺疼。

    床头就一个大碗,里面的水饺已经空了,只剩下些许面汤,各个层面都算吃饱了的傅书濯心情相当愉快,下楼的时候还哼着歌儿。

    裴炀耳朵一动,他听出来了,傅书濯哼的是边也的《两叶孤舟》。

    房间里瞬间清净,只剩下他一个人。

    热闹过后突然独身总会觉得孤独,裴炀就是这样,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傅书濯了。

    是因为傅书濯是他在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人……还是因为他和先生真的很像?

    裴炀分不清,似乎也不想分清。

    雨越下越大,他盯着窗台迸溅的雨花,不知道下一站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和傅书濯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楼下小院里传来一点动静,裴炀单着腿跳到阳台往下看,发现傅书濯剪了几支鲜艳的月季。

    不然等雨停,花瓣也就被雨打得七零八碎,所有美好都不见了。

    裴炀悄悄看着,正以为剪完花就结束了的时候,傅书濯突然又撑着伞折返院中。

    他弯下腰,衬衫拉起了些,窄而有力的腰就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裤腰也被雨淋湿了些。

    裴炀不知道不知道傅书濯要做什么,他在院中挑挑拣拣,好久才拾起一根满意的长木棍,然后走进拐角的柴房捣腾了好一会儿。

    响声一停,裴炀就知道傅书濯要上楼了,他连忙单腿跳到床上盖好被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傅书濯走上楼:“送裴总一个礼物。”

    “什么?”裴炀控制不住地去瞄他身后。

    就当他以为会有一束月季的时候,傅书濯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根长木棍:“为夫亲自为你制作的拐杖,喜欢吗?”

    “……”裴炀面无表情,“你好油腻。”

    该死的浪漫被狗吃了吗!

    他就扭了个脚,明天就好了,要什么拐杖?

    傅书濯啧了声:“不喜欢吗?我弄了好久呢。”

    裴炀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发现这根木棍整体都被仔仔细细打磨过,很光滑,不会伤到手。

    也勉强算是个礼物吧,他踩进拖鞋,下床试了试,跟他身高竟然完美契合。

    正当裴炀低头把玩拐杖的时候,傅书濯又突然说:“不喜欢拐杖,那这个呢?”

    裴炀抬头,一束满当当的月季突然挡在他面前,鼻尖瞬间溢满花香。

    花束太大,傅书濯看不清裴炀的表情,只是等了半晌才听到小猫低声说:“喜欢。”

    难得嘴软,不别扭了。

    傅书濯将花插入床头柜的旧花瓶:“喜欢花,还是喜欢我送的花?”

    裴炀答非所问的嘟囔:“怎么算你送的,明明是院里长的。”

    傅书濯:“种子和苗都是我花钱买的。”

    裴炀皱起鼻子:“那勉强算你送的吧……毕竟你花的钱都是我们共同财产,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送自己。”

    “……我们裴总真是人间清醒呐。”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感情,某别别扭扭的猫儿歪理真多。

    裴炀将拐杖小心摆到床边,再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我们什么时候走?”

    傅书濯:“不想待了?”

    裴炀摇头:“没有不想,就是问问。”

    他对未来一点底都没有,或者说,他对每一个明天一点底都没有。

    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惶惶不安,不知道每一次睁眼会迎来什么样的清晨。

    “本来明天想带你到周边玩玩,但没想到会下雨,还让你脚扭了。”傅书濯挨着裴炀躺下,“明天休息一天,后面玩两天再走,怎么样?”

    裴炀:“好。”

    这样就很好,至少让他知道未来几天会是既定的时光。

    “你是不是得赶紧买个手机?”裴炀闷闷地说,“万一公司有事找你。”

    傅书濯:“没关系,他们找不到我肯定会联系你,没联系的事说明都不打紧。”

    裴炀哦了声:“那你手机还买吗?”

    傅书濯:“不买了,浪费钱。”

    裴炀:“这不能叫浪费,手机时必需品,没有怎么行,你别省这个——”

    傅书濯直接打断施法:“省钱给你买个新的,你的旧手机给我用,成不成?”

    两个身价上亿的人,搁这讨论省钱买手机的问题。

    裴炀眨眨眼:“真的?”

    傅书濯觉得好笑得紧:“真的,我都联系秦楠衫让她把新手机寄过来了。”

    傅书濯惦记裴炀的手机好久了,里面装了不少他们的回忆。

    如今傻猫记忆错乱,手机里的照片、备忘录,甚至是朋友圈都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倒不如拿到自己身边放着。

    尽管裴炀现在状态不错,可如果…如果真的治不好呢?

    傅书濯现在就像一个孤独的守财奴,财宝是他们过去的一切经历。

    总要有个人记得才行。回忆不正是因为有人念念不忘才显珍贵吗。

    傅书濯手机里大多是照片和聊天记录,照片不用担心,手机坏了还有账号在,可以同步,但聊天记录就没办法了。

    刚好裴炀手机里有,说不定除备忘录以外的角落,也藏了他不知道的碎碎念。

    脚踝被固定,理论上来说最好不要侧身睡觉。但裴炀想看着床头月季,就别扭地侧过上身,腿还伸得笔直。

    傅书濯无奈,踢了踢他小腿:“难受就架我腿上,别扭着就行。”

    老中医也说了,腿能抬高就尽量抬高,不过裴炀扭伤不重,不影响。

    傅书濯提醒道:“维生素片吃了吗?”

    裴炀一拍脑袋:“哦,忘了。”

    这一晚他睡得挺安心,背后是傅书濯炙热的体温,身前是绚烂的月季与清风。

    他在花香中入眠,亦在花香中醒来。

    清晨的雨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带着点点凉意。

    裴炀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缩,撞进了熟悉的怀抱中。今天傅书濯没有早起,没让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被窝。

    傅书濯蹭了蹭他的后脖颈,声音透着撩人的微哑:“早,小猫。”

    裴炀痒得直缩,想起第一天来到这具身体醒来的那个早晨,傅书濯也是这么称呼他说早安。

    “……早。”

    傅书濯最近床上搂腰都不申请了,裴炀感到腰间越渐收紧的手臂,愣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饿不饿?”

    裴炀摇头。

    傅书濯闭着眼睛都知道他的回答:“那再睡会儿。”

    下雨是真的好睡,虽然空气很凉,但都与裴炀无关,被窝是暖的,傅书濯也是暖的。

    到了九点多他们才再次悠悠转醒,傅书濯睡衣扣子因睡觉被蹭开了,他也不系,直接坦着腹肌下床,来到床尾拎出裴炀小腿。

    他轻碰了碰:“脚踝还疼吗?”

    裴炀:“不疼了。”

    傅书濯把老中医绑的木棍拆开,给裴炀揉了半天:“真不疼了?”

    “不……”傅书濯掌心很热,于是裴炀犹豫了会儿说:“有一点儿。”

    傅书濯眼里落了些笑意:“那再用木棍固定半天?”

    “不了。”裴炀拒绝得毫不犹豫,“一点都不疼了。”

    他顿时就要抽回脚,却被傅书濯拖着拉回来:“想被我揉就好好说,嗯?”

    裴炀别开脸:“才没有……”

    傅书濯作势起身:“那我走了。”

    那只手是撤走了,但脚踝仍有余温。裴炀抿了下唇,有点失落。

    结果没到三秒,他就被傅书濯擒住双手摁在头顶:“嘴怎么这么硬呢?”

    裴炀瑟缩了下:“你干什么……”

    傅书濯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及其罪恶的伸向裴炀的——腋窝。

    裴炀还不知道这具身体跟自己一样都那么怕痒痒,他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恨不能在床上打滚:“傅书濯!你、你撒开我……别挠了——”

    傅书濯摁住他不给动:“还嘴硬吗?”

    裴炀:“不,不了……”

    傅书濯:“刚刚有没有想让我给你揉脚踝?”

    “没……”那只手挠痒的手更过分了,裴炀连忙改口,“有、想的哈哈哈哈你别挠了——”

    傅书濯:“求我。”

    裴炀眼泪都笑出来了:“求你,求求你……”

    傅书濯勉为其难放过他:“再嘴硬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治完猫,他就任劳任怨地捞过裴炀小腿,给他轻揉脚踝。

    裴炀还在擦生理性的眼泪,在床头缩成一团,敢怒不敢言地盯着傅书濯。

    这混蛋比原书里写的还要坏!

    第45章 鸭子

    “今天他突然来学校找我, 我正跟郭凡勾肩搭背去打篮球呢,看到吓得我手一缩,直接把郭凡推了出去。”

    “我怕他吃醋不高兴, 可他好像没有这个意思。他甚至跟郭凡笑着打了招呼,一起去吃了饭。”

    “郭凡这个傻缺儿子, 一点眼力见没有, 说什么钢铁情好兄弟,还要给他介绍对象,那可是老子男朋友!!”

    “他倒是没生气,把我气得够呛。”

    “混蛋。”

    “他为什么从来不吃醋。”

    ……

    新手机还没寄到, 傅书濯用裴炀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 一边做饭一边听着许久没打开的《张扬》。

    听到这段他才反应过来,裴炀之所以装作很喜欢歌手边也都想要他吃醋的结症在这里。

    在傻猫眼里,他从来没吃过醋。

    但事实并非这样,大概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傅书濯向来情绪内敛。

    说出来不怕被取笑, 刚在一起的某些时候, 裴炀以为傅书濯装出来的可怜其实并不完全是装, 有时是真有些脆弱,他只是更擅长伪装而已。

    二十岁左右的傅书濯孤身一人,前路是迷雾, 身后是万丈悬崖, 他无依无靠,万家灯火也没有一盏属于他。

    跟裴炀在一起是顺其本心,但其实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

    那时候同性婚姻还没合法, 裴炀父母极力反对, 而他也不能保证会带裴炀走向更好的未来。

    他怕把裴炀拉入泥底, 所以尽管偶尔占有欲爆棚,他也尽力克制,不想让裴炀不安,也不想某一天裴炀想分手时感到压力。

    至于《张扬》里所描述的跟朋友勾肩搭背,那是真没怎么吃醋。

    一是出于对裴炀的信任,二是在傅书濯眼里,谈恋爱并不意味着要断掉对方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社交,和朋友只要是正常接触都没问题。

    而偏偏傅书濯真正吃醋时又不会说出来,特别是在那段他根本无法确定未来的迷茫岁月。

    所欲才让傻猫这么不安。

    傅书濯恍然意识到,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裴炀都觉得自己没那么爱他。

    所以他才会在在一起的第十年,用一种状似无所谓的态度对他说:“你要是腻了,我们就分手,你要是没腻,我们就去领证。”

    可在拍征婚证件照时,裴炀手都在抖,掌心全是汗。

    ……

    耳机里的语音播放突然空了,裴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凑到身边摘下他耳机,嘀咕道:“听什么呢,这么入迷?”

    眼看裴炀就要放到自己耳边听,傅书濯下意识抬手,随后佯装镇定:“听我们以前的录音。”

    裴炀一顿:“什么录音?”

    傅书濯勾唇:“还能是什么录音。”

    “操……”裴炀顿时触电似的把耳机丢给他,异常嫌弃,“傅总,您一大上午的精力可真旺盛。”

    傅书濯淡定地收好耳机,意有所指地说:“那怎么办,近水不能喝,我只能望梅止渴了。”

    裴炀呵笑:“这么渴你干脆去外面找个鸭。”

    傅书濯:“你确定?”

    裴炀冷笑:“先把婚离了,财产分一下。”

    傅书濯乐了,他记得没错的话,裴炀手机的备忘录里明明说,“两年内一定要和他离婚,有公司在,分财产太麻烦,什么都别要”。

    结果小财迷失忆了就说话不算数了,看到也当没看到。

    傅书濯:“昨天怎么说的?再说离婚——”

    裴炀一抖,先发制人:“明明是你要出去找鸭!”

    傅书濯差点气笑:“不是你先开这个口的?”

    裴炀底气不足:“我说了你就能真的去找!?”

    “我找了?”傅书濯一巴掌呼他脑袋顶,“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得把罪名坐实。”

    走之前他不忘叮嘱:“给我看着锅,扑了就关火。”

    裴炀看着傅书濯头也不回的背影傻眼,好像真的生气了。

    某猫顿时慌得不行,不会真出去找鸭了吧?

    这县城的鸭干不干净啊,会不会得病,不对,傅书濯怎么知道这个县城哪里有鸭店,这么多年不是没回来吗,难道他以前那么小就去……哦也可能是苏之桁告诉他的,那苏之桁老婆不是女生吗,狗男人骗婚?

    啊呸。

    裴炀抽回发散的思绪,要真去找鸭拉怎么离婚啊,现在咨询离婚律师还来得及吗……

    想着想着裴炀眼眶就泛起红,混蛋说什么喜欢深爱没他…没原主活不了都是假的。

    他在原地呆怔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傅书濯——!”

    刚从隔壁家走出来的傅书濯皱着眉头,手抬得特别远,拎着一只死命扑腾的鸭。

    “你离远点,这鸭咬人。”

    “……”

    傅总真男人,说找鸭就真找鸭。

    裴炀心里大石落地,嘴还硬着:“让你找鸭,活该。”

    “行,我活该。”傅书濯无奈,“你吃不吃?”

    裴炀秒回:“吃。”

    鸭肉可香了呢,啤酒鸭,鲜辣鸭胸肉,卤鸭脖鸭爪鸭翅……

    “嘎——嘎嘎——”

    被主人两百块钱卖了的鸭子叫得十分凶戾,还拼命往傅书濯身上啄。

    走近一看,裴炀才发现傅书濯真被咬了,手上有道伤,他顿时慌了神:“要不要打狂犬疫苗啊?”

    傅书濯忍笑:“它是鸭,不是狗。”

    “哦……我不吃狗肉,你不会被狗咬的。”

    傅书濯直接笑弯了腰,他家傻猫怎么这么呆,可爱死了。

    “走了,回家做鸭。”

    “好诶。”裴炀乖乖跟在旁边。

    “嘎嘎嘎——”

    傅书濯无视狂叫的鸭子:“为什么追出来?”

    裴炀:“我以为……”

    “这么不信任我?”傅书濯故作失落,“不爱我就算了,还不信任我。”

    裴炀抿了下唇:“没有。”

    “没有什么?”傅书濯回首,“没有不信任我,还是没有不爱我?”

    裴炀别开脸,听到厨房传来声音突然拔腿就冲:“我忘关火了!”

    傅书濯连忙松开鸭,一把将裴炀扯回来:“在这待着。”

    他算过时间,这么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走进去一看,果然是锅扑了,面汤外溢,火关掉就好。

    外面的裴炀倏地惊恐大叫:“傅书濯!!”

    傅书濯探头一看,失去桎梏的鸭子这会儿无比嚣张,像是要一雪前耻,碾得裴炀上蹿下跳。

    裴炀急得往傅书濯怀里扑:“混蛋!这鸭欺软怕硬!”

    傅书濯一把搂住他腰,扬起昨晚给裴炀做的拐杖,追来的鸭子顿时一僵,掉头就跑,挤进了黝黑的柴房里。

    傅书濯把门一关:“下午宰掉,不然会拉坨儿。”

    裴炀惊魂未定:“坨儿是什么?”

    傅书濯:“你说呢?”

    “……”裴炀吸吸鼻子,“你有病啊,我们还没吃饭,为什么要说这么yue的话题?”

    傅书濯从善如流:“我错了。”

    裴炀气鼓鼓地走进厨房,开始捞面。

    早上他们起得太晚,没来得及去菜市场买菜,只是下面应付应付——晚上的菜也有着落了。

    傅书濯:“别气了。”

    裴炀把第一碗面递给他:“你会处理鸭?”

    “……不会。”傅书濯还真不会,虽然他俩都做菜,都买的家禽都是已经处理干净的,像从小在市里长大的裴炀,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活的、毛都没拔的鸭子。

    裴炀皱皱鼻子:“那你拎个活鸭回来干什么?”

    傅书濯:“还不是怕回来太晚,某只傻猫以为我真去找鸭了哭鼻子。”

    裴炀:“……”

    他掩饰性地别开头,不知道自己的眼眶还有没有发红。

    他说:“拔鸭毛一定很治愈强迫症。”

    隔壁柴房的鸭:谢谢你哦。

    傅书濯失笑:“下午我们去趟商场,顺便让隔壁大叔帮我们把鸭宰了。”

    裴炀闷嗯了声才后知后觉地问:“去商场干什么?”

    “买鞋。”

    他们就带了四双鞋出来,昨天又因为淋雨泡水了两双,上午刚叫人来拿去干洗,得三四天才能送回来。

    至少得再各买一双换着穿。

    出门的时候又下起小雨,他们打着伞朝新城区走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雨中漫步的感觉还挺浪漫,特别是共打一把伞——如果裴炀不那么幼稚故意踩水的话。

    傅书濯心平气和地说:“猫儿——这么傻缺的事只有咱俩高中的时候干过。”

    忘了因为什么,他们不得不打一把伞,那会儿两人关系还没那么融洽。

    裴炀拼命踩水想让傅书濯狼狈不堪,结果傅书濯胜负欲上来后,他也不好过,一起被罚站了两节课。

    毫不夸张的说,裴炀所有罚站的经历都和傅书濯脱不了关系。

    傅书濯也一样,他曾经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什么都不用操心,跟裴炀当同桌之后,好家伙,隔三差五被叫办公室。

    这也就不怪整整两年,周围老师同学们都以为他俩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了。

    裴炀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回去帮你洗。”

    傅书濯轻笑,然后猛得一跺脚——地上的积水溅了裴炀一裤腿。

    裴炀:“……你好幼稚。”

    傅书濯:“扯平了,衣服我洗。”

    裴炀眯了眯眼,既然都要洗了,何不多踩几脚——

    没一会儿,傅书濯的裤脚就一塌糊涂,裴炀抬手挡着雨直接跑,不给傅书濯报复的机会。

    “裴炀!”

    裴炀头也不回。

    傅书濯追上去,余光瞄见旁边一家杂货铺,突然心生一计。

    三分钟后,被追上的裴炀瑟缩地靠着墙:“我错了。”

    傅书濯:“错哪了?”

    裴炀:“不该挑衅你。”

    傅书濯:“错了。”

    裴炀疑问抬眸:“?”

    傅书濯扬起刚买的粗布条,勾唇一笑:“你错在不该逃离我,之前怎么说的?想跑就把你绑起来。”

    裴炀:“……”

    救命,这什么变态发言!

    傅书濯将布条一端强行系在裴炀手腕上,另一端自己抓着,裴炀不干了:“你丫遛狗啊!”

    傅书濯一乐:“还有人自己骂自己?不过我顶多算是溜猫。”

    异常不爽的裴炀一把夺过布条,将其另一端也绑住傅书濯手腕,拍拍手道:“这样才公平。”

    裴炀其实想系脖子来着,不过就真成遛狗了,他是有贼心没贼胆。

    玩闹间,前面迎面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熟人,是程实。

    他还没发现系住两人的绳子:“你们也来买东西?”

    傅书濯点头:“你也是?”

    程实抬起手上的袋子,无奈:“我妈吵着要买绣花鞋,说我爸就喜欢她穿绣花鞋再配个旗袍,一直闹,我只好来买。”

    傅书濯眸色微动:“清醒了?”

    程实摇头:“就是不清醒才闹,生病之后几乎没多少清醒的时候。”

    傅书濯心里微动,他不知道裴炀现在算不算清醒。

    思维逻辑都清晰,但记忆错乱了,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健忘。

    说是早期病症也可以理解,但通常来说,早期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记忆错乱,又同时与清醒并存,十分矛盾。

    就像汤医生说的,不挑明的话,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裴炀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记忆错乱后根本就不像三十四的人,幼稚得要命。

    程实终于发现他俩手间有根布条,惊奇道:“你俩干什么呢?”

    裴炀清咳一声,先发制人:“他总是把我丢下乱跑,就绑根布条牵住。”

    程实乐了:“你怎么不干脆绑脖子上?”

    裴炀无辜摊手,他倒是想啊。

    傅书濯瞥了他一眼,对程实说:“那先走了,我们去逛逛鞋店。”

    “好勒,我也得走了,我媳妇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程实话音刚落,电话就响起来,“喂?”

    那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你赶紧回来!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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