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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室内干燥,新买的加湿器喷发细密的水雾。
姜予回到卧室后吃了成品药,看着行李箱内散落的草药包,轻揉太阳穴,疲倦地蜷缩在木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他大概有两日没有按照谢昭的嘱咐喝汤药了。
今日谢昭在商场还特意为他挑了一个陶红砂锅,已经清洗干净了,现在就放在厨房的橱柜里。
可是裴枭白就在外面。
姜予沉沉地叹了口气,最后瞥了一眼行李箱,双臂撑起重坠的躯体,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刚才他问裴枭白何时离开,对方只是垂着眸子,用嗯、再呆一会儿、很快就走来敷衍他。
——“反正这祖宗也是没个稳定落脚点。”
姜予忽地想起了当初乔森力荐裴枭白当他室友时曾说过的话。
乔森也趁着裴枭白不在时和他解释了一番,裴枭白常年沉浸在工作中,前脚刚完成旧戏,后脚便进了新剧组,偶尔有些空余视线还要做采访、拍杂志,陀螺一样连轴转。
因不想暴露父母隐私,裴枭白大学毕业后便不在家里住了,酒店是个方便的住所,今天睡一晚,明儿临时加了工作就可以走。
那时乔森虽是笑盈盈的,语气怅然若失道:“a市这么大,你说枭白他闯了这么久,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可裴枭白至少还有自己的家人。
姜予对乔森的话反应冷淡,点了点头,便当什么都没听到了。
家。
裴枭白没有自己的家,那他姜予难道就有了吗?
而现在。
姜予站在焕然一新的卧室内,仔细地看了一圈,心想,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他大概是有自己的家了。
他稳住自己的呼吸频率,清了清嗓子,走了出去。
裴枭白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右掌撑在皮质沙发上,指节因用力而发表,锐利眉眼上扬,始终一言不发。
姜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沙发后站了一会儿,勉强听到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应该是乔森的声音,对方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在不停地询问裴枭白在哪里。
姜予不由得快走了几步,裴枭白听见了姜予的脚步声,伸手掩住了麦克风,手机另一端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裴枭白转过身,看见了姜予,还有他怀里抱着的一套尚未拆封的全新睡衣。
姜予瞥过裴枭白,越过他身边,将睡衣随手一放,默不作声地从裴枭白手中接过了手机。
对方本来不愿放手,捏着手机的指节很紧,得了他轻飘飘的一瞥后,松了力气。
“……喂?喂!枭白,你在听吗!”
手机另一端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果然是乔森。
姜予垂着眼眸,指尖抵着皮质沙发表面摩挲,轻声道:“是我,乔森,怎么了?”
他的狭小视野边界处,裴枭白背脊笔直,探出一只手,将睡衣勾住,抱在了怀里。
“是小予啊。”
乔森的声音一顿,并不意外地叹了口气,“我就说……”
乔森讲话的尾音减弱,姜予没有在意,问道:“你找裴枭白吗?他在我这里。”
他的语调淡淡的,“是有什么急事?你知道新家地址,直接来接他吧。”。
乔森的焦急语气稍缓,但语速仍然很快,“行,这家伙,本来下午拍摄完现在都能到c市了,这下还得挤晚间航班。”
“小予,你看着点枭白,我十分钟后就到。行李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大活人。”
手机那端乔森的脚步声较重,呼吸急促,依稀可以辩出车门开关发出的“嘭”声,摆弄手机位置,还有扩音和导航。
姜予觉得有点稀奇。
小时裴枭白被嘱咐照看他,如今到乔森的嘴里,又变成了他看着裴枭白。
他顺势抬眸瞥了一眼身旁的裴枭白。
这人正埋头研究那套睡衣,指腹认真地从领口一直摸到袖口。
姜予与裴枭白身高相近,即使是现在姜予的身型消瘦了许多,仍然可以勉强互穿。
即使没有明说,但姜予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原本是打算收留裴枭白一晚的,一如酒店那夜。
“我真是要被他气死了,新电影刚上映,哪个演员会嫌公映采访少?”
乔森不知道这些事,还在对姜予大倒苦水,像找老师讨公道的小学生一样,“他倒是能推都推了,以前哪有这个情况?”
“这次导演和其他配角都会来,推不掉了,要在c市多留几天拍联合采访。呦,不得了了,一听这消息跟要了命一样。”
乔森可算是找到倾诉对象了。
“小予啊,你帮我训训枭白。”
他气喘嘘嘘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你的话比我的管用。你说他,他肯定听。”
他管得住裴枭白?
姜予忍不住皱紧眉头,抿唇再度看向裴枭白。
对方不摸衣服料子和版型了,起身捏着衣服肩线在身上比划,似乎对这套睡衣很满意,眼尾眯起来,唇角也翘起了一个弧度。
手机通话是公放的。
裴枭白对乔森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是听乔森拜托姜予管管他的时候抬眼快速瞥过,双唇紧抿。
姜予偏过侧脸,撑住下颌,懒洋洋地想,乔森真是开玩笑,他哪里管得着裴枭白的事。
不过……
“知道了。”
姜予顶着裴枭白不时瞟来的视线,淡淡地敷衍道:“我一会儿就训他一顿,让他听你的话。”
裴枭白的动作瞬时一顿。
乔森倒是喜出望外,连连高声道:“成,小予,我就到了,你让枭白下楼吧。真是麻烦你了。”
若在平时,乔森大概会和姜予客套几句,可今日的情况似乎很是紧张,两人短短几句后便挂掉了电话。
姜予松了口气,疲倦重新压垮了他的肩膀,重重地落了下去。
然而裴枭白还在身边,不过一个瞬间,姜予又提起精神,挺直了腰背,将手机递还给裴枭白。
他将裴枭白手中的睡衣拽了回来,无声地指了指门口的衣架,示意他快点按照乔森的话,赶快出门下楼。
原来裴枭白还有别的工作,似乎只是为了要赶来帮他搬家这件小事特意推迟了航班。
若是今晚他没有强行接乔森电话,裴枭白是不是连晚间航班也要耽误了,明日再匆匆飞c市?
姜予脑海的思绪纷乱,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几声,他的嗓子又开始痒了。
他勉强压住干涩的咳意,随口说了一句,“以后听乔森的话。”
裴枭白安静地跟在姜予的身后,穿上了长呢外套,套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满是冷意的纤长双眸。
他点了点头,就像乔森说的“他听你的”那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姜予的要求。
姜予在这一刻突然后知后觉,尽管裴枭白在他的面前说话的方式总是错的,但偶尔他也会发现一点言语背后隐藏的故事。
虽然这并不能抵消前者给他带来的郁气,可“裴枭白的点头”似乎预示着一个好的潜在发展方向。
姜予第一次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可以改变裴枭白,轻而易举,用他想要的方式。
他下意识地抽动鼻尖轻嗅,双眸缓慢地抬起,与裴枭白对视,开了口,“以后再见到谢昭,对人家态度好一点。”
“你们两个有什么可比性,都是朋友,非要分个高低?”
姜予和裴枭白之间心平气和的对话向来很少,尤其是两人每次闹矛盾后。
以前姜予便恨不得将裴枭白视为空气,从裴枭白面前路过都能装作看不见他,生怕会再因为别的理由吵起来。
但现在不同了。
少年时缺失的耐性,在冰原长久的打磨中重现,并逐渐替代了冒失激进。直至最终,他以代价极大的惨烈方式,一夜之间极速成长。
见裴枭白的长睫颤了颤,姜予知道裴枭白将这话听进去了。
他表情冷淡,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后果,“你态度不好,最后还不是我为难,要去给别人道歉。”
后知后觉到连累了姜予。
裴枭白的薄唇瞬间白了,原本扬起的脑袋也渐渐低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意料之外的回答。
姜予神色微顿。
果然……乔森说的是对的。
他的确在重新了解裴枭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
裴枭白也要在这种全新方式中改掉那些让两个人都不舒服的习惯,然后再度适应姜予。
这几乎是在重塑他们的所有的过往。
一个很缓慢的,漫长的磨合改变过程。
姜予跟着垂下了视线,从裴枭白的双眸处下滑,落到了对方裸露出的脖颈上。
视野中裴枭白喉结上下小幅度滑动,姜予指尖动了动。
他想起了深夜冷冽的寒风瑟瑟,呼出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白雾,冬日的天气糟糕,姜予恐惧寒冷的冬日。
他默不作声地取下了自己挂在一旁衣架上的线绒围巾,朝裴枭白递了过去。
可裴枭白未接,前倾身体,弯腰低下了头,细碎的黑色短发半掩着耀黑双眸,双手插进了兜里。
姜予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融在裴枭白蜜色肌肤里,半截红透了的耳尖,和流畅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
视野中努力被忽视的喉结上下滑动的速度加快了,伴随着偶尔的吞咽动作。
姜予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晃了晃,最终还是匆匆将线绒围巾在裴枭白脖颈处套了两圈,打了个结。
手臂绕过后颈时,尾指不经意地擦过一块软肉,细碎黑色发尾掠过他的指尖,软软地扫了过去。
“嘭!”
姜予还未有所反应和其它动作,裴枭白忽地直起了身,猛地后撤一步撞到了门框上,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在姜予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裴枭白夺路而逃。
“……”
发生了什么事?
姜予将身子探出门外,可连裴枭白的背影都没有捕捉到。
他最后看了眼楼道尽头电梯一动不动的电子显示屏,在门口疯狂涌入的冷风中打了个哆嗦,关上了房门。
没有用电梯,裴枭白该不会直接跑的楼梯吧?这可是16楼!
身体素质好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姜予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失神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然而很快,姜予便无法再思考了。
毫无预料的,他走两步,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更加猛烈汹涌的炸裂银白光点瞬间将他吞噬。
肢体在顷刻间失去了控制能力,不受控制地软软跌倒在地。
而脖颈后处的腺体,忽地如细密银针扎入般,传来了酸涩肿胀的酥麻感。
这是与低血糖的虚弱完全不同的感受。
体内澎湃起伏的排斥力度仿佛让他的整个身躯,顷刻间陷入了拆装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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