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王坐在马车上,抱着有些惊慌的小王妃拍了拍肩膀,“没事。”他们的马车速度比平时要快上许多,那速度……
像是逃跑。
可是明春王并不会觉得羞辱,因为除了他之外,直到凌晨时分,宫门吐出来不少这样的马车。
它们的模样或是华丽,或是奢靡,或是低调。
可是无一例外,车夫的速度都很快。
马车离开皇宫,因着速度太快,车厢内即便布置了软垫,但还是非常颠簸。明春王小心翼翼地护住了王妃的脑袋,免得她撞上边上的硬物。
他在心里决定,等回去后,一定要钻研出不会颠簸的马车。他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就把小王妃抱得更紧了点。
明春王妃低声说道“王爷,秦王是不是……”
明春王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秦王跟康王,其实是皇室里辈分最大的。康王去世后,就剩下秦王……他本来就是上上辈年纪最小的,其实跟清河王也只差了十几岁。”
“我记得。”明春王妃恶补了好些天,勉强记得大概。
明春王“秦王很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脑子异常灵活,就算是当初的当朝太子,也比不得他。可是他天生腿脚不好,依靠轮椅才能行动。所以,即便他再是聪明,也绝不可能成有机会登上皇位。”
“……方才陛下的话,是故意的。”明春王妃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正始帝那犀利古怪的话,是针对秦王。
明春王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怕是秦王的不臣之心,陛下从一开始就猜到了。”
明春王妃“可是为何秦王会将兵器藏在轮椅内?他对太后下手又有何用呢?即便伤了太后,也不可能让陛下受害呀!”
明春王看着窗外的影子,一重重暗影卷过去,眼神变得幽深。
他低低说道“可还记得,百越的事情?”
明春王妃怔愣“陛下那病……还未好全?”她的声音已经在交流中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有点好奇。
明春王就笑了起来,像是有点高兴,“我看,怕是不会好了。”他的声音含糊,但看着明春王妃的小圆脸,又透着明显的笑意。
这样的对话,不仅存在于明春王与王妃间,更存在于所有刚离开皇城的人心中。
方才正始帝因着太后险些受伤而展露无遗的阴鸷残暴全然露在他们眼前,或许从前他们有所耳闻,可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明春王妃在离开皇宫后,害怕的心思逐渐消失了。她想了想说道,“连德高望重的秦王都能搞刺杀,陛下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人,因着暴怒想杀了秦王,那也是正常的。”
话是这么说,明春王抱着还在打颤的王妃,没有打破她的念想。
毕竟除了秦王外,可还有焦氏呢……
让虚怀王忍不住吐出来的,可正是陛下对焦氏的暴行。
明春王并不喜欢虚怀王,他的封地就在清河广平附近,本该是危险的地方。可是他却能抛弃封地的百姓出现在京城,而且他无数的子嗣,也只带了最喜欢的几个,连王妃都没带走。
他是专门避难来的。
可谁也不能说他不是,毕竟他名义上可是专门为太后贺寿来的,这贺寿完了,转眼就到除夕,再留下来,岂不是也理所应当?
如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同为郡王,即便是最沉迷做木工的明春王,也是厌恶至极。
身为王爵,他们虽没有兵权,但也有数百亲兵。他们生活在自己封地内,生活异常富足,每年食俸,都靠当地百姓供给。至少庇护自己封地内的子民,也是应该做的事情吧?
可虚怀王却抛下了一切,自己跑了。
实在可恶。
明春王妃不知明春王心里的想法,心里还在惦记着宫内的事情,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说道“……可是那后来者,又是谁?”
明春王微顿,谁都能看得出来,是那持弓的人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暴行。
可那飞箭,也险些袭击了皇帝。
为何宫中宿卫,甚至连正始帝身前的刘昊,都没有抓刺客凶手的打算?
…
宫中设宴,便没有好事。
刘昊面无表情地想到。
这已经是第二回。
原本还杯筹交错的交泰殿已经冷清下来,太后冷着脸将所有的宗亲都“送”了出去。
只是太后的态度太过强硬,让他们险些以为不能活着出去。
刘昊重新折回来交泰殿,正看到殿台上还没有离开的太后,心里的疲倦更重。
刘昊其实很敬重太后。
她是陛下唯一关切的长辈,刘昊怎可能轻忽?
只是太后跟正始帝的想法,往往总是对不上线。那刘昊为陛下所做的事情,自然也不合太后眼缘。但即便如此,刘昊却不得不承认,如果还不是正始帝离开后,太后留下来善后,眼下这些宗亲却是不可能被放出去。
即便刘昊的声名再广,他也是宫人,是奴。
他做不到太后这般冷静淡漠地处理。
太后今夜让所有的王爷女眷都闭上了嘴,那数十年的威严与霸道,让太后游刃有余地处理了一切首尾。
今夜宫中发生的事情即便不是丑闻,却也是大事。
想要活命,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处理完这事,太后仍然没有离开,刘昊也知道为何。
太后想要一个答案。
太后站在殿堂上,冰冷地说道“刚才那人,是莫惊春?”话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却觉得只会是他。
不然皇帝怎会是那个偏执模样?
刘昊毕恭毕敬地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方才让人去宫门确认过,正是太傅。”
“太傅?”太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已经是有点遥远的称呼。
刘昊欠身“陛下一直称呼太傅为夫子,奴婢只是循着陛下的喜欢。”
太后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哀家却是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念旧的。”都多少年了,他还记得这事。
……大抵是因为这个人,让他心生眷恋。
太后安静地下了台阶,走到了刘昊的身边。她身后跟着几个女官,即便如此动作,那声音几乎轻微,身上珠翠佩饰却是毫无动静,走动时,连裙角都是纹丝不动。
“别的,哀家也不管。可莫惊春出手的时候,你身为中侍官,为何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昊,宿卫,殿前侍卫,这些人全都是死了的吗?
秦王身上中了三箭,太后半点都不在乎。
可是莫惊春朝着公冶启飞出去的那两箭,却是透着浓浓的警告。
如此张扬肆意的举动,当真是莫惊春做得出来的?
刘昊欠身说道“太后娘娘,陛下曾经下令,只要太傅身处宫中,便任由他做什么。”
他对上太后望来的眼神,“不论任何。”
太后的脸色总算发生变化,变得恼怒异常。
这个除夕夜,有些太过漫长。
漫长到了莫惊春在被公冶启叼回去长乐宫的时候,子时还没到。
那失而复得、甚至异常短暂的尾巴成了陛下把玩的重中之重,他似乎特别喜欢兔尾,将那东西揉搓了许久,又一点点捏到了尾巴尖。
动作的时候,莫惊春便忍不住颤抖。
那种感觉异常苦闷,让他不自然地躲闪,却又被按了回去。
公冶启将那团可怜的尾巴咬得通红,半点都不肯留情。莫惊春在帝王抓着那尾巴不放的时候,下意识颤抖地说道“……没,有了……”他的声音轻忽,险些听不见。
下一刻,莫惊春听到公冶启在说,“没了便没了。”
公冶启清楚莫惊春的意思,应当是这古怪有趣的更改。他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但还听得出来那话语尽头的压抑和忍耐。
莫惊春忽而说道“……为何,不问我?”
他的声音急促而短暂,显然是用尽了办法才说出来的。
兔尾可以安抚陛下,却更是亵|玩的器物。
莫惊春多久没感觉这种煎熬了?
公冶启似乎有些诧异,他用力抓住尾骨上躲闪的雪白尾巴,揉掐着尾巴尖尖的柔|软,露出几分恶意的欢笑,“为何要问夫子?”莫惊春的话分明没说完全,可是公冶启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莫惊春问的是,为何正始帝从来都不用这所谓的修改来……做点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没想过,要用那离奇古怪的方式逼问莫惊春,让他真正吐露出心里的话?又或者是用那样的办法,一次又一次让莫惊春爱上他?
即便每到子时都会失效,可是那样潜移默化的方式,却是比任何趣味般的逗弄要来得有用。
为何这一次那么快让莫惊春脱离操控?
正是因为人都不会长着一条尾巴,如此恶趣,却也如此容易被发觉。
可是情爱这种情感有所不同,复杂幽怖。
常识修改器最方便也是最能够操控人的办法,或许也是情感上的操控。
可是正始帝从来都没有这么做。
即便是最擦边的一次,他也只不过是让莫惊春变得更诚实了些。
帝王没有意识到常识修改的真正恐怖之处?
可,这有可能吗?
正始帝“这样的物什,当作趣味也就罢了。难道夫子觉得寡人还得用这样身外之物,才能招人喜欢吗?”他嘴巴里说着招人喜欢,眼睛却幽深盯着莫惊春。
分明说的就是他。
仿佛莫惊春的话引得帝王从那种异常冷漠疯狂的状态中逐渐脱离了出来,尽管动作仍然凶残,却是变得稍微平静了些。
就像是撕开人皮的恶兽,不情不愿地用伪装的皮囊,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狂暴的情绪勉强蛰伏下去,但从偶尔的动作言行中,还是能看出端倪。
莫惊春闷闷笑了声。
正始帝在莫惊春的笑声里咬住他肩膀的疤痕,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公冶启要的是完全的真实,即便手段卑劣不堪,可挖出来的终究是真的。
若是穷尽一切,最终还得靠骗的话,那又有何用?
只是……
公冶启幽冷地注视着莫惊春,刺人的眼神并未收敛锋芒,透着毫不留情的压迫。
如果这个人会离开的话……
帝王的眼神变得愈发恐怖,拖着莫惊春逐渐沉|沦下去。
那即便扼杀此人,都绝不会让其离开。
当——
当当——
狂风暴雪的夜晚,在子时过后,皇城忽而传来当当的声响。
那是新年的初音。
皇宫发生的意外成了小范围的隐秘。
即便有心人从那一夜皇城的动静里猜测,可再是能耐,却也没有办法推断出究竟发生了何事。
唯让人知道的是,秦王那一夜,并没有出宫。
只是没有出宫的人,却不独独是秦王一个。
莫惊春也没出宫。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莫惊春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昨夜发生的种种,而是……
卫壹是不是还守在宫门外?
莫惊春起来更换衣物的时候,德百就异常贴心地说道“陛下如今正在太后宫中,卫壹还未出宫,不过昨天晚上他已经在宫内安歇。”
莫惊春用指腹压了压藏在衣服下的咬痕,微蹙眉头说道“昨夜陛下,可有出去?”
昨夜莫惊春几次三番感觉到了正始帝心头的狂躁,还真的有些担忧陛下大半夜出去踏雪杀人,最终痴缠着他胡闹了许久,让他醒来觉得老腰都要断了。
公冶启很喜欢。
因为莫惊春很少主动。
他的天性似乎刻满了谨慎,只有少少几次,才能看到莫惊春的锋芒。
可这已经花费了莫惊春全部的心力,羞耻至极。
德百严肃地说道“陛下是今晨才出去的。”昨晚整个长乐宫外,都布满了人。
是为了保护,也是一种隐形的担忧。
莫惊春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吃早膳的时候,问及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除了精怪这个毫无用处的任务发布人外,莫惊春赶来的时候只听到了后半截,不知事情发生的因果,但大抵是知道了焦氏惹出来的麻烦,还有秦王……
然听完了德百说的话后,在莫惊春看来,昨夜最有问题的,却是秦王的突然爆发。
老王爷的心性可真是能忍,他可以撑到如今,那份隐忍的功夫实在了得。可既是如此,为何会在昨夜突然对太后动手?
即便杀了太后,也不可能动摇朝纲。
太后并不喜欢插手前朝的事情,对于陛下,她最是关切的都是寻常身边的小事,至于陛下在前朝做什么,除了张家的事情外,太后从来都没有管过。
既然没有管过,那就没有用处。
秦王对太后下手,只可能是为了正始帝。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脸色略有古怪。
秦王是故意选在这时间?
昨夜宴会的人数可不少,兜兜转转这么一圈下来,至少囊括了郡王以上三分之一的宗亲。如果昨夜秦王暴起,至少第一刀真的伤害了太后,而莫惊春又不在的话,会发生什么?
……正始帝或许会当着诸王的面,活生生剐了秦王。
这便是秦王的目的?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意识到。
原来秦王对正始帝,或许有恨。
而且应当是异常深沉恐怖的怨毒,才能舍得用自身做赌。
即便是自己死了,可要是能让正始帝声名扫地,甚至动摇他的根基,这才是秦王最想看到的。
然,可以选择的法子那么多,为何独独选择亲自动手?
秦王能活到今日,心性脑子肯定非凡,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做出愚笨呆愣的选择?
除非,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更有用。
莫惊春闭了闭眼,仿佛一瞬间,他变成了秦王。
如果是他的话,他最厌恶的是什么?
为何最终会做出如此失了魂的选择?
……还是因为恨。
秦王恨的人,不仅是公冶启,更是他自己。
恨他无能的双腿。
“秦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莫惊春在心里说道。
您猜得不错,如果秦王成功,公冶启在皇室的声名会一败涂地,为他暴君的路途添砖加瓦
任务十一完成
精怪在回答了莫惊春的话后,同时公布了任务完成的消息。
可是莫惊春并不在意。
他即便花了点时间,但是已经大致猜出来秦王的想法。
莫惊春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平静地跟精怪说道“之前你跟我说,公冶启的暴行是有缘由,以小换大,是应该之举。但是如果被牺牲的人,是我呢?”
精怪卡住。
“陛下异常看重我,如果用这样小小的代价,可以换回极大的回报,你觉得陛下会做这样的交换吗?”
精怪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公冶启不会这么做。
他非但不会这么做,他甚至会将所有这么做的人杀于剑下。撕碎他们的喉咙,践踏他们的身躯,让之后任何一人都不敢提出这样的意见。
莫惊春喃喃地说道“我不怕他心狠,但我怕他太过心狠。一旦人命在他心中,只成为了数字,那即便你重回多少次都没用。”
暴君,依旧是暴君。
或许不会重蹈覆辙那山河倾倒的忧怖,却仍有重重危机。
推平一切阻碍是必须之举,期间无端的暴行却是不必。
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本。
牺牲是必须的。
莫惊春出身莫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可有些牺牲,便是无谓。
“他说我太心软。”莫惊春慢吞吞地吃下晶莹剔透的虾饺,温和地笑了笑,“可我有时候倒是觉得,我也没到那个地步。”
……您打算做什么?
莫惊春“我什么都没打算做。”
他已经吃饱,正在擦拭嘴角。
“我只是觉得,陛下|体会不到的东西,或许亲眼看一看,会更好些。”
这不过是一个念头,还未成形。
莫惊春不过这么一想,轻叹了口气,对德百说道“劳烦你告知陛下,我有事需要先行出宫。”
德百?
太傅要出宫!
陛下虽是被太后叫去,可是半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早晨起来的时候,刘昊见着陛下臭着脸推开门,差点没被门拍到脸上。
德百这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正想着嘎嘣一下给莫惊春跪下的时候,又听到莫惊春平静地说道“今晚,我会在东府等陛下。”
听了这句话,德百的心才缓缓回落。
德百“奴婢送您出宫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莫惊春走过宫道,在途径昨夜的南华门时,莫惊春看了一眼那交泰殿前的模样,只见那里已经是一片雪白。
像是昨夜发生的血腥残酷,全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再看不见。
莫惊春“秦王,可还活着?”
德百欠身“太后昨夜已经让太医院的人去看过了。”
秦王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尤其是这老王爷昨夜的举动,分明像是自寻死路。他想死,那就更不可能让他死。
不过昨夜秦王身上的伤势,除了摔倒的刮擦外,便是在争夺兵器的时候拗断的手腕……以及那三处箭伤。
那三支在外人看来莫名飞来的箭矢,有两箭贯穿了秦王的肩膀,另一处,却是穿过了秦王的腰腹,直接造成了内部出血,昨晚险些没有将人给救活回来。
莫惊春下手是真的狠。
尽管最开始他确实留手,但是在拉弓的时候,那箭矢还是奔着要害去的。
德百叹了口气,想起昨夜追查的时候,那个被莫惊春抢夺了弓箭的宿卫可还是满头雾水,带着死亡的恐惧。
莫惊春从宫道来,即便正始帝不知,可是那些驻守皇宫的宿卫怎可能不知?
尤其是南华门。
那里看过去异常昏暗,可是那里,也同样驻守着好些宫中宿卫。
莫惊春便是在暗十三消失后,便下意识抢过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宿卫背负的弓箭,莫惊春动手又急又快,即便是宿卫,也是在莫惊春射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莫惊春手里的弓箭从何而来的问题便解决了。
可如果不是正始帝跟莫惊春在一起,眼下要追究的,便是莫惊春袭君的罪名。
不过眼下这位昨夜刚袭君完的人被德百送上了马车,亲眼目送着离开了皇宫。
驾车的人,还是卫壹。
卫壹苦等了一夜,虽然早上睡了一会,但是宫内的异动,还是让卫壹心惊胆战。他知道宫里的规矩,也没打算问。
莫惊春从马车内递出来一个暖手炉,让卫壹可以抱着取暖。
卫壹便将其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正好给兜住。
莫惊春“昨夜焦氏出逃,秦王袭击太后。”
他身边跟着的人来去,至少墨痕跟卫壹都是可以说话的。莫惊春隐秘的事情太多,再怎么样,也是瞒不住身边伺候的人。
卫壹的脸色微变,轻声说道“郎君可还好?”
莫惊春下意识摸了摸红肿的尾骨,平静地说道“无碍。”
真正有事的人,可不是他。
莫惊春付出的,也不过是手指的伤势。
那些在他醒来后,已经都被上过药,妥善处理过了。
卫壹沉默地将马车驾了回去,在下来的时候,他又从车厢下拖出来三个礼盒,轻声说道“这些是陛下吩咐要送给府上郎君姑娘顽的物什。”
莫惊春微顿,看过这三个在外表看起来全然相同的木盒。
罢了。
莫惊春吞下要解释的打算,让卫壹回去就将东西送去。至于要怎么解释……他相信卫壹能做到。
卫壹?
莫惊春身上的衣物其实已经换过,不过昨夜他匆匆离开的时候,府上的人看不分明,如今他再回来,也只有一二敏锐的人觉察出来。
待莫惊春回到院内将衣裳换下,外头正传来小跑的脚步声。
莫惊春望向门外,却正是莫沅泽。
而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莫沅泽大嗓门地说道“叔,我喜欢那柄剑!”
哦,莫惊春慢吞吞地想,陛下给莫沅泽送了柄练武的长剑。
桃娘站在莫沅泽的身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很漂亮的首饰。”而且样式非常独特时兴,大伯娘看到的时候还说这东西难买,是特特上造的东西。
而安娘的看起来是精致的玉佛。
莫惊春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外面的卫壹,只见他面露苦色。看来是没想好怎么解释,结果都以为是莫惊春带回来的东西。
莫惊春将腰间佩饰戴好,平静地说道“你们都很喜欢启叔送的东西吗?”他是破罐子破摔,露出淡定从容的微笑,仿佛他在说的,真是一个亲切的朋友。
“咳咳咳咳咳——”
还没等这两小儿反应过来,外面经过的墨痕就一个踉跄。
摔倒了。
然后卫壹不知为何也猛地咳嗽,没来得及扶住墨痕。反倒是远一点的莫沅泽飞扑过来,扯住墨痕的胳膊,没让他真摔了个结实。
墨痕爬了起来,抓着还在咳嗽的卫壹就走了。
留下两小儿茫然无措。
莫惊春淡定地想,看来前些日子将墨痕丢出去历练是有用的。
至少,墨痕应该是知道陛下的名讳。
院子外。
墨痕抓着卫壹说道“郎君什时候又认识了个叫启的朋友?”
要卫壹说,墨痕整个人脸上就写着“装傻充愣”四个大字,还能再刻上“掩耳盗铃”!
面对墨痕的装傻,卫壹就有了一种无名的镇定。
他也学着郎君的淡定说道“你觉得,除了陛下,还有谁呢?”
墨痕“……”
墨痕呜呜。
他知道,和摆在他面前让他知道,是两回事!
就在莫府“其乐融融”的时候,宫内,却是另外一幅模样。
太后宫中,却是异常严肃。
因为正始帝受伤了。
肩膀上的伤口,昨夜莫惊春还见过。
甚至还是他亲手弄出来的。
而今日,正始帝被太后叫去的时候,宫内的好些个御医已经等在这里,正严阵以待。
即便是正始帝,也不可能躲开一个母亲的关爱。尤其是太后已经忍了一晚,给了足够的时间。所以皇帝在看到那摆出来的阵势,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接受了。
擅长外伤的御医当着太后的面,为陛下上药包扎。
直到亲眼看到伤口,太后才松了口气。
伤口不算严重,是带出来的皮肉外伤。不过因为掉了皮,还是显得有些血肉模糊。
太后直到这些御医退了下来,这才慢慢说道“秦王被救回来了。”
正始帝默不作声。
在他离开的时候,正始帝便猜到母后会这么做。
秦王还不能死。
太后没有再说那些大道理,也没有说她昨夜一宿没睡,一是为了封口宗亲,二是担忧正始帝的安全,她只是平静地说道“莫惊春是怎么回事?”
正始帝“为了阻止儿臣杀了秦王。”
太后自然看得出来莫惊春的目的,可她也清楚自己问的并不是这点。
太后望着正始帝。
良久,帝王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不见血,儿臣未必停得下来。”
“……他能对你动手一次,便能动手第二次。”
太后何尝不知道莫惊春是为了保护公冶启的声誉?
可是他下手太过直接狠厉,如今秦王险些活不下来,也是拜莫惊春所赐。
如果他的箭矢有所偏颇,那此刻帝王的伤势未必会轻。
在太后看来,她当然不希望皇帝杀了秦王,至少不能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是莫惊春的手段偏激,却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如果不是公冶启,眼下莫惊春可未必能够优哉游哉地出宫。
“难道母后希望,儿臣当着众人的面杀了秦王?”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昨日他不在,那是必然的事情。”
正始帝若是勉力,或许可以压制一二。
可他不愿。
正始帝的眼神阴鸷,他为何要压制?
如他所愿又如何?
那残余的杀意锋利异常,几乎要生生切割开空气。
秀林站在太后身后,脸色微变,下意识要移开视线,却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大皇子。
她微愣,看着那片属于大皇子的衣角收了回去。
秀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大皇子会在这里的原因,是之后才需要追究的事情,眼下,却不能让陛下知道。
“皇帝!”太后厉声说道,“你分明知道秦王的目的,怎可如他的愿?”
“他敢对母后下手,寡人又为何不能如了他的愿,将他千刀万剐?”正始帝声音怨毒,透着无比的恶意,“昨夜,他的‘家人’都在,可以欣赏这场血宴,这不正好?”
太后恶狠狠地瞪了公冶启一眼,却是无话。
皇帝这次暴怒纯粹是为了她,太后再是觉得不妥,却也心中宽慰。
……然,除了秦王的事情,却还有别的。
焦氏。
昨日皇帝动手,已经碾碎了焦氏的右手。
太后在善后的时候,还是叫了个太医给她检查,可是陛下动手狠厉,连半分余地都没留下。
焦氏这一只右手却是彻底废掉了。
就算太医医治,也只能勉强让她微微动弹,却是没了可能。
太后头疼地让人将焦氏暂时关押起来,这乱糟糟的一片事惹得她不痛快,得亏她回去的时候,大皇子正安静地睡在寝宫内,多少给了她一点安慰。
“焦氏,你打算怎么办?”
太后试探着问道。
正始帝“杀了。”
他的神色厌烦,不想再听到这个人。
太后无奈地说道“你刚刚派人护送大皇子去祭拜,如今又要将焦氏杀了,若是传出去……”
“母后这话却是不妥,这世上想要将人灭杀,却不留下后患的法子多得是。”正始帝漠然地说道,“让她以暴毙之名死去,已经算是好事。”
太后微蹙眉头,忽而心中一明。
“皇帝,你是不是从未打算让大皇子继位?”她蓦然说道。
太后提起这事的时间太早,如今大皇子才四五岁,可是她仍旧执拗地问了。
皇帝对大皇子的态度冷漠就算了,可是对待他的母族更是毫不在意,将他们的颜面踩在脚下。
这样的做派,可不像是想培养大皇子。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向太后,露出个有些残忍的笑容,“母后,是谁同你说,寡人想要让他继位了?”
漠然的口吻里,全然是肃杀。
太后脸色有些难看,纤长的手指抵住额角,“大皇子的性情太过纯良,再加上他的母族是焦氏,这两相结合下,他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他也是如今唯一的选择,若非你执意要他在身边,哀家也不会现在便担忧。可是皇帝,你分明清楚你的状况,如果不选大皇子,难道你要从宗亲里选一个过继?”
两个“他”,不是同一个。
这天家母子两人,心知肚明。
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寡人,一个都不选。”
太后猛地顿住,她的手指抓着扶手,下意识痉挛起来手指根骨变得发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的神色从焦急滑向惊恐和怒意,“你,你难不成是想……”
正始帝见太后有所觉,“莫家,可有两个女儿。”他所属意只有一个,却是毫无表露。
太后震怒“你疯了?!”
脸色极其难看。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太后,无所畏惧地摊开手。
太后怒极反笑,拍着桌案说道“你以为他会答应?”
不管是莫家,还是莫惊春,如此妄念,如此疯狂,他们承担得起?
正始帝勾起一个古怪恶意的笑容,偏执阴鸷的笑意浮现在他张扬漂亮的面孔上,却是肆意妄为到极致。
“母后,一次不成,便十次,百次,寡人有的是足够的耐心。”
正始帝是彻头彻尾的疯魔,“当然世上总会有意外,可如若不成……”
恶劣的兽狰狞地笑了。
“寡人倒是觉得,最后奢求会成功的,不是我。”
那种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疯狂扭曲,让人无言凝噎,说不出来。
在秀林眼中,那个躲在柱子后的小小身影在僵硬了许久后,突然背过身去,小跑着离开了。
那近乎无声,如果不是秀林一直紧盯着,压根无人会发觉。
可——
正始帝幽冷地望过去一眼,即便毫无所觉,却是显露了张扬的恶意。
秀林的心狂跳,直到皇帝的视线重新转回来,落到太后身上,这才猛地喘了口气。
不管是因为这方才争锋里恐怖的威压,还是大皇子潜伏偷听的举措,都令人深感荒谬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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