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疏闲立刻心领神会,举步生风地出去了。宁喜带着头发分叉的小宫女,火速跟上,走前还轻手轻脚地把门给他们关上了。


    门缝渐行渐阖,将窗外廊下的一行灯笼慢慢掩住,室内少顷便昏昏沉沉,只剩下了床前的一柄短烛。


    裴钧目光转回来,他以为谢晏再是神智有损,也应当知道这事羞耻,能稍许忍耐一下。


    谁知道他才坐上-床榻,一具身躯就爬进了他膝盖间,坐在他身前,自己分开了。然后谢晏不满地拽起他的手,让他赶快把刚才欺负他的事再做一遍,他等不及了。


    裴钧属实没见过此等、此等……浪荡的,彻底愣了一下。


    谢晏出了汗,后背薄薄的里衣先是被雨淋了,又是被汗打过,此刻仍然很潮湿。


    应该先叫人给他换身干净干燥的衣裳。


    又一想,就算换了,过会还不是要剥了脱了,又或者再湿一次……


    裴钧惊觉自己想了什么更加浪荡的东西,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谢晏,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知道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来日你若清醒了,知道同孤有过……不会后悔?”


    谢晏仰头抬眸,分明满面靡艳,等着被人关爱的模样,眼神却是十足的纯真茫然。


    裴钧一手揽着他的腰身,另一只手的手指摩在他肩头,用了几分力气。


    过了几瞬,谢晏鼓着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明白:“你要做的,是不是就是花园里那个,那个,什么翠、翠……”


    这个情形,他非要提别的男人,裴钧脸色不好:“崔世子?”


    谢晏“哦”了一声,点点头,开心地问:“和他要对我做的事情,一样吗?”


    裴钧眉头一皱,自己能和那个歪瓜裂枣的狗玩意相提并论吗?


    而且,旁人要对他做这种事情,这人为何如此兴高采烈?


    裴钧扫了他一眼,艰难地道:“许是罢。”


    谢晏脸色红了红,但眼神中却愈加欢天喜地,他将自己分得更开,拿脚趾不好意思地顶了顶裴钧的脚,小声催促道:“能快点吗,我觉得你好,想给你、给你怀小鸟……”


    胸膛深处的某根弦,啪嗒一声,岌岌可危。


    ……或许不用等来日谢晏清醒,他现在就可以让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后悔莫及。


    裴钧眸子一颤,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戾气。


    “平安侯,”裴钧低声警告,“别乱动,否则……”


    下一秒,帘帐中就传出了谢晏的一声惊叹,然后就只剩断断续续的猫叫。


    ……


    第二日天蒙蒙亮,纪疏闲通宵在雁翎卫审了一宿案子。


    摄政王府出了此等骚乱,明日早朝群臣定又要旁敲侧击地问了,摄政王做事向来只看结果,管不得旁人是如何劳心劳肺、彻夜不休的,纪疏闲打着哈欠把供词都条理清楚。


    早上携着案宗卷轴,御马回到了摄政王府,于偏门下马。


    将缰绳交给门房,便远远瞧见正门口停了一架朴旧的马车。


    他狐疑了一下,也没来得及多问,径直大步入了府,抄小路刚一拐过去,就看到宁喜并一群婢子端着水盆毛巾金疮药,守在抱朴居的院门外,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纪疏闲也跟着探头:“宁喜公公,瞧什么呢?”


    宁喜吓了一大跳,见是纪疏闲,抚了抚胸口:“指挥使,您吓死奴了。”他朝内挑挑下巴,小声说,“这不是备着东西都候着,提防着殿下突然传唤下人吗?”


    纪疏闲惊笑:“那你们就守了一夜?”


    端东西的小婢已经冻得牙齿打颤了,而她们捧着的水盆却还冒着热气,想必何止是守了一-夜,热水都不知道来来回回烧了多少桶。


    纪疏闲捏起那铜金小葫芦药瓶,这东西他眼熟,他纳闷地晃了晃:“金疮药,这给谁用的?”


    宁喜耳根微微一红,他哪里伺候过这种事情,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问旁人,吞吞-吐吐道:“这这这殿下正值当年,精壮胜铁,如金似戈。初尝此事,只怕不知节制怜惜,万一误伤了平安侯……”


    “咳!——好好好,我知道了,停。”纪疏闲凭空被自己口水呛了一声,烫手似的把药瓶丢下了。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瓶,就这些量,别说摄政王是“如金似戈”,就算他那东西是真刀枪还带倒钩,能给人捅得血肉淋漓,满床流红,这么些瓶子也都能把人从阎王殿里抢回来。


    宁喜到底懂不懂啊?


    那是喜事,又不是打仗,用不上金疮药。


    宁喜抿上嘴,重新把东倒西歪的药瓶给摆正。


    两人又在院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天光大亮了,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纪疏闲腿都站麻了,人困得打跌,他没话找话聊道:“宁公公,我方才进门时,瞧见门口停了架马车,大清早的那是谁家的马车?”


    宁喜苦恼道:“是平安侯府的。”


    纪疏闲来了兴致:“来要人的?怎么回事?”


    宁喜点点头,低声说:“说是平安侯走丢了,他们寻了一-夜,差点报官……”


    然后恰逢街边一个店户说瞧着有个差不多形容模样的人进了王府,他们家就笃定是摄政王拐带了人……眼下平安侯府管家正在前厅坐着呢,说见不到人就不走了。


    可天地良心的,他们哪里拐带了平安侯,分明是平安侯自己个儿走来的,凭空出现在后花园里,还拐了摄政王上榻。


    纪疏闲听罢噗嗤一笑,心想这作风,确实是侯府那个护犊子跟什么似的小言管家。


    若是他知道,他那宝贝眼珠子似的平安侯被摄政王给糟蹋了,会不会径直冲进来跟摄政王拼命?


    宁喜埋怨他还笑,自己都已经操碎了心。


    他一边喜极而泣,想摄政王终于动了凡心,肯涉猎此事;一边又焦眉愁眼,心愁摄政王第一次就是同平安侯,该不会以后就偏了心思,染上狎玩臣子此等恶习,成了昏君?


    宁喜越想越远。


    摄政王-宠-幸了平安侯,除非一次就腻了滋味,否则怎么说也得热络一阵罢,恐怕平安侯这几日回不得侯府。他不回去,总不能日日住在抱朴居叨扰殿下。


    再者说,昨日一阵骚乱,不保证有闲杂仆婢看见了,再嘴碎给聊出去,他还得再给府上的人紧紧皮,别什么闲话都往外说。


    宁喜惊醒,赶紧令人再收拾个院子出来,供平安侯住。


    正吩咐着,院子里门开了。


    摄政王一脸黑沉地走了出来。


    宁喜忙迎上去,谨慎地偷瞄着摄政王,看他眼圈发青,发丝凌乱,衣襟半敞全是掌揉指抓的痕迹,腰带像是匆匆忙打上去的,偏到了没谱的地方去,半大截的尾巴皱巴巴地垂在身下。


    他胆大地又往上看了看,震惊地瞥见他衣领底下半遮着一枚齿痕。


    宁喜吓得立刻低头,瞧着,瞧着有点激烈啊。


    他就算不算个男人,对男人的这事也是懂一些的,殿下已经与平安侯那那那那样了,折腾了一宿,应当满心飨足地出来啊,怎么、怎么如此不愉悦。


    宁喜惊愕失色,莫非,平安侯伺候得不好?!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探问,语气尽量自然,好似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世面:“殿下,沐浴的水已经烧好了,早膳也准备了,您……”


    “良言来了?”摄政王突然问。


    宁喜被问得措手不及,忙答:“是、是来了,正在前厅吃茶……”


    摄政王揉一揉阵阵作痛的脑袋,似乎对良言会来一点也不吃惊,他摆摆手,语气低沉:“等他一醒,就叫良言带回去。”


    “……啊,啊?”宁喜没懂,“带,带回去?”


    摄政王不再说了,扭头阔步往一侧的书房走去。


    他换了身衣裳,用清茶漱了漱口,便一言不发地靠在书房里的小坐榻上,传纪疏闲进来商谈要事,过后没等纪疏闲好奇地张嘴,就闭上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宁喜不好再问,直以为是平安侯夜里不知怎么的,惹恼了摄政王。


    好惨啊平安侯,夜里才失了身,一早就失了-宠-,这也太快了。


    宁喜连声唏嘘地退下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他送走谢晏,再回来时,指挥使汇报完事情已经走了,只剩摄政王一人静静地在小榻上,胸口盖着本折子。窗隙的日光卷着书房的尘屑打在他身上,瞧着……还有点落寞。


    他甩了甩头,将这荒唐想法甩出去了,以为摄政王睡着,蹑手蹑脚地进去换茶水,刚摸到壶把儿——


    背后蓦地响起一道清冷的声线:“人……”他一顿,“良言领回去了?”


    宁喜吓得险些摔了茶杯,两手囫囵捧住了跪在地上:“是,一刻钟前刚走的,平安侯还睡眼惺忪的,刚睁开眼,就被侍卫……扶着,还给他们管家了。”


    他怕平安侯脑子不清楚,有苦难言,受了隐秘的伤也不知道跟管家说,还好心暗中地给那小管家手里塞了两瓶金疮药。


    也不知道言管家明白没有。


    裴钧沉默了一阵:“走前说什么了没有。”


    宁喜回答:“那位小管家嘴里嘟嘟囔囔的,倒是没听清是什么,接过平安侯后便将小侯爷一阵数落,说他冒着雨到处乱跑,让家里人担心什么的。还说以后不能随便跟着什么陌生人就走,又不知道人家是好是坏,赶明儿被人卖了连钱都数不着……”


    良言那狗腿子,搁这儿阴阳怪气地骂他呢。


    裴钧眉峰深蹙,有些不耐。


    “哦,平安侯也说话了!”宁喜机灵,立马转过话锋,“上马车前,他瞧着清醒一阵,问殿下去哪了?还有他的什么什么鸟,声音太小,后面的奴没听清。”


    裴钧睁开眼:“怎么回的?”


    宁喜又伏了伏身子:“奴就说,殿下公务在身,已经出门办事去了。平安侯瞧着不太舒服的样子,脸色发白,走路也打颤,也没再说什么,就跟着管家上马车回去了。”


    裴钧皱眉:“那鸟是什么意思?”


    宁喜摇头惭愧:“奴不知。许是……念叨殿下之前送他的那对鸟?”


    什么破鸟,值得他大清早就念叨。


    他还比不上个鸟。


    裴钧“呵”了一声,又心不在焉地躺回去了,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又在寻思什么。


    宁喜实在没懂,捧着差点摔碎的茶壶,膝行着退了几步,溜出去了。


    -


    第二日早朝。


    群臣果不其然就前日千岁宴上的“谋反案”上奏,一群胆子没个老鼠大的,害怕被迁怒,怂恿了年近七十的翰林学士梁宗光带头,就是当年举着小议嚷嚷着要收谢晏为徒的那个。


    梁宗光一身浩然正气,国士无双,已任三朝帝师,如今也在御书房教导小皇帝,在大虞十分有名望。


    众卿所奏,无非是谴责摄政王牵连过广,认为此案应该谨慎定罪。


    裴钧哪里看不明白,京中世族如一张紧密织就的大网,相互联姻,利益互生,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日他若动了这几族,与其有关联的一些家族势必元气大伤,更不提有不少人就是仗着这几族吸血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落败。


    定南侯一族是主谋,必是要斩的,不斩不足以昭显皇权,镇慑万民。


    至于其他几族,裴钧要的就是撕破虞京这张旧网,就算是结网,也得他来编织掌控,他得做这网上捕食的蛛王。


    所以梁宗光做学问是没得讲,做官还是差点意思,七十多岁了还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如以后就以他年高鬓霜不宜辛劳为由,免他上朝,只叫他给皇帝和宗室子们教教书、写写文章。


    宗室子那么多,让梁宗光多收几个弟子,够他忙的,也许就有意外之喜,喜提下一个谢晏呢?


    ……呸!怎么哪都有谢晏。


    裴钧倚在龙椅下首的摄政王大座上,单手支颐,听他们分作两派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若非是碍于文人那些虚文缛礼的面子,恐怕这会儿都得打起来,相互扯头发。


    头疼,头好疼。


    他前一-夜就一宿无眠,昨晚又在枕头上流浪了一-夜,连窗外的风都听得一清二楚。今早戴上摄政王冕时就觉得头皮发紧,整个后脑一阵阵地抽痛。


    上头小皇帝茫然无措地望着他,快要急哭了。


    下头百官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脾气差的都开始骂娘。


    烦,是真烦。


    梁宗光不知被人谴责了句什么,气得胡子哆嗦,指着那人鼻子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了:“竖子无礼!此乃朝堂之上,岂容尔等污言秽语辱没圣听——”


    污言秽语?


    裴钧想到那晚,谢晏泪眼朦胧地抓着他的手,好奇地看了看指尖上沾的东西,伸舌舔了一下,连呸了好几声:“……好腥。”


    裴钧耳边轰的一声。


    他“砰”一声拍案而起:“确实是污言秽语!恬不识羞、不知廉耻!大虞竟有此等人!真是、真是……”他恶狠狠骂道,“不知廉耻!”


    下面吓得霍然鸦雀无声,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摄政王息怒!”


    有没掺和这场撕扯的中立派臣子,两手抄着袖子偷偷瞄了摄政王一眼,心想,这位往日骂人是花样百出,骂得人连话都插不进去,今天竟然一个词儿连着骂了两遍。


    可见果真是气得不轻。


    没掺和这事儿是对的。


    -


    裴钧在朝上吃了一顿不痛快,下了朝连小皇帝的学问骑射也懒得考校,也没在御书房批会奏折,更没有单独召见大臣议事,径直御马回了府。


    “殿下?”门房没料到他这个点儿就回来了,匆匆帮他牵了马。


    裴钧头疼似裂,什么也不想管,就想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他快步走了一段,随手叫住一个婢子:“给孤准备一壶烈酒,一炉安神香,送到抱朴居来。”


    婢子看他扶着脑袋,鬓角微汗,还一身戾气,就知道他头疼病又犯了。到时候真疼得厉害了,红着眼睛谁都打杀,她不敢招惹。


    摄政王这头风由来已久,说是胎里就气血不足,有了源头。


    少年时他在北境军营里吃过不少苦,北境冷,不到十月就开始下大雪,天寒地冻的。那时有恩有宠、有名有姓的皇子都在虞京里争夺皇位,唯他一个没人管,在边境与敌人厮杀。


    冰厚,天又酷寒,那是多少衣裳都不够暖和的,不管是房子里还是帐子里,都透着阴寒,若穿着盔甲,更冷得骨头都是脆的,还有人因此冻死。


    他不愿与旁的将士有什么分别,也日日睡在冰窟窿似的营帐里,生了小病小灾也不会刻意传唤医士,自己熬些热水喝就好了。许是某次风寒后留下的病根没去净,开始头疼,时不时就犯上一回。


    据宁喜公公说,有次摄政王率领小队追击鞑寇,陷在了雪原里,他恰巧头风发作,疼的恨不得撞墙,还看见他母妃站在雪里朝他笑。


    幸亏摄政王意志坚定,没有迷失,晓得那不过是因为过于思念母亲而产生的幻觉,不然他一脚踩过去,底下就是万丈冰崖。


    可是吓人!


    不过自从回了京,气候暖和很多,太医又上心医治,他头风几乎痊愈了,怎么今儿个又……


    婢子福身“喏”了一声,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宁喜。


    裴钧站定缓了一会,待头痛稍减,便一鼓作气,大步流星地回了抱朴居。


    他疲惫地推开门,褪-去冕服金冠随手丢在椅背上,只穿了轻薄的里衣提腿就要上榻。


    一掀开帘帐,眸子立刻缩紧。


    ——只见锦绣薄被底下,蜷缩着一个起伏袅娜的身影。


    裴钧眼眸刹那阴鸷几分。


    大胆,放肆,光天化日就敢上他的榻!


    他抄起佩剑,一把挑开了锦被,厌恶地以剑柄勾过了那人的脸,叫“来人,拖出去打死喂狗”的话都到嘴边了,入目的却不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美人。


    不,也确实是位美人。


    ……是谢晏。


    裴钧愕然。


    他脸色更差,僵硬地退出了寝居,抬头看了看挂在院门上的匾额,是“抱朴居”没错。


    回到屋里挑开帘子又看了一眼。


    ……仍是谢晏。


    还是呼吸粗重、面色绯红,昏睡不醒的,十分好欺负的谢晏。


    裴钧:“……”


    -


    不到一刻,宁喜就端着酒水和安神香跑过来了。


    一进了院子,他大吃一惊,就见摄政王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墨发披肩垂下,捂着脸坐在门外的长廊底下,被风筛来筛去的。


    宁喜怕他这是头疼发作的厉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殿、殿下?”


    裴钧揉了揉眉心,冷静了片刻,郑重道:“宁喜,孤病又重了。”


    他语气如此沉重,宁喜立刻慌张起来,忙放下东西左右地看了他一圈,摸他额头,又捏之前太医教过的止疼穴位:“怎么,怎么就重了?您哪儿不舒服,要不奴去唤太医来……”


    裴钧拂开他的手,深深地呼吸了好一会,才抬起眼来久久地望着房门的方向。


    “孤一回来,竟看见他……谢晏,在孤床上。”


    裴钧长吸了一口气:“孤又产生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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