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侯府仆役没几个,还都是些老弱病残,直到谢晏走出岁平街时,府上也没人发现他。


    因下了小雨,街上行人稀少,往日沿街摆贩的担郎也都怕货物被雨淋湿,早早回家去了。谢晏沿着上次马车行进的路,凭着零星记忆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听一听袖中是否还有小鸟的雏鸣。


    没几步路,衣裳就都被雨水淋湿了。


    他脑子乱糟糟的,头也沉,身上已经不知道是冷还是烧得热,总之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停了,抬起头时是一个岔路口。上次马车走到这时,他打了一个盹,后面的路记不清了。


    谢晏随便选了一条路,却走到不知是哪家的偏门,门前也无人把守,正在原地焦急地徘徊,恍惚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谢晏?”


    谢晏回过身,一角深蓝色春衫的下摆从眼前滑过,他往上看了看,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先看到了跟在他背后的十数个抬着箱子的健壮奴仆。


    对方见他看向自己后面,神色有些紧张,怕被人发现似的猛地抓住他的手,把他从那扇偏门里推攘了进去。


    紧接着那十几个奴仆也鱼贯而入,进了院后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临走前,他从箱子里取了一坛酒挂在自己腰上,以防被人瞧见后还能以醉酒为名稍作掩饰。


    待那些人散干净后,他松了口气。


    他还掐着谢晏的手,见远处有仆役过来,便将谢晏往无人的亭廊底下拽,提心吊胆地刺探道:“宴会在琼英苑,你在偏门这里做什么?你一个人?”


    谢晏不答,像是有些烧糊涂了。


    他说着目光移到谢晏脸上,这一看,原本谨慎的神色便渐渐被惊讶取代,眼神一下子黏在了谢晏身上,一点点暧-昧起来。


    这也太……冶艳了。


    谢晏被淋了一路,此时脚步虚软,见廊檐外就是水池,记忆深处落水窒息的恐惧犹在,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后背紧紧贴在柱子上。


    往回抽自己手腕时,他盯着对方的脸,恍惚想起这人便是之前元宵宴时逼他吃香丸子的那个人,他气道:“不、不要你管。我要找王爷……”


    亭廊下有名婢女经过,见了阴影里几乎重叠的两人,脸色一红,她认出穿深蓝色春衫的那个是来赴宴的定南侯家的公子爷,忙低头唤了声“崔世子”。


    崔佑半身挡住了谢晏,那婢女只瞧见一抹白衫,未敢多停留坏贵人“好事”,匆匆小跑着离远了。


    “不要我管?”那人笑了两声,一松手,谢晏就头晕着往旁边踉跄,险些栽进池子里时,就又被他一把抓住。他手指在谢晏手背上柔腻腻地滑过,“不要我管,你站得住么?”


    崔佑胆子大了些,又转过头来不住地打量他,语气轻佻:“一个人偷跑出来的?你这幅样子……来的路上有多少人看见了?别是刚才就被其他男人拖进巷子里,行了好事了罢?那人猛不猛,不然你腿怎么这么软?”


    “……”谢晏不是很懂,但记恨他上次捏自己的脸,塞自己丸子,便觉得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猛地甩开他的手,垂着眼往有光亮的地方小跑了几步。


    没走两步,就又被崔佑钳住。


    “跑什么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你放开。”谢晏被他拽得生疼,低头咬了他手臂一口,眼睛微微的红了,“我不要你。”


    崔佑吃痛,本该生气的,但看了谢晏眉梢绯红的情态,反而怔住了一瞬。他十四岁时就有大丫头教他人事,这几年也尝过了楚馆花魁的滋味,但不知怎么,今晚却觉得那些姑娘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谢晏。


    以前在太学时,谢晏风头无两,剑术骑射诗赋策论样样第一,处处压他一头。


    崔佑哪里服气,他谢晏不过是个别国质子,区区虚衔侯!再受-宠-,将来还不是只能混吃等死,哪里比得上他们定南侯家,确确实实握着权柄。


    但他身为定南侯家的世子,难免处处被人拿来与谢晏比较,一年两年三年,越比这差距就越大。谢晏还极会讨帝后欢心,日日得赏赐不断。结果那些原本簇拥巴结着他的公子哥儿们,见风使舵,全涌到谢晏那儿去了。


    他嫉妒谢晏嫉妒得咬牙切齿。


    如今……


    崔佑看着自己掌下这个软绵绵的连挣脱他都困难的美人,心里一阵快意:怎么以前没发觉谢晏这么好看呢?


    谢晏现在这样傻,什么都分辨不了,与其让他沦为别人手下的玩物,倒不如让自己先尝一尝新鲜——这被先帝后捧在掌心的金丝雀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往前一步,谢晏就后退一步,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崔佑一笑,泰然自若地去摸他的脸:“你紧张什么,这是趣事。不过你若是乖乖哭着求我,哭好听些,兴许过会我便轻一些,让你也得些趣。”


    谢晏低下头,避开他的手掌,形状姣好的眼睛蹙紧了。


    崔佑摸了空,也不气不恼,更凑近了一些,手指捏在他的腰带上,羞辱似的慢慢摩挲着:“你穿成这样来,是不是要去勾-引裴钧的?真豁得出去啊平安侯,以前你跟裴钧那狗东西打成那样了。如今改朝换代,便想换个靠山?不过别说,你看你这幅样子,青-楼上的妓-女都没你会勾-引人。”


    谢晏身子不知是冷还是臊,抖得厉害,他抿着唇也不说话。


    崔佑视线在他身上游移,又讥讽道:“你说你这腰,怎么能这么细?”他做恍然大悟样,“别不是南邺欺上瞒下,送来的不是个公子,是个公主吧?过会儿可让我得好好试试,看能不能给本世子怀上个南邺龙种……”


    谢晏听见“怀”这个字眼,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这样就可以怀上吗?”


    自从家里小鸟怀了蛋,家里母鸡也孵窝,他一直问阿言和宝瓶,它们是怎么怀上蛋的呢,只要两只鸟压着睡一觉就行了吗。但阿言两个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总说“左右大概差不多就是那样怀上了”。


    谢晏明白了,又好像没太明白,但不怪他们,料想他们也不懂罢?


    原来这个崔世子很懂!


    “……”崔佑正扯他腰带,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大笑,“怎么,你还真想为本世子怀上?”


    谢晏眼睛一亮,继续追问:“你对我做这些,我就能怀上吗?扯了衣襟然后呢,还要做什么?你说明白一些。”


    崔佑被他不知廉耻的话给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调笑道:“嘴上说做什么,你亲身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定叫你尝了以后还想尝,直喊本世子‘好哥哥’,以后再也瞧不上女人。”


    崔佑见他不再反抗,当即蠢蠢欲动,伸手去扯他肩头衣物。


    正欲低头一亲芳泽,倏忽谢晏将他往外一推。


    “还是不要你了。”谢晏拽了拽衣裳,严肃地摇摇头,“阿言说,蛋里的小小鸟会长得像鸟阿爹,我不要给你怀,你丑。”


    崔佑:“…………”


    “婊-子!你耍我?!”良久,崔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戏弄了,他勃然大骂,一把擒住了谢晏的手,将他胳膊向后扭去,用他自个儿的腰带捆了个结实,“想跑也晚了!待本世子享用完了,就把你丢外面大街上去,让那些下贱的乞丐也都尝尝平安侯的滋味!”


    他摘下腰间的酒壶,然后掐住了谢晏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股脑地倒了进去。一整壶酒,半壶随着嘴角流进衣领,半壶被谢晏呛咳着咽了下去。


    以前谢晏千杯不醉,但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饮酒,那都是一场场宴会上练出来的,如今他已五年未碰酒了,酒量自然下滑,如今几乎等于没有。


    仅这烈酒半坛,不多时眼神就开始迷蒙,颈子也慢慢软了,不自觉地往旁边人身上靠。


    脸上的浮红更加靡艳,让人心旌摇乱。


    崔佑见他醉了,行为更加放肆,将空酒坛就地一丢,揽着谢晏的腰就往僻静的假山深处去。


    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偏开头,拨开他肩上的墨发,想去品一品那双艳丽柔软的嘴唇。


    ——还未将他拖进假山底下,蓦地眼前一亮!


    响起几声质问。


    “什么人!你们在做什么!”


    “你你你们……成何体统?”


    崔佑吓了一跳,本能抬手挡了一挡,从指缝里看去,见是那位不学无术的魏王,且他身边只跟了一个提灯的侍从,提到嗓子眼的心就往下吞了吞。


    他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做什么,魏王殿下难道看不见吗?”


    “……”魏王顺着侍从手里的灯仔细一瞧,从夜幕里看清了他怀里衣衫不整的人,又一个大惊,“谢晏?”


    谢晏靠在他肩上,面色绯红,呼吸粗重。


    这种事,魏王作为风月老手,自然知道他俩要去做什么。


    ……但那可是谢晏。


    魏王小时候没少跟他屁-股后面跑,还是有些一起斗鸡捉鸟的情谊,大一些他溜出宫私会美人,谢晏还帮他打过幌子。


    他也好几年没见过谢晏了,听说他病傻了,不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又怎么和崔佑搞在了一起。


    但怎么想,谢晏这种人物,就算他傻透顶了,也不能瞧得上崔佑。不然他瞧上崔佑哪里?瞧上他其貌不扬像个土豆,还是身材粗短似个倭瓜?


    以前私宴上,但凡长得平庸一点的,都没资格挨着谢晏坐!


    这个崔佑是个什么玩意儿!


    从当年太学起,魏王就很是瞧不上崔佑,这家伙鸡肠狗肚,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被人打死?


    正在腹诽,一样小物从谢晏贴身衣内掉了下来,扑簌摔在了魏王脚下,砸开一小片雨泊。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神情随即为之震撼。


    ……这,这这不是五皇兄的东珠香囊吗!


    裴钧物欲极淡,没什么特别喜爱的物件,也是为了防止下边人揣测天意,搜刮民脂民膏来讨好他。一般身上的挂饰玉佩都是戴一阵便会换掉。


    年前腊月的时候,东江府派人进贡了东珠百颗,东江府守着北部边境的关隘,十分重要,裴钧为昭彰对东江府的看重,特意命人取其中十二颗缀在了香囊上,日日佩戴。


    年节宫内守岁大宴时,他亲眼在摄政王身上看见了这枚香囊,因为东珠奢贵,他羡慕得紧,所以盯着看了好一会,绝不会错。


    所以摄政王的香囊,怎么会出现在谢晏身上?


    摄政王即便是赏赐臣子,也多是赏赐一些金银玉饰或者摆件,定是不能将自己贴身之物赐给外臣的。更何况谢晏痴傻多年,没什么可供赏赐的功绩啊。


    除非,除非……


    魏王一把捡起了地上的香囊,夺步上前一跨,慌张拦住了正揽着人要走的崔佑:“你你你你站住!”


    崔佑啧了一声:“魏王挡着路,难道是对他也感兴趣?不过平安侯身娇体弱,恐怕受不住两个人一起。魏王殿下若也想用,还是下次……”


    “谁想用他了!”魏王恼羞成怒,“总之你不能走,把他留下!”


    崔佑不耐烦道:“魏王就非要坏人好事?”


    魏王不听,他就非要破坏了,说着上去就扒拉谢晏:“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人,你也敢碰!”


    崔佑与他挣扯起谢晏来:“难不成还是魏王的人了?即便是你的人,依你喜新厌旧的程度,睡上两次也就厌了罢,今儿让给我睡一睡如何?我不嫌脏。睡过了就还给你。”


    “放屁!我敢睡他吗我?”魏王骂道,“你再口出狂言,谁也救不了你!”


    崔佑见他如此胆战心惊,心下也有了些猜测,但是搂着谢晏的手却仍不松开。


    他捏了捏谢晏的下巴,看他迷离地睁开眼瞧瞧周围,又呼着浓重的酒气垂下,诱人得不像话,笑意愈深:“难道你也没睡成,叫裴钧先得手了?那我用之前可得好好洗洗,不然我嫌恶心。”


    魏王惊得左右看了看,低声喝道:“你还敢提那个字!你快将他给我!”


    说话间,琼英苑的方向倏忽冒起一串火光,红焰冲天!


    紧接着便响起杂乱声、呼喊声、碗盘倾覆声。


    “哈哈,不给如何?”崔佑见状,神色大喜,一阵冷笑过后,言行愈加肆无忌惮,“今晚裴钧自身难保!”


    “魏王,说起来,今夜能事成,还得多谢你非要办这场千岁宴,否则我们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机会。我也奉劝你,及早另择良主,不然——”


    “——不然如何?”


    崔佑身体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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