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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搭落在地板上的指尖忽地颤了颤,他勉强微抬下颌,毫无焦距的双目虚空地落在半空中。
在那个瞬间,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枚太阳形状的灿金徽章。
苍茫白雪的冰原之境,殷红血液散乱地融化在洁白雪地,银□□铁碎片破烂,而数道模糊声音唤他,“你先走,我们断后!”
然而那些已经画面朦朦胧胧的罩上一层白雾,任凭姜予想要拼命地反抗,呼喊,都已无济于事了。
更近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你不想活了?你敢!姜予,你以为这条命是你自己的?”
张指挥长愤怒地捏紧了他的衣领,面目狰狞,指节只差戳到他的脸上,“不如去问问你的父亲,问问那几个兔崽子,愿不愿在下面见你!”
“很抱歉,关于你的治疗……”
谢昭导师无奈地垂下了头,双手紧握,“我无能为力。”
姜予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指节缓缓挪动着,触摸到了衣兜里的一个圆形物体,摸索着握在掌心中。
“我会治好你的。”
谢昭接过了导师留下的担子,连带着几人革命友谊一起,坚定道:“我保证。”
以及他永远不可能遗忘的一幕。
寂静陵园中,墓碑石壁上的姜玥水眸弯弯,唇边的小梨涡似盛着蜜液,温婉而宽容的笑定格成永恒。
她的墓前,裴枭白侧身站立,胸前大束的白玉兰花将他的半张脸遮挡,只露出一双冷戾的寒眸,此刻长睫半垂,掩住了不明神色。
“咯噔”一声。
对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抬眼望了过来。四目对视的瞬间,白玉兰花的花瓣颤巍巍地随风飘落。
姜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掌中的按钮,彻底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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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医疗仪器正常运行,稳定的报告着病床上仍在沉睡病人的生命体征,各项跳动的数据皆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空旷的vip病房轻悄悄的。
“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谢医生,都已经两天了,人还没醒。”
清秀的beta护士放轻脚步,侧身仰头与身边的医生交谈,“今早也已经用过药了。”
谢昭翻看手中的资料册,他的眼窝处浮现出小片青紫,面容憔悴而疲倦,眉宇间凝起一个疙瘩。
“好,知道了。”他朝护士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日他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医院发来的紧急通知,用备用钥匙打开姜予家门时,发现了倒在门口处的姜予。
因发现及时,姜予被立刻送往医院。
谢昭走到病床边,护士已经悄然退出病房关上了门。他俯身看了眼仍紧阖双目的姜予,将下滑的眼镜推上去,轻声叹了口气。
他先前的担忧看来是正确的。
——有刺激性因素在加速姜予本已损毁的腺体产生未知异变。
在这一年多的治疗中,现在的医疗团队第一次在姜予的血液检测报告里检测到了极少量浓度的alpha信息素。
这本来是好事,也许它预示着姜予的身体在悄然的自我愈合。
能产生信息素就意味着腺体功能尚存,甚至原有的alpha精神力也有可能重新链接感应。
但本该外溢的信息素却没有从腺体处释放,反而逆转方向融入血液中。
并且今早,在第四次血液检测中,信息素再次消失了。
这在国内外的医疗史上也没有先例,太奇怪了。
谢昭随手拉过姜予床边的椅子坐好。
他虽然总是在姜予的面前表现出一副信心十足、活力满满的样子,但现在屋内没人,无需掩饰,也露出了些许焦躁烦闷。
姜予还在沉沉地睡着,唇色浅淡,细软的卷毛铺在白枕头上,透白的脸颊肌肤失去了光泽,暗淡十足。
“嗡——嗡嗡——”
这时,放在床头柜子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
是姜予的手机。
谢昭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屏幕亮起,显示是很多条备注为「裴枭白」、「乔森」的未读微信,还有乔森和数条没有保存号码的陌生来电。
这两日,大概每天中午或者晚上对方就会发来信息,时间非常规律,即使没得到姜予的回复也没有气馁放弃。
谢昭忆起那日裴枭白显得有些无礼奇怪的话,忽地心中有所异动。
他和姜予算是认识了八年,但也并不会自恋地认为自己是对方不可或缺的、重要的亲密挚友。
可裴枭白不一样,他的态度极为自然,并且从内心深处真的觉得“他”比“谢昭”更亲近姜予。
这可绝不是姜予轻描淡写的一句“从小一起长大”能够概括的关系。
在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在更为隐蔽的,甚至连姜予都不自知的联系。
谢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落到手机屏幕上的目光移开了,然而手机还在响,信息的响动停止了,电话又打了过来。
大概是两日多都没有得到回复,对方终于忍不住了。
“叮铃铃——叮铃铃——”
这个电话,他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谢昭盯着姜予的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煎熬,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保持了沉默,直至铃声结束。
这件事情的性质本就特殊,需要重点保密。姜予还特别拜托了他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裴枭白。
作为一个医生,尤其是前军医,他必须信守诺言守口如瓶。但作为姜予的朋友,他却感到了无端的愧疚自责。
谢昭摘掉眼镜按压沉重的鼻梁,前胸随着吸气吐气剧烈起伏。
半晌,他伸手拿起姜予的手机,记下那一串陌生数字来电,然后将手机放了回去。
几乎有两日没休息了,谢昭最后检查了一圈仪器安全,确认无误后俯在姜予的床边阖上眼浅眠。
“滴——滴滴——”
电子仪器声太过催眠,谢昭的眼皮越来越沉,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墙上时钟的指针过了两格。
床上平躺的姜予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了双眼。浅茶眼眸瞳孔微阔,朦胧的视野逐渐聚焦清晰。
仪器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床头的红灯忽地亮了起来。
姜予的视线在雪白天花板上转了几圈,失去意识前的回忆归笼,他知道了自己在哪里,这里是医院。
而意识清醒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他没有瞎。
太好了。
他还能看见。
姜予嗓间微哽,软绵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他感受到身边似乎有人,无声地侧脸,便见谢昭指尖捏着眼镜,埋首睡的正熟。
“啪”的一声。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急匆匆的繁乱脚步声,数位白衣医生身旁跟着七八个护士,一股劲儿地涌了进来。
姜予来不及叫他们小声一点,一旁的谢昭已经被惊醒了。
谢昭侧脸还压着红痕,惊喜道:“姜予,你醒了?”
姜予浅浅地弯着眼眸点头,医生团队中站在最前方的一位也开了口,“感觉怎么样,小予?”
女性alpha,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发烫了大卷束在脑后,细眉凤眼,虽是素颜,唇色却仿佛擦了口红般殷红鲜艳,举手之间风情万种。
“你好,我是宋菲菲。”她介绍自己。
经过此次事件,在没有别的解决方案情况下,谢昭提出的全新构想重新得到了重视,团队内部人员调遣再组,决定奋力一搏。
将期间所发生的的所有事情告知姜予,宋菲菲补充道,她便是新调来辅助谢昭进行实验研究的。
谢昭毕竟是beta,难免有些疏漏之处,而她是alpha,在性别腺体方面与姜予更加相似。
姜予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垂下眸子,长袖处露出毫无血色的指尖,静静地沉思。
……信息素重新出现了。
他轻抿双唇,试探地并指探向后颈,轻轻碰了一下腺体,昏迷前的刺痛酥麻已经完全消失了,依旧毫无感觉。
这是一个好的预兆吗?
宋菲菲捏着一叠数据纸张走了过来,站在谢昭的身边低语几句。
两人似乎有些意见不合,谢昭难得一见地皱起了眉头,宋菲菲反而抬头朝姜予眨眼抛了个wink。
“虽然当时测出的信息素浓度极低,又很快消失了,但这几日大家加班加点,还是提取保留了一点样本。”
谢昭依然没有开口,专注地翻看着纸张,任由宋菲菲为姜予解答。
姜予没有懂这些操作接下来要做什么,面上露出了一点茫然。
宋菲菲笑了笑,“传统alpha的信息素只能与omega产生共鸣和吸引,而对于同性别的信息素则会产生厌恶排斥、恶心呕吐、燥郁暴力等诸多负面情绪。”
谢昭接过话题,“我是beta,所以没有从你身上感受到任何异样,可前两日,你体内的信息素尚未消失时,宋医生……”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宋医生说她能够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准确的说,不是嗅觉中的闻。”
宋菲菲竖起食指,严谨纠正谢昭言语中的错误,凑近姜予,鼻腔微动,“是用我的alpha精神力感知到的。”
也就是说,他的信息素其实没有外溢,可宋菲菲却用精神力闻到了他的气味?
姜予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避开像小动物一般往他身上凑的宋菲菲,瞪圆了一双猫眼。
“虽然同性信息素之间的排斥仍在。”
“但也有一点产生了不同,那就是欲.望。”
“小予,你闻上去……”
宋菲菲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做出一个标准的撕咬动作,“好像一块白玉兰花馅甜糕,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
姜予缓缓地吞了吞口水。
“啪!”
谢昭手中的纸质资料插入了两人中央,抵住了宋菲菲不断靠近的脸,让姜予撑着双臂努力后仰的身体有了逃跑空间。
谢昭咬着后牙,低声道:“不许吓他,宋菲菲,给我好好说话。”
“好吧。”
宋菲菲迅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挑眉小声对着姜予抱怨,“小予,他真没劲,对吧?”
谢昭没劲,可宋菲菲明显更不正常吧!
姜予勉强紧抿双唇,又往后撤了一点。
“总之,我们会继续研究下去。”
谢昭言简意赅,打算结束这场对话了,“如果有了新的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放心修养。”
“而在这之前,除了老规矩,还多了一条重要事项。”
谢昭拦在两眼放光的宋菲菲身前,忧心重重道:“姜予,不止避开所有omega,你也要小心预防每一位alpha。”
谢昭和宋菲菲离开后。
这几句对话不停地在姜予脑海内翻滚重复。
腺体异变,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在腺体短暂恢复知觉时,姜予还以为这是好事,可谢昭和宋菲菲的一番话,却让他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恰恰相反,情况好像真的越来越糟了。
他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alpha、beta,omega?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分化性别符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姜予疲倦地靠在床头,腰下垫了一个软枕,半坐着,怔怔地发呆。
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摸索着拿起了床头的手机。刚刚谢昭离开前曾提醒他,这两日有几条新信息。
手机屏幕点亮。
385条未读微信来自「裴枭白」
26条未读微信来自「乔森」
3个乔森的未接电话和7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疯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谢昭口中说的“几条新信息”?
姜予下意识地陷入了沉默,软软的卷发随着头一摆,悄悄地翘了起来。
对了,那个未知号码好像是裴枭白的电话,他上次忘了保存。
姜予伸出指尖,正准备将这个陌生号码存进通讯录打上名字备注时,却错手一滑。
「电话已拨通,请您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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