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还别说。”黑无常啧声道，“梦千珏要真想加害新冥王，那到鬼市是做慈善来了？我看不像。”
小白没出声，但明显也认同他的话。
毕竟女子救了他们许多次，还不厌其烦地给小女孩超度。
如果她是厉灵鬼，也应该是个好鬼。
可世间真有好心肠的厉灵鬼吗？他历来所闻所见中，为鬼者可都是诡谲多变、无恶不作的存在。
从任平踪到焦心雪枉死，目的都是要养出恶魄甚至厉灵鬼，背后之人其心可诛，还极有可能与陷害新冥王有所关联，她为何又要来掺一脚呢？
小白只觉头痛，近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渐渐织成一道网，将所有事件都包裹在内，即将在暗处酝酿出万恶的根源。
“但每次出事她都刚巧在场，的确也很奇怪。”黑无常边走边说，到最后也没想通，“更何况生死簿上也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记载，采桑鬼的记录又与她如此吻合，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小白则目视着前方，思绪混乱。
若是真有人意图暗中豢养厉鬼，对冥界来说是极大的威胁，如今老冥王不在，新冥王又未上任，对此人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这样一个既手段狠辣，又对冥界十分了解的角色，必然实力强悍。
梦千珏一个人去找那名凶手，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回地府？”小白问。
“你不想回？”黑无常反问。
“没有。”小白埋下脑袋，他也只是猜测，而且如果真遇上了，他也很有可能成为累赘，“回。”
“这种事已经不是我们能掺合的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将所见所闻告诉判官，看他如何定夺。”
“判官？”小白讶然，黑无常从前都是对判官嗤之以鼻的。
“啊……”黑无常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挠了挠头，“谁叫他现在拿着冥王印，我堂堂黑无常大人，只能勉为其难先听他的。”
“哦。”小白应了声，但尾音拖得很长。
“小白。”黑无常的国字脸上浮现出不满，“你变坏了。”
小白赧然，圆眼却乌黑发亮，仿佛是恶作剧成功后的一点点小得意。
黑无常看着那玲珑的侧脸映衬在嫩绿色的外衫下剔透明亮的模样，觉得很是耀眼。
“这才是十来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嘛。”他吹起口哨，心情忽然不错。
夜已央，四处静得出奇，勾魂锁拖曳在身后，两道身影并行在一起，月光却没有照出影子。
就在他们一路快要走至花街尽头时，小白蓦地停下脚步不肯再走。
眼前是鳞次栉比的小楼，姹紫嫣红的灯笼汇聚成千万条长龙，一直延伸到通向冥府之门。
道路两旁如往常一样路过行行色色的女子，小楼中不时探出男子的脑袋，热闹地招呼她们进去。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可紧接着黑无常也脸色突变，哧啦数声将勾魂锁横在两人身前。
“死气。”他皱眉道。
人死后尸体会散发出腐烂的臭味，身周还会弥散出黑雾，经久不衰，臭味普通人可以闻到，故此会尽快处理尸体，但无法察觉这层黑雾，黑雾便弥漫在原地，约莫七天后才会消散。
平日里一个人产生的死气比较微弱，他们也不甚在意，只是今日这条青石板路上的死气实在太重！
璀璨的地面与被黑雾遮盖的云层诡异地交融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阴阳相隔，宛如极度繁华中滋生出的混沌邪气。
“这条街有问题。”小白虽并没有感受到恐惧，可身体的本能却足以叫他牙关打颤。
黑无常左脚站定，右脚划圈，早已是戒备状态，额头却控制不住地不停冒出汗珠。
如此弥重的死气，小白的哭丧棒还不在身上，仅凭他一人要保全两人，必然吃力。
周遭经过之人面不改色地从他们身边穿过，好似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我们不能硬来。”黑无常思虑再三，还是收起了勾魂锁，“假装没看到，先回冥府再说。”
“嗯。”小白攥紧手，不敢松懈。
两人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向前走，一边留意着路人的动向。
“哒……哒……”
脚步声都衬托得异常清晰。
透过门与窗能看见小楼中的男子巧笑倩兮，眉眼弯成月牙，在半空中挥着帕子。
小白一个激灵，总觉得炫目多彩的灯火丛中夹杂着一丝丝如针似的精光。
“他们是不是在盯着我们看？”
黑无常故意与小白错开位置，让小白走在前面，自己则挡在他身后：“他们应该看不到我们的。”
“可是……”
“别怕。”黑无常道，只是急促的回答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随着移动，两道身影逐渐跨入黑雾中，在这抬头不见天极度不协调的环境中蠕行。
值得庆幸的是，周围的人一路仿佛真的并未给他们任何关注，眼看尽头就在前方不远处，小白和黑无常不由都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要到达尽头时，黑无常抹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头，松了口气：“呼……”
“呼——”
这第二声，明显不是他发出来的。
两人均是一愣，猛地回头，却发现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正站在身后，隔着乌黑的发束往黑无常的脖子吹了一口气。
他的长发遮盖住脸旁，只能从狭窄的缝隙中看到那双发了红的眼睛和怪笑的嘴。
“他奶奶的！”黑无常蹦得老高，可视线向后挪去时，却彻底呆住。
只见原本还仅有零散几个路人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被占据了大半。
乌泱泱的人群既显得冗余拥挤，又自觉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脸上均挂着统一的奇怪笑容。
嘴角外翻，露出獠牙，苍白唇瓣的裂纹处向外渗着血，红绿交错的光照在猩红的眼珠上泛着荧光，好似黑夜中寻找目标的野兽，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跟在小白与黑无常身后，两人竟丝毫未觉。
“糟了。”
黑无常一把将小白推向身后，甩出勾魂锁，镰刀在空中旋转飞舞，瞬间便割下了男子的脑袋。
“咔……咳……”男子神情滞然一秒，头掉下的一刻身子还在前进，随后瘫软倒下，化作一团黑雾朝后方人群中飘去。
“没有超度？”小白惊呼。
黑无常也发现了异常，但也已无暇顾及，不断挥舞着锁链应对着面前的魂魄，每每撂倒一个，便都化成黑雾散至远处，导致约莫十丈开外的天空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连原先灯笼的光都再透不出来。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怒吼一声，锁链飞甩，又是割下数十个头颅。
无意识、行动机械，这些魂魄应当就是凶魂，可与以往凶魂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主动攻击，只是麻木地笑着跟随两人，浑浑噩噩地迈向冥界的方向，黑无常的勾魂锁竟然还无法将其超度。
这些魂魄似乎并不害怕覆灭，前方有人掉了脑袋，后方总会有人不停补上，甚至从花街的小楼中纷至沓来。
“整条花街都沦陷了。”黑无常道，随后手臂一紧，鼓起青筋，“哧啦哧啦”声响，勾魂锁不停飞舞在两人头顶，旋出巨大的风潮向四面八方扑去。
可打倒的魂魄愈多，不远处的黑雾团就愈浓，最后越聚越大，竟然渐渐显示出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如一道屏障，里头的东西攒动着却无法突破，只能看见一个个拉长的人脸，表情痛苦不堪。
小白眼疾手快，扯过挂于身后小楼前的旗帜竖在两人身前，手指微动间，旗帜的幡布四分五裂，化分成数十道破烂的布条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你不能再杀了，杀得越多，对面那东西吃得就越多。”
黑无常手里的动作顿住，额头更是冷汗涔涔。
的确，这群魂魄根本不惧怕他的勾魂锁，甚至可以说是……趋之若鹜。
好像是迫不及待想死一样！
死了就能变成黑雾，被那怪物吞食殆尽，孕育出新鲜的更可怕的庞然大物。
彼时的花街仿佛是在举行某种仪式，而他与小白也被迫成了此仪式中的一环。
“看来我们的目标是那家伙。”
黑无常见小白用破布条正试图遮挡魂魄的视线与行动，便顺势潜入其中，勾魂锁末端的玄铁锁链游蛇一般向那团黑雾裹去。
可谁知黑雾并没有成为实体，锁链刚靠近，便立刻打散其中一隅，直接穿透了过去。
他见势不妙立刻撤了回来，抓住小白便往后拖：“娘的！我们还是跑吧！”
一瞬间的直觉告诉他留下就是等死，而通向冥界的门已近在咫尺，只需逃出这几步，回去还能再想办法。
可当他们刚迈开步子，眼前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身着青衣，面若冠玉的男子面带郁色地走出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鬼差。
“判官！？你怎么来了？”黑无常惊讶道。
判官来不及回答，左手执生死簿，右手执笔飞速跃至半空，点墨成刃，纷纷朝那团黑雾泼去。
泼墨所沾之处化作青色的咒印，轮廓骤然变得明朗，露出了焦黑色的皮肤。
虽只是星星点点的片块，但数量众多，竟是已能叫人看出大致的形状。
判官这才冷声道：“实录显示，风鹤即将出现新的厉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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