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珏顺手将那个即将倒下去的身影抄起,小白只觉眼前一黑,又不小心埋在女子肩上,挣扎两下才站稳,抬头看了看女子线条分明的下巴,回过神后又注视着她肩头印上的白色人脸发了会儿呆。


    怎么又……


    不过他只要在她发现前偷偷擦掉就没事了吧。


    小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盖在女子肩上,入手是一片温热。


    凡人的身体都是这样暖和的吗?


    几乎是同时,冯婆婆突然扔掉拐杖,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好似铁皮在摩擦骨头。


    小白一惊,心虚地把手缩回来,余光瞄见梦千珏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定睛朝冯婆婆看去,只见她居然缓缓向庆哥媳妇靠近,步伐沉重稳健,根本不是一个腿部有顽疾的老太太模样。


    “种……地……媳妇……我……种地……盖房……”


    苍老的嗓音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语气,六神无主又窘迫,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头扎布巾的女人,宛如要糖吃的孩子。


    “庆哥!”女人哭着笑起来,“是……你吗?”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好似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激动却又怕它破碎。


    “媳妇……给你……盖……房……”


    “不要了,我不会再逼你了,只要你回来就行……回来就行……”庆哥媳妇终于反应过来,快步往冯婆婆的方向跑去,眨眼间两人间就仅剩一尺之距。


    顷刻,冯婆婆苍老瘦削的四肢顷刻扭曲弯折,布满皱纹的脸也渐渐狰狞,浑浊的眼球充了血,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小白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提着哭丧棒上前,还没来得及敲下去,老人的身子却颤了三颤,皮肤黝黑的魂魄自己脱离了枯朽的□□,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面上是翻着肉花的伤疤,凶狠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凶魂!”


    黑无常眼一眯,锁链在地上划出“哧拉哧拉的”拖拽声,随后重重一扬,卷在庆哥的脖颈上,缠了整整六圈。


    那魂魄被束缚在原地,挣扎得青筋爆突,仰面朝天不停狂吼。


    可勾魂锁显然没想放过他,锁链顶端的镰刀寒光一闪,凶魂的头颅就掉了下来,身体化作点点金光,飞虫一般四散开,消弭在半空中。


    冯婆婆的身体没了拐杖的支撑,腿脚仍是不利索,眼看就要摔倒,庆哥媳妇上前接住,眼角顷刻落下两行眼泪,仿佛已然知道庆哥不在冯婆婆体内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他变成了凶魂,这下又没头绪了。”黑无常收起勾魂锁忿忿道。


    村民见冯婆婆恢复正常,连忙拾起她的拐杖上来将其扶起,众人团团围在她身边,完全没注意那个眼角含泪、失魂落魄往回走的身影。


    只有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后背,破旧的麻布裙摆无规则地摆动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与她共情,这种万念俱灰的孤寂让他感到有一丝熟悉。


    “活着才有愿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梦千珏的声音传来,小白头顶一沉,居然是女子的手覆上来,还像揉小动物一样左右摩挲着。


    她的手同肩膀一样暖和,宛如阳光照在自己的额头。


    不知为何他有种错觉,女子话里有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没等他细想,思绪已经被黑无常收起锁链的动静打断。


    他泄愤一样故意弄出很大声响:“这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任平踪那家伙看来已经离开了。”


    “现在去哪儿?”小白问。


    梦千珏没答话,文德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姑娘真是厉害,方才那明显就是庆哥的模样,他……”说到此处,文德变得有些扭捏。


    “他已被超度,不会再找上你们。”


    “不是这个意思……”文德挠了挠头,“超度了应该算好事吧?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


    凶魂被超度便是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六界内再无转世,但梦千珏没告诉他实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宽慰。


    文德听到后明显松了口气,又响起什么似的凑到她跟前:“姑娘,能否多嘴问一句,那三日前死的人去了哪里?会不会再找上来?”


    话音刚落,梦千珏的脸顿时沉下来,灿眸内如星体般的瞳孔扩散开,失焦到远处。


    片刻过后,她骤然转身朝后,盯着众人扶着冯婆婆离开的背影开口:“不对!”


    她抬手,墨袖灌入空气,金丝蔷薇悄绽,抽出腰间的长鞭,宛如离弦之箭冲将上去,朝着冯婆婆后背便是一记猛击。


    “啪!”


    空气爆破的响声炸裂开,伴随着白烟,冯婆婆的皮囊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瘪下去,数十道焦黑的厌恶从七窍中流淌而出,顿时将自己包裹在一阵浓雾中,而原来的身体则缩成了一具干尸。


    明显跟之前在树干中找到的那具如出一辙!


    “好强的煞气!”黑无常惊呼,将铁锁直接挥过来,竟硬生生将黑雾打散,分成无数缕往村内飞去。


    梦千珏没准备就此算了,而是循着黑雾散去的方向继续追去,小白也下意识地跟上,只剩黑无常不满地翻个白眼:“每次都被一个凡人抢先,到底谁才是黑白无常。”


    可惜那团煞气飞到村子正中央时却突然消失不见,女子顿住脚,小白用哭丧棒抵在地上划出一长道泥印才勉强刹住。


    可不能再把面粉印在她身上了。


    他望着女子高大的背影暗暗想。


    “你是不是知道那黑雾到底怎么回事?”黑无常也意识到不对劲,目光中平添几分警惕。


    梦千珏环顾四周,幽幽开口:“养魂器。”


    “养魂器?”小白一愣,他来地府的时间比黑无常早,也曾听人说过这东西,只是时间太久远已记不太清,印象里是十分残忍且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术。


    “我一直在想方才小白的哭丧棒还没敲在她身上,为何那凶魂就会自己跑出来,原来是投石问路,为了保全养魂器。”女子抚了抚手里的长鞭,“任平踪想要豢养的恐怕不止是凶魂。”


    说着,她的视线定格在木牟村中央的一棵参天古木上,神色一凛,眨眼已跃至半空,墨黑的衣袂冽然直响。


    “啪!啪!”


    长鞭将需要几人才能环抱过来的树干拦腰截断,顿时四周煞气冲天,呛人耳鼻,甚至将天幕都染黑,浓雾时而汇聚成人身,时而又能看出扭曲的人脸,仿佛拼命挣扎,想要从什么容器里面逃离。


    数秒之后,树根处忽然伸出几绺藤蔓,蜿蜒着如蛇一般将那些浓雾牢牢捆住,硬生生扯回了树干中央。


    天际一下子放明,就好似方才的场景不过是他们的错觉,树干内里也终于能够看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脸,皮肤不算白,浓眉且眼窝深陷,眼睛闭着,脸颊处还有伤疤,整个看起来显得凶神恶煞。


    “任平踪!”小白惊呼。


    他记得这张脸,当时拘魂时虽然被煞气糊着脸,但这眉眼他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只是现在这个更为鲜活。


    黑无常听到顿时来了精神,勾魂锁拉得“哧啦”直响,却没想坐于树干中的人倏尔睁开了眼睛!


    任平踪活过来了!


    不对!不是活人!


    他们三个这才看清,男人的眸子红得似乎能滴下血来,瞳孔缩成黑点,死死盯着小白,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瞬间,甚至没人能看清男人是如何从树干中站起来的,只知道虚影一晃,他的身影已半悬停在小白头顶,猩红的眼珠如同发现猎物一般闪着兴奋的光。


    他竟一眼就辨认出三人中最弱的就是小白。


    “都小心点!这家伙有意识!”黑无常的鼻子喘出两口粗气,连忙拎起勾魂锁边冲了过来。


    小白愣住,微张的嘴唇失了些血色:“恶魄……”


    猩红如血,煞气冲天,这不是恶魄是什么。


    凶魂虽恶,但行动盲目机械,与三恶之二的恶魄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恶魄不仅更强,还具备生前的记忆与意识,狡诈又诡计多端,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但感知到危险的本能已驱使他将哭丧棒横在身前,白布条化作长绫包裹在身周准备反击。


    挂在他头顶的男子发出两声“桀桀”怪笑,背后居然伸出数十条藤蔓,与小白的布绫交缠在一起,而上生出的新芽和枝杈居然刺穿白绫,顷刻将其分崩瓦解。


    黑无常已冲至小白面前,他怒喝一声甩动锁链,顶端的镰刀瞬间将藤蔓劈了个粉碎。


    “不就是恶魄,你爷爷我在这里。”他又换了个方向,将锁链扔向空中,意图锁住任平踪。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男人,他掀动着双手,以飞快的速度俯冲下来,身上的披风呼啦呼啦灌着风,黑无常自是不怕他,也挥着勾魂锁迎上来,谁知只觉人影一闪,任平踪居然直接调转方向,鬼魅般朝小白的后颈抓去。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黑无常!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接触到小白的衣领时,却被“啪”一记鞭响给击退,同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哀嚎。


    “他不是普通的恶魄。”梦千珏将小白护在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气,“你怎么躲都不躲?”


    躲?躲到……哪里去?


    小白忽然意识到自己明明很弱,却从来不知道退缩,也没想过躲藏,每次都干巴巴地企图以卵击石。


    为什么不知道躲呢?他现在想不清楚,也没时间想。


    女子却叹了口气,张开手臂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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