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琉璃爱 ◇

    ◎相似◎

    茶楼雅间内, 原本最是安静乖巧的奴儿却一直时不时看向琉璃,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解。

    一侧的琉璃忍不住把茶盏放下,不解:“看我做什么?”

    奴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把白玉糕推到沐钰儿面前, 也顺势看过来,眉心微微蹙起:“若是有话便直说。”

    沐钰儿正咬着糕点,腮帮子鼓鼓地点头附和着。

    奴儿粗粗的眉毛紧紧皱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才不是在那个西苑看到你了吗?你这么出来了?”

    琉璃瞳仁微微睁大, 惊讶问道:“看到我?”

    奴儿煞有其事点头:“对啊, 就在那个小楼西边的一个小花园里,你朝着小院子去了,然后也不见了。”

    “是于我一模一样的人?”琉璃错愕。

    奴儿点了点头, 打量着琉璃,随后又歪头确认道:“红衣服红裙子, 衣服小小的,裙子大大的, 裙面上还有牡丹花,头发也高高的, 额头是绿色的, 脸上也红扑扑的。”

    众人忍不住看了过去。

    琉璃今日穿着一件桃红色团花纹衣衫,下着折枝绕牡丹浅红色裙摆, 腰封是一截鹅黄色五花瓣红花纹, 披皂罗帔子。

    头戴义髻, 边缘绕着一圈细小珍珠,几根花样的琉璃发簪并一根金丝绕玉的长流苏,额头贴着翠钿, 脸颊画着红晕, 华丽妩媚, 端庄温柔。

    确实和奴儿描述的相差不二。

    “可我没有去过那里?”琉璃柳眉拧起,不解说道,“我今日一直在屋内,并未出来过。”

    “何时看到的?”沐钰儿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忙不迭问道。

    “就刚才郎君和司直叫我跟着那队拎着食盒的侍女时,我们朝着一个院子走去,在院子的前面的花园里。“

    奴儿满脸不解,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那地方很奇怪,我跟着她们进了那个花园,谁知绕了一圈就把人跟丢了。”奴儿神色凝重说道,“然后我就爬上一颗高高大大的树上……”

    ——小院门口是一处花团锦簇花园,小桥流水,假山林立,游廊环绕,是一个一迳抱幽山,一树遮虚实的江南园林的布置。

    奴儿庞大的身子躲在树梢上,朝着侍女们消失的地方看去,却惊讶地发现那群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花园并不小,距离那小院更是似近却远,奴儿几乎在跟丢的下一刻就选个棵大树攀上去,怎么人就不见了。

    他吃惊地坐在树干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人丢了!

    奴儿的大脑闪过这三个大字,随后终于开始动了起来,仔细观察着整个院子。

    整个西面的院子连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连虫鸣鸟叫之声都消失在耳边,树木繁茂高耸,假山曲折萦纡,游廊层层环绕,这样的布局若是走在花园里面很容易迷路。

    花园后面的小院也空无一人,漆红大门紧闭,高墙内肿着几颗古木,所有屋子也关着门窗,门后似乎倒映出一点点影子,好似屋内站了人,又好似是院中的树木倒影在门框上,若言若现,树影婆娑。

    奴儿挠了挠脑袋,之前司长特意嘱咐过这个院子的木偶人有些奇怪,也不要靠近有人甚至木偶人的屋子。

    这院子许是不能进去。

    他坐在树上把整个花园看了一遍,也没看到奇怪的地方,只好打算离开,却猛地听到一点脚步动静声,整个人埋在树叶中。

    一个女子低着头偷偷走了过来,她竖着高高的头发,穿着桃红色的衣服,浅红色的裙子,皂色的帔子因为行走而微微飞扬,好似一只大大的扑棱蛾子。

    奴儿透过树叶缝看着她进入院子,也跟着那群人绕了一圈又又一圈,最后绕过一个假山后,随后竟在也没有出来。

    奴儿眼睛一亮,连忙跟了过去,自假山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这是一个洞穴,只是洞穴内似乎有一个人的影子正贴在墙壁上沉默地地站着。

    他似乎察觉到头顶有人,缓缓转过来头……

    ——一双碧绿的眼珠正幽幽看了过来。

    “绿色的眼睛!”琉璃吓得倒吸一口气。

    奴儿重重点头。

    “肯定不是琉璃,琉璃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沐钰儿说道,又是捡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说道,“而且琉璃胆子小,黑漆漆的地方不敢走的。”

    琉璃嗔怒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沐钰儿咧嘴一笑。

    “以后若是来北阙了,张一也不孤单了。”沐钰儿笑说着。

    张一的胆子甚至比迷迷瞪瞪的小昭还小。

    琉璃便也跟着笑笑,眉眼弯弯似花开。

    唐不言抬眸,扫了两人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你可有看到她的脸。”

    奴儿语塞,眉心皱得更紧了:“看到一个侧脸。”

    “也与她很像?”唐不言问。

    奴儿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随后小声说道:“我有点分不清,但都白白的,高高的,瘦瘦的,小小的。”

    大部分识别陌生人大都是倚靠特征或者是义务,奴儿与琉璃并不算熟悉,第一反应也是优先记衣服和体态。

    “那个彩云和你长得相似吗?”唐不言抬眸去问琉璃。

    琉璃眉心微蹙,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彩云与我是有一点相似,而且因为我……颇受欢迎,所以牡丹阁中不少人会学我穿衣画眉。”

    她神色有些为难尴尬,声音微微压低:“彩云确实爱学我穿衣打扮。”

    沐钰儿扬眉,扭头去看唐不言:“那个彩云和琉璃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吗?”

    唐不言点头:“略有相似,只是她的衣服更华丽一点,也更轻薄一些。”

    琉璃衣服其实颇为保守,若是不说身份,瞧着就好似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完全不似红楼众人的轻浮单薄。

    “哦,那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彩云了,琉璃一直在我们身边。”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后冷不丁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看的还挺仔细。”

    唐不言抬眸,冷沁沁地扫了她一眼,漆黑眸光宛若微风簇浪,散满河星,那一瞬间,两人似乎回到之前,似有足够深的无法描述的默契,也有足够多的若即若离的亲密。

    沐钰儿立马捏着嘴巴,扭头不去看她,就像一只心虚的小猫儿被抓了现行。

    “那她是坏人吗?”奴儿没有察觉到这一瞬间的案桌上的波涛汹涌,只是握着拳头问道。

    琉璃的目光自沐钰儿颤动的睫毛上一闪而过,捏着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彩云是后面来的,我与她并不算相熟,但她性格活泼,脾气也很好,若是其他,我便也不知了。”

    “琉璃不爱说话。”沐钰儿怕唐不言不信,便跟着补充道,“和其他人都没有太大的交情。”

    “那这个人明显认识路怎么走,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儿愁眉苦脸说道,“那我是不是这个事情没完成。”

    “还行啊,不是看到他们最后去哪里了吗?”沐钰儿安慰道,“晚上我去看看,正好合适。”

    奴儿扭头,眼巴巴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也跟着夸道:“算完成任务了,不算失误。”

    奴儿被郎君安慰了,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那可要我先去找彩云问问?”琉璃问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若是穷凶极恶之人,你不会武功,很是威胁,你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琉璃忧心忡忡点头。

    “你和陆星关系如何?”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琉璃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他喜欢听我弹琴,每年若是来洛阳便会让我来弹琴,是见过不少面,但是若是说关系很好,倒也是谈不上的。”

    唐不言点头。

    “陆星每年都会来吗?”沐钰儿问。

    琉璃点头:“大概是七.八年前第一次见面,之后每年都是这个时间段来的。”

    “他一直长这样?”沐钰儿又问。

    琉璃笑说道:“自然是一直长这样。”

    “他可有碰到过什么难处?”唐不言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琉璃不解:“难处?什么样的难处?”

    “很重要的难处,可能会危及生命的那种?”沐钰儿为他补充解释着。

    琉璃很快便摇头:“不曾听闻过,他生意一直做得挺好的,对彩云更是出手豪爽,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若是真的有,想来也不会对我们这样的人说。”

    “他在这里可有和谁见过面?”唐不言继续问道。

    “不曾见过,我每次受邀入府弹琴时,都只要他一人。”琉璃很快又说道,“这个小楼很少有人来做客,我想,他该有别的会客的地方。”

    沐钰儿点头:“也是,那小楼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瞧着鬼气森森的。”

    “是的,开门的是一个木偶人。”琉璃紧跟着好奇说道,“只是不知它是如何判断来人的,何人能进,何人不能进,一个木偶人是如何笃定的。”

    “许是里面也有人?”沐钰儿说,“就跟我们之前在水槐村见过的那个木偶人一样。”

    琉璃一怔,随后焕然大悟:“原来如此。”

    “今日献舞的人也都有人吗?”她又不解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我瞧着按个领头的那个人偶有点问题,太过灵活了,还知道调.戏少卿!后面的那六个舞女虽然也跳的像模像样,但就是不像人。”

    “确实是有人的。”唐不言附和道,“在你斩断长剑的那一瞬间,那个木偶人往后退了一小步,若真的是木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有人类天生恐惧刀剑。”

    沐钰儿惊讶说道:“之前这么凶险,少卿看的这么仔细。”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意味深长说道:“不是还有司长在这里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随后摸了摸耳朵。

    “那我肯定是保护好少卿的。”她声音微微提高,故作镇定的说道。

    琉璃的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却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各自沉默,随后便又齐齐移开视线。

    “陆星和她师父见过面吗?”唐不言捏着手指,缓缓问道。

    琉璃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清楚。”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随后缓缓自指尖滑落,很快便掩于袖中。

    雅间内莫名陷入沉默之中,好一会儿,沐钰儿才开口打破沉默:“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琉璃抱着琴起身。

    “少卿怎么回去?”沐钰儿扭头问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我在这里坐一会。”

    “好。”沐钰儿点头,很快便和琉璃一起出门。

    唐不言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位琉璃娘子会武功吗?”

    奴儿自满桌吃食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不会啊,瞧着说无缚鸡之力。”

    “在水槐村你和她相处时,可有什么想法?”唐不言又问。

    奴儿抓了抓脑袋:“之前没说过几句话,说话温温柔柔的,之前下水时很多小娘子小孩受惊了,都会去找她,应该人不错。”

    他话锋一顿,很快又说道:“……但我更喜欢司长和那个凶巴巴的陈娘子。”

    唐不言侧眸看来。

    “我也不知道。”奴儿为难说道,难得文绉绉地说道,“也许她真的是琉璃。”

    唐不言神色微怔,盯着奴儿懵懂却又认真地瞳仁,好长时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等会去找瑾微,让他查一个事情。”

    —— ——

    “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我新搬了家,你来我家过吧,瞬间看看我的新家,我买的!”沐钰儿得意说道。

    琉璃笑着看了过来,美目流转,含情脉脉:“小猫儿哪来的钱?”

    沐钰儿理直气壮说道:“借的。”

    “那还了吗?”琉璃眉心微微皱起,“若是没钱,我借你一点。”

    沐钰儿大大咧咧一挥手:“我有钱,而且是问少卿借的,没有利息,也不催我,天底下最好的债主了。”

    琉璃盯着她嘴角的笑意,好一会儿才说道:“钰儿和少卿关系很好?”

    沐钰儿眨了眨眼,挠了挠下巴,含糊说道:“没有啊,就普通上下级,没有很好的,只是少卿人好而已。”

    琉璃看着她,笑说着:“唐三郎自然很好,毕竟是满洛阳未婚女郎心中的夫君第一人选,东宫的安乐郡主几次求爱不成,还有那些高门贵女,那个不是虎视眈眈。”

    沐钰儿捏着手指不说话。

    琉璃无奈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来不来我家玩?”沐钰儿追问道。

    琉璃摇了摇头:“不去了,张叔年纪大了,就不去添麻烦了,当日我现在楼里好好呆一会儿。”

    其实每年琉璃生辰那日都是从来不见人了。

    沐钰儿叹气:“好吧,那早一天,我接你去北阙喝酒。”

    “好啊。”琉璃温柔笑了笑,“要你酿的梨花白。”

    “尽兴而来,不醉不归。”沐钰儿背着手笑眯眯说道。

    两人很快就回到牡丹阁,正午的牡丹阁门可罗雀,只有几个龟奴懒懒洋洋坐在门口,眼皮子耷拉着,神色萎靡。

    “我进去了,你回去吧。”琉璃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着牡丹阁富丽堂皇的牌匾,脂粉绕鼻,酒色入骨,洞门窈窕玉勾栏,实在是一个看似锦衣玉食,实则臭水烂泥的地方。

    “我会带你离开的。”她收回视线,看着琉璃,认真说道,“师父跟我说过的。”

    琉璃只是抱着琴,笑看着她,眸光微动,似有微光闪过。

    “去吧。”她只是轻声说道。

    “我看着你入门。”沐钰儿背着手执拗说道。

    琉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入内,刚踏入台阶,门口的龟奴就骤然惊醒,神色不耐,一看到缓缓上台的琉璃立刻露出谄媚之色。

    “是琉璃回来了啊,妈妈一大早就在找你呢,何时出的门啊。”

    “琉璃这几日出门有些多啊,热不热啊。”

    “吃饭了吗?我让后厨给你做。”

    因为北阙的关系,琉璃在牡丹阁还算自由。

    那群龟奴簇拥着琉璃入内,沐钰儿这才收回视线,站在门口久久不动。

    直到一炷香,牡丹阁的一间紧闭的屋内,龟奴敲门,低声说道:“已经走了。”

    “真是一个煞星啊。”门口传来一个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正是牡丹阁的妈妈。

    —— ——

    星稀月明,风入万巷,前面的街道隐隐能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和欢笑声,却在穿过那截安静黑沉的小巷时,模糊成了断断续续的喧嚣,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洛河水声。

    沐钰儿悄无声息攀上墙头,宛若一只夜枭轻轻落在院内。

    整座‘将进酒’在夜色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树影婆娑,百日里还能见到一两个行走的侍女,在此刻这些人好似全都凭空蒸发,连着一盏灯笼都没点上。

    沐钰儿摸黑在夜色中行走,很快就走到红楼面前,夜色笼罩着华贵的小楼,让它好似一层蒙上纱的娇羞小娘子。

    红楼一共二层,是阁楼模样,按着百日里在一楼见得的布局,大殿空空荡荡,并未任何隔间,想来作为起居室的二楼也该如此。

    她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无声地踏上一口屋檐处,随后悄悄捅破窗户纸,往里看去。

    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能接着月色看到,隐隐有树荫晃动的样子。

    往右看去只看到一扇八开屏风,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胡床已经放下层层帷幔,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躺着。

    往左边看则放着一张长案几,许是画画写字用的,三排笔架齐齐立着,好几副没有装裱的画放在一侧。

    沐钰儿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下意识躲了起来,却在下一刻,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从那个空洞中反看了过来。

    ——这么高的二楼怎么会有树荫。

    沐钰儿后脖颈冒出一丝冷汗,紧贴着后面墙壁,接着夜色把整个人藏了起来。

    那双血红的眼睛在外面巡视了一圈,这才缓缓退了回去。

    沐钰儿并未松下一口气,她虽听不到呼吸声,但长年打架斗殴的惊讶告诉她,这人还在窗户后躲着。

    果不其然,不过是几个呼吸后,那双血红眼睛再一次看了出来。

    这一次,他甚至把洞撕得更大一点,露出一整只眼睛。

    木质的手指纤细而粗鲁,眼睛看仔细了,才发现冰冷无情,并无任何人类感情。

    ——又是木偶人。

    沐钰儿借着刚才那几个呼吸,已经悄无声息地翻到屋顶上。

    那木偶人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这次才缓缓离开。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龇了龇牙,犹豫地看着那个洞,后来实在是好奇心重,还是重新摸了回去。

    透过那个被弄大的洞穴,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个木偶人手中竟然提着一个斧头。

    ——一个血迹斑斑,布满铁锈的斧头。

    作者有话说:

    加班果然是免不了的,笑死,破工作,迟早把他炒了!

    142  ☪ 琉璃爱 ◇

    ◎假山◎

    这是一把凤头斧。

    那木偶人脚下绕着一层层厚厚的棉布而且是贴着墙角走, 二楼面积并不小,刚才他正走在窗户的那一边,所以沐钰儿并未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月光被墙壁遮挡, 他就像一个借着重重夜色行走的安静血腥的幽灵。

    沐钰儿透过那个戳破的纸张,看到再一次缓缓走进的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一边去。

    ——那木偶人里应该有人。

    那木偶人悄无声息地绕着墙壁走,血迹斑斑的斧头在夜色中只露出一个笨拙的轮廓, 只有经过那个破洞窗户时, 借着倾斜进来的月光才能看清斧头上面斑驳的铁锈和层层叠加的血迹。

    那木偶人只是沿着固定的路走着,步伐僵硬却又带着诡异的似人的恍惚。

    沐钰儿盯着那把斧头冷不丁想到第一次入小院时在漆黑夜色中遇到的那人。

    ——也许,那个也不是人。

    这个陆星难道每次谁家都要有人这样保护自己?

    她面无表情想着, 目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还有那把斧头上还未和陈旧血迹完全融合的血痕。

    ——平潭海戏班灭门案的凶器也许就是这把。

    沐钰儿不想起冲突,所以并未久留, 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很快就朝着奴儿白日里的说的那个花园走去。

    夜色中, 沉寂的小红楼二楼,那一直走动的木偶人突然停在原处, 扭头朝着一处看来, 血红的眼珠在此刻好似一块闪着微光的宝石。

    ——正是沐钰儿捅破窗户的位置。

    此刻,这个僵硬而庞大的木偶站在夜色中, 宛若人一般发出一声叹息, 手中血迹斑驳的凤头斧在微弱的月光下闪出锈迹斑斑的痕迹, 狰狞咆哮。

    “如你所想。”

    声音沉闷而冷静,甚至还带着略微回音和遗憾,好似隔着层层遮挡, 听的人不真切。

    一直安静的屏风后,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闪动, 安静的安静的卧室内闪过一丝女子的轻笑。

    ——讥讽冷淡。

    —— ——

    沐钰儿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眼看那个花园近在咫尺,她却突然停在原处,一手静静按着腰间长刀。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花园入口两侧的树木摇曳,灌木重影,似有众多人躲在树后,可定睛一看又不过是月光落下的斑驳影子。

    沐钰儿却不为所动,盯紧盯着一处,神色冷静,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小郎君。”

    一道身影自树后绕出,柔媚温顺的声音便顺着夏风送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容。

    来人双眼睛水雾朦胧,声音又软又甜,就像江南的米酒,引人沉醉。

    沐钰儿看着来人,蓦地一怔。

    “梁菲?”她犹豫说道。

    面前之人穿着红色的圆领袍,腰间跨着黑色的皮质蹀躞带,清瘦的面容少了熟悉的唯唯诺诺,此刻正含笑站在沐钰儿面前,姿态随意闲适,落落大方,相比较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怯懦消瘦的身形,此刻脸颊微微圆润,大大方方地看着来人,甚至颇为自信张扬。

    “是我。”梁菲捋了捋鬓间的秀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司直不认识我了?”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贵人?”

    梁菲笑了笑,眼尾扬起,冷不丁问道:“我今天的舞好看吗?”

    “那个领舞的木偶人是你?”沐钰儿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好看吗?”梁菲起了一个手势,回腰态妍,罗衣风引,可见并非是临时学的。

    ——而梁菲失踪不过三四月。

    “你和他们早就认识了。”沐钰儿焕然大悟,“所以梁坚能认识他嘴里的权贵也是由你引荐的,他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如何能操纵科举舞弊,便是找到东西,也不过是引来杀机罢了,可他不仅没死,还借着此事成功入洛阳,你……”

    “早就想杀了他。”沐钰儿声音沙哑紧绷。

    “是啊。”梁菲笑着点头,“司直觉得他不该死嘛,他啊,早就该死了,把我们家活活拖死了,踩着全家的骨血来读书,却不思进取,玩笑取乐,一个好高骛远的读书人可比一个蠢笨死读书的读书人还要害人。”

    沐钰儿沉默。

    “说起来,我也是在为名除害啊。”梁菲娇笑着,“这样的人别说当官,便是只有一点小小的权力都是为祸百姓的人,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样的人死了才是万幸。”

    沐钰儿只是抬眸看她。

    “只恨这世间还有太多这样的人,心安理得吸血,却自私自利,不肯吐出一口肉来。”她上前一步,衣摆微动,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痛快,口气却带着血腥的煞气,“我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

    沐钰儿看着她微微扭曲的面容,仇恨让这张姣好的面容再也不复美丽。

    “看我做什么。”梁菲被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看得心中恼怒,声音微微尖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确实该死。”沐钰儿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梁菲一怔。

    沐钰儿似笑非笑,打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动:“你知道你的贵人,也许他化名叫陆星的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梁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冷不丁说道:“我当日说羡慕司直的这句话不是假的。”

    沐钰儿扬眉。

    那是梁菲被日本浪人带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没头没尾,不知意欲何为。

    “司直当真是拥有肆意畅快的人生啊。”梁菲面露怀念之色,“那日在南市你替我抓着那个盗贼,只是眉间一动,就能吓得那人再也不敢动弹,不是借势压人,这般坦坦荡荡,自信骄傲,我当时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

    沐钰儿想起两人初见时,梁菲当时一直紧盯着自己,原本以为是当时心中害怕,不曾想竟然是这个理由。

    “我只是想活在阳光下,这也不行吗?”梁菲惨笑一声,“若是我出生在一个爱护我,保护我的家庭中,我的耶兄是顶天立地的郎君,我的阿娘是刚强自立的娘子,我的爷爷奶奶是慈祥和气的老人,我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一步,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司直一样。”

    沐钰儿神色平静,看着她咬牙说话的模样。

    “我恨啊,我走上这一步,所有人都在逼我,恨不得要把我骨髓吸干,把我脊梁敲断。”她握拳,愤恨说道,“我怎么甘心认命。”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沐钰儿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冷淡说道,“你们带走一个个女子和孩子,可有想过他们的下场,可有想过他们背后家庭的痛苦,这就是你的不认命,你说梁坚踩着你的骨头血肉晚往上走,所以现在你就踩着其他无辜之人的痛苦走到更深渊的地方。”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司直真是幸福啊。”

    沐钰儿蹙眉。

    “我后来听说你有一个很爱你的老仆,一个待你如子的师父,是他们一步步带你走上这条路,让你可以腰杆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义愤填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

    梁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一手随意抹掉严烈,口气倏地冷淡下来:“可我没有。”

    “救我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我便只能走这条路。”她抚摸着指尖的丹寇,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之前读过一句话是三国时曹孟德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深以为然。”

    她盯着沐钰儿,通红的眼眶带着凉薄的冷漠和狠厉,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宁教我负天下人,不交天下人负我。”

    沐钰儿眉心紧皱。

    “只要我活着……”梁菲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天真的冷酷。“其他人,与、我、何、干。”

    “所以你今日拦着我是为什么?”沐钰儿环顾四周,“我倒是忘记了,这人极有可能是机关大师。”

    “想要把你留下。”梁菲后退一步,艳丽的丹寇在日光下鲜红亮眼,大喝一声,“杀了她。”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

    远处的屋子好似活了一般,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地穿过花园,落在沐钰儿面前。

    与此同时,所有紧闭的大门瞬间打开,露出里面站着的白脸红腮的木偶人,和水槐村所见一模一样。

    “临死前还能问几个问题吗?”沐钰儿问着缓缓走进的梁菲。

    梁菲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不行,我们只负责送你去见阎王,有再多的问题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再问吧。”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打量着梁菲:“你会武功?”

    梁菲摇头。

    “那你过来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梁菲眉心紧皱,下意识想要后退,只听到铮得一声尖锐鹤鸣,与此同时,精光四射,雷腾暴冲。

    沐钰儿腰间的长剑骤然出鞘,在所有木偶人出门的瞬间直扑浪费而去。

    白虹切玉,紫气毁星,霜雪明刀划破深夜,借着雨奔云腾,在天地摇晃间,星辰骤失间,在眨眼间便出现在梁菲眼前。

    梁菲脸色大变。

    “那咱们回北阙说。”沐钰儿一手抓着梁菲的胳膊,一手朝着快步奔来的木偶人面前凭空一挥,长刀孤鸣,北海饮寒,寒光腾起。

    ——一刀而挥白骨山,直骇南山烈火起。

    梁菲还未回神,便只听到齐齐的一声沙哑的吱呀声,与此同时,所有木偶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停了下来。

    沐钰儿站在屋檐上,目光冷冷注视着突然起火的众人,所有木偶人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嘶哑尖锐的声音从木偶人身体中传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梁菲大惊。

    早就在水槐村,沐钰儿等人就拆过那两具大有差别的木偶人,木偶刀枪不入,唯有置放那个奇怪木盒的地方可以打开,张一说也许这就是维修的开口。

    当时她就把这话记在心里,有些东西是生门,便也可能是死门。

    至于那个木盒少卿也打不开,甚至断言只要暴力毁坏就会自毁,同样一件无坚不摧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是杀人无形的东西。

    如今看来自毁便是自燃的意思。

    刚才她的那一刀使了十分力气,就是朝着所有人的心口的位置扫去。

    沐钰儿的眸光落在不远处漆黑的花园里,声音微微提高:“人我收下了,只是龟缩在木偶人里面终究不是良策,还请主人家好自为之。”

    梁菲挣扎着,沐钰儿直接把人打晕,几个利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 ——

    “全都死了?”红楼二楼,那个举着凤头斧的木偶人错愕问道,“一刀毙命?”

    “是。”一人隐藏在黑暗中,低声说道,“那一刀直接把业火捣碎,那火遇见木头,瞬间烧了起来,无人生还,梁副使被抓,是否要继续派人截杀。”

    “杀,还能如何杀?”木偶人冷笑一声,忍不住咬牙切齿说道,“这身铠甲的弱点已经被她找到了了,早知道白日里我就该在她的酒里下毒,直接把她杀了。”

    说话之人,竟然是白日里的陆星。

    “我早就说过不要让梁菲去转移她的视线,是有些硬骨头,却不会武功,平白暴露一个人不说。”陆星忍不住抱怨着,“现在还要找机会把她杀了,但我听说北阙有个地牢固若金汤……”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沉默,屏风后的纤细身影安静坐着,倒想一个真正的木偶。

    “她会是主人的大敌。”好一会儿,陆星才继续低声说道,“这般武功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必须斩草除根。”

    “如此,我们便走第二步吧。”陆星扭头去看屏风后的人,血红的双眼注视着那个纤细的影子,“生死由命,只求我们当年能杀了张柏刀,便也能杀了他的好徒弟,如此我们就能平安。”

    屏风后的人久久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 ——

    沐钰儿带着梁菲一刻也不敢停,提着一口气,踩着屋顶,无视底下巡逻的金吾卫,头也不回地跑回北阙。

    北阙地牢就是整个洛阳被夷为平地,他都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把人扔那里面去最安全。

    沐钰儿扛着梁菲,好似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儿,借着头顶的圆月,快速闪过。

    北阙内,唐不言正端坐在院中,奴儿膝盖便各自躺着睡得小呼噜直起的小昭和陈安生,张一蹲在角落里揪着杂草,王新和陈菲菲随意靠着栏杆。

    程捷已经趴在石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肩上披着唐不言的披风。

    已过子时,每过半个时辰能听到坊正带人巡逻的声音,还有刚刚打响更锣的更夫脚步声。

    北阙内正院的空地的左右廊檐下点了一盏颤颤巍巍的灯笼,照亮着黑漆漆的深夜。

    “司长怎么也不带我去。”王新不知第几次去看更漏,皱眉说道。

    “连奴儿都没带,更不要说带你了。”陈菲菲揉了揉脑袋,“两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王新叹气,摸着腰间的宽刀:“这天下的武功能比得上司长的屈指可数。”

    奴儿摸了摸脑袋:“要不要我去看看啊。”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摇了摇头:“在等一刻钟,若是还没回来,我们之前去京兆府请兵,包围小楼。”

    “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张一抬眸,犹豫说道,“也没证据,到时候要是被弹劾了怎么办,要扣钱不说,动静闹大了,大家都要吃挂落。”

    唐不言摇头:“若是真的回不来,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带兵反而能留下更多的证据。”

    张一似懂非懂,虽然现在唐不言已经不是北阙的司长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地听他的话。

    ——少卿聪明,少卿说得对。

    “我也在想……”头顶传来哀怨的声音。“我怎么没直接带兵去把人围起来。”

    唐不言倏地起身,扭头去看。

    沐钰儿把肩上的梁菲交给匆匆赶来的张一手中:“交给双胞胎,问清楚前应后果,尤其是和陆星有关的消息,还有那个小楼的秘密。”

    张一呆呆接过那人,犹豫说道:“这不是那个梁菲吗?”

    沐钰儿点头。

    王新和陈菲菲也顺势看了过来,惊讶说道:“她还在洛阳?”

    “她不是被那个日本浪人带走了吗?”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头疼说道:“现在看来都是一伙的,我瞧着要命。”

    北阙众人错愕,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却冷不丁触到他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那点怀疑顿时成了愤愤之色:“少卿是不是早有感觉。”

    唐不言看上去对发现梁菲这件事并不惊讶。

    谁知唐不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梁菲也在这里。”

    沐钰儿扬眉,显然一脸不信:“那你怎么不惊讶。”

    唐不言见她如此生龙活虎,一颗心便也彻底放了下来:“虽不知道梁菲会在这里出现,但自梁坚案时,如今五个案件,却是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确实心中有些猜测。”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随后挥了挥手:“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和少卿有话说。”

    这话便是明显打算支开众人,大家也不多问。

    王新和张一连忙把人送去东边的地牢。

    奴儿和陈菲菲一人抱着一个小孩离开。

    “我们去书房说说。”沐钰儿热情说道,“仔细说说。”

    唐不言似笑非笑:“司长刚才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沐钰儿能屈能伸,真诚忏悔道:“刚才是我说话大声了,少卿快里面请。”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瑾微在厨房熬粥,你若是饿了便去端一碗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脚步也跟着一拐,嘴里虚伪说道:“那我也给少卿端一碗来。”

    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被哄着去吃夜宵了,嘴角露出笑来,随后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只是一打开门便很快便顺手关了上来。

    ——太乱了,狗窝都不是这样的。

    他面无表情想着。

    沐钰儿左右各自断了满满当当的小碗小碟回来,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口的廊檐下,不由惊讶问道:“少卿怎么没进去,这里怪多蚊子的。”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脚步纹丝不动。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下,一脸压抑不住的嫌弃,犹豫问道:“要我亲自给你开门?”

    “可我手里都是吃的。”她为难说道。

    唐不言的目光自吃食上扫过,又扭回头不说话。

    沐钰儿无奈,只好把吃的放在廊檐红凳下,不高兴去推门,只是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原本那个还能硕果仅存的干净地方,已经堆满了东西,甚至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灰。

    ——打扰了,忘记这茬了。

    沐钰儿顺手关上门,更热情说到:“虽然夏天就快过去了,但里面也热,我们去外面吃吧。”

    唐不言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自己回到石桌上。

    程捷已经被奴儿扛回去了。

    沐钰儿把吃食各自分成两堆:“瑾微说少卿晚上也没吃,这个给你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就是样式有些少,这个是我的。”

    只见石桌上放着两个托盘。

    唐不言面前的只有三个小碟,两个小碗,瞧着格外清淡,但沐钰儿面前的却是精巧爹堆成一个小山,吃食瞬间丰富起来,甜的,咸的,辣的,汤的,干的,一应俱全。

    唐不言也不多言,只是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白粥。

    “少卿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沐钰儿把一个包子囫囵吞枣吃了,烫的龇牙咧嘴。

    唐不言叹气:“慢点,没人和你抢。”

    沐钰儿拿起另外一种口味的包子,嘟囔着:“我刚才打了一架,肚子饿了。”

    唐不言眉心蹙起:“被发现了?”

    “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沐钰儿三言两语就把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真奇怪,我感觉我很隐秘啊,难道那个红眼睛木偶人看到我了。”

    沐钰儿说话间已经把那五个包子吃的一干二净,意犹未尽地盯着唐不言托盘中唯一的一个包子。

    ——听瑾微说这个是白菜猪肉馅,刚才吃起来清甜带有肉味,很香,还想吃。

    那目光太过直接,唐不言顺手把那碟包子递了过去:“吃吧,梁菲又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嘴里假客气着:“这多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现拦着我的,说是要杀我的,但是我感觉并不简单,我怀疑她是不想我靠近那个花园。”

    “那个花园也许真的有问题。”沐钰儿吃东西也不耽误说话,吐字还是格外清晰,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时,笃定说道。

    唐不言扬眉:“为何你觉得是你不想要你去花园?”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诈的,她显然知道陆星在做人口贩子的买卖,她也是其中一环,所以我怀疑我们的计划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所以今日我去了也是白去,但我又想着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就把梁菲打包回来了。”

    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情落在她嘴边都成了市井中嬉笑怒骂的俏皮话,半点严肃都没有,好似所有危险都在这张嘴里趋于笑谈。

    “你之前说的联系是什么?”沐钰儿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问道。

    唐不言搅着汤勺的手慢慢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原处。

    “梁坚案中让梁坚成功避开扬州舞弊案,进入洛阳的贵人,鲁寂案中带鲁寂是如何在千里迢迢的扬州草药市场,并且很快就能控制这条航线的,天枢中策反莫白的那人,莫白如今暴毙,一句证词也没留下来,佛法中更是奇怪,救了澄明和康成的人,可以分别送两人去相国寺和国子监,岂是一个寻常人。”

    唐不言说的每一字都似乎经过思考才缓缓吐出来,显然这些案件在她脑海中已经走过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细节都被她反复拿出来打磨过。

    “这些事情一个两个可以是巧合,但现在桩桩件件都连在一起,是巧合的可能太低了。”

    沐钰儿脸色严肃点头:“梁坚案中的日本人在鲁寂案中出现,如今梁菲又在此案中出现,至少这三个案子笃定背后还有人在兴风作浪。”

    唐不言点头:“这些事情还要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再把所有证据复盘才能做更好的判断。”

    沐钰儿点头,把最后一口羹汤塞进嘴里。

    “那司长接下来打算如何?”唐不言终于在沐钰儿已经横扫一半夜宵时,把第一口白粥塞进嘴里,态度有些索然无味的敷衍模样。

    沐钰儿思考片刻后才说道:“明日叫京兆府一起把小院围了。”

    “想来明日已经人去楼空。”唐不言提醒道。

    沐钰儿点头,把碗里的粥当水一样倒进嘴里,最后一摸嘴巴:“没事,这个地方若是真是那几个小孩死亡的第一现场,甚至是村长儿子他们转移被拐卖的妇孺儿童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线索,鸟过天无痕,可人过是一定会留痕的。”

    唐不言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这样陆星想来又接着自己的假身份金蝉脱壳了。”

    沐钰儿吃着最后的一叠糕点,动作才慢了下来,镇定说道:“没事,已经抓到尾巴了,肯定能把人拖出来。”

    “咦,少卿这粥喝了没?”沐钰儿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把所有东西消灭的干干净净,这才蓦地看到唐不言的托盘内的东西好像还没动过一般,那粥碗才手掌大小,如今还满满当当的。

    “你快吃。”沐钰儿立刻紧张起来,“瑾微要我一定要看着你吃下去的,他说你身体没好,这个是药膳粥,对身子好。”

    唐不言手中的汤勺搅了搅,苍白的唇抿了抿,冷静转移话题:“不知道那个水槐村还能不能进去,那些村民……”

    “不要转移话题。”沐钰儿阴森森说道,“快吃,快吃,快吃。”

    唐不言语塞。

    “我觉得要不要先下发各州县,先把他陆星的假身份毁了,再顺便把当日涉及你师父的事情查一下。 ”他镇定自若继续说道。

    “快吃,快吃,快吃。”沐钰儿伸出一根手指,把那碗药粥往他那边推了推,“不要墨迹了,少敷衍我,少骗我。”

    唐不言看着就要怼到他胸口的碗。

    “不要逼我,替少卿灌、下、去。”沐钰儿吃人嘴软,她拿了瑾微的好处,结果自己吃的肚子饱饱的,结果发现唐不言一口也没吃,顿时急了。

    唐不言无奈:“瑾微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也能给你。”

    沐钰儿得意说道:“他说给我做金丝饼吃,各个口味都可以呢。”

    “那我可以去富贵楼买给你吃。”唐不言冷静讨价还价。

    “那还是瑾微做的好吃。”沐钰儿识货说道,把那碗端起来,就差真的倒人嘴里,嘴里再一次催促着碎碎念,“快吃,快吃,快吃。”

    —— ——

    天色刚亮,南市还在喧嚣残韵中还未完全消退,就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金吾卫得了京兆府的公函,快步走来。

    玄甲森森,再有酒气的人也都闪到一边去了,只能惊疑地看着他们走过。

    “我还看到北阙的那个小娘子了。”

    “还有那个唐三郎。”

    “算了算了,肯定是大事,不要看了。”

    没多久这个消息就传满洛阳,与此同时,整个南市被团团围住,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小红楼内,秦知宴皱眉说道:“人去楼空。”

    沐钰儿并不惊讶:“可有看到任何木偶的痕迹。”

    秦知宴摇头:“什么都没有,这里好像一个鬼屋一样,空无一人,连床铺都干干净净的。”

    “西边的有个小院,应该有烧毁的痕迹有吗?”沐钰儿又问。

    秦知宴点头:“没有找到被烧毁的木偶人,但地面上被翻新过,我找人刨开看了看,确实有黑漆漆的痕迹,但没有找到烧毁的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搬得还挺干净。”

    “那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秦知宴丧气说道,“我都以为要结案了。”

    “走,我们去奴儿昨日看到的那个花园看看。”沐钰儿说。

    奴儿连连点头:“我还认路。”

    “那就带路吧。”沐钰儿说。

    奴儿很快就带着众人来到那个护院,绕了一圈,这才找到那个假山,指着黑漆漆的洞穴不解的摸了摸下巴:“这里本来站着一个绿眼睛的木偶人的,哪里去了。”

    “也跟着走了吧。”沐钰儿率先掏出火折子,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奴儿断后,其余人走在中间。”

    唐不言紧随其后,秦知宴连忙伸手拉着唐不言的袖子,也跟着走了进去。

    奴儿看着狭小的入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把自己塞进去,嘴里嘟囔着:“好挤啊,我不会走到一半进不去吧。”

    出人意料,山洞内虽然漆黑潮湿,两侧地上长满青苔,但没有任何暗道,也没有任何机关,沐钰儿随着那条路走了一炷香,反而从另外一个假山后出来。

    “这不是花园的入口吗?”秦知宴张望着,虽然只看到被层层假山和树木遮掩的假山脊背,没有看到假山入口,但还是清晰认出这个位置。

    奴儿震惊:“当时肯定没人出来。”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这个假山好绕。”唐不言抬眸看去,“这么绕的假山一般在园林是为了营造曲折幽深的格局,也为了让花园的空间看上去大一些。”

    “我怎么觉得和曲园那个狗屁假山花壁差不多啊。”秦知宴嘟囔着。

    沐钰儿眼睛一亮:“怪不得我觉得熟悉,这不就是曲园的那种风格吗!”

    “是吧!”秦知宴宛若找到知音一般,“难走死了,我之前还迷路了,还是那个曲园的守卫把我救出来的。”

    “曲园的那个假山到处都有出口,这个是一头走到底的。”唐不言质疑道。

    “这也是。”秦知宴就像墙头草,听着三郎说的也有些道理,也跟着点了点头,“这里也窄一些。”

    沐钰儿打量着整个院子,随后一跃而起,爬到一棵树上,打量着整个院子,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意味深长说道:“这假山自上而下看还挺大的。”

    “夹层!”唐不言抬眸说道。

    “走,再走一遍。”沐钰儿直接从刚才的出口重新进去。

    “等会,老大!”奴儿还未重新挤进去,就听到张一的大声嚷嚷声。

    奴儿不解扭头,随便吸了一口气,看着沐钰儿脑袋挤出出来。

    “老大,琉璃那边递话过来说那个彩云不见了。”张一满头大汗说道,“她说彩云昨夜只批准出行一天的,今早就得回来的,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想要老大若是看到她,请她早些回来,免得让那个周扒皮生气。”

    沐钰儿的脑袋从奴儿的肚子里挤回去,大声说道:“知道了。”

    “那个彩云出门有时间限制,但我看琉璃娘子似乎时间颇为自由。”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点头:“对,琉璃是我师傅好友的女儿,我师父对她一直颇为照顾,牡丹阁便是再大的本事也是在南市过日子,南市到处都是北阙的暗线,他们不会特别不给我们面子,久而久之,他们对琉璃也宽容一些。”

    “而且琉璃的客人都非富即贵。”秦知宴补充道,“那个周妈妈不会特别为难这样的头牌。”

    唐不言盯着沐钰儿垂落在背后的红色发带,沉默不语。

    “琉璃进牡丹阁几岁?”唐不言又问。

    “不知道,我是十三岁出任务之后才知道琉璃存在的。”沐钰儿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秦知宴说道,“七,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小猫儿应该才一岁呢。”

    “你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把人救出来。”

    许多府中若是家主犯罪牵连女眷,若是女子还小便还能花钱找个人替出来,只是价格有些贵,但若真的是好友女儿,想来是愿意花这笔钱的。

    沐钰儿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师父一定是想过办法的,只是没成功而已。”

    “她是因何犯罪?”

    四人已经走到假山甬道的最深处,空气中是潮湿的腐朽的味道,沐钰儿一手把折子放在最前面,一手牵着唐不言的衣袖。

    “不知道。”沐钰儿嘟囔着,“我不知道,我师父不跟我说,我也不好查,但我自己偷偷查过,好像是当年那个废太子案的事情。”

    唐不言脚步一顿。

    “又是这个事情!”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微压低,“我现在一听这三个字就头大,胆战心惊。”

    “你有查到过具体是谁家的女眷吗?”秦知宴忍不住好奇问道。

    沐钰儿摇头,苦着脸说道:“所有人对这个案子都忌讳莫深,我就是去问张叔,张叔脸都吓白了,以为是我碰上这事了,逼问我许久,听说我是打听琉璃的事情才松了一口气,还有顾叔,一听这三个字就要生病,我师父就更不要说了,我就起了个头就拎起一个棍子,追着我跑了一条街,说要打断我的腿。”

    秦知宴噗呲一声笑起来:“他们倒是比你谨慎,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不过这个确实很难查出来的,毕竟当年涉及太多人了。”

    那个时候,秦知宴也才三四岁,却隐约觉得那段日子,府中格外压抑,他舅舅更是几天几夜不睡觉,有时深夜更是一个人哭得厉害,耶娘更是几个月不曾出门,那种近乎压抑森严的气氛在他头顶整整笼罩三个月,成了他童年不可磨灭的噩梦。

    “当年有一个御史冒犯谏言。”唐不言的声音冷沁沁的,“据说陛下盛怒,当场打死不说,还让人五马分尸,曝尸荒野,不准他人立碑。”

    秦知宴吓得差点崴脚,整个人贴近唐不言,顺手把脚底的青苔撇了撇。

    “好滑。”他嘟囔着。

    “迁怒三族,男丁皆死,女眷皆发卖了……”唐不言的声音在空洞的甬道内,轻声回荡着。

    沐钰儿捏着火折子的手微微一紧,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最后有人收尸吗?”

    “公主殿下亲自去求情的。”唐不言叹气说道,“跪了一天一夜,才让陛下松口。”

    “虽说陛下总说陛下肖像她……”秦知宴也跟着忍不住说道,“我瞧着公主殿下脾性更温柔些。”

    唐不言轻声说道:“慎言。”

    秦知宴便讪讪闭上嘴。

    “但是琉璃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沐钰儿低声说道,“她很聪明,这些年很多案子都得了她的帮忙。”

    秦知宴也跟着附和道:“我瞧着琉璃娘子胆子颇大,性格也极好,之前我们潜水出去的时候,我看她一点也害怕,还一个个安慰过去,那个老村长站不稳,还扶着他呢。”

    沐钰儿叹气:“我是一定要把她带出来的,是我的心愿,也是我师父心中的那根刺。”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眸光微动。

    众人很快陷入古怪的沉默,陈年旧案大都牵扯众人,非几个小辈可以高谈阔论。

    沐钰儿脚步一顿,手中的火折子朝着一处照了照:“这里没有青苔。”

    假山潮湿,沿路很多青苔,墙壁上更是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气。

    沐钰儿的手在这里来回摸索着,很快就停在原处。

    “这里有机关,站稳了。”沐钰儿把唐不言的袖子完完全全捏着手中,有顺手把自己的火折子递给他。

    唐不言盯着那牢牢抓着他手腕的说,另外一只手举起火折子,放在她的另一边,好似给她照亮,又好似是轻轻围绕着她。

    沐钰儿并未察觉出这一异样,只是用力按了下来。

    只听到咯吱一声。

    秦知宴索性抱着奴儿,奴儿蒲扇大的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背。

    原本挡在他们面前的假山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一个洞,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台阶。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却冷不丁发现两人不知何时离得颇为近。

    “下去。”唐不言镇定说道。

    沐钰儿顾不得其他,第一个走了下去。

    四人很快就下了台阶,台阶陡峭狭窄,下面漆黑一片,火折子只能照亮眼前的这一片地方,耳边原本没有一丝动静,可逐渐,一声接一声的水滴声,在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奇怪的味道传了过来。

    “好臭。”秦知宴捂着鼻子闷闷说道。

    奴儿也紧跟着说道:“真的好臭啊,什么味道啊。”

    唐不言脸色逐渐凝重。

    “尿骚味,还有腐烂的味道,还有呼吸声……”沐钰儿镇定说道,随后笃定说道,“这里面有人。”

    话音刚落,他们就绕过拐弯处,面前的一切豁然开朗,但也让他们脸色大变。

    ——一群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女子被一个个关在狭小的笼子里,蜷缩着,像牲畜一般被人对待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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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  ☪ 琉璃案 ◇

    ◎彩云◎

    洞穴低矮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骤然的光亮让被关在这里的人发出不安的躁动,可那动静太小, 很快就被无声的沉默所挤压着。

    她们比外面装神弄鬼的木偶人更像木偶。

    秦知宴呆在原地:“这么多人。”

    这里密密麻麻大概有十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指导人的大腿处,所有人都不得不蜷缩着,就像一个货物一般被随意对待着。

    沐钰儿眉心紧皱。

    “奴儿, 你带秦少尹出门带人过来。”唐不言轻声说道, “让人多备些衣物来。”

    两人很快离去,沐钰儿举着火折子走了几步。

    火折子格外明亮,昏暗狭小的空间被照出晃动阴影, 可光亮所到处,那些女子并没有任何反应, 目光呆滞,神色漠然。

    沐钰儿蹙眉, 刚走一步,又转身拽着唐不言的袖子, 嘴里嘟囔着:“以防万一。”

    自从知道对面之人可能精通机关之术, 沐钰儿便格外谨慎。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机关微小隐秘, 却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令人防不胜防。

    唐不言动作自然地伸手替她接过火折子,为她照亮面前的路,火折子被高高举起, 光照也瞬间被扩大了一圈。

    “这里是不是有个人?”沐钰儿眼尖, 看着黑暗的角落里似乎趴伏着一个身影, 低声说道。

    “好像是……”唐不言把火折子朝着那方向照去,“那个彩云的衣服。”

    沐钰儿带着唐不言上前,就看到彩云身下的泥土被鲜血染湿了,胸口的伤口还在氤氤流着血,小脸苍白,唇色发青。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眉眼紧闭之人,蹲下.身来探了探鼻息,扬眉:“还有气。”

    “这个伤口是斧头砍的。”她伸手扯下一圈衣摆,开始给人包扎伤口,低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木偶人。”

    唐不言移开视线。

    “别说,真的长得好像琉璃。”

    只是琉璃的五官更加精致柔媚,彩云却只能占到眉宇间的三四分神似,即便这样,乍一看还是会让人认错。

    唐不言依旧不言,昨日他便发现这个问题,虽然这人大部分时间都不曾抬头。

    “陆星……姑且我们先称呼他叫陆星,自己都走了,为什么不顺手把这里的人都带着,甚至……杀了。”

    带走这么多人反而麻烦,杀了是最一了百了的做法,但陆星显然也没有这么做。

    唐不言想起昨日见到那人时,狂傲不羁,肆意妄为,当众就敢用木偶吓唬他们,甚至不可否认,那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只是后来又莫名消解了。

    这样的人自以为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蔑视一切,自然也不会顺着常人的思维去办事。

    “说明在他眼里,这些人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沐钰儿分析着,随后强调着,“我倒是觉得像他会做的事情。”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些人应该也问不出线索,所以陆星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为什么这些人没运出去?”沐钰儿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些目光呆滞的女子身上,不解问道。

    唐不言沉默着:“阿大的供词在你身上吗?”

    沐钰儿点头,半站起来,举起一只血粼粼的手:“在我这个袖子里。”

    唐不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无知无觉得样子,手指微动,最后镇定地伸手探去她的袖口。

    她穿着的是圆领窄袖,袖口只能伸进两根手指,一探进去,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滚烫的肌肤。

    两人同时一怔。

    “张叔在我左右袖子里缝了两个暗兜。”沐钰儿咳嗽一声,低声说道,“在我手心的那个兜里。”

    唐不言嗯了一声,手指贴着她的手腕往下绕了一圈,温润如玉手指带着滑腻的触感,又像羽毛轻轻划过整圈手腕。

    ——带着微微的痒意。

    沐钰儿手腕微动。

    唐不言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一双漆黑的眸光在微亮的光照下好似水波闪动,凌凌沉寂。

    “在下面,在下面。”沐钰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有一个抽绳,你拉一下就开了。”

    谈古言微凉的手心缓缓下沉,指间是不是触摸到手腕内侧的敏感细腻的皮肉。

    沐钰儿简直是坐立不安,一边恨不得抓耳挠腮,一边恨不得立刻自己掏出东西,偏此刻只能僵硬地抬着手,目光是不是流离在面前之人的侧脸,一脸木色。

    唐不言动作并不慢,但两人一口气皆是半晌没落下,等那古怪的感觉终于抽离两人的肌肤,这才各自轻轻一口气。

    “就这个。”沐钰儿立刻收回手,继续蹲下去给人包扎伤口,“这份证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唐不言借着火折子的光看了过来,字迹依旧是熟悉的龙飞凤舞,洋洋洒洒,要你仔细看才能认清她的字。

    “一个完美的闭环。”沐钰儿动作麻利地给彩云包扎伤口,嘴里碎碎念着,“村里的事全都扔给已经死了的村长,绑架的事只说自己是帮忙把人戏班子送到这里,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

    唐不言把那张供词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最后冷不丁问道:“村长家的二郎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他并没有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这事我问过,但是他说二郎只是爱玩,待不住这才整天出去的,但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是一份完美供词。”

    完美把自己栽出去,往严格里走,也不过是一个从犯。

    “说起来二郎不是还涉及扬州的案子吗?”沐钰儿不解问道,“这个二郎难道真的只是第一个采花贼被你抓的。”

    沐钰儿潦草打了一个结,声音逐渐诡异起来,幽幽说道:“不会就是因为他大半夜翻你的窗户吧。”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司长觉得呢?”

    沐钰儿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热情说道:“当然不是,我们少卿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被你这么穷追不舍啊。”

    “扬州官场如今涉及两个案子,我之前和司长仔细说过,司长还记得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科举舞弊,人口……贩卖!”

    她脸色倏地严肃起来:“难道所有被绑架的女子最后都送去扬州了。”

    “自来扬州多情地,我第一次微服下扬州时碰到有人追逐一位女子,我顺手让瑾微把人救下,才发现是红楼里逃出来的人。”唐不言神色冷淡疏离,“那娘子自称是洛阳人,被人买到这里,养精蓄锐到今日才逃了出来。”

    沐钰儿瞳仁微张,可很快便又觉得一切合理。

    自来皮肉生意便是油水买卖,无本生意,卖家赚个铜钱满钵,买家图一个心情愉快,可所有人都没有问过那些不曾被当成人对待的女子,所有人的快乐都建立在她们的血泪上。

    “送她来扬州高价卖给青楼的就是这个采花贼。”唐不言声音微微低沉,“只是这人很是狡猾,狡兔三窟,借着采花贼的名义行不轨之事,也借着商人的名义成了扬州官场众人的座上宾。”

    沐钰儿眉心紧皱,一脸严肃。

    “我查到那人最后落脚的地方时,正好查到他带着几个女子去扬州通判府上,表哥有些冲动,闹出一点动静,结果当夜就碰到那人来我隐藏身份时下塔的院子里,想来也是被他逃走了。”

    “所以他当夜不是来采花的……”沐钰儿冷不丁说道,“他是来杀你的。”

    唐不言神色冷淡,点了点头。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只觉得心惊胆战,之前听程捷那二愣子满嘴胡说,不曾想当时扬州的情形竟然如此紧张。

    “你白日露出马脚,晚上就被人摸到下榻的地方,到底是早早就有人盯着你,还是他们的势力早就渗透扬州所有地方。”沐钰儿犹豫问道。

    唐不言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但不论那个都说明扬州早已险象环生。”

    “所有那些女子被撞在木偶里被人送出去,最后被那个二郎带走,直接送往扬州。”沐钰儿沉声说道,“若是买卖人口,为何送这么远的扬州,便是从洛阳到扬州,一路顺着河流南下,沿途各种大型城池,也能卖出更好的价格……”

    沐钰儿声音一顿:“那你之前查的那个扬州长史吴籁青突然暴毙,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吗?”

    唐不言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微微颔首:“有。”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嘴角微动,半晌不敢说话,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打的她有些晕乎乎的。

    诚如她之前所说,洛阳到扬州路途遥远,一路上都是隐患,只要那些女郎跟被唐不言碰上的那个一样,破釜沉舟逃了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会盖不住,所以要是想要看管住这样的人便要花费大量的力气,这也就是那个女郎到了扬州反而逃出来的原因。

    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只要有点脑子便都算得出来,但这群人还是义无反顾去往扬州,这就说明……

    扬州,他们不得不去。

    若说天下繁华,扬州确占三分,但买卖人口一事,除却昆仑奴,新罗婢,这些容貌上明显和周人有异的人,其余人大都不会因为地方的不同而价格变化巨大。

    所以他们送去扬州的目的便突然变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吴籁青涉及的明明是科举舞弊的案子。”沐钰儿忍不住喃喃说道,“科举舞弊本就尘埃落定,可他却还是死了,那他的死便很难是科举舞弊的问题。”

    唐不言把手中的供词单手折了起来,淡淡说道:“顺着司长这样的思路查下去,我找人摸清了这个采花贼是何时来的,又去了哪些地方。”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

    “比我早半个月,足迹却遍布半个扬州官场。”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扬州官场大半人都不太干净。”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嘴角微微抿起,“……以色养权。”

    唐不言捏着火折子的手微微一动,所有光亮便也跟着摇晃一下。

    “有人用这些女子送给官吏,让他们在每年的科举考试中……”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放低,似乎只能被面前的沐钰儿单独一人听见,“……录取自己要的人。”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所有的问题瞬间得到解答。

    两个按理完全没有关系的案情,在此刻完全联系起来。

    有人在洛阳拐卖这些女子,千里迢迢送去扬州,不是为了买卖,是为了交易,为的是扬州官场能听自己的话,能把自己要的人借着科举的名义送到洛阳来,甚至是送到朝堂上。

    “梁坚找到的账本原来是这个。”沐钰儿喃喃说道。

    梁坚的账本一开始就消失不见。

    这就能解释到底是什么账本能让梁坚一个明明被抹去名字的人也得以顺利上洛阳。

    “所有他入洛阳就注定要死,因为他触动了最根本的核心,梁菲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不是被梁坚强硬骗到洛阳来的,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一步步杀掉梁菲,至于后来的科举,完全是梁坚这个蠢货不明所以,到处乱打乱撞,这才把这个事情弄得复杂无比。”

    唐不言点头。

    “你说这个二郎后来被你追到宝青山去。”沐钰儿沉默片刻,抬眸去看唐不言,嘴角微动,声音倏地只剩下一点气音,“宝青山当时都有谁?”

    唐不言垂眸,最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唐家大娘子开宴,洛阳叫得出名字的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公侯卿勋爵都如约而来,华贵赴宴,太多太多的人在那几天挤在宝青山上。

    “好大一盘棋。”沐钰儿喃喃自语,心事沉重。

    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好臭啊,这里。”张一捂着鼻子闷闷说道。

    “有人受伤了吗?怎么有血腥味。”陈菲菲严肃问道。

    “啊,没有啊,不是只管着人吗。”秦知宴慌张说道。

    一行人很快就出现在拐弯口,火把把整个洞穴瞬间照亮,只是所有人都齐齐停下脚步,齐齐倒吸一口气。

    “先把人带出去,记得用布条蒙住眼睛。”唐不言吩咐着,“把所有的消息压下。”

    金吾卫齐齐称是。

    “这是谁?”陈菲菲走了过来,“嗯?长得好像琉璃。”

    “是牡丹阁的人,还有气,你先看看还有没有的救,我还有话要问。”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点头,伸手扣上她的脉搏:“还有气,伤口处理及时,不会死的,张一,和我一起抬出去。”

    两人很快就把人送上担架,先一步走了出去。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也紧跟着说道:“我们也出去吧。”

    “好。”唐不言吹灭手中的火折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牢笼内的女郎,随着沐钰儿转身离开。

    —— ——

    “司长。”王新正带人轻点东西,见了人低声说道,“听说有新情况。”

    “嗯。”沐钰儿点头,“找几辆马车来,直接开进来。”

    “你打算把人都带回去?”唐不言问。

    “既然被我们救了总要安顿好。”沐钰儿看着凌乱的小院,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人失踪这么久,此刻被我们救出来放回家未必是好事。”

    流言蜚语,皆能杀.人。

    “司长心善。”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凑过来,一本正经问道:“少卿每个月真的很多零花钱?”

    唐不言眉心一扬,没有接话。

    “我之前看秦少尹安置那几个水槐村带回来的人,花了好多钱。”沐钰儿盯着他看,慢慢吞吞说道,口气中充满感慨,“秦少尹真有钱啊。”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也是凑集善款而已,倒是会把银钱来源一五一十告诉那些女子的。”沐钰儿鬼点子很多,笑眯眯说道,“若是您的钱刚好救他们于水火,我叫她们初一十五给你上柱香。”

    王新欲言又止。

    “初一十五上香……”唐不言慢吞吞说道,“祭奠先辈倒是如此规矩。”

    ——言下之意,他还没死呢。

    沐钰儿立刻龇了龇牙,诚心悔过:“那就逢年过年,少卿生辰,少卿娶妻,少卿生子等等时间,都可以的。”

    唐不言听着她满嘴胡言乱语,却又看到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你去找瑾微吧。”

    沐钰儿欢呼一声:“少卿当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王新看得叹为观止。

    “若是我不肯给钱,司长打算如何?”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左顾言它:“不会的,我就知道少卿一定会给的。”

    “司长肯定把自己的月俸拿出来了。”王新在一旁拆台说道,“之前办案子,若是被害人家境贫寒,司长都要自掏腰包的。”

    “怪不得司长这么多年,兜比脸干净。”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顿时恼怒,可有拿人手短,只好冲着王新发火道:“快干活,我在北阙等你。”

    王新摸了摸鼻子,叉手应下。

    沐钰儿气呼呼地走了。

    “吏长!”一个金吾卫捧着一个盒子快步走过来,“这件衣服上有血,但是血迹看上去很久了,被人装在这个盒子里,是否要装起来。”

    唐不言下意识看了过去,突然停下脚步。

    “东西给我。”

    王新伸出的手顿时一僵,立刻转了个方向:“给少卿看看。”

    沐钰儿走到门口,扭头去看唐不言脸色严肃,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少卿在墨迹什么啊。”她溜达过来,探过脑袋说道,“给我也看……”

    ——一件带血的衣服安静的躺在盒子里,衣服华贵而精致,尤其是衣袖和领口是一个个用碧绿色琉璃穿起来的珠子,只是如今右手的那圈珠子被拽掉了一颗,只留下一截尴尬的线头。

    唐不言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呼吸骤然停下,下意识伸手盖上盒子。

    沐钰儿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冰白的手腕顿时泛出血色来。

    王新心中一惊,上前不安喊道:“司长。”

    沐钰儿抬眸,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好似有水光闪动。

    唐不言垂眸,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合上盖子,低声说道:“别看了。”

    “是,是碧玺吗。”沐钰儿声音微微颤动。

    唐不言沉默。

    宝青色的碧玺并不常见,青绿色的珠子却随处可见,门外汉一向看不出区别。

    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带着还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手指是克制不住地颤动,染红了月白色的袖口。

    唐不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是。”

    沐钰儿瞳仁微缩,眉心瞬间紧皱,整个人微微勾起背来。

    追查多年的线索就这样赤.裸裸的,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快刀,打的她毫无招架之力,也疼得她肝肠寸断。

    ——她师父临终前握着的那颗珠子。

    —— ——

    北阙内,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说话。

    沐钰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准打扰,如今过了晚饭,也没有出来吃饭,这才让众人急了。

    “怎么办?!”张一惊慌失措,“饭都不吃了!”

    王新不敢说话,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书房外的游廊下,自沐钰儿把自己关在里面,他便一直站着。

    “不碍事,你们去吧那些救出来的小娘子安置好,在问一下她们对以后身后的想法,若是想回家便送回家,你们找两个官差一个个送回家,再赠与每人一贯铜钱,若是想自立门户的,就带人去京兆府让康成帮忙立户,如此便每人三贯铜钱,在若是无家可回,也没立足本事的……”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先让她们安置着一个月,学一些手艺,先挂在北阙名下,费用问瑾微拿。”

    王新听得咂舌,这一圈下来,可是大钱。

    王新点头,抱拳离去。

    “那我呢?”张一呐呐问道。

    “那个村长的二郎如今在何处?”唐不言问。

    “还在京兆府呢。”张一说。

    “那你去把他带回北阙,先安置在北阙。”唐不言说。

    张一连连点头,点了几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彩云情况如何?”唐不言问着匆匆而来的陈菲菲。

    陈菲菲点头:“醒过来了,伤口情况和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力度角度都是一样的,应该也是凤头斧,同一个凶手。”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唐不言打量着陈菲菲的脸色,镇定问道。

    陈菲菲笑:“少卿真是敏锐。”

    “她说自己是昨天晚上发现小楼突然乱了起来,还没说话,就突然被一个木偶人砍了一刀,然后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陈菲菲扬眉,意味深长说道。

    “钰儿昨天子时才回来,那我们姑且从子时开始算,到她被发现是午时,中间整整六个时辰,那个斧头砍得伤口颇为深,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流这么久的血,还有一口气留着。”

    唐不言眉心微动。

    “之前就是因为她一直在流血,所以司长才给她包扎起来的。”

    “对,而且现在虽然是夏天,伤口不会愈合很快,但六个时辰绰绰有余,不该还在流血。”陈菲菲信誓旦旦说道。

    “她在撒谎。”唐不言心思转动,“麻烦陈娘子去前头问问,看看那些被就回来的人可又知道她是何时来这里的。”

    “好。”陈菲菲点头,踩着影子快步离开。

    北阙院中很快就只剩下唐不言一人。

    夏夜如水,两侧的烛火只剩下微微一截,照得并不亮堂。

    唐不言仰望着,看着漆黑的星空,夜色如幕,星光闪烁。

    张柏刀对北阙的影响,对沐钰儿影响显而易见,沐钰儿能这样颠颠撞撞长大,他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对他的骤然去世并不怀疑,只有沐钰儿一个人暗自调查,如今这儿线索就这样直接的捅到她的面前,逼得她方寸大乱。

    当日在去往郑州的行船上,他便见识过沐钰儿因为她师父的事情乱了阵脚。

    ——张柏刀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唐不言亲亲叹了一口气。

    世间有许多事情,要靠自己走出去。

    至亲之事,尤为如此。

    “连起来了。”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不言转身,就看到窗户被人推开,沐钰儿憔悴地出现在他身后。

    “什么连起来了?”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把窗户支了起来,注视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脸上很干净,并没有眼眶通红的模样。

    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师父一定是查到人口拐卖的事情,所以才被他们杀的。”沐钰儿把手掌的册子举起来,“这是我师父出事前一个月,写个京兆府府尹的信,想要看近半年来失踪的人口册子。”

    沐钰儿把一张发黄的纸张递了过去,

    “还有这个,我师父出事前在查一个有六指的人,对外说是采花贼,所以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师父是误入歹人陷阱,后来带着王新张一等人追踪一月才把他们悉数杀光,只是那些人中都没有六指模样的人。”

    沐钰儿幽幽说道:“六指,少卿有没有听着很耳熟。”

    唐不言看着那本记录北阙案件的册子,眉心微蹙:“杀死萧家人的那伙人,唯一一个没有出家的人。”

    “所以六指很有可能就是陆星。”沐钰儿幽幽说道。

    唐不言仔细回想着当日的场景,却发现陆星有只手一直捧着酒盏,看不真切,而另外一只手则是一直抚摸着彩云,他并未仔细看。

    如今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他似乎并未露出手来。

    “他绑架小昭时,带了手套。”唐不言抬眸,眉心凝重,“若是寻常人戴手套反而明显,但若是他不带手套,六指的特征更是明显。”

    沐钰儿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

    “彩云醒了,我们可以去问一下。”唐不言说,“他是陆星的枕边人,也该知道一些,而且陈娘子刚才也说她有些古怪。”

    唐不言把之前陈菲菲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确实是撒谎了,这么大的伤口一个时辰不止血,人就要凉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可能撑过六个时辰。”沐钰儿眼睛一亮。

    沐钰儿嗯了一声,直接撑着窗沿,整个人灵敏地跃出来。

    “走,我们去回回她。”沐钰儿神采奕奕说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担忧说道:“不由先去吃饭吧,瑾微做了好吃的金丝饼。”

    “不要,我现在不饿。”沐钰儿摆了摆手,朝着西跨院走去。

    唐不言抿了抿唇。

    沐钰儿一向饿的快,这才整日惦记吃东西,现在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

    “走啊,少卿。”沐钰儿走了几步,见唐不言站在原处不动弹,不解说道。

    唐不言抬脚走了过来。

    “我刚才查了好多东西,还把之前的几个案卷都翻了翻。”沐钰儿走在最前面碎碎念着,“你猜这么着,原本按理隐藏在过往背景中的人竟然早就一个个冒出来。”

    “屠杀萧家的那货贼人就是那几个和尚还有陆星,陆星也是带梁坚来洛阳的人,也是梁菲嘴里的贵人,还有,之前去郑州的船上,那个据说和我师父有关系的陆星,大概是金蝉脱壳之计,还有那个日本浪人,也一直在两个案件中若隐若现。这般算起来,就莫白的案子好像和这个事情没关系,但我总觉得奇怪,可能是忽略是什么细节。”

    沐钰儿脑海中五个案子的大量信息在翻滚,逼得她不得不伸手掐了掐脑门,才能勉强从繁琐的线索中抽出一条丝来。

    “背后之人布局一定很久了,也花费大量的人力。”沐钰儿沉声说道,“至于我师父,不过是察觉到一点异动,却被灭口。”

    唐不言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本以为,以为沐钰儿会……

    可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人的韧劲。

    “我没哭,少卿。”沐钰儿说了半晌也没听身后之人说话,沉默片刻后冷不丁说道,“我不会哭的,之前在王舜雨阿娘屋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唐不言脚步一顿。

    ——“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长痛不如短痛,可这也太疼了……”

    ——当日,她说的,竟然是她自己。

    唐不言嘴角紧紧抿起,心中蓦地升出一瞬间的后悔。

    “我知道我师父……走的那日……”沐钰儿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我就哭完了。”

    张柏刀与她而言,如师更如父。

    顾英有自己的家,她是一个意外,融不进去也不想靠过去。

    张叔对她而言只是捧在手心,毕恭毕敬,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只有张柏刀,五岁那边她无聊得趴在墙头看着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见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开心地咧开嘴,不甚规矩的挥着手,没心没肺地打了个招呼。

    张柏刀穿着皂色的衣服,腰间跨着长刀,一直紧皱的眉心缓缓露出一个僵硬地笑来。

    他会压着自己去读书,去练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为她好。

    会在她开心时给她买好吃的,会在她做错事时,拿起棍子揍她,会赶在她生辰时风雨兼程赶回家,会嘴上嫌弃,却还是亲自带着她出任务。

    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山野天地间肆无忌惮长大,就像山谷里的风,田地里的草,水面上的鱼,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沐钰儿想,若是她有阿耶,想来也会如此。

    ——若她的阿耶,真的是他。

    可这一切,在她十八岁那年的生辰前一日,戛然而止。

    他说他现在要先去抓一个人,一定赶在前生辰回来。

    ——可他,没有再回来了。

    “沐钰儿。”唐不言喉骨微动,轻轻地喊了一声,注视着面前之人安静垂落的红色发带,心疼说道,“别难过了。”

    生机蓬勃,鲜活明亮的小猫儿站在夜色中黯然失神,他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让她感受到自己蓬勃的爱意。

    —— ——

    “奴家真的不知道。”彩云一见到人就白着脸,颤颤巍巍说道,“我当时就晕了过去,能活过来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这倒不是老天爷的问题。”沐钰儿坐在一侧慢慢吞吞说道,“是我们北阙的仵作医术高超,给你缝起来了。”

    彩云脸色一僵,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

    “你对陆星还有什么了解的?”沐钰儿公事公办问道。

    “没有了,陆郎君最是大方了,有钱得很。”彩云娇滴滴说道。

    “那她给过你碧玺吗?”沐钰儿捏着炭笔的手一顿,镇定问道。

    彩云眯了眯眼,随后嫉妒说道:“是那个宝青色的琉璃珠子吗?”

    沐钰儿点头,一侧的唐不言也抬眸看了过来。

    彩云顿时兴奋起来:“没有呢,听说那可是一个贵东西,我之前还问陆郎君讨过,谁知道他竟然说我不配。”

    她满是嫉妒的说着:“这东西琉璃姐姐很喜欢,她屋子里很多,陆郎君为了讨好她,也送给她一盒呢。”

    沐钰儿眉尖微蹙。

    “陆星可有一只手有六个手指?”唐不言出声问道。

    彩云眼珠子一转。

    沐钰儿面无表情把手中的本子一合,大声说道:“来人吧,把她拖出去活埋了。”

    “哎哎哎。”彩云急了,连忙摆手,谁知道抽到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别别别,我说我说。”

    沐钰儿冷着脸看着她,样子颇为严肃,大有一言不合就送她重新去投胎的架势。

    “有的,陆郎左手是六个手指,第六根长在小拇指后面,小小的,完全不影响日常工作,但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我又一次多嘴问了一下,还被他大骂了一顿。”彩云委委屈屈说道。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奴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牡丹阁啊。”彩云娇滴滴问道,“若是久不回去,妈妈可是会扣钱的,一次可是十两银子,奴家可不是琉璃姐姐这般自由,大晚上出去都可以,也没这么多钱。”

    沐钰儿眉心一动:“琉璃大晚上出去?”

    彩云嗯了一声,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许是有人找吧,哎,琉璃姐姐这样的待遇,可是我们这些人想也想不来的,偏偏我们姐姐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可真是奇怪了,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越是喜欢,你说我是不是以后……”

    沐钰儿没空听他们后续的职业规划,合上本子起身。

    彩云讪讪闭上嘴。

    “你别想这些了,你先想想能不能出去吧。”沐钰儿好声好气说道。

    彩云皱眉:“我可没做坏事。”

    “那你为何撒谎。”沐钰儿临走前,淡淡说道。

    彩云脸色大变。

    —— ——

    “问到了,十七个人中,七个人打算回去,三个是洛阳本地人,四个人是之前来洛阳逛夜市的人,我已经安排好官差,也备好银钱了,等明日就送人离开。”王新捧着本子有条不紊说道。

    “还有四人不愿回家,就打算自立门户。”王新继续说道,“这些人家中情况复杂,之前丢了也没人报案,想来回去也不好,我也按照少卿的吩咐,明日带他们去京兆府立户。”

    “还有三个情况复杂。”王新蹙眉。

    “这三个人若是没走丢,估计也会被卖的。”他低声说道。

    陈菲菲呲笑一声:“她们说她们是逃出来的,不想被阿耶卖去给自己换酒,或者给阿弟的聘礼钱就不管不顾跑出来,后来又冷又饿坐在街头被一个女子诱惑,这才被抓到了的。”

    沐钰儿蹙眉:“女子诱惑?”

    “对,其实着十七个人中有十四个是被人哄骗走的,都是女子或者小孩说自己需要帮忙,她们好心跟过去,然后被带到小巷子里,这才被人抓起来。”王新说。

    “若是大街上绑架这么多女子确实容易引起异样,这样的办法确实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唐不言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个女子的画像可有?”

    陈菲菲掏出三张纸:“不少人太过害怕都忘记了,不过我还是根据其他几个人的口供,大概画出有三个人,和人对了,大都对得上,只有一人说引诱她的人不是这样的,不过许是他们有很多这样的诱饵,不过,这些画像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沐钰儿接过画像,只看看了一眼就高高扬了扬眉。

    “熟人。”陈菲菲意味深长说道,“真是有点意思了。”

    “这不是彩云和梁菲。”唐不言惊讶说道。

    程菲菲点头,随后指了指第三张纸:“但这个小孩是谁,还不知道。”

    唐不言看了过去,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巧了,也是一个熟人。

    ——当日拐卖小昭时,陆星身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

    沐钰儿简单说了一句,这会儿轮到陈菲菲他们吃惊了。

    “那所有事情不都连起来了,我们运气还不错,虽然最大的鱼跑了,但是抓到的几条鱼也不算小。“张一估摸着说道。

    “对了,有人看到彩云是何时进来的吗?”沐钰儿把画像收了收,随口问道。

    “她们一直被关在洞穴里,所以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分不清时辰,但其中有一个小娘子性格颇为坚韧,遇事一直蛰伏,这些日子一直装疯卖傻。”陈菲菲说道。

    “她们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但那个小娘子说应该在你们进来没多久,她就来了,身上都是血。”

    “是吃饭前还是吃饭后?”唐不言问。

    “他们说他们一日吃两餐,有一个算了一下,每次大概间隔在六个时辰,那个人进来已经吃饭很久很久了,应该是马上就要吃饭的时候。”

    沐钰儿掐指算了算:“那就是我们包围陆家没多久的时候………嗯,不对……那伤口是斧头,凤头斧极重,常人难以举起,最重要的是伤口和那些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

    唐不言抬眸,眸光微动。

    “人可能还在洛阳,甚至在南市!”沐钰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修,贴贴

    是我打脸了,对不起诸位了,呜呜呜感谢在2022-09-03 23:58:31~2022-09-04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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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4  ☪ 琉璃爱 ◇

    ◎钓鱼◎

    “人还在南市?”陈菲菲摸了摸下巴, “也是,早上我们去的时候,金吾卫那个队长是个熟手, 直接把南市封起来了,谁也不准进出,后来为了继续排查,现在人都没撤走。”

    张一摸了摸下班:“那个人会不会武功, 自己飞了?”

    “那也肯定也是大晚上飞的, 白日里还不是被抓一个正着,眼下城门关闭,金吾卫巡街, 一旦被发现,得不偿失, 不如好好呆着,静待时机。”沐钰儿解释着。

    “那现在我们去南市找?”程捷异想天开地说着。

    “南市街道纵横, 人口密集,常居此处的不说上万, 也该有七.八千。”唐不言淡淡说道, “猫抓老鼠,到底是老鼠占了便利, 有个洞就能钻进去。”

    程捷撑着下巴, 不解说道:“那如何是好?眼下金吾卫已经走了, 明日坊门一开,他一伪装,顺着人流不就跑了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随后扭头看向那个唐不言, 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人要是真的敢跑也未必不好。”

    唐不言颔首:“确实如此。”

    “就是看他准备这么跑?”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南市只有一道坊门,但坊内有不少河流贯通洛水,也不知他打算怎么出去。”

    “坊门守卫森严,但人流大。”唐不言分析着,“若是从水路走目标明显,但速度快,却入了水就很难抓到踪迹。”

    程捷听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啊,他还挺我们的话不成。”

    沐钰儿意味深长回眸,淡淡说道:“那就看他聪不聪明了。”

    张一摸了摸脑袋,不耻下问:“啥意思啊。”

    “此人狡诈,万一不上道怎么办?”陈菲菲很快跟上两人的思路,提出问题。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和沐钰儿各自沉默,随后点了点头。

    “说人话!”程捷暴躁说道。

    唐不言侧首,漆黑的眸子冷沁沁地:“舅舅的兵法课表哥学到哪里了。”

    程捷语塞又心虚,嘴里嘟囔着:“在学了,在学了。”

    “周敬王十四年,召陵会后,谁晋国改变主意,不愿攻楚,但原楚属国蔡、唐自愿助吴攻楚。吴遂与蔡、唐结盟进攻,发动了“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战”的决战,吴军在柏举击败楚军主力后乘胜追击,五战五胜,仅十天即攻入楚都郢城。”唐不言耐心解释着。

    程捷连连点头,随后眼珠子一转:“所以我们要干嘛?”

    沐钰儿大为吃惊,笑说道:“有个人读书比我还差。”

    程捷板着脸,不高兴说道:“可我打的仗多啊,读书烦死了。”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唐不言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用的是什么办法,你还记得吗?”

    程捷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诱敌之术,阿耶说兵法诡战以此为始,古战礼就此消弭。”

    “那我们要怎么办?”程捷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唐不言看着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我的表哥,长个了好身手,没长个好脑子。

    张一和王新面面相觑,最后也老实说道:“我也没听懂。”

    沐钰儿和陈菲菲对视一眼,顿时捂着杜子,大笑起来:“完了,忘记了,这还有两个睁眼瞎。”

    唐不言第一次对北阙众人应该好好读书这件事情有了迫切的希望。

    “就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通俗易懂解释着,“钓他。”

    —— ——

    南市昨日经过金吾卫围坊,整个南市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部分人天一亮就立刻涌出坊间,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只见金吾卫正张贴着一张画像,其中一人手中领着一个锣鼓,大声吆喝着:“这个嫌疑人涉及一桩大案,若是提供线索能有三贯铜钱,此人凶神恶煞,若是碰到不要轻易上前,只要来找我们就可以了,当日若是有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抓到此贼,赏银十两,由北阙提供。”

    众人一听这么多钱立马叽叽喳喳涌了上来,仔细打量着画像上的人,交头接耳说着话。

    “这人长得真凶啊。”

    “哦吼,六个手指啊,那不是很好认。”

    “这人是犯了什么事情啊。

    画像上的人正是陆星的模样,经过唐不言这双手,足有七八分相似。

    “见过没有啊。”金吾卫大声问道,“人就在南市里,所以今日出入者都严查,所有人都不例外。”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但是坊门已经被人把着,便也不得不开始慢慢吞吞排队,谁也不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况,若是跟昨日一样也出不去,平白还要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

    有人开始排队,也会有人看着风向不对,开始退了出来,准备静观其变。

    “真的有用?”一侧茶棚里,瑾微睁着眼睛紧盯着人群,嘴里碎碎念着。

    沐钰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开始拨着干果,气定神闲地站着:“有用啊,小驴脸你今日怎么不跟着你家郎君啊。”

    瑾微睨了她一眼,得意地拍了拍腰包,讥笑道:“我不在这,谁给你们掏钱。”

    北阙的赏金,全都是唐不言无私奉献的私房钱。

    沐钰儿吃人嘴软,狠狠把人夸了一顿,就差把人吹得天下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果然这个家果然不能没有瑾微小郎君啊。”沐钰儿笑眯眯地大声夸道。

    瑾微小脸微微胀红,偏故作镇定说道:“不好如此说话,有失身份。”

    “是是。”沐钰儿的目光倏地抬眸,在人群中扫过一眼,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怎么了?”瑾微立刻凑上来,警觉问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抓了一把手中的果肉轻轻扔到一侧的小乞儿身上:“太阳晒屁股了,去河边洗把脸。”

    那小乞儿从睡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准备得一把把果干揽了过来,嬉皮笑脸说道:“得了,不污贵人的眼睛。”

    瑾微看得啧啧称奇:“你们这些对暗号的,若是小乞丐是个笨的怎么办?”

    沐钰儿懒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笑说道:“能活下来的小乞儿那个不是人精,走吧,去城门口坐着吧。”

    瑾微连忙掏出三个铜板放在座子上,连忙跟了上去:“去城门口坐着干嘛啊,这样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有点狐假虎威。”

    “好多人啊,他们都看我。”

    “闭嘴。”

    “哦。”

    南市虽大都是店铺,但也有居住在店铺后面的人家,这些人日夜颠倒,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生意也是最红火的,往往要过了第二日的寅时才会关门,白日里则是过了午时才会重新开店。

    只是今日有些不一样,昨日南市被人封了,任那些纨绔子弟闹出好大的动静,也没有松口,滞留在这里的人整夜惴惴不安,是以今日一大早,辰时刚到,就有不少人早早起来,打算打听打听动静。

    一家卖胡饼的早食点的老板正在准备出锅的东西,突然看到门口站了两人,头也不抬,只是高声说道:“客人要些什么?”

    “北阙携金吾卫,京兆府齐办案,还请店家出来说话。”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店家眼皮子一跳,连忙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男子身影,背后则跟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

    “几位官爷有何贵干。”店家连忙把手在腰间地围兜上擦了擦,慌张问道。

    王新把手中的画像递到他面前,扳着脸:“这个人你看到过吗?”

    店家看着面前画像中的人,那人头顶带着围兜,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双眼睛锐利阴暗,瞧着竟还写渗人。

    ——是当日夜市里唐不言和沐钰儿一起画的那个画像。

    “没见过。”店家连连摇头。

    王新也不强求:“此人凶神恶煞,若是见到了一定要及时报官听到没有。”

    “是是是。”店家心中一冽,连连点头,目光忍不住在那张奇怪的画上看了几眼。

    其实这个画像有点看不清脸色,很像一个人从下而上看到的一个人脸,因为眉眼处的阴影,让整个人阴郁狠毒起来。

    王新和张一带人一家家的店敲门进去,没一会儿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最是热闹的街先人一步的全都醒了过来。

    所有人的都战战兢兢地看着穿着皂衣的官差,在无声中四目相对,眼神波动。

    “哎,你们,那个杂戏班,停下。”王新准备去下一条街时,突然看到一只杂技团从眼前经过,下意识把人拦住。

    坐在马车上的戏班主脸色微变,连忙下了马车,谦卑说道:“几位官差有何贵干?”

    王新打量着后面一辆辆驴车,车子上装满了箱子,还有几个平躺着的木偶人,每辆车上还坐着几个年轻人,大致扫过大概有十来人,算的上是大戏班了。

    “你们是做什么?”王新的目光看向那一个个被打横躺下的木偶人,“现在准备去哪里?”

    这些木偶不太精致,一看就是粗制滥造拼起来的,脸上没有画上五官,反而带上一张傩戏面具,唯一的亮点就是等人大小。

    戏班主长叹一声:“我们是做傀儡戏的,但是这里的贵人都不太喜欢这些木偶,我们就打算换个地方看看。”

    王新嗯了一声,顺势把目光看到那些箱子上面:“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戏班子犹豫:“里面的东西都是随意扔的的,不太好看。”

    王新已经不容拒绝地把手搭在箱子锁上,淡淡说道:“没什么好不好看的。”

    张一立马开口说道:“不碍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身后的官差也跟着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驴车上的戏班人不安慌张地看向班主。

    “那行吧,都打开箱子。”戏班主叹气说道,“都打开,都打开。”

    所有板车上的人连忙把车上的东西都打开。

    张一探头张望着,脸上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怪不得戏班主不好意思,感情是个野戏。

    ——野戏,顾名思义,就是唱粗俗直白的风云戏的,大都在乡下草野间出没。

    相比较其他人的一脸避讳,王新则是看的格外认真,甚至伸手在箱子里摸了摸。

    “这些衣服都很贵的。”板车上一个容貌清秀,眼底有一颗小小泪痣的小郎君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王新把几片肚兜往边上推了推,直到看到箱子底,冷不丁抬眸:“你几斤?”

    那小郎君被这一眼看的满脸通红,娇滴滴说道:“奴家一百斤。”

    “你们呢?”王新看向另外两个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犹豫说道:“差不多。”

    “怎么了?”张一凑过来不解问道。

    王新借着关盒子的动作,不经意把张一往自己身后推去。

    张一抓着他衣袖的手微微一紧,随后镇定地站在他身后。

    “不碍事,走吧。”王新淡淡说道。

    戏班子送了一口气,连忙让人把盒子盖上,塞了几个钱,很快便匆匆离去。

    “怎么了?”张一见马车走远了,忍不住凑上去,轻声问道。

    王新的脚步看着地上的车辙印,用脚撵了撵泥土,点了一个士兵说道:“去城门口和司长说,鱼出现了。”

    士兵抱拳匆匆离去。

    张一脸色微变:“陆星出现了?在哪?刚才那辆马车上吗?”

    王新眯了眯眼,挥手找了一个小乞儿,掏出一个铜板给他:“去几条通往洛河的水边,找一个长得很好看,穿的很好看的郎君,就说包子准备好了。”

    小乞儿捏着铜板,脆生生应了一声,随后融入人流中,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怎么还不懂。”张一嘟囔着。

    王新一手按刀,一手拎着画像,继续朝着下一条街面的店铺走去:“惊蛇要先打草,围捕猎物就要把四周都围起来,发出各种动静,才能一点点包围。最后放开一道圈子,猎物就能自己跑进来。”

    张一长长哦了一声:“王斤斤,我觉得你好像聪明了一点。”

    王斤斤是一个外号,因为一开始沐钰儿教他们写名字,‘新’怎么也写不来,只会写斤字,久而久之,就被贫嘴的张一取了这么个外号,逢人就叫,格外嚣张,最后被张柏刀暴打了一顿,这才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喊人。

    王新气笑了,略带讽刺地说道:“谁能整日更你这么没心没肺。”

    “也没有啊,我确实听不懂。”张一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无奈说道,“一群的聪明人,自然有我这个笨人。”

    王新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你不笨,你就是懒。”

    张一皱了皱鼻子。

    “以前有师父,还有任叔他们顶着。”王新低声说道,“可现在只剩下司长一个人了,你也该长大了。”

    张一脸上笑容微敛。

    “她若是以后要结婚嫁人,北阙不能拖了她的后腿。”

    —— ——

    沐钰儿伸手把那辆戏班子马车拦下。

    戏班主面露惊恐,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当真是倒霉。

    “官爷,官爷。”戏班主先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笑说着,“我们就是打算去别的坊看看,南市生意太激烈了,不好做。”

    沐钰儿把他的银子推开,慢吞吞绕着队伍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正中的位置,抬眸去看班车上的三人。

    “你们认识平潭海戏班的人?”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那三人紧坐在一起,连连摇头。

    “那这个面具哪来的?”沐钰儿伸手敲了敲木偶人,木偶人发出沉闷的声音,是实心的,关节处都有穿线的洞,是体积巨大的傀儡人而已,体积重,举止更是笨重。

    “这是昨天有个客人说木偶带上这个会好看一些。”戏班主哭着脸说着,“面具是送的,我也是贪便宜才收下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手指在面具上扫过。

    这是当日小昭被绑架后,那些劫匪腰间带的面具。

    “走吧。”沐钰儿挥手放行。

    戏班主脸色一喜,连忙上了马车,只是刚走了几步,突然又被人拦下。

    “等会。”沐钰儿盯着正中那辆马车,眯眼说道。

    戏班主脸色难看停下马车:“怎么了?”

    “这辆驴车好重。”沐钰儿指了指马车山的三个小郎君,“这三位加起来也没有三百斤,这吃重有些厉害。”

    她指了指地上的痕迹,小队长和瑾微凑过来仔细看到。

    “是很重了。”小队长经验丰富,立刻挥手说道,“下车,全车检查。”

    人群中队伍骚动,身后排队的人交头接耳,声音络绎不绝。

    “哎哎,我们真的是做生意的,和那些杀人放火的没有任何关系啊。”戏班主慌张说道。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挤进来,也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沐钰儿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 ——

    “我们这里就是采莲的船。”渔夫笑说道,“虽说连着洛河,但逼近还要经过通利和慈惠,两侧也有大河,但路上会有金吾卫,被抓了可不是小事。”

    程捷手里捧着今年夏季的最后一波莲蓬,连连点头。

    “你们这一代有多少船只?”唐不言穿着素白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子落在两侧,精致贵气,如今这般随意站在河边,看着面前满眼水波,先出几分缥缈之色。

    渔夫敬畏说道:“这不多,就夏日采莲蓬和菱角的时候多一些,大家补贴家用,还有一些贵人们的游船会在这里出没,但平日里大都是打捞不洁之物的船只。”

    唐不言看着湖面上零零散散的船只,他们各自分散开,来回游动着,却没有朝着北面去。

    这条河靠近南市东面,有一条主干道河流,往被北链接通利坊和富教坊,往东则是延福坊和临开坊,再往下甚至还能通到永太坊,一旦开了夜市,就会有游船生意,往日里大都是在南市的地界内来回走动着。”

    “几位贵人可是要上船游一圈。”船夫谨慎问道。

    程捷捧着吃了一半的莲蓬,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好。”

    船夫连忙把人扶上船上:“客人打算去哪里逛逛。”

    这船是游船,船夫收拾得颇为干净。

    唐不言坐在船首,对着岸边的奴儿说道:“琴。”

    奴儿立刻把背上的琴递了过去。

    程捷接过来,顺势蹲坐在表弟身侧,笑眯眯说道:“表弟好久没有弹琴了,弹什么啊?”

    “十面埋伏。”

    唐不言的目光自散落在湖面上的船只上扫过,手指轻轻拨过琴弦,琴声瑟瑟,清铮利索。

    船只很快就停在湖面正中,与此同时琴声溅起,激烈澎湃,急速淋漓,宛若来到千军万马,杀身震天的战场。

    湖面上本来还工作的船只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正中之人。

    只见一位白衣郎君坐在船头,膝上置上一把古琴,手指翻飞间声音昂然群起,金钩双响,杀气腾腾。

    —— ——

    “原来是石头绑在车板上了。”城门口,沐钰儿看着金吾卫无语从马车下拖出三块石头,意味深长说道,“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一点,可别累坏了驴,得不偿失。”

    戏班主擦着额头的汗水,弯腰哈背地点头应下。

    “是是是,官爷说的是。”

    “箱子和车底都查过了,木偶是实心的。”小队长轻声说道。

    沐钰儿点头:“放人吧。”

    小队长颔首,挥了挥手,很快就让人放行。

    “原来是虚闹一场啊。”瑾微叹气说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抓到啊,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要暮鼓了。”

    沐钰儿目送队伍离开,笑了笑:“快了。”

    瑾微只好重新坐在胡床上,捏着小钱包,等下下一波可疑的人。

    “还好大郎机警,第一次被拦下时就走了。”刚出南市坊间没多久,坐在戏班主身边的车夫就低声说道,“现在如何是好?”

    “不急。”戏班主早没有刚才的唯唯诺诺之色,“我们争取的时间足够大郎从其他地方离开了。”

    车夫眉心紧皱,也不说话,只是甩了甩鞭子,加快速度。

    与此同时,一个贼眉鼠眼地靠近沐钰儿,低声说道:“我说了线索就给钱吗?”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之人,眉间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瑾微立刻激动地凑过去:“你说你说。”

    那小混混眼珠子一转,先一步伸手:“那先给一贯钱让我看看,不然你们若是反悔,如何是好?”

    瑾微立刻皱眉:“都是核对过了再给的,万一你是骗人的怎么办?”

    小混混立马不高兴说道:“那就算了,我不说了。”

    他气得假装转身要走,却不料背后根本没人拦他,不由尴尬地停下脚步,转身,继续舔着脸说道:“哎哎哎,实在也是讨一口饭吃,我家娘子马上就要生了,现在却连产婆都请不请,我也是着急,怕你们跑了才想要如此的。”

    瑾微犹豫地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笑了笑,抬了抬下巴:“先给他。”

    瑾微这才掏出一贯铜钱递过去:“喏,给你,但是要是说错了,可别怪我把你抓起来打一顿。”

    “是是是。”小混混一个个数着铜板。

    瑾微不耐地看着他。

    小混混心满意足把钱放在胸口,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就那个画上的人我看他朝着河边去了,十有八九要坐船。”

    沐钰儿一扬眉:“你确定?”

    “对啊。”小混混煞有其事说道,“是不是带着黑帽子的,看上去阴阴森森的,反正我瞧着是很想的,你们赶紧去看看,还能逮到他。”

    沐钰儿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她不笑时,有点冷冽的冰冷,就像腰间还未出鞘的长刀,能把人看的直哆嗦。

    那小混混被这一眼看得立刻笔直站好。

    “真的,我没骗你啊。”他慌张说道,“真的啊,他是不是还带着黑手套,看上去凶凶的。”

    沐钰儿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慌忙得很,撞了我一下,我拉着他赔钱,他直接给了我一两银子。”小混混砸吧了嘴,“这多奇怪啊,也不和我争两句,我可不是感觉跟上去看看嘛。”

    瑾微越听越像,忍不住去看沐钰儿。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河边看看。”沐钰儿思索片刻后说道。

    河边

    “王大郎君出行,你们谁啊,挡着我们的游船,快滚快滚。”一个奴仆站在庞大的花船上,恶声恶气说道,“再不滚,我就直接把你们都撞死。”

    琴声烈烈,宛若惊涛拍浪。

    程捷站起来,板着脸站在一侧:“你再给我骂骂咧咧看看。”

    “哎,你谁啊。”奴仆见状更气了,“你知道我们大郎的阿耶是谁吗!”

    程捷冷笑:“谁来给我听听,是谁家养的狗叫的这么大声。”

    声音骤然扬起,好似附和一般。

    “你你……”奴仆气急,“来人啊,撞他,撞他,把他给我抓起来。”

    船夫顿时慌了起来,下意识打算把船摇开。

    一时间,气氛紧张,唯有唐不言手下的琴还在铮铮而动,镇定自若。

    “两位不要动怒。”船上出来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娘子,对着唐不言等人行礼,“琉璃娘子不敢耽误两位郎君办事,只是还请两位郎君稍稍让开些许,等船过来便可再来此处。”

    一听是认识的人,程捷皱了皱眉。

    “那稍微让让。”他见唐不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不由嘟囔说着。

    前头的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 ——

    城门口,沐钰儿先一步离开,瑾微独自一人站着,整个人越发紧张了,一直牢牢盯着面前过城门的人。

    “车里都是谁,准备去哪?”小队长例行拦下一辆车,随口问道。

    “奴家是牡丹阁的人,贵人有请,准备去宝青山献舞一曲。”马车内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只纤细的手先开帘子,一股幽香混着凉气涌了出来,还有一张妩媚的脸。

    “帘子掀开一点。”小队长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说道。

    舞姬伸手,跳高帘子,宽大的袖子倏地垂落,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臂。

    小队长按剑,靠近车辕,仔细打量着里里面,见马车内都是一些乐器还有一盆大冰,便收回视线。

    瑾微一直在一侧看着,见她额头热汗点点,眨了眨眼,不解问道:“你很热?”

    舞姬闻言勾了勾唇娇气说道:“夏日本就热,马车里闷久了,自然热。”

    小队长打量着车夫,又看着舞姬,好一会儿才后退一步。

    “走吧。”他挥手放行。

    瑾微也跟着坐回原处,伸手挥了挥袖子。

    虽是夏尾巴,但天气也热得很,他冒着大太阳坐了两个多时辰,只觉得里面那层衣服都湿了。

    “要是能跟那辆马车备下一块冰……”瑾微嘟囔着,突然神色一顿,声音骤然拔高,“那辆马车拦下。”

    ——那辆马车里面有冰块,那个舞姬怎么会这么热呢。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那辆马车不仅没有停,反而加快冲了出去,安静有序的城门口顿时乱了起来。

    眼看马车就要闯出城门,只听到一声马儿的嘶哑叫声,马蹄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在地上,马车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车夫狠狠抽了一鞭马屁股,马却纹丝未动。

    “你知道破绽落在哪里了吗?”马车顶上不知何时跃上一人,衣袖翻飞,发带飞扬。

    正是本该去河边的沐钰儿。

    她伸手按着车顶,整辆马车如坠千斤,难以前行。

    驾马车的人身形一僵,却还是死死握紧缰绳。

    金吾卫慌忙推出拦车架子,虎视眈眈地看着那辆马车。

    “哪里?”车夫沙哑说道。

    “北阙的小混混见了我还敢凑上来的……”沐钰儿腰间长刀骤然出鞘,声音瞬间冰冷,寒光在脸上一闪而过,浅色的眸子瞬间有微光骤亮。

    “都在下面。”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猜人到底在哪里?!嘻嘻嘻

    错字都放在中秋一起检查(我懒惰,我先承认QAQ

    中秋到时候搞个抽奖,贴贴!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这一块的内容来自百度,吴楚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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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  ☪ 琉璃爱 ◇

    ◎围捕◎

    “这人长得不像陆星啊。”沐钰儿把人压在地上时, 瑾微这才磨磨叽叽凑过来,拨下那人的脸罩,惊讶说道, “咦,这不是那个小混混吗?”

    刚才那个小混混涂得满脸都是土,现在擦得还挺干净。

    沐钰儿把脚松开,任由官差们把人捆了起来。

    “是这人突然绑架了我的车夫。”舞姬身若蒲柳, 颤颤巍巍地站在小队长面前,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拿刀威胁奴家, 奴家也不敢说话。”

    “还好官爷聪慧,一眼看出奸人歹计。”

    “奴家真的怕死了。”

    瑾微看了几眼那个哭哭唧唧的舞姬, 那舞姬见了谁都抛媚眼,瑾微受到好几个后却只是眨了眨眼, 脚步一转,朝着沐钰儿走去。

    “你不是说要去找郎君吗?怎么回来了。”他问, “这个人和我们要抓的那个陆星有关系吗?”

    沐钰儿点头。

    “什么关系啊?”瑾微顿时来了精神, 略带矜持地强调道,“人可是我发现的。”

    “真棒。”沐钰儿敷衍地夸了夸。

    瑾微也不生气, 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显然还是很得意。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捏着刀柄上的玄武雕刻,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锁定了人群中地小乞儿,伸手招了招。

    那几个小乞儿见有生意, 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这人认识吗?”沐钰儿指了指一侧被五花大绑的人, 随口问道。

    小乞儿谨慎打量着那人, 点了点头:“今日在这徘徊了许久。”

    “鬼头鬼脑的。”

    “后来和司长说过话人就不见了,我以为走了。”

    “他好像是从由申街出来的。”

    沐钰儿眼波微动,看向最后说话的人。

    那小乞儿满脸黝黑,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却是精亮的。

    “由申街?”沐钰儿问,“你看着他出来的吗?”

    那小乞儿眼珠子一转,瞧着队伍中身形最是高大的一个领头人看去。

    沐钰儿掏出两个铜钱给他,也不多问,只是淡淡说道:“若是找到这人的家,每人十个铜钱。”

    小乞儿们脸色一喜,连连应下。

    瑾微在一侧看得啧啧称奇。

    “这些小乞儿可靠吗?”他不解问道,“他们会不会瞎找一间没人住的糊弄你。”

    沐钰儿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人群中,好一会儿才回道:“不会,这些小乞儿就靠这个过日子的,坏了名声,得罪北阙,最不合算。”

    瑾微也明白下面人有下面人的活法,闻言便点了点头。

    “那陆星还没抓到,眼下怎么办?”

    他刚才突然机智抓了贼,心中真是亢奋:“会不会还不死心从这里过。”

    “还是打算不动弹了,明日再走。”

    “啊,不会打算从水路过吧,三郎还在那边呢?”

    瑾微又想起此事,不由惊慌说道。

    沐钰儿垂眸:“等会让王新来和你一起在这里守着,你自来跟着少卿想来也有经验,王新更是各中好手,这里有你们看着,我也放心,我等会去少卿那边看看。”

    瑾微骄傲地抬起下巴,连连应下:“没问题没问题。”

    沐钰儿快步出了城门口。

    小队长见瑾微独自一人回来,便问道:“沐司长去哪?”

    “去其他地方转转,这地方交给我们了,等会若是还有恶人,一定能手到擒来。”瑾微握紧拳头,踌躇满志地说着。

    小队长盯着流动的人群,见状摇了摇头。

    北阙在南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围捕猎物,如今双方在城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让所有情绪都高悬于心,但日中则昃,这样的举动反而会在其他地方松了一口。

    围而不打,让猎物本就警觉的心生出一点侥幸,从而不从这里经过,转而他发,殊不知,正是猎人的高明之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瑾微也是第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情,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这些年虽然跟着三郎东奔西走,从北到南,又去西边走了一圈,可郎君一向做案牍上的工作巨多,沉浮官场,讲究的是软刀杀.人,唯有几次冒险,也都是真刀真枪,哪有今日这般刺激,竟然还学着兵法诡谲,搞了一手打击埋伏。

    “替司长守好这扇门。”小队长按剑回到城门口,对着队伍的检查更加严格起来。

    坊间出入口的动静微微有些,但很快就在金吾卫的呵斥下,趋于安静。

    河道上,唐不言的小船让开一条道,牡丹阁的花船悄然而过,程捷眉心紧皱,盯着船舱上的几位恶仆,神色不悦,若非还有正事,一定把他们揪下来打一顿。

    恶仆们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一个个都面色不忿。

    船夫战战兢兢地撑着竹篙,一脸忧色地看着众人。

    岸边的奴儿眉心紧皱,神色严肃。

    唯有唐不言指尖不停,只是声音缓缓低沉,轻抹慢捻,徐徐而来。

    变故就在此刻突生。

    先是几声沉闷惊叫,接二连三响起,随后那几个站在船头的恶仆突然发出几声惊叫,甚至还未回神发生什么,便只觉得胸口一疼,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人踢下大船,整个人跌落在水中。

    程捷脸色微变。

    船头站着一个穿着灰衣短打的男子,目光阴鸷地盯着小船上飘然若仙之人。

    “我非猎物只知奔逃。”来人正是陆星,他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冷冷说道,“以进为退,以攻为守,若是不能逃,带走一个唐三郎也是极好的。”

    唐不言抬眸,手指轻轻按弦,漆黑的眸光看向船舷处衣摆烈烈的人,眉眼不动,淡淡说道:“你带不走我,也逃不走。”

    陆星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放屁,我能让你这个小瘪三在我手中带走我的小表弟。”程捷呸了一声,讥笑道,“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陆星的目光终于大发慈悲地落在程捷身上,不屑说道:“一个死人而已。”

    程捷眉心高高扬起。

    “你若是继续设计从坊门口走,未必出不去。”唐不言安静地看着他,眸光在安静的游船内扫过,“你为何不去那边,顺着圈套跳下,并非你的性子。”

    陆星垂眸,抚摸着刀面,看着铮亮刀面上倒影出的影子:“你想要推延时间,来不及了,那位沐司长被我的人缠住了。”

    程捷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几斤几两啊,还想拦着她,你先给我跳下来受死。”

    “你弃楼而走,不就是为了活着,如今还在这里出现,可见让你送出南市的东西,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唐不言咳嗽一声,声音冷冷淡淡,却又好似运筹帷幄之人。

    “那有什么东西。”陆星木着脸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抚琴的手压出一个弦音:“那你会说我是胡说八道,强词夺理,而非狡辩而言。”

    “少给我拖延时间……”陆星神色阴狠,那双下垂的眉眼更显出几分凶气。

    “凶我表弟做什么!”程捷不悦说道,“我倒要回回你这个猖狂的性子。”

    三人说话间,奴儿已经从河边夺了艘小船,哼次哼次划过来了。

    程捷见人来了,立马提气跃上花船,想要和人一决高低。

    陆星却不和他缠斗,反而自上而下朝着唐不言冲了过去,谁也不曾料到,原本和气的老船夫猛地撕下怯懦的面具,手中的竹篙下抽出一把利剑,超着唐不言扑去。

    奴儿大喝一声,把手中的竹竿直直扔去,直接朝着他的脑袋捅去,随后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郎君的船上,出其不意,一脚把人踹下。

    小小的船只颠簸了一下,奴儿立马把人三郎仔细捏着肩膀,平衡着船只。

    船夫下了水一开始还打算上来,后来被奴儿用竹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便索性潜水打算凿船。

    奴儿连忙带人换了一个船。

    谁知那船夫是个好手,在水里能憋许久的气,没一会儿就把这一艘也给砸了。

    奴儿有些爪麻:“怎么办?”

    “上去。”船晃得厉害,唐不言皱眉说道。

    “让表弟上来!”程捷抽空喊道。

    奴儿嗯了一声,把郎君提溜起来,顺势来到花船上,待站稳后小心翼翼给人抚了抚衣领。

    花船上的人全都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还有几人一身血的躺在地上。

    船舱内毫无动静,不知里面的人到底如何。

    唐不言抱琴站在一处,神色冷静:“两人如何?”

    只见程捷手中的长.枪银头刺突挑尖干净利索,完全没有多余的花招,招招都朝着对方死穴戳去。

    他是战场上一刀一枪自己打拼出来的,一点虚招都没有,偏天生有着无穷的精力,那点放在其他人手上就太过僵硬直接的打法,落在他手上便成了如千斤的杀招。

    “程小将军更胜一筹。”奴儿低声说道,“但这个陆星很是狡猾。”

    唐不言眉心微蹙。

    谁也不曾想那老船夫还颇有精力,悄悄爬到两人身后打算偷袭,奴儿立刻抓过一个托盘,对着人的脑袋猛敲,两人很快缠斗起来。

    唐不言看着场面上的乱局占据了整个甲面,不得不步步后退。

    “唐少卿。”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唐不言扭头,便看到琉璃站在身后,捂着后脖颈,身上被血染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王大郎君已被奸人所害。”琉璃整个人透出发白的透明之色,颤颤巍巍站立着,“外面危险,少卿不妨进来躲一下。”

    唐不言顺势看着屋内一片狼藉,里面的人或仰或倒,一个个身上染血,生死不明。

    外面的战况越来越激烈,陆星几次耍手段都被程捷一力降十会给压了回去,便起了歪心思,打算朝着唐不言靠过去。

    奴儿那边,那老丈人拿着竹竿,奴儿却身无一物,只是僵持着。

    “少卿不若先进先进来避一下。”琉璃着急地看着面前的打斗,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低声说道。

    “陆星何时杀的人?”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就刚刚,他从船尾处提刀进来,见人就砍。”琉璃低声说道。

    “怎么没有动静?”唐不言蹙眉。

    琉璃沉默片刻,为难说道:“这是花船,用了夹层,刚才大门紧闭,他动手极快,谁也来不及反应。”

    唐不言沉默,眸光盯着琉璃失了色依旧绝色的脸庞,“那他为何没有杀你?”

    琉璃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陆星身上,声音艰涩:“许是,旧相识了。”

    唐不言垂眸。

    陆星被程捷压得极为难受,索性露出后背,面色狰狞地朝着唐不言而去。

    长剑滴血,血迹森森。

    唐不言往后退了一步,突然看到琉璃那一角衣袂,整个人向右边一歪,朝着窗棂撞去。

    “去死吧。”陆星刀锋一转,亦是停顿片刻,继而继续朝着唐不言刺去。

    只这一瞬,唐不言就找到逃命的时间,立刻朝着程捷跑去。

    程捷的长.枪顺势而来,陆星不得不抽剑回防,两人立刻重新打了起来,但陆星早已力竭,不过是苦苦支撑。

    “你知道我为何站在这里等你吗?”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陆星长剑一顿,只这一瞬间的致命迟疑,程捷的长.枪就落在他的脖颈处。

    “试一下你们的主子到底要什么。”头顶传来沐钰儿的声音,“所图到底是大是小。”

    “钰儿。”琉璃身形微动,想走几步,又顾忌不远处的陆星,便又停了下来。

    “不早说了,我的人不能随便动吗?”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程捷冷笑一声。

    沐钰儿走到唐不言身前,盯着陆星右手的手指。

    第六根手指虚虚地垂落在一侧。

    陆星下意识捏紧手指,神色灰败。

    “你输了。”程捷笑得眯了眯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陆星沉默不语。

    “你是当年萧家案中的一人,为何没有出家?”沐钰儿问。

    陆星神色恍惚,似乎是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清规戒律避不了世。”他不屑说道,“还不是都死了,懦弱的人迟早都会死的,他们不听罢了。”

    “当年为何要杀萧家。”

    “忘记了。”

    “你这些人都在为谁做事?”

    “有本事你们便去查。”

    “是你杀了那几个小孩?”

    谁知这回,陆星点了点头。

    “为何要让他们这么死。”沐钰儿眉心一扬,不解问道。

    陆星仰头看着刺眼的日光,眯了眯眼:“好玩吧,逃了一个小孩,这群小孩本就活不下去,我只是一时兴起玩了一下,谁知道就死了,琉璃的肚子是晶莹剔透的,最是好看,你说人的肚皮灌满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恶心!”程捷一脸厌恶地说道,“杀人就杀人,好看个屁。”

    “一时兴起?一时兴起抓得小孩全都是水命。”沐钰儿冷笑着,“生辰八字又不写在他们脸上。”

    “我说是运气,你们也不信。”陆星笑说道,挑衅一笑。

    他明显不见棺材不下泪,实打实的不配合,沐钰儿嘴角紧抿,另外问道:“戏班子的人为何都杀了。”

    “杀人灭口,怕他们出卖我。”陆星倒是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只是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得而知了。

    “先带回北阙。”唐不言低声说道。

    程捷压着人准备回去。

    “你受伤了?”沐钰儿扶着琉璃,担忧问道。

    “没有。”琉璃虚弱地摇了摇头。

    “沐钰儿,你师父是我杀的。”陆星下船前,突然说道,“你比你师父聪明。”

    沐钰儿抬眸,缓缓看向他的后背。

    “你师父查到了我的事情,我自然不能容他。”陆星的声音露出几丝轻松之气。

    沐钰儿瞬间握紧腰间的长刀,眸光似刀如剑,冷冽萧杀。

    唐不言伸手按着她的胳膊,缓缓开口问道:“那个死掉的陆星是谁?”

    “我本想这样金蝉脱壳,却不料还是被你师父发现。”陆星扭头,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嘴角微微挑起,狂妄冷笑,“要怪就是怪他什么都要查到底,做人糊涂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

    “就像你一样,明明是死路,也要扑上来。”唐不言讽刺道,“张司长不愿同流合污,以身殉职,能得一声赞,你甘为鹰犬,只会万人唾骂。”

    陆星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至少我活得比他久,人只有活下来才是最好的。”

    “但你会死的比他惨。”程捷面无表情说道,“别废话,赶紧走。”

    “到哪里都是不得好死。”陆星好似放下全身紧绷,整个人浑然轻松,“我还怕死,你们便是把我挫骨扬灰那又如何,人啊,死了就死了。”

    “你连程捷都打不过,又是如何能打赢我师父。”沐钰儿握拳,咬牙问道。

    陆星眉眼低垂,淡淡说道:“张柏刀不过是伪君子,我不过是略施手段,激得他方寸大乱,自然能下手为强。”

    “明明是你阴晦手段,却倒打一耙。”沐钰儿冷笑,“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便是十个你也不是,你不若交代出同伙,我能给一个全尸。”

    “同伙?”陆星笑,“那个木偶人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个其实是盔甲,那个小盒子里不死不休的愿力,人若是穿上它便有使不完的利器,你师父,算什么。”

    沐钰儿冷笑:“可我师父抓到你袖子上的碧玺,你根本就不是穿着那个木头盔甲的。”

    陆星不愿再说,眸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

    “你们觉得是我入了你们的圈套,何尝不能是我故意的呢。”他看着几人,神色淡然,露出诡异的笑来,“可惜了,你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陆星木着脸,目光一时不知落在谁身上,声音死寂,眼底确实狂热之色。

    “不好。”沐钰儿脸色微变,只是话音刚落,陆星的嘴角就露出一道深红的血来。

    程捷连忙掰开他的嘴,神色凝重:“牙齿里有毒囊。”

    陆星声音沙哑,目光落在一处,似乎看着满湖波光凌凌,又好似不过看着一处虚空,嘴角确实笑了起来,却不发一言。

    谁也没料到,之前一脸不屑的人竟然最后会自尽,一时间甲板上弥漫着沉默之色。

    “主人,我来了。”奴儿手中的那个老船夫,也紧跟着咬舌自尽。

    祸不单行,就在此刻,湖边传来瑾微的大喊声。

    “不好啦,那个城门口抓的人,自杀了。”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

    —— ——

    “死了就可以结案了。”张一摸了摸脑袋,“反正都是他干的。”

    沐钰儿本来打算从陆星身上挖出更多的线索,奈何他死了,线索便断了,这几日花了三天时间把他的东西全都理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幕后之人完美隐藏,只是陆星拐卖女子和小孩的案子有阿大等人的口供,还有那些小娘子的证词,倒是证据确凿,完全可以结案了。

    “看不出陆星还颇有闲情逸致。”张一正理着陆星的证据,嘲笑着,“还情书,好几份呢,都没寄出去,感情是自己欣赏啊。”

    这是从那个由申街的老巢中找到的东西。

    “他真的好喜欢琉璃啊,到处都是琉璃物件。”张一把东西一个个打包,嘴里碎碎念着,手上一条条誊写着东西。

    沐钰儿目光自那一个个琉璃制品上扫过,若有所思。

    “老大,你这个折子写一天了,写好了没,没写好让少卿帮忙写一下呗。”张一话密又多,且不着调。

    沐钰儿趴在座子上抓耳挠腮写着折子,毕竟闹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好好交代一下的。

    “不用,我能行,王新前日就带人去开琉璃山机关接人了,赶得及琉璃明日生辰吗?”沐钰儿随口问道。

    原来由申街的老巢里甚至还找到琉璃山详尽的机关图。

    张一最是精通这些奇淫技巧之术,兴致勃勃拿了东西,不出一日就分解出来了。

    “应该行,不过那个机关山当真是精密,利用那个瀑布作为转轴,完全可以颠倒过来,不过是怎么在山体做这么大的构造的,想来是花了好长时间。”张一坐在一侧回味着那张图纸,随后话锋一转,“就是怎么没找到那个木偶人的图纸,我倒是真的想见识一下那个鬼斧神工的机关。”

    他嘴里念着,吵得沐钰儿头疼。

    “平潭海戏班的死还没通知户部巡官灿珍杨吗?好几天了都没反应。”

    “一出事就通知了,可人不当回事,就说过几天来收拾。”张一龇了龇牙,“还挺无情的。”

    沐钰儿沉默。

    “去找南市几个蛇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沐钰儿说,“别是跑了,他们是地头蛇,不可能一无所知,抓过来把证词压压实,你带人去看看。”

    张一一怔,看了看沙漏:“还真是,去了快三个时辰了,我去看看。”

    他刚起身,门口传来差役急促的声音:“老大,那几个蛇头都死了。”

    沐钰儿落笔的手一顿,笔墨晕开,顿时坏了一张折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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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  ☪ 琉璃爱 ◇

    ◎女子◎

    南市一带如今共有六位地头蛇, 各有各的地盘,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会闹得难看, 北阙虽对洛阳三大市各有管控,但不会干预他们内部的斗争。

    蛇头这等做刀尖上舔血的买卖,更迭速度很快,如今这六人还是一年前厮杀上来的, 如今洛阳安稳, 地界上也大都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算得上平稳安定,沐钰儿七.八钱是上门打过蛇头的人, 这些人对北阙如今颇为敬畏。

    沐钰儿也不会管束森严,只要不闹到她面前, 闹出大事故,对这些人便多睁一眼闭一眼, 毕竟北阙想要最时兴的消息还要这些人来打探。

    “都死了?”张一蹭得一下站起来,惊讶说道。

    差役也是跑得满头大汗:“我等奉命去找戴合、周行和朱翔, 王吏长带着我们一一敲门, 结果都无人应门,本以为是戴合出门办事了, 正准备去周行家, 王吏长却说不对, 带人闯门,一打开门……”

    那人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微放低, 有些惊惧:“全都是尸体, 血流了一地, 那戴合浑身赤.裸,被人割了□□,头也被人割了,却是被人踩在脚下的。”

    “还有人活着?”张一神色惊疑不定。

    差役咽了咽口水:“活着,凶手还活着。”

    “凶手还活着!”张一大惊,“被你们抓住了?”

    “那小娘子根本就没跑。”差役垂首说着,“杀了人,等我们来抓的。”

    沐钰儿索性把毁了的折子推到一边,沉声问道:“为何杀人?”

    “那小娘子陈述戴合逼良为娼,先是故意为难她家生意,后来又设局害了她阿耶进赌场输光全部家当,最后把她强行掳走,买到花柳之巷,她今日是替天行道。”

    沐钰儿眉心紧皱。

    六大蛇头中大都有花柳生意,但被沐钰儿整治一番后,大都收敛了强盗架势,谁也不会让明面上太难看,唯有戴合手脚格外不干净,极为爱好美色,遇上好看的,当街强走也是有的事情,闯出祸事是迟早的事情。

    “那其他两人呢?”

    “周行被人发现吊死在书房内,杀人者是三位小娘子,说他在夜市时绑架侮辱了她们,现在还要把她们卖去南边,便把人吊死了。”

    “朱翔也是被拐卖之人杀的,那人说朱翔把他哄骗到西南的采石场做苦力,他在里面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工作十个时辰,每天一个馒头,说采石场下堆满了尸体,白骨皑皑,石骨难分,所以他把……”

    差役缓缓吐出一口气,沙哑说道:“碎尸了。”

    张一倒吸一口冷气。

    “其他人呢?”沐钰儿捏着手指,起身出了门问道,

    “王吏长察觉不对劲,就带我们去找剩下三个蛇头。”官差咽了咽口水,惊恐又迷茫说道,“全都死了,都是被自己手中犯下事的人杀了。”

    张一听得已经完全没主意,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沉默着,随后说道:“凶手都带回来了吗?”

    差役点头:“王吏长已经准备带着尸体和凶手回来了,让我来通报一声。”

    “尸体直接送去给菲菲……”沐钰儿下了台阶,快走几步,但很快又停了下来,转身回了书房,“你们先去审,我等会就来。”

    张一嗯了一声,随后不解问道:“老大要找什么吗?”

    沐钰儿手中拿着自那个由申街带回来的东西,眉心微微皱起,低声说道:“陆星应该还有同伙。”

    张一惊讶,反驳道:“不该啊,我们这几日一点点把线索缕过去的,所有暗哨都出动了,不该有遗落的,怎么会还有同伙,就连给他们倒泔水的人我们不是都抓出来了吗。”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一侧案卷上,漫不经心举了起来,也不看仔细翻看,只是随意地拨撵着。

    “绑架小昭时,那个小男孩哪里去了?”

    张一一怔,犹豫说道:“是不是也是他绑架来的?”

    “小昭说是那个小男孩主动和她说话,哄骗她的,你被人绑架了还能这么听话?”沐钰儿反问。

    张一仔细想了想:“那肯定是要跑的。”

    “小孩子敏感,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哭闹,也大都胆怯畏惧,又或者无知热心,若是寻常大人靠近,很难不动声色把人带走。”沐钰儿沉吟片刻,“但若是小孩同他招手,想要一起玩,大部分小孩都是同意的。”

    大人对小孩而言太过高大威严,会引起他的警惕,便是再心大的人,也会察觉出不对劲,若是一个大人桎梏着一个哭闹的小孩,是个人都会起疑心,甚至会有人大胆上前询问,但若是把这个大人换成小孩,情况就会完全一样,大部分人天生对弱小的小孩没有戒备心。

    张一若有所思:“夜市都是巡逻的人,小孩哭闹是一定会上前询问的,可足足绑了六个小孩愣是一个也没发现,实在不能用运气掩盖过去。”

    “所以小孩哪里去了?”沐钰儿转身,目光落在板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关系,当真是把陆星此人的背景掘地三尺都挖了出来。

    “会不会自己跑了。”张一又说,“小孩子这么小,到了人群中我们也找不到,一开始也没注意这事,成了漏网之鱼。”

    “小孩去了外面,不是去流浪就是被收养了。”沐钰儿揉着手腕,“我去南市一趟,你和王新去审问那些凶手,虽然我猜测,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眼底却冰冷一片。

    —— ——

    “没有哦。”小乞儿停了停胸膛,“要在南市混都要在我这边拜码头的。”

    大人有大人的划分,小孩也是,几个小子头头聚在一起,各自摇了摇头。

    “那这几日你们又见到独自一人的小孩在街上游荡吗?”沐钰儿又问。

    众人又是摇头。

    “这个小孩可有见过?”沐钰儿把怀中的画像掏了出来。

    几个小孩各自看了一会儿,接二连三摇头。

    “这个我好像见过。”谁知年纪最大的一个小乞儿犹豫说道,“但只见过一次,这个小孩好像盯着叫卖面具的摊贩看,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但是很快就被人拉回来了,但我其实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瞧着也不仔细,只是,这个小孩明显和其他小孩不一样,皮肤白的跟给水鬼一样。”

    那人摸了摸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而且还像一个木头人,眼珠黑漆漆的,怪渗人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哪里看到的。”

    “就乐呼街,不是朝着阳春街去了,就是朝着寻石街去了,就那两天路。”小乞儿对南市了如指掌,脆生生说道。

    “驾车的可是一个大人?长得什么样子?”

    小乞儿眨了眨眼:“我没仔细看,只记得是一个灰衣仆人,但那个车还挺好看的,拉小孩回去的人我瞧着是一个女子。”

    沐钰儿神色一怔,随后露出若所有思之色。

    绑架小孩是这个道理,那女子呢,不可能是陆星这等人高马大的男子,一定也需要弱小无助的,人们心中传统需要帮助的人。

    女人?哪来的女人!

    沐钰儿心思微动,蓦地想起那几份没有送出去的情书。

    “什么时候的车?”

    “就你们把南市包围起来的那天。”

    ——果然还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马车还香香的。”小乞儿嘟囔着,“我觉得像是花楼里的车。”

    沐钰儿神色微动。

    —— ——

    彩云战战兢兢地过了几天,却见众人好似把她遗忘了一般,也试过想要逃出去,偏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名叫陈娘子的恐怖仵作,拿着又尖又长的刀干净利索地把猪分解了,鲜血染红了她的手臂,偏她还面无表情地一刀又一刀地剁骨头。

    ——好一个惊悚的人。

    彩云吓得立马回去了,度日如年过了几日,在只有尸体围绕的院子里,终于盼来一个活人,差点激动的落下泪来。

    “陆星喜欢谁?”彩云一怔,随后骄傲地停了停胸膛,“除了我这等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能有谁?”

    沐钰儿大马金刀地坐在圆凳上,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仔细想想,她身边除了你还有那些女子?”

    彩云撇了撇嘴,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骄傲说道:“奴家是三年前来到陆郎身边的,这三年来,他身边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就连琉璃都没入他眼呢。”

    沐钰儿手指微动,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少了那些衣服和妆容,她与琉璃的相似莫名淡了几分。

    原本的六分相似,眼下只剩下一分了。

    “你每次见他都是化妆的?”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对啊。”彩云抹了一把脸,“若是真长成琉璃这般绝色美貌,我便是睡觉都要把脸搁在外面,可惜了,奴家姿色一般,每见陆郎定是浓妆艳抹。”

    “你怎么知道陆星没看上琉璃?”沐钰儿又问。

    彩云三分轻佻,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留人过过夜,虽然整日召琉璃弹琴,但也不与她说话,但对琉璃倒是大方,若是弹得好就给琉璃,阔绰得很,许是有点意思,但琉璃这人性格太傲……”

    彩云撇嘴,不屑地笑了笑。

    沐钰儿垂眸不语,彩云倒是被激出交谈之意,继续说道。

    "琉璃也看不上一介商人,毕竟她交往的都是王公贵族,平日里能来小楼献曲也是花了重金请来的,弹完就走,也不怎么说话,不对,就算说话也跟打哑谜一样,我听着头疼。”

    “若是跳舞,我也很好看啊,抚琴也是可以的。”彩云站起来在沐钰儿身边转了一圈,“你瞧瞧好看吗。”

    她背对着沐钰儿做了一个起势,露出一截洁白手腕。

    沐钰儿冷不防,盯着那背影有些失神。

    “他与你同床,你是看着他还是背对着他。”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彩云顿时脸色发红,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开口如此直接。”

    沐钰儿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回答。

    “后背,陆郎说这背照影落雪,秾纤合度,最是漂亮了。”彩云捂着唇,眼波流转,媚气横生。

    沐钰儿沉默着。

    ——陆星对琉璃竟有几分爱重。

    这满洛阳喜欢琉璃之人不计其数,可大都是见色起意,不入流,如他这般隐晦得到也不多。

    “你为何要撒谎?”沐钰儿抬眸,紧盯着面前之人。

    彩云脸色僵硬。

    “你若是不说,我就送你去地牢,到时候便不是这般的好日子了。”沐钰儿冷脸威胁着。

    彩云勉强笑了笑:“怕你们觉得和我有关啊。”

    沐钰儿冷笑:“那日我们离开时,你分明去了那个花园,说明你对陆星抢掠贩卖女子的事情是知晓的,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没有一句实话,便是罪加一等,到时候流放变绞形,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彩云许是没想到她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听得脸色微微发白。

    “那些女子性格坚毅,已经指认你和梁菲把人拐骗,你还不承认。”沐钰儿口气一冽,直接挑破了明说,神色严厉。

    彩云跌坐在圆凳上,沉默地不说话,可没一会儿才抬眸,露出几分惨笑。

    “我确实知道,也干了诱骗之事,但身不由己,我有什么办法,陆星可是会杀人的,反正都是死,这些掉脑袋的事情若是还没被你们发现,我就晚死一天,但我一天不顺他的意,他就真的会杀了我……”

    “用那些成了精的木头人。”

    “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掐死那些小孩,就像货物一样把人拉长,看着他们断了气。”

    沐钰儿心中一动。

    “那些木偶人的手掌比我的脑袋还大,只要伸出两个手指就能把我掐死。”彩云冷笑一声,“我为了活命而已。”

    沐钰儿蓦地响起那些小孩脖子上的伤痕,若是那些庞大的木偶人杀的,倒也说得通。

    “他为何要杀那些小孩?”沐钰儿又问。

    彩云木着脸,淡淡说道:“我如何知道,他喜怒无常得很,许是觉得好玩呢。”

    “他身边可有这个小孩……”沐钰儿把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

    —— ——

    “她有一个小孩?”唐不言吃惊抬眸,失态说道“她有过生育?”

    瑾微摸了摸脑袋:“那应该没有的,她是牡丹阁的花魁,一向是门庭若市,若是有过生育不该没人知道才是,可洛阳城中却是毫无传闻,只是那院中确实有一个小男孩,是琉璃供养的,实在奇怪。”

    “那小孩长什么样子?”唐不言把手中的书缓缓放下,揉了揉脑袋。

    “不知道,那小孩有些古怪,听邻居说就没见过那小孩出来玩耍,小院大门紧闭,一点声响也没有,唯有几次大晚上见到有人送接送他出门玩,只看到那露出的手如雪的诡异白色,瞧着瘆得慌,也不敢多看。”

    瑾微话锋一转,不解说道:“邻居们都说这小院寻常不见仆人,也没有外人拜访,里面更是常年没有声响,跟住了个死人一样。”

    唐不言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查到这一步,一时间越发头疼。

    “那几次晚上都是谁来接他的?”他问。

    “不知道,邻居们很害怕,没仔细看。”瑾微说,“但应该是第一个男子,伸出手时有些宽厚。”

    “都是何时出门的?”

    “那倒是有印象,夜市那几天。”

    唐不言心中微动。

    ——那个用面具拐骗小昭的小孩如今还没找到。

    “这,还查吗?”瑾微小声说道,“查到这个院子花了不少力气,这小孩被埋得深,琉璃从不和他来玩,若不是郎君要我从她身边亲信下手,顺藤摸瓜,不然也找不到这个小孩。”

    唐不言捏着手指,手腕上长长的小猫儿发带自衣袖中垂了下来。

    “这事若是被司长知道了……”瑾微犹豫说道,“怕是要生气了。”

    沐钰儿明显对琉璃很特别,就连奴儿这个傻大个都察觉出来了。

    “她是不是李御史的女儿?当年张柏刀为何没把人救出来。”

    瑾微点头,后不解说道:“确实是李御史的幼女,当年全家获罪后被进了这地方,张司长当年不在洛阳所以无法施救。”

    唐不言抬眸:“避祸去了?”

    “不知。”瑾微摇头,“但当年确实有一半时间不在洛阳,直到年前落雪前才回来的。”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

    “调露四年。”

    调露六年间,陛下大肆斩杀王族之人,乃至为他们说话的人,李御史因为说话太过激进,这才得了最重的一个下场,当时除了公主殿下敢于犯上,无人敢为之求情。

    “琉璃和陆星可有关系?”唐不言问。

    瑾微摇头:“就普通的客人的关系,琉璃在牡丹阁中颇为自由,接不接客都有她自己说的算,陆星真金白银,一箱箱抬过去请人去弹琴的,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唐不言沉默。

    “她当时在水槐村可有古怪之处?”

    瑾微又是摇头:“并未,她当真是性格温柔之辈,北阙几人都格外信任她,想来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他顿了顿,为琉璃解释了一句:“此事是不是就是巧合,这世上谁还没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唐不言一只手撑额,眉眼低垂,那点奇怪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演越烈。

    琉璃在这个事情中实在太多巧合了,一个弱质女流爬山涉水,当真是因为不小心被卷了进来。

    所有的一切要从当日早上那辆埋伏了采花贼的马车说起……

    “去北阙,我想要亲自审问那个二郎。”

    好一会儿,唐不言低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错字修文明天一起看,又累又困,晚安感谢在2022-09-06 23:57:58~2022-09-07 23:5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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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  ☪ 琉璃爱 ◇

    ◎审问◎

    北阙的地牢从未这样热闹过, 一波一波的来人,陈星陈月忙着脚不沾地,眼瞅着就要来第三波了, 双胞胎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随后吃惊说道:“少卿。”

    唐不言披着薄薄的披风站在入口,日光落在他背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露出一道阴影遮住半边面颊, 瞧着有些冷沁沁的不近人情。

    “村长家的叶二郎可在这里?”唐不言步下台阶, 神色冷淡问道。

    陈星陈月点头,齐声说道:“张一五日前带回来了,武功一般, 不太聪明,罪行不重, 但是张一特别交代过,所以关在地字房一甲。”

    “找个审讯室, 带他过来。”唐不言揉了揉脑袋,低声说道。

    地牢里潮湿不透气, 闻久了有些难受。

    陈星陈月嗯了一声, 非常狗腿地给人倒了一盏茶。

    “热的。”

    “新的。”

    两人拍了个马屁,就宛若鬼魂一般飘走了。

    瑾微小心把人扶在椅子上, 打开一个扇子, 小心翼翼为人扇着风:“要不把人带出外面问, 都是在北阙想来也不碍事。”

    唐不言摇头:“不妥,既然借了北阙的地牢就该遵守北阙的规矩。”

    北阙地牢只进不出,一应都在双胞胎狱卒的监视下。

    “这有什么, 这里又闷又潮, 郎君呆久了会病的, 跟司长说一下不就好了。”瑾微小声说道。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这些事情如何令司长为难。”他轻声解释着。

    瑾微见郎君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呦,哪来的小郎君啊,倒是君子。”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昏暗的甬道上传了出来。

    唐不言抬眸看去,只看到烛火闪烁的幽暗牢房栏杆内冒出一个枯柴一样的身形,那双眼睛却好似在夜色中发光的狼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不言。

    她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露出一个笑来,却又被那干瘦的脸颊衬出几分恐怖。

    “你谁啊。”瑾微站在唐不言面前,不悦说道,“对我家郎君出言不逊。”

    “我啊……”那人沙哑喊冤着,“一个无辜的人,就是给人当了一回神棍就被人抓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有些人监守自盗啊,自己在南市招摇撞骗都没事情,怎么就把我抓起来了。”

    “冤啊,简直是孟姜女哭长城,三月飞雪啊。”

    唐不言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是哄骗梁坚的那个假道人。”

    那人假哭声一顿,惊讶说道:“竟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头。”

    唐不言推开瑾微,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那假道人本是书生,只是屡地不中,拿了姜家郎君的钱,本打算给梁坚送错误的考题,不曾想被王兆中间动了手脚,竟给了真试题,这才把所有事情都解开。

    如今此人一身落魄,头发杂草一般散落着,整个人衣襟大开,手里捏着几根稻草,宛若无赖一般躺在地上,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竟然还学人抛媚眼。

    龇牙咧嘴,不伦不类。

    瑾微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为何没放你出去?”唐不言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道。

    假道士靠在墙上,盯着黑漆漆的头顶,幽幽说道:“我哪知道啊,许是有人怕我抢了她的生意吧。”

    “放屁。”不知何时走回来的星陈月齐齐呵斥道,“明明是你不愿意走。”

    唐不言扬了扬眉。

    “司长早早就放她走了,他不肯走。”

    “分明是在外面有仇家,”

    “整日在牢里絮絮叨叨,很是烦人。”

    “之前还给隔壁囚犯算命,说人大富大贵,但是是下辈子的。”

    双胞胎一人一句快语,愤愤不平说道,显然对此人怨念颇深。

    “他边上不是没有人吗?”瑾微看着两边空空的牢房,不解问道。

    “太吵了。”

    “挪这边了。”

    瑾微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感情是被人就近看管起来了。

    “两个小子甚少与我说话就算了,还阴阳怪气。”假道士委屈说道,“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陈星陈月齐齐翻了个白眼:“闭嘴。”

    假道长只好愤愤地滚回黑暗处。

    “人带来了。”两人一手提溜着绑的人的绳子,“这里空气还流通些,里面的两个审讯室,一个被张一王新占用了,还有一个给了那些村子里的人。”

    二郎惊恐地盯着面前的唐不言。

    这几日在北阙地牢的日子实在是被他吓得双腿发软,虽然他至今毫发无损,但每天都能看到有人血粼粼地从自己面前经过,心理压力到了极点。

    “北阙接到新案子了?”瑾微随口问道。

    陈星陈月简单把今日的事情说几句。

    唐不言眉心蹙眉:“这么巧。”

    “是的。”陈星陈月点头,“那些人供认不讳,用了刑也是这样的说法。”

    与此同时,甬道内隐隐传来尖叫声。

    那叶二郎就吓得腿软,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毕竟这几天在牢狱里,就受刑的惨叫声听得最是真切了。

    陈星陈月见状立刻瞎话说道:“若是不好好和唐少卿说实话,这三棍六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是是。”叶二郎吓得连连点头。

    “唐三郎。”黑暗中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那个假道士不知何时摸了过来,那双眼睛盯着唐不言看:“你就是唐家的那个第三子,唐不言。”

    唐不言转眸看了过来,安静地看着那人。

    “好俊的一个小后生啊。”那人突然咧嘴笑了笑,目光盯着唐不言的眉眼,“好看好看,大家都说好看,今日一见果然好看。”

    他来来回回碎碎念着,还不等陈星陈月说话,便重新缩了回去。

    陈星陈月也没空理这个神神叨叨的人,把叶二郎吊了起来,嘴里又是恐吓一番,直把人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如何知道出村的水下暗道?”唐不言坐在破旧的矮凳上,长长的袖子垂落在一侧,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神色并不狠厉,甚至称得上平淡冷静,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疏离,偏这样瞧着无害的模样,让叶二郎心中发颤。

    叶二郎丧气说道:“我阿耶说的。”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唐不言心中并不惊奇,毕竟这个叶二郎年纪不大,瞧着也不太聪明。

    “阿耶什么都知道的。”叶二郎垂着头,小声说道,“他甚至知道那条巨蛇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离开,机关山的启动也是他开的,什么都是他弄的。”

    瑾微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这话便是把什么事情都推到已经死了的村长身上。

    “机关山何时存在的?”

    “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开始挖了。”叶二郎低声说道,“这个机关山是我们一点点挖出来的,阿耶手中有地图,但我们从来看不来,只是他说挖那里就挖那里。”

    唐不言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阿耶死前,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叶二郎摇头,声音逐渐低沉:“没有,他和阿大走在一起,他腿脚不好,很是辛苦,我本来只是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的,若不是我阿耶突然死了,我也不会……”贸然去杀唐不言。更不会失手被抓。

    “他手中的那个铜铃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唐不言把当日的情节一点点筛过去,直到目光落在那个古怪出现的铜铃上。

    铜铃并非其他东西,若是挂在身上,很难不发出声音,可一路上并没有这样的声音。

    王新是一个谨慎的人,一路上不该没有发现村长身上有这个东西。

    “这个是阿耶的。”出人意料的是,叶二郎如此说道。

    唐不言瞬间抬眸去看他。

    叶二郎被吓了一跳,半晌之后才呐呐开口说道:“真的是阿耶的,我见过,但阿耶说不能碰,说这个很重要,关键时候能救命的。”

    “救命?”瑾微愤愤说道,“就是他差点把那条蛇引过来,还把你阿耶咬死了,怎么算救命。”

    叶二郎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重复着:“是阿耶说的,他说的,我也不知道。”

    “村长可有出去过?或者有谁来见过他?”唐不言问。

    叶二郎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有人来的,只是他们都穿着那个木偶的外壳,之前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对了,那两人应该还在村子里的,你们没找到吗?”

    “还有一个小的木偶人!”瑾微吃惊说道,“不是就一个大的木偶人吗,里面确实有一个男子。”

    叶二郎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是有两个的,就你们来的前两天,一大一小,但我不知里面是男是女,他们单独和阿耶说话,所有人都听不得的。”

    唐不言眉心紧紧皱起。

    “那不是还少抓了一个人。”瑾微嘟囔着。

    唐不言捏着手指:“当日出山时有谁靠近过你阿耶。”

    “你们不是都靠近过阿耶他们吗?”叶二郎丧气说道,“我哪里记得清楚。”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个很漂亮的女郎可有靠近过你阿耶。”

    陈星陈月倏地抬眸。

    —— ——

    唐不言出了北阙地牢的大门,刚踏出大门,冷不丁朝着一侧看去,正巧看到沐钰儿不甚规矩地靠在树上,眉眼敛下,似有重重心思。

    “少卿问出什么了?”她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恰恰抬眸看来,随口问道。

    “问一些扬州的事情。”唐不言嘴角一动,故作随意说道。

    沐钰儿打量着他一眼,眨了眨眼,最后嗯了一声。

    唐不言移开视线,盯着一处的枯草看去:“司长怎么来了?”

    “听说地牢今日很热闹来看看,又听说你来了,就在门口等一会儿。”沐钰儿把怀中的长刀随意握在手心,宛若猫儿一般走了过来:“招待一下上峰嘛。”

    唐不言眼波微动,看着她狡黠的猫儿眼,似笑非笑说道:“如何招待?”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笑眯眯说道:“晚上是琉璃生辰,北阙打算一起庆祝,少卿来吗?”

    唐不言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不来也没事,我现在就请……”

    “来。”唐不言出声淡淡说道。

    沐钰儿嘴里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吃惊地看着他:“来啊?!”

    “怎么,没备某的饭菜。”唐不言微微歪头,眉心一扬问道。

    沐钰儿嘴角微动,最后委婉说道:“我们吃大锅饭的,主要怕少卿吃不惯怎么办?”

    唐不言的视线往后扫了一眼。

    瑾微心邻神会,立马说道:“我倒是会下厨,我给诸位做一些菜色。”

    沐钰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等会任叔打算出去买菜,要不你和他一起挑,钱北阙出了。”

    瑾微下巴微抬,拍了拍腰包:“有钱!”

    沐钰儿羡慕说道:“难道你的月俸也很高?”

    “还行,一个月三十两。”瑾微矜持说道。“每月还有车马费,炭火冰块费,加起来五十两总是有的。”

    沐钰儿大吃一惊,最后犹豫看向唐不言,嘴角微动,认真问道:“你家还缺小厮吗?”

    唐不言被她钻进钱眼里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只好对着瑾微说道:“去吧。”

    瑾微便先一步离开,信誓旦旦准备拾掇出几桌好菜来。

    地牢门口很快就剩下两人,沐钰儿突然大声叹气:“当个小厮拿这么多钱,还不用操心,还不用写字,真是舒服啊。”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竟不多问,只是抬脚离开。

    沐钰儿大吃一惊,抓耳挠腮连忙跟上去,就差踩着人的脚后跟了,直到最后快出了后院,实在忍不住,探脑袋把人拦住,哀怨问道:“少卿怎么不问我什么事情啊。”

    唐不言及及停下脚步,这才没有把人撞开,垂眸看着她无辜的大眼睛,眉宇间如烟含雾,有些若即若离的疏远,偏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睛眼波微动,好似湖泊荡水,涟漪重生。

    “若是帮司长做了可有什么奖励?”唐不言盯着她垂落下来的红色发带,露出浅笑来。

    沐钰儿一惊,眼珠子一转,立刻警觉说道:“我可没有钱,这个月的银子还没发呢。”

    “司长欠我的钱到现在只换了五十两。”唐不言淡淡说。

    言下之意,你的钱我也看不上去。

    “不会真要我做小厮吧?”沐钰儿犹豫说道,“五十两是挺高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还是打算在北阙混日子的。”

    唐不言见她兜圈子,扬了扬眉,抬脚就要走。

    沐钰儿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袖子,用力扯了扯,咬牙运气,最后破罐子破摔:“你开你开,别太过分啊。”

    她凶神恶煞强调着。

    唐不言垂眸看着牢牢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好一会儿才忍笑眯了眯眼,笑问道:“折子写不出来。”

    沐钰儿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能难道我们聪明伶俐司长的,想来也只有笔墨上的功夫。”

    唐不言慢条斯理抽回袖子,意味深长说道:“还如此忍辱负重求到某的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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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  ☪ 琉璃爱 ◇

    ◎往事◎

    北阙入了夜反而热闹起来, 小孩子挂着灯笼,开开心心地提着灯笼在院中跑着,厨房内站满了人, 任叔带人在外面摆桌子,张一和王新刚从地牢回来正准备去换件衣服,常年不见太阳的陈星陈月也跟着出了地牢,正站在树下当木桩子。

    琉璃在北阙人缘不错, 大抵因为她是张柏刀要照顾的人。

    张柏刀对北阙众人都有知遇之恩,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的帮助,张一王新这些被他抚养起来的孤儿更是如此,爱屋及乌, 所有人都对琉璃的态度格外温和。

    琉璃午时便从小门入了北阙,因为前堂大都是办案的地方, 人人神色匆匆,便也不乱跑, 熟门熟路来到后院教几个小朋友读书识字,等天色逐渐暗下, 这才来到带着他们来到前堂。

    “来了正好, 这松子糖是老任刚买的,刚炒的, 香得很, 你且拿着, 分着点他们吃,别给多了,小心坏了牙。”任婶从厨房窗口探出脑袋, 笑说道。

    陈安生读了一天书的腰顿时不酸了, 眼睛一亮, 迅速贴着琉璃,其余几个小孩也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好!“她大声说道。

    琉璃失笑,接过那包松子糖坐在一侧圆凳上,陈安生几个小孩立刻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嘴里甜滋滋地喊着姐姐,眼睛确实一直盯着那个糖果看。

    “白日里学的都记住了吗?”琉璃问。

    陈安生立刻耷拉着眼皮,讪讪说道:“今日这么开心的日子,为什么要说这些啊。”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抓了一小把松子糖递到她手中:“一定好好读书,这世上只有这样东西可以保护你。”

    陈安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吧,把这些给弟弟妹妹分了。”琉璃摸了摸她还未完全束起的头发,笑说道,“不要吃太多,晚上还要吃饭。”

    陈安生满眼都是那包糖,用力点了点头。

    “钰儿把他们养的真好。”琉璃目送着小孩子叽叽喳喳跑远了,笑说道,“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陈菲菲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紧跟着坐在她身边:“钰儿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自然不会让这些小孩也这样。”

    琉璃沉默,盯着紧闭的书房看去。

    “谁不苦。”她低声说道。

    陈菲菲侧首看她妩媚的侧脸,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恨司长当年没有救你,所以到他出事前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琉璃垂眸,捏着团扇的手转了转。

    当年琉璃落难时已经七岁,陈菲菲则刚被自己的师父自雪地里捡回去养着,那年五岁,生来早慧,作为一个局外人,琉璃和张柏刀之间的事情,她可以说是完全看在眼里。

    “这些年钰儿在你们中间来回调和。”陈菲菲索性靠在倚靠在一侧的栏杆上,叹气说道,“但你自己过不起这道坎便是她做什么也没用。”

    琉璃侧首,那双浅色的瞳仁较之一般人更为浅色,好似颜色最浅的两颗琉璃珠子,圆润而清亮。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道。

    陈菲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气转移话题:“钰儿在后院给你留了一件屋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琉璃点头,毫不吝舍地嘲笑道,“布置得真难看。”

    陈菲菲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钰儿的审美确实还停留在老古董年代。”

    “我是喜欢那红色,可那大红色的帷幔,照得整个屋子都亮了,真是艳俗。”琉璃无奈说道。

    “那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可是你最喜欢的赤狮凤纹蜀江锦,花了十辆银子呢,别看丑,可是最贵的。”陈菲菲解释着。

    琉璃笑了笑,眉眼弯了下来,在眼尾落下一簇温柔的阴影。

    两人沉默地听着小孩的嬉笑玩闹声,脸色却不见太多自得之色。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阿耶当年抱着我说,当年阿祖带他从蜀地出来时的狼狈。”她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无奈说道,“说那山路难住,忽上忽下,他当年不过七.八岁却牢牢抱着一匹蜀锦,因为阿娘说要是平安出了蜀山,这东西就是他的。”

    陈菲菲神色微怔。

    这是琉璃第一次在外面说起她的家人,这些年她对这些事情忌讳莫深,便是连沐钰儿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旧事。

    “他当真一路抱着那匹绸缎跟着大人们走了一路,后来上了船只才被人发现手都僵了。”琉璃仰头,看着原处的层层晚霞,”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不放下来,反正阿祖这么疼他,不会不给他的。“

    陈菲菲安静地看着她。

    “他说不行,答应了抱着才能给他,那就是抱着才能给他的,那款红色的花纹他最是喜欢了,所以一定要牢牢抱着。”

    夕阳闲放一堆愁,不道人间未招魂。

    “你瞧……”琉璃侧首看她,“这人就是固执,便是认准了一件事情死也不会低头,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那日,也是。”

    陈菲菲微微坐直身子,嘴角紧抿。

    当年李御史被判这么重,不就是因为他至死都不肯低头,这才牵连三族,无人幸免。

    琉璃笑了笑,半阖着眼,轻声说道:“我后来发现,我也是这样的。”

    陈菲菲哑然,手指不知不觉中抓着衣摆:“那你是……恨,他……”

    张柏刀和李御史相识于微末,一路扶持,却又不得不各自走上两条路,当年事发前,长安早有流言,陛下要重用张柏刀。

    世人都以为,这是张柏刀不救琉璃的原因。

    其他人不知,陈菲菲却是知道,当年李家遇难时,所有人避之不及,张柏刀却执意要去救人,被师父陈璌拦下后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到……有一个人深夜拜访。

    —— ——

    夜色沉寂,街道上火把闪烁,金吾卫全营出动,整个长安噤若寒蝉。

    张家的大门被人轻轻扣响,打破了屋内的争吵。

    “是谁?”张柏刀警惕问道。

    陈璌连忙把还小的陈菲菲抱在怀中。

    屋外并没有声音,只是继续扣了两声,一长一短,是江湖中开门的暗号。

    张柏刀示意陈璌带人进屋子,这才上前开门。

    陈菲菲趴在门缝上,看着大门被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

    那人身形修长,长长的袍子自上而下包裹着自己。

    “你是?”张柏刀警惕说道。

    那人抬首,轻轻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那人瞧着只有三十岁上下,那双眼睛却早已没有寻常人的浮躁,借着院中的烛火冷沁沁地看着张柏刀。

    “唐郎中!”身后,师父不可思议地喊道。

    “你来做什么?”张柏刀显然也认出此人,声音僵硬质问道。

    “有一件事情想要找您帮忙。”那个唐郎中声音格外温和,却在细听之下带着生人不可近的冷淡。

    陈菲菲紧盯着那人的面容,莫名有些畏惧。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张柏刀直接关门,却不料那人竟然直接伸手去挡。

    陈菲菲吓得叫了一声,很快就被师父紧紧捂住嘴巴。

    师父沉重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脑袋上,那种不安慌张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浸染到她身上,陈菲菲眨了眨眼,一口气慢慢悬了起来。

    张柏刀连忙停下动作,粗黑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沉默地盯着面前之人。

    “此事重大,您为何不听我与你说。”那人并未收回手,只是面不改色地问道,“我知道您要做什么,李家覆灭已是覆水难收,诏令已经在内阁案首,明日便会发出。

    张柏刀牙关紧咬,只是恨恨地盯着面前之人。

    “他一心赴死,只求陛下能明白他的苦心,可陛下久病已经无能为力。”那人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可注视着张柏刀的目光却格外悲悯,“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你不行,我不行,便是今日太子从巴州回来也不行。”

    张柏刀握着门槛的手咯吱作响。

    “但我可以为你保李家女眷性命。”那人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张柏刀声音微微发抖。

    那人好似察觉到屋内有人,准确朝着陈菲菲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陈菲菲这才发现,那人的眼珠极黑。

    “是我的朋友陈璌。”张柏刀低声说道。

    “入内说吧。”那人低声说道,“此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哪怕是你的朋友,这是保护他,还有那个小女孩。”

    眼看金吾卫马上就要转到这里,陈菲菲一口气到了顶端,不知如何处理。

    那人依旧淡定,后面是铁甲森森的兵戈动静,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张柏刀。

    张柏刀沉默松手,让开半个身子。

    那人入了内,反手关了门。

    “你要与做什么交易?”张柏刀低着头,面无表情问道。

    “要你去一个地方,带两个人回来。”那人低声说道,紧接着便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柏刀脸上的冷漠瞬间被错愕淹没,瞳仁微微睁大。

    “此事我只能托付给你,听说您武功高强,世人难及。”那人盯着院中那盏颤颤巍巍,光亮微弱的灯笼,声音微微压低,只能依稀听到,“……內宫野心已起……挡不住了。”

    张柏刀呆怔地站在原处。

    “此行危机重重,也许会有性命之危,若非道尽途殚,不愿再牵他人入局,只是……”那人声音微微发颤,叉手行礼,折腰而拜,“请张督尉为那人留下一丝血脉。”

    —— ——

    陈菲菲回神,目光落在书房紧闭的大门上,咽下心中的苦涩。

    ——那人是救了,却是这个救法。

    生不如死,透骨酸心。

    这些当官的人,当真是可恨。

    “我不恨他。”许久之后,琉璃突然开口说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他而已。”

    陈菲菲茫然地看着她。

    “只是看着他便觉得疼。”琉璃手中的金粉蝶团扇接着最后的日光折射出最后的余光,“觉得烦了,觉得,说得再好听,都是假的,人啊,靠人不如靠己,”

    她笑了笑,温柔的眉眼露出一丝冷淡,可很快那丝冷淡便随着陈安生大声吹牛而消失不见:“算了,不说这些了。”

    “没意思。”她把手中的团扇放在膝上,“不知道今日喝什么酒,想要喝烈一点的。”

    陈菲菲沉默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都有,张一一大早就从钰儿家搬了十来坛救了,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说话间,书房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沐钰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没一会儿,唐不言也紧跟着走了出来。

    琉璃看了过来,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沐钰儿。

    沐钰儿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古里古怪地跑了个媚眼。

    “若是我和钰儿掉进水里,你会救谁?”琉璃只是笑着,却在收回视线中,冷不丁开口。

    陈菲菲错愕,随后犹豫说道:“你们不是都会游泳吗,水性还都比我好。”

    “若是你水性比我们好,若是我们水性不好呢。”一向温柔的琉璃显出几丝咄咄逼人来。

    陈菲菲眉心紧紧皱起。

    琉璃看着她的沉默,灿烂笑了起来:“你会救她对不对,算起来,你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钰儿与我见面时,不过七.八岁,那时候我都已经挂牌了……”

    陈菲菲声音微微提高:“不是的……”

    琉璃倏地沉默下来。

    “若是可以我一定两个都救,但若是我做不到,我也会找人来救你的,钰儿何时与你认识,我便是何时与你认识。”陈菲菲认真说道,“你和她于我而言都很重要。”

    琉璃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双浅淡的瞳仁似有微光闪动,却在细看后发现不过是最后一缕日光落在水波中。

    “你怎么了?”陈菲菲敏锐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琉璃笑着咬了咬扇子,娇气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不然到时候我若是出阁了,挤在你们中间也太拥挤了。”

    “那个老虔婆答应放你走了!”陈菲菲惊喜说道。

    琉璃点了点头,促狭地眨了眨眼:“等把我手中的事情了结了就好了。”

    “要多少钱?”陈菲菲喜上眉梢问道。

    “钱啊。”琉璃眼波流转,嘲笑道,“你们北阙加起来估计都没我有钱,这事你们别管。”

    陈菲菲激动说道:“那我去和钰儿说。”

    琉璃按着她的手:“别急,这事我自己和她说,你可要保密,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行吧。”陈菲菲叹气,“顽皮。”

    “是你太老成了。”琉璃皱了皱鼻子,“何时和杨萌萌成婚啊,这喜酒可真难等。”

    陈菲菲伸手要去打她。

    琉璃眼疾手快把一侧的陈安生拉到身前。

    “啊啊啊啊,打我干嘛,打我干嘛!”陈安生猝不及防挨了揍,马上鬼哭狼嚎。

    陈菲菲忿忿把人推开,伸手点了点琉璃,骂道:“促狭鬼。”

    琉璃哼了一声,用帕子把陈安生的手指擦干净,一本正经甩锅道:“骂你呢。”

    陈安生小胸膛一挺,骄傲说道:“骂琉璃姐姐呢,要是骂我肯定骂我脏鬼。”

    “在看什么?”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糊弄道:“看陈安生这傻子呢。”

    唐不言看了过去。

    “别人骂了还这么骄傲,实属脑子有问题。”沐钰儿撇了撇嘴,突然眼皮子一跳,手比脑子快地伸手,赶在小孩又不长眼直接朝着唐不言冲过去时,直接把小昭提起来。

    小昭晃了晃胳膊腿,抬头去看唐不言,歪了歪脑袋,露出无辜的笑来来,伸手,脆生生说道:“抱抱。”

    小脏手竟然是朝着唐不言伸手去的,手指间眼看就要勾着唐不言的袖子了……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把不懂事的小孩挪开。

    小昭不高兴地踢了踢腿,委屈巴巴地看着唐不言。

    “哈哈哈,小孩不懂事。”沐钰儿干笑着,把人提溜走,“脏死了,去洗手。”

    小昭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闷闷说道:“不脏。”

    “哎哎,新衣服啊!”沐钰儿奔溃说道。

    小昭被吓得抬起手来,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整个人蜷缩着。

    唐不言无奈,掏出帕子给人擦手。

    “手脏,要用帕子擦干净。”他柔声说道。

    小昭便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可嘴里却不高兴的嘟囔着:“麻烦。”

    唐不言扫了沐钰儿一眼:“你教的?”

    “怎么可能!”

    沐钰儿义正言辞的声音。

    “对!”

    小昭没心没肺的拆台。

    唐不言轻声笑了一声。

    —— ——

    “哎,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开门后惊讶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去,便看到几个女子站在门口,手里各自拎着东西,许是没想到东西这么多,有些吃惊地站在门口。

    “是你们?”沐钰儿顺手把小昭塞到唐不言怀中,上前问道。

    小昭抬眸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看她……手上的糖渍蹭上他的衣服上。

    他缓缓移开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昭心虚地用手盖住糖渍,自欺欺人地说道:“不脏,不脏。”

    门口,那三个女子看着沐钰儿便小声说道:”多谢司长救命之恩,我们无家可归却得司长援手,这是我和两位姐妹做的一些糕点。”

    这几人正是从小红楼救出来的人,这三人都是回不了家,又有些做饭手艺便合在一起开了一个女户,又一起开了一个糕点铺子。

    “司长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为首那人扫了一眼热闹的院子,识趣地把糕点塞进她手中,带着两个姊妹转身离开。

    “哎,三妹怎么了?”其中两人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家三妹呆站在原地。

    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子倏地回神,眨了眨眼,脸色难看说道:“没,没事,刚才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快走吧,等会就要宵禁了。”三妹一手拉着一个姐妹,快步离开。

    “怎么奇奇怪怪的。”开门的人不解说道。

    沐钰儿看着有点落荒而逃架势的三人,眉心蹙起,随后缓缓收回视线:“没事,先关门吧。”

    “好嘞。”

    大门咯吱一声被关上。

    一侧,琉璃把小孩抱在膝上,擦着她的手心,随口问着陈菲菲:“那些人是谁?”

    “就之前在红楼救的人,能回家的都回家了,不能回家的也都各自给了银钱,让他们自个立户了,有些人留在洛阳做生意了。”陈菲菲低头解着九连环,嘴里简单解释着,“这三人比较厉害,被关的时候一直挺清醒的,后来还提供给我们很多证据。”

    琉璃绕着小孩腰间的红色彩络,手指穿过细绳,不解问道:“什么证据。”

    “哄骗她们走的女子画像。”

    149  ☪ 琉璃爱 ◇

    ◎人命◎

    若是按照往常, 北阙的厨房掌控在任婶手里,而任婶做饭的水平只能用一句‘能吃,熟的, 不死’的来形容,所以席面上的大都菜色都是张一王新去楼里定的,但今天不一样。

    厨房来了个小厨神!

    别看瑾微世家大仆出身,瞧着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小郎君, 不曾想颠锅和烧柴样样麻利, 就连切菜都能引起众人惊呼。

    “这有什么。”瑾微故作矜持地说道,“三郎嘴巴极挑,这是夫人特意找人教我的, 菜切细一些,才能更入味。”

    “这菜知道轻轻从锅里过一遍就行了, 久了就老了嚼不动了。”

    “这肉还要炖,倒在砂锅里, 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

    厨房内围了不少人,一个个都挤在窗户门口, 眼睛都绿了。

    香, 太香了。

    没想到北阙的厨房还能传出这么香的味道。

    众人感动落泪,少卿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 都离开北阙了, 还惦记投喂他们。

    沐钰儿看着不争气的北阙众人, 郁闷地把小昭从唐不言身上扯下来,塞到路过的陈安生怀中。

    小昭和陈安生大眼瞪小眼,各自捏着鼻子撇开脑袋, 偏又一人抱着, 一人搂着, 乖乖得朝着热闹的人群走去。

    “少卿饿不饿啊。”沐钰儿从窗口缝隙中看到一股热气腾腾的烟冒了出来,咽了咽口水,“下午那个糕点怎么不吃啊。”

    唐不言抬眸,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

    沐钰儿下午一边写折子,一边吃糕点,两边各不耽误,动作飞快。

    至于那糕点,全程没有一颗进去唐不言的肚子,虽然那是瑾微临时为自家郎君做的一叠米糕。

    沐钰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我们先入座吧。”

    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前,看着院中热闹拥挤的布置。

    王新正带人在廊檐下挂灯,一个个都装满烛油,看上去格外亮堂,许是怕不够亮,张一正带人捣鼓着简易的悬挂灯,用以一根大竹竿劈开两边,把几盏稍大点的灯笼挂上去,做成高高的挑起,反而比两侧的廊灯更亮一点。

    “张一就是聪明啊。”任叔坐在靠门的廊下,抽着旱烟,笑眯眯夸道,“这竹竿上灯笼的不会晃下来吗?”

    张一得意地仰了仰头:“上面有劈了一个钩子,卡住了,平日里把这个竹竿可缩进屋檐下,灯笼也可以当做是廊灯,若是晚上办宴就伸出来,跟个太阳一样往下照,亮堂得很。”

    “他很聪明。”唐不言看着张一去抽靠门的廊下的那根木棍,这才看清棍子到底是如何伸缩的。

    北阙的屋子大都是悬山顶,高挑上扬,那竹棍就藏在斗拱空隙间,若非仔细观察便难以发现。

    “巧思多变,不拘一节,若是放到工部会有更好的发展。”唐不言对着沐钰儿认真夸道。

    沐钰儿叹气:“之前师父没出事时,便一直打算送他进工部,后来出事了,这个事情就耽搁了。”

    “你想他去吗?”唐不言垂眸去看。

    沐钰儿抬眸看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想的,想要他们有更好的发展,陛下年迈,若是新皇上任,谁也不知道北阙到底能不能继续,自然要为他们打好出路。”

    “那你呢?”唐不言问。

    沐钰儿垂眸,好一会儿才无所谓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唐不言看着她黯然的模样,轻声说道:“工部的事情,我会替他打探的,只是……”

    沐钰儿脸色一喜。

    “我希望司长也能为自己考虑一二。”唐不言伸手,轻轻抚去她肩头的落叶,顺带把垂落在肩颈处的发带送到身后。

    “你对他们同样重要,若是你过得不好,他们更是不会离开你。”唐不言轻声说道,“雏鸟欲飞,必有大鸟助力,但若是要踩着大鸟的尸骨,与你与他们都不是好事。”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

    “我之前于司长说的同样算数。”唐不言下了台阶,轻声说道,“司长与陛下而言是大才,屈居落人话柄的北阙,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去了更远的地方,便是新皇上任,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恰在此时,张一的鬼叫声响起,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好了好了,饭菜好了,快入座吧。”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肉汤味顺着完全退去夕阳的风飘了过来。

    “走,吃饭吧。”沐钰儿笑说着,镇定岔开话题。

    北阙众人的开宴和时下分座不同,他们自己打了一个大圆桌,可以安置十人左右,显得紧密而热闹,北阙的人不多,两张大圆桌足够安置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不言身上,按理琉璃是寿星本该坐首位,但唐不言身份高,加上是北阙前上峰,沐钰儿便请他坐首位。

    唐不言摇了摇头:“不必,我今日只是客人,你们以前怎么坐就怎么做,我坐在司长边上即可。”

    众人的目光便也跟着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想了想也跟着点头:“行,你坐我边上。”

    琉璃便被人拱卫到首位上入座,沐钰儿坐在她右手边,唐不言紧挨着沐钰儿坐下,剩下之人都是随意之人,很快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翘首以盼美食上桌。

    “来了来了。”张一兴奋说道,“我刚才看到一碗油拉拉的红烧肉……”

    话还未说话,便看到任婶端着两海碗的红烧肉送了过来:“今日多亏瑾微小郎君露了一手,诸位都有口福了。”

    瑾微跟在身后,同样端着两叠肉菜,矜持说道:“不敢当,尚能入口而已,菜都是热的,快吃吧。”

    “每年就靠这顿饭大鱼大肉了。”有人打趣道。

    “是啊,还是老大掏钱呢。”紧跟着有人促狭说道。

    沐钰儿呲笑一声,大声解释着:“每次加班我请客的次数还少,少污蔑我。”

    “可那个不好吃啊,来来回回就是烧饼和羊肉汤。”张一嘟囔着,“还都是任婶做的……啊啊啊……”

    “小兔崽子,我还在呢。”任婶没好气说道,“那次不是你这个小猢狲吃的最多了,还敢吃抹干净就翻脸不认了。”

    张一立马讨好地笑了笑:“不敢不敢,我就是嘴快嘴快。”

    六荤四素,两汤一糕,倒是讲究。

    “好讲究。”琉璃看着那明显和往年格格不入的菜肴和排盘,笑说道。

    往些年,北阙都是大锅菜,东西也都是随意盛的,边上外面买来也都是随意倒在碗筷上,哪有排盘的说法,今日却是每盆菜都各有装饰,好看又精巧。

    “少卿可是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沐钰儿随口说道,“动手吧。”

    “毕竟和我们不一样。”琉璃笑说着。

    唐不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琉璃正倒了一盏酒,和一侧的陈菲菲说话。

    “琉璃娘子是今日生辰?”唐不言随口问道。

    琉璃摇头:“后日才是我的生辰。”

    “她生日喜欢自己呆着,我们是提早为她庆生的。”一侧的沐钰儿一边吃,一边劝唐不言多吃点,“少卿你怎么不动筷子。”

    唐不言捏着快递,盯着碗里的蔬菜,又开始了随口吃饭的敷衍模样。

    “老大你的样子好像老妈子啊。”饭还没开始吃,张一已经和陈星陈月两兄弟一起喝得满脸通红,见状嘲笑着。

    沐钰儿顺手把手边的果壳朝着他脑壳扔去。

    张一揉了揉额头,抱怨着:“司长就是偏心,少卿去地牢审讯你就特意去接,怎么不来接我。”

    沐钰儿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大声强调道:“谁叫你读书狗屁不通,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我只是请少卿给我的折子出谋划策,怎么到你嘴里就奇奇怪怪的。”

    张一眨眼,不解说道:“案子结了啊?那六个蛇头怎么办啊?”

    “蛇头死了就死了。”沐钰儿随口说道,“现在又没有说这两个事情有关系。”

    “而且少卿和我说,这个事情当两个事情查,算两个功劳。”沐钰儿不客气地把唐不言卖了。

    张一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高,果然还是少卿高。”

    唐不言面无表情地接过沐钰儿殷勤送来的糕点。

    “蛇头?”琉璃惊讶问道,“是谁死了?”

    沐钰儿叹气,愁眉苦脸说道:“都死了,南市要乱一场了,你这些日子出门可都要小心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都死了!”琉璃声音微微太过,满脸不可思议,“怎么死的?一夜之间死的吗?这也太蹊跷了,可以线索了?”

    “尸体还没验呢,还在停尸间待着呢。”陈菲菲说,“等明日再看,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要我帮忙吗?”琉璃问。

    “别,可血腥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张一连连摆手。

    一侧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惊讶问道:“你也会验尸?”

    琉璃笑了笑:“哪里算得上会,不过是以前跟着菲菲身边看过几次。”

    “琉璃可太谦虚了,她学东西可快了。”沐钰儿为她说话,“而且好几次破案都靠她帮忙的。”

    唐不言垂眸,手指转着酒杯:“原来如此,这次能找到琉璃山的入口也多亏了她。”

    “是啊,琉璃一向是冷静心细,还运气好。”张一羡慕说道。

    “说起来,若不是她,村长家的二郎大概就跑了。”唐不言眼眸眯了眯,状似不经意说道。

    琉璃捏着酒盏的手转了转,笑说着:“当日多亏了少卿和身边的那位昆仑奴,不然我可就是闯下大祸了。”

    “不至于如此严重。”唐不言神色冷淡,偏声音却还称得上温和,“那位二郎也并非你有意带出来,他如此带你,你那日带水槐村的人出来时,还如此照顾他们。”

    琉璃垂眸,盯着酒盏中的澄色烈酒:“见了弱小总是忍不住照顾,且那些人与此事完全无关,何必迁怒她们。”

    作为不小心旁听了全部审讯过程的当事狱卒,陈星陈月只是咬着筷子不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曾想琉璃娘子身为弱女子,能如此为他们考虑。”唐不言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淡淡夸道。

    琉璃笑了笑,不再说话。

    “说起来,那日那个村长突然发疯没吓到你吧?”张一皱眉问道,“那人都快出去了,怎么好端端发疯啊,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且那个绳结可是王新绑的,怎么会突然松开了呢。”

    陈菲菲也跟着说道:“你当时就在村长边上,可有伤到你。”

    琉璃摇头:“当时和几个女郎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人。”

    “当时那条蛇全程盯着老大,我们也全程盯着那条蛇,确实都没注意到他。”张一说道,“只能说他的身份若是出去了,也是一死,说不好还会连累村里的人,若是先一步死了,倒也干净。”

    “嗯?不得了了!”陈菲菲惊讶说道,“你张一怎么也开始思考了。”

    张一得意地皱了皱鼻子:“好说好说,分析得还有道理吧。”

    “那他为何不那天晚上找个机会自尽,偏要闹到那条蛇面前。”唐不言淡淡质问道,“而且他身上放着那个铃铛,为何一开始没被人发现。”

    张一一怔,看着唐不言眨了眨,突然整个人缩了起来,躲到王新背后。

    “怎么吃饭的时候还带考查作业的。”他大声嘟囔着,又怂又倔强。

    王新木着脸,把人捏着脖颈拉出来。

    “当夜没死可能是我们看管太严了。”王新说,“至于那个铃铛……”

    “我和菲姐当时其实是搜过所有人身的,确实没有任何东西才是。”他沉声说道吗“这个确实有些奇怪,不过那铃铛不大,当日如此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检查漏了。

    “我今日问过叶二郎那个铃铛的事情。”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从满碟吃食中抬眸,惊讶问道:“他怎么说。”

    “这东西确实是村长本来就有的,却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他的,而是三四年前,有人给他的。”唐不言的目光自座子上的诸人扫过,声音平静而冷淡,“那人是谁,他不得而已,但是这个铃铛却是和蛇有关系。”

    沐钰儿嗯了一声:“是铜铃上的琉璃。”

    唐不言点头:“对。”

    “为什么?我瞧着倒是很像那些祭祀的巫器。”陈菲菲不解说道。

    “就是蛇的耳朵是听不见的,眼睛倒是还行,只是不能被刺激到,这样高大的蛇很难注意到我们这种高度,所以我们便需要有个东西来吸引它。”沐钰儿解释道,“那个琉璃我近距离看过,很亮,有了光就能神光四射,这样会刺激到那条蛇。”

    “刺激这条蛇做什么?”张一惊讶说道,“这不是找死吗?”

    唐不言轻笑一声:“不是死人了吗?”

    张一琢磨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不由惊讶问道:“这是什么原理。”

    “也许一开始,这个器具的目的是……”唐不言捏着手指,慢声说道,“要别人死。”

    沐钰儿吃东西的手一顿。

    “所以这次是失误?”王新犹豫说道,“那也太失误了,我们当时距离他不算远,若是当时朝着我们扔过来,一定能让我们死伤惨重。”

    “不是失误。”

    “不是失误。”

    沐钰儿和唐不言齐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那个铜铃就是扔在他自己脚下的。”沐钰儿说。

    “他要的就是自己死而已。”唐不言紧接着说道。

    “而且他走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侧首看他,皱眉说道:“你怎么后来没说。”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后来你走了。”

    沐钰儿一呆,随后心虚地收回视线。

    ——是这样的,倒也没错了。

    “他说什么了?”琉璃问道。

    唐不言注视她,轻声说道:“小、心。”

    琉璃一怔。

    “小心?”张一不解,“小心什么啊?小心有人要杀你?小心这条蛇?”

    “小心人?!”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之前村长就说过还有人藏在村民中,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出来。”

    “琉璃娘子当时和他说过几句话,可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唐不言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沐钰儿自碗中悄悄看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胳膊肘。

    唐不言收了收手臂。

    沐钰儿眉心一皱。

    琉璃垂眸,脸上笑意微微敛下:“当时并未注意这些,只想着把人平安送出去就好。”

    “行了,吃饭吧。”沐钰儿出声打断席面上的话,“吃饭时间不聊这些了,好好吃饭。”

    “就是,开心的时间怎么能说不开心的事情。”张一连忙给自己倒酒,笑说着,“走,敬我们的小寿星一杯酒。”

    琉璃脸上露出浅淡温柔的笑来,也跟着满杯举起。

    气氛倏地重新热闹起来,大家的也彻底不说这些了,开始拼酒吃菜。

    唐不言提着酒壶给沐钰儿倒了一杯酒,镇定自若的推了过去。

    沐钰儿盯着那酒盏,有些气闷得把酒推了回去。

    唐不言便继续把酒推回去,

    沐钰儿再一次推回来。

    水酒无辜地在酒盏中晃了晃,洒落了几滴。

    “对不起,别生气了。”唐不言的声音只能在两人耳边回绕。

    沐钰儿侧首睨着他。

    “只是问问也不可以吗?”唐不言说。

    沐钰儿冷哼一声,把酒盏接了过去:“别把她拉进去。”

    唐不言看着她气闷的脸色,欲言又止,可到最后还是沉默不语。

    月上正中,夜色深沉,打更的声音刚刚响起。

    ——亥时了。

    北阙的人大都醉倒在桌子上,就连王新这等酒量好的也都迷迷糊糊,只是凭着一口气还站着。

    沐钰儿喝了足足有一坛酒,脸颊通红,但眼睛还算清明,只是瞳仁泛出水光。

    “少卿饱了没?”她靠过来,浓郁的酒香便迎面而来。

    唐不言看着骤然靠近的人,点了点头。

    “喝醉了没?”沐钰儿又问,紧盯着唐不言的眼睛。

    唐不言摇了摇头。

    “这样啊。”沐钰儿眉心紧皱,不悦质问着,“我的酒不好喝吗?”

    “好喝,但我不会喝酒。”唐不言终于发现,小猫儿原来醉了看上去还挺清醒的,迷惑人的表象倒是还挺逼真。

    沐钰儿像是立马发现他在想什么,沉声说道:“我没醉!”

    “嗯,没醉。”唐不言哄道,忍笑说道,“去休息吧。”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苦着脸强调道:“我真的没醉。”

    “没醉,但是天色晚了,该去休息了。”唐不言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道。

    “这倒是。”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我才喝三坛酒怎么会醉呢。”

    “我送她回去休息吧。”一侧的琉璃无奈说道,“是没醉,就是喝多了有点糊涂了,她就是这样。”

    琉璃脸颊泛出红意,说话还算流利。

    眼下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一桌大概只剩下琉璃和唐不言,另外一桌的只剩下任叔和任婶,就连瑾微都站不稳了。

    琉璃把沐钰儿架在肩上,轻松扶了起来,唐不言虚拢一侧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我一直挺有力气的。”琉璃解释着。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沉默地坐着。

    “琉璃娘子可有违自己赎身的打算。”走到内院时,唐不言问道。

    琉璃嗯了一声,把逐渐滑下去的沐钰儿拖了回去。

    “时机到了,便可以离开了。”琉璃随口说道。

    “司长为了你,愿意搅浑洛阳的水,希望牡丹阁幕后之人能让你一条生路。”唐不言低声说道,“此事危险,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可见她对你,是真的。”

    琉璃垂眸,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

    沐钰儿滚烫的呼吸落在脖颈间,嘴里碎碎念着。

    ——她明明年纪最小,却是最操心的一个。

    “她身上有伤口,你等会若是有空帮她擦一下。”唐不言转移话题,随口说道。

    琉璃眉心一簇:“受伤了?怎么会受伤?”

    “那个叶二郎当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唐不言的声音幽幽地在背后响起,“若非要为父亲报仇,他完全可以安然逃出来,结果这样一耽误,司长为了抵挡这条巨蛇和他,这才受了伤。”

    琉璃走路的动作一顿,把沐钰儿半个人挂在自己身上,随后才说道:“怪不得后来少卿和我们走丢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嘴角微微抿起。

    —— ——

    夜色漆黑,子时的更鼓声响起,北阙众人接着酒意在睡梦中沉睡,前厅凌乱的席面还未收拾,原本亮堂的光烧的只剩下幽幽的余光。

    很快,一道影子穿过内外院的交界处,从最西面的地牢方向走来,朝着侧边小门走去。

    夜色森森,树荫婆娑,那人在夜色中急行,隐约能看到黑色的袍子在夜风中翻滚。

    就在此刻,一盏微微的烛火自角落处亮了起来,那道影子很快就安静下来,隐藏在竹叶林的黑暗中。

    那盏灯笼缓缓走进,前院的旱厕只有这一个,那火光正朝着厕所方向走去,也正朝着那黑衣人的方向走去。

    —— ——

    天色不过刚微微发亮,鸡鸣就此起彼伏,沐钰儿被那吵架一般的声音惊醒,自混乱的梦中睁开眼。

    梦中一会儿是回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雪中,一会儿似乎自己依旧是趴在墙头朝着师父毫不胆怯地招了招手,再一会儿,她抱着从师父家带回来的遗物,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这个梦太过混乱,许是在没过多久就是师父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这样的梦就会频繁入梦。

    只是今年这个梦被那个碧玺扰乱得更加混乱而已。

    她盯着头顶的帷帐,额头有些胀痛,她不得不揉了揉脑袋,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就在此刻,门口突然传来奴儿激动的拍门声:“出事了,司长,出事了。”

    沐钰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奴儿的声音一向慢吞吞的,从来不曾如此严肃过。

    她快步前去开门,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奴儿正提起手来,打算继续敲门。

    “怎么了?”沐钰儿问,下意识问道,“是少卿出事了吗?”

    奴儿焦急摇头,伸手就要去拽她朝着外面走去:“不,不是,是张一。”

    沐钰儿脸色微变,声音微微提高:“张一,张一怎么了?”

    “肚子中了一刀,人都冷了。”奴儿着急说道,拉着人快步走着,“已经请大夫了。”

    沐钰儿反手握紧他的手臂,脸色大变:“人在哪里被发现的?”

    “就前面你们吃饭的地方。”奴儿低头走着,神色严肃,“我早上来敲门但是没人开门,我觉得不对劲就翻墙进来,正好看到任叔从后院走过来,后来我闻到血腥味,便跟任叔一起找,任叔在一片竹林边上,一眼就看到倒在落叶中的张一,还好地下是落叶,给他遮挡一下身体,现在也不是大冬天,不然现在肯定不行了。”

    奴儿难得说了这么一大段,口气急促而严肃,沐钰儿听得呼吸骤然乱了。

    屋落偏逢连夜雨,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朝着外面走去,还未出了内外交接的游廊,便听到另外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老大,不好了,人死了!”一直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兄弟,今日竟然让哥哥陈月独自一人出来。

    沐钰儿脚步一顿,眼皮子一跳。

    “叶二郎死了,被人割了脖子。”陈星神色堪称狠厉,“昨夜有人夜闯地牢。”

    “机关没开?”沐钰儿严肃问道。

    “只开了第一层。”陈星咬牙说道。

    第一层就是简单的置换牢房的防御性机关,并没有任何攻击作用。

    第二层机关一旦启动便要见血,平日里很少启动,昨夜北阙内人数众多,双胞胎虽不在狱内,胆也没有开启具有攻击作用的第二层。

    “旁的犯人可有看到?”沐钰儿问。

    “之前少卿审问过,把他单独放在隔间里,所以暂时安置在甲字牢房,那一排就关着那个骗人的假道士,昨夜那人睡的沉,但隐约看到有一个女子经过,高高瘦瘦的,只是没看仔细,没一会儿就看人走了。”陈星说。

    “女子?”沐钰儿眉心紧皱。

    “对,是一个女子,假道士说那人穿着黑漆漆的,以为是你,也不敢随意出声就任由她进出了。”陈星说。

    “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沐钰儿冷静问道。

    “只听到有短促的尖叫,以为是你在审讯,也没在意,翻个身继续睡了。”陈星咬牙说道,“后来甚至连那女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沐钰儿神色凝重。

    “还能救吗?”

    “已经没气了。”陈星凝重说道。

    奴儿倒吸一口气,扭头去看沐钰儿。

    “钰儿。”陈菲菲声音也紧跟着匆匆晌起,同样急促不安,“彩云不见了。”

    “彩云不见了!”沐钰儿心中完全起不了波澜,平静问道,“她不是不会武功吗,这几日又被你吓得门也不敢出,怎么会不见了呢?”

    “就是不见了,我今日去敲门,屋内空无一人,我把西跨院都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陈菲菲严肃说道,“是不是她干的。”

    张一出事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北阙,原本安静的北阙已经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慌乱不安地涌了过来。

    “昨夜西跨院就我和菲菲,之前听菲菲说过此事,所以我是锁了跨门的,今日我发现锁链被撬了,但我们昨夜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琉璃跟在陈菲菲身后,低声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沐钰儿沉默,一夜时间,张一重伤,彩云消失,叶二郎死亡,所有证据都在表明,陆星背后的人……

    ——出手了!

    —— ——

    北阙众人挤在外面的院子里,一个个神色严肃而紧张,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唐不言站在沐钰儿身侧,垂眸看着她紧绷的眉眼。

    大概两炷香后,大门才被人打开,陈菲菲满身是血的疲惫走了出来。

    “血终于止住了,多亏奴儿和任叔,若是再晚一会可能就……”陈菲菲揉了揉额头,一张脸也跟着没有血色。

    沐钰儿紧悬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任婶满眼含泪,合掌对着天空拜了拜。

    王鑫握紧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任叔把手中已经烧干的旱烟塞进嘴里,却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嗦了几声。

    唐不言也紧跟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情况严重吗?”琉璃蹙眉,不安问道,“留了这么多血。”

    陈菲菲沉默:“不好说。”

    众人心中刚送下来的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什么是不好说。”唐不言出声问道,“是很严重?”

    陈菲菲点头:“刀插得太深了,差一点就插到肝脏了,若是今夜能不发烧就没事,若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剩下的话却让众人都慌了一下。

    “何时受的伤,可以看出来吗?”唐不言眸光担忧地看着沐钰儿,嘴里却有条不紊的问道。

    “看情况是昨夜子时流血的。”陈菲菲说道。

    唐不言抬眸,不解问说,“他不在内院休息,去前院做什么?”

    王新摇了摇头。

    “是不是后院的茅厕都有人了。”有人分析着,“我昨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忍不住爬了好几次厕所,每次都有人。”

    “有可能。”王新点头,“昨夜是有听到他频繁起夜的声音。”

    “昨日子时受伤到现在不会出事吗?”唐不言算了算时间,不解问道,“三个多时辰,流了这么多血。”

    “那把刀还捅着就没事,伤口流的血不会多,再者被发现时躺在落叶里,还算保暖,现在天气虽然夏末,不至于冷死,但躺在地上一夜也够呛的,最后那个伤口虽然靠近内脏,但又没有伤到他们一丝一毫,一时间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陈菲菲不安说着。

    “这个凶手对张一还算照顾。”唐不言开口说道,“知道让他在竹林里留着一口气。”

    陈菲菲沉吟片刻后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甚至有可能是熟人,那个厕所距离落叶林不算远却还有几步路的路程,若是凶手故意,张一去的是旱厕,也犯不着伤他。”

    “所以张一应该是看到那个人的面貌了?”沐钰儿唇色微微发白,蹙眉问道。

    “好歹毒的人。”

    “到底是谁!”

    北阙众人义愤填膺说道。

    “昨夜大门关了吗?”唐不言去问任叔。

    任叔连连点头:“锁了,我昨夜也喝了点,所以特意锁起来的,今早看了一下,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所以人还在这里?”唐不言蹙眉说道,“那彩云哪里去了?”

    众人齐齐摇头。

    “但都找过了。”任叔愁眉说道,“确实是没有。”

    “门口有一个自称是叶二郎媳妇的人带着几个朋友来府中找人。”门房处来人说道。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是那几个来找你看病的,菲菲你先去吧。”

    陈菲菲点头:“我去前厅给他们看病。”

    沐钰儿心事重重点头,上前推开房门,张一失血过多,一张蜡黄的小瘦脸如今显出几分苍白来。

    他平日里叽叽喳喳,嬉皮笑脸,今日却只能如此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我第一次见张一是师父牵过来给我的,说有七岁,看起来比我还小的样子。”沐钰儿看着张一双眼紧闭的模样,淡淡说道,“我一定会给他找出凶手的。”

    唐不言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嘴角微微抿起。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去地牢看看。”沐钰儿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说道,“陈星和我一起去。”

    陈月一直在地牢里。

    “然后等会去西跨院,彩云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沐钰儿有条不紊吩咐着。

    —— ——

    地牢内,沐钰儿来到叶二郎的牢房。

    叶二郎一刀毙命,脖颈处深可见骨,断面干净,可见凶手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伤口和张一的完全不一样。”王新蹙眉说道,“难道有两个凶手。”

    “不,是一样的。”唐不言沉声说道,“只是凶手杀叶二郎是杀意已决,对张一是,生死由命。”

    王新不解:“什么意思?”

    “脖颈处的大动脉一旦割了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凶手一定要叶二郎死。”沐钰儿蹲下来翻看着尸体,却见他神色安宁,竟然完全没有正常的痕迹。

    沐钰儿看向那个伤口,

    “若是他真的相杀张一完全可以如此。”唐不言见她沉默,便自己接过她的话说下去,“可她选择的确实捅他的肚子,甚至没有伤到任何内脏,只是让他流血。”

    “若是我们发现的晚一点。”王新打了一个寒颤,“那张一就会死。”

    “可我们发现的很及时。”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凶手对身上各种致命死穴很熟悉。”沐钰儿看着的那个伤口,“这一刀直接把动脉完全切断了,张一的伤口严重却又不立刻致命。”

    王新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道:“是那个彩云吗?”

    沐钰儿起身,结果唐不言递来的帕子,无声擦着,直到手指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抬眸去看王新。

    “不太像。”

    王新脸色格外难看,他本就是常年严肃的脸,眉心处有一道折痕,现在越发明显了。

    北阙中论起关系,张一和王新同进同住,同吃同行,两人更是相差两个月被师父捡回来人,轮默契比起陈星陈月这对双胞胎也不逊色。

    “彩云我探过脉,确实不会武功。”沐钰儿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北阙不熟悉,地牢虽然并未开第二道生死劫,但第一道的歧路关也足够像个迷宫,若非对这道机关很熟悉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可对机关熟悉的人……”王新咬牙说道:”只要师父和司长,还有双胞胎,便是连我和张一都不知道。”

    “地牢可有地图?”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没有的,这个是师父请一个机关大师做的,没有任何图纸,后来他带着我走了一遍,要求我务必记住,之后再交给下一个人。”

    唐不言眉心微动:“机关大师?这么大的地牢的设计很少复杂,设计这个的人是谁?”

    谁知沐钰儿还是摇头:“不知道,师父不曾说过,只说过那人不方便出面。”

    唐不言若有所思。

    “那彩云去哪了?”王新执拗说道,“现在就她不见了,那个假道士又说是高瘦女子,明明就是她最有嫌疑。”

    “若是彩云离开北阙,她是直接离开洛阳,还是躲起来?”沐钰儿自问自答,“路引还在我们这里,她暂时出不去洛阳,现在蛇头都死了,地下的水混得很,假路引应该一时很难被找出来,所以她人应该还会留在洛阳。”

    “梁菲还在这里吗?”唐不言问道,“她和梁菲既然一起拐骗女子,想来会有更深的消息。”

    “对。”王新激动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 ——

    “我和她不认识.”梁菲木着脸说道。

    王新愤愤说道:“你们怎么会不认识!”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不过是棋子,怎么会和另外一枚棋子认识。”梁菲讥笑着,“但总归不会有好下场。”

    王新把木柱子捏的咯吱作响,紧盯着梁菲看,神色狰狞却又隐忍。

    “那个洞穴并不重要,你们撤离时甚至没有把他带走,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拦着我。”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梁菲身形一僵。

    “因为你这样可以活下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在北阙总比在不知去向的小红楼活得久。”

    “所以,彩云的办法……”她轻声说道,“也是你教的。”

    沐钰儿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案子查到小红楼时,突然变得格外顺利起来,想抓的人一抓一个准,想要的线索就有人提供上来,现在想来,也许在于这件事情闹大了,再也不可挽回了,也再也遮挡不住了。

    良禽择木而栖,对谁来说都是一条明路。

    梁菲和彩云就是想要背主求生的人。

    她们只想活着,其余的一切都要为他们让步。

    梁菲身形微微僵硬,随后半张脸埋在暗色中:“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但是她现在不见了,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唐不言声音微微加重,带着一丝蛊惑,“只有你能救她。”

    “她不是在北阙吗?!”梁菲猛得抬头。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北阙地牢里有一个与此事相关的人死了,她昨夜不见了,现在也没找到。”

    梁菲沉默,紧盯着面前之人。

    “我没骗你。”沐钰儿平静说道,“救不救她,如今就看你的选择。”

    梁菲紧紧捏着手心的衣服,额头竟然冒出一层热汗来。

    “在,乐呼街明乐巷,有一个小院子。”许久之后,她沙哑开口。

    唐不言倏地抬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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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  ☪ 琉璃爱 ◇

    ◎清醒◎

    沐钰儿带人出了地牢, 几人沉默不语走在路上。

    梁菲确实和彩云认识,但受限于人,交往并不紧密, 只是依稀知道各自的最后据点,只为了最坏的情况后能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交际。

    “只说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 这要去哪里找?明乐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粗粗算下来也有三十几家。”王新眉心紧皱,“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彩云到底是有没有出北阙,如何出的北阙。”

    沐钰儿满腹心思地走在前面:“北阙拢共这么大, 人也藏不到哪里去,任叔带人翻了三四遍也没找到人, 人若不是走了……”

    她没有说下去,眉心紧紧皱起。

    “那我这就去找那个院子。”王新没察觉出异样, 立马行动起来。

    唐不言眼眸去看王新,欲言又止, 可很快便扭头去看沐钰儿低声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沐钰儿停下脚步, 来到内外院子连接的走廊,一抬眸就看到廊檐下已经完全熄灭的灯笼, 那几根张一推出去的长杆还没退回去, 上面悬挂着的灯笼只用一层薄薄的纱罩着, 若是在晚上便格外明亮,只是如今是正午,那点余光就不甚明亮。

    张一躺着的那个竹林就在旱厕边上, 那竹林也是张一嚷嚷着要种的, 说这样又能遮风挡雨, 又能挡住视线,免得外面人说我们北阙粗俗。

    他做不了贼,甚至跑两步就喘气,待在北阙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他亲自饲养的。

    “那个院子不急着找,我知道在那里。”沐钰儿说,“你,先把北阙里里外外翻整一边,若有破的坏的能钻人的,都缝补起来,今后不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沐钰儿声音低沉:“这次事情是我的失误,对彩云太过心软,醒了之后就应该把人关在地牢里,而不是放在菲菲的院子里。”

    王新虽有话要说,可见司长和少卿都满脸严肃,便也只好叉手离开。

    沐钰儿站在三岔口的回廊上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平静说道:“少卿要与我说什么?”

    唐不言见她一脸疲惫,昨日的喧嚣热闹还近在咫尺,可一觉醒来便天翻地覆,嘴边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少卿想说什么就说吧。”沐钰儿侧首,露出半张小脸,“不必为难。”

    唐不言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走着,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你知道琉璃养着一个孩子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那双杏眼微微睁大,随后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解释道:“之前琉璃和陆星扯上关系时,我便觉得奇怪,所以才派人查了她。”

    沐钰儿没说话,只是重新低回头,唐不言顿时悬了一口气。

    毕竟昨夜只是出言试探了几句琉璃,沐钰儿就不高兴了。

    谁知半晌之后沐钰儿竟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不言吃惊地看着她。

    “我之前说过,我顺着当年的事情查了查,也查到几家和琉璃情况相似,父兄入罪,家中有七.八岁小女孩的府邸,但一直没确定到底是谁家,但这几家中是没有李家的,李御史犯事,三族男丁被牵连,就连刚出生的郎君都不能幸免,同宗女眷本也该被斩首,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陛下又改了决定。”

    陛下用李御史杀鸡儆猴,断了所以要为明仁太子说话的人,这一招显然卓有成效,便是一个人再舍生忘死,仗义执言,可以抛却自己性命,在此刻都不得不为家中弱小考虑。

    “是后来有人上折子为李御史家人求情,加上当时陛下自沉珂中醒来,过问此事,这才让女眷免于一死,年老之人充入官府配当杂役,年轻之人充入教坊司。”唐不言解释道,“牡丹阁就是教坊司不堪人员繁杂,分出的一支分支。”

    沐钰儿敏锐问道:“听闻当时陛下久病多久,已不理政务多年,是谁能惊动陛下。”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阿耶。”

    “原来如此。”沐钰儿笑了笑,感激笑了笑,“唐阁老当时就不怕牵连唐家吗?”

    唐不言摇头:“阿耶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各自无言,好一会儿,沐钰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事,是因为有日琉璃叫我为她掩护三日,说她要去找一个人。”

    唐不言并未出声,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自己大哥膝下有一个养在寺庙中的体弱孩子,因为生来体弱被道士断言不能留在家中,这才寄养在寺庙中,后来在多人帮助下那个孩子被人偷天换日送到乡下。”沐钰儿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心中已起了波澜。

    “孩子平安长大后来在十五岁时娶妻生子,却在一次探亲中遇到山贼,夫妻二人双双身陨,只留下不满三岁的的孩子。”

    沐钰儿沉默下来:“她说她要把那个孩子接回来抚养。”

    “你与她一起去的?”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她叫我用钱把她带出牡丹阁,叫我留在北阙,自己独自一人出门了。”

    “所以,她一直关注着那个哥哥的孩子?”唐不言问道,“她作为牡丹阁的花魁,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中,如何能一直关注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沐钰儿沉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唐不言于心不忍,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你见过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摇头:“没有,琉璃接回孩子后说不能让这个孩子和她们接触过多,说他现在身份干净,未来有更好的前途,不该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从未开口说要去见他。”

    琉璃是待罪之身,北阙是世人眼中的鹰犬走狗,那个小孩已经是普通百姓的身份,只要平安长大,进可科举功名,退可行商种地,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挨骂,沐钰儿会相信琉璃说的,不无道理。

    “什么时候养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三四年前吧,过年边,我借着给师父庆祝的名义帮她瞒过去的,她回来那日,洛阳下了好大的雪,她衣服都湿了,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钰儿,那个小孩长得好像我大哥,我哥笑起来嘴边也有一个小酒窝。”

    ——“我抱着他,他都不哭的,一路上好乖好乖,一点也没给我惹事。”

    ——“钰儿,我真的是太高兴了,阿耶阿娘若是泉下有知……”

    “你有想过……”唐不言低声说道,“那个小孩就是陆星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收回神思,神色冷淡,却没有开口否决。

    “她自出生就没离开过洛阳,如何得知那位侥幸逃出生天的小侄子的事情。”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千里迢迢去把千里之外的小孩带回来。”

    唐不言注视着沐钰儿,低声说道。

    “陆星一个商人,若只是靠钱就能见到琉璃,牡丹阁岂能答应。”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若是陆星愿意替不方面出面的琉璃照顾那个小孩……”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打断他的话:“这事我会去查的。”

    —— ——

    唐不言如今不是北阙的人,自然不能呆很久,沐钰儿独自一人去了内院,正好看到陈菲菲送几个小媳妇出门。

    王新把水槐村的人带出来后,一一进行审讯,对知情人全都拖入地牢,若是毫不知情的,譬如几个媳妇,就把人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等着结案后一个个处置。

    其中这儿老二媳妇怀了身孕,因为中毒的缘故,每隔几天就会来找陈菲菲诊脉。

    “这个毒最忌情绪起伏,你好好养着,如今只能一点点拔出。”陈菲菲低声说道。

    老二媳妇满脸通红,摸着肚子,连连点头。

    “不要吃太重口的东西,但是肉和蔬菜都要吃点,不能没了营养。”陈菲菲递过去一贯钱,“马上就入秋了,买些吃食补一下,也多穿点。”

    “不用不用,我们几个都会刺绣,我还识字,前几日帮几个老人给远行的二郎写了信,还能赚一点钱。”老二媳妇坚定推辞着。

    “对,还有我们几个帮扶呢,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小孩,一定仔细照顾着。”老大媳妇也跟着说话,“如今看病已经不收钱了,已经很是感激陈娘子了。”

    陈菲菲忙了一早上,有些不耐,只是把钱塞进两人手里:“拿去,你也早些休息吧,我等会还有事,如今已经三个月了,你之后就半月来一次就好。”

    两个媳妇对视一眼,接了那贯钱,慎重行了一礼。

    陈菲菲懒懒摆了摆手,一抬眸就看到拱门处站着的人,声音微微提高:“你怎么来了?”

    沐钰儿入内:“琉璃是不是马上要走了,我打算送送她。”

    “嗯。”陈菲菲往后看了一眼,“还是收拾东西吧。”

    两个媳妇见她们还有事情,也不愿久留,对着沐钰儿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开。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门口。”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算送我的嘛?”

    沐钰儿看了过去,就看到琉璃笑脸盈盈站在不远处,穿着素色的长裙,连着发髻也不过插了几株珠花,灵巧精致,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手中拎着任婶一大早为她做的糕饼。

    任婶烙的大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了,走吧。”沐钰儿下意识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琉璃歪了歪头,娇俏笑了笑:“好。”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两个媳妇身上,微微一笑,随后看向陈菲菲:“你忙了一早上了,不用送我了,早些去休息吧,瞧着都憔悴了。”

    “好。”陈菲菲点头,“你也早些回去吧。”

    “若是张一有消息了,一定要早点通知我。”琉璃眉尖微蹙,沉声说道,“若是需要钱,一定要和我说。”

    “好。”陈菲菲应下。

    “走吧,不要误了时间。”沐钰儿盯着琉璃的侧脸看,低声说道。

    两人很快并肩离去。

    陈菲菲揉了揉额头,这才回神两个媳妇还未走,不由惊讶说道:“你们怎么还没……嗯,怎么了?”

    老二媳妇脸色苍白,僵站在原地。

    老大媳妇惊讶说道:“晨儿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老二媳妇倏地回神,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嘴角微微抽动片刻,可好一会儿才低头,摸着肚子说道:“刚才肚子抽疼了一下,不敢动。”

    陈菲菲伸手捏着她的手腕,拧眉诊了一会儿,谨慎说道:“可能是胎位还不稳,刚才站太久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好。”老二媳妇乖顺应下。

    两姐妹很快就相携离开,陈菲菲看着两人离开,却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去了张一的屋子。

    张一现在情况惊险,还是要紧盯着才行。

    琉璃昨夜是坐着马车的,车夫把人送到后就走了,今早更是早早就在后面等着。

    沐钰儿把手中的食盒放在车内,仔细交代着:“东西肯定冷了,回去要热一下,不要懒惰冷着吃,坏了肚子。”

    “好。”

    “马上就入秋了,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多穿点。”沐钰儿一握她的手,忍不住说道,“昨日不是穿的还挺多的吗?”

    “不冷。”琉璃笑,打趣道,“小钰儿年纪最小倒是最唠叨,见了谁都要唠叨几句。”

    沐钰儿无奈笑了笑:“习惯了。”

    “我的青梅酒要酿好了,水色澄静,真的跟个琉璃一样,你真的不喝吗?”沐钰儿又说道,“你记得你以前还挺爱喝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喝了。”

    琉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那我先放着,这坛子酒真的不错,等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喝。”沐钰儿嘟囔着,“真的很好喝,我问过了,还有点梅子味,香得很。”

    “以后对自己好一些吧。”琉璃反手握着她的手腕,岔开话题,“是不是又瘦了,这两年你也太忙了,连我的小曲都不听了。”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师父不在了,我总要撑起北阙,过几日就是师父的忌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琉璃水汪汪的眼睛温柔注视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一下。”

    沐钰儿缓缓眨了眨眼,眼皮子微微一动。

    “怎么了?”琉璃不解问道。

    沐钰儿安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少卿建议我办个私塾,我觉得挺好,钱也准备好了,老师也让少卿帮忙请了,你那个小孩是不是也该读书了,不如一起吧。”

    琉璃一怔,下意识问道:“是不是需要钱,我等会让人给你送来。”

    “不,不要了。”沐钰儿垂眸,低声说道,“屋子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启蒙的书就好,我已经从秦少尹那边赚来了。”

    琉璃嘴角抿出笑来,无奈说道:“不要太过得罪那些贵人,那些人翻脸无情,若是需要钱,完全可以找我。”

    沐钰儿不言,只是重复问道:“要一起读书吗,我们到时候还会再找几个小孩来,不会让他被发现的。”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不了,前几日送出去,这些年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远离洛阳这片是非地比较好。”

    沐钰儿仔细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好似一汪春水一般,绵软无害,好似江南才有的酥糖,甜滋滋,软绵绵。

    “好。”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也好。”

    “嗯。”琉璃笑说着,“我得走了。”

    沐钰儿见状,只好把人扶上马车,见帘子落了下来,上面艳丽的花纹荡了荡,眸光微微发散,冷不丁开口说道:“若是彩云回到牡丹阁,你记得要她藏好,陆星背后还有人,极有可能赶尽杀绝,她和梁菲一起背主,必然会被人灭口。”

    马车内,好一会儿才传来琉璃一声轻轻的声音。

    “好。”

    沐钰儿看着马车自小门中消失,打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收紧。

    琉璃撒谎时,总是控制不住想要捋鬓角,这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沐钰儿照顾她多年,比她自己还清楚那点不经意的,无足轻重的癖好。

    —— ——

    “隔壁院子的人早就走了。”门口的邻居警惕说道,“就是一个老仆和小孩,大概一个七.八日就走了,那个小孩阴沉沉的,那张脸白的吓人,我瞧着像是有病。”

    “可不是,来这里三四年了吧,我就从来没见他们出门,倒也奇怪,哪来的钱过日子。”

    “说不好是什么狐狸精的儿子,养在外面呢,没看到有几个夜市的时候,接他来的那个马车,啧啧,有钱,”

    几个媳妇围着沐钰儿叽叽喳喳说着,言辞间也对隔壁充满好奇。

    “是这样的嘛?”沐钰儿把怀中的画像逃了出来。

    三四人凑了过去仔细看着,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是犹豫又是怀疑。

    “我倒是没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每次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这个衣服我感觉我见过,他总是这么穿的,好像一点光不能见人一样。”

    “喝,不会是鬼把,不是说鬼都不能见光吗?”

    “我有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只看过一个侧脸,只记得脸白白的,眼珠子黑漆漆的,和这个有点像。”

    沐钰儿把图纸收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问道:“可有看到有什么女子来过?”

    这会儿众人齐齐点头。

    “没呢!”

    “好恨的心啊,这么多年除了那个男子来看过,还不见过任何人来看望呢。”

    “那阿娘不是死了,就是狠心人呢。”

    沐钰儿不死心,再一次问道:“一次也没有?”

    “肯定啊。”其中一人拍着她的胸脯,“我就是她邻居啊,有一点风吹草动,可不是一点会就知道了。”

    都说远亲近邻,邻居确实更能知道这些细微小事,只是这三四年间,琉璃竟然真的这个小孩说过话……

    沐钰儿走在路上,看着繁华的路口,一时间只是放空一切看着走动的人群。

    “若两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交易,倒也说不了什么。”沐钰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陆星喜欢琉璃,替她照顾小孩而已。”

    “是有问题,但也说不上大问题。”

    “眼下只要找到彩云就好了。”

    “说不好还有其他的人呢。”

    “那些救出来的人不是说还有一个小娘子吗,只是记不住了。”

    她嘴里喃喃自语,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这条街是南市主街,称得上是香风罗绮,沐钰儿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心中把这个案子仔细理了理确实没发现里面有和琉璃关系很大的事情。

    琉璃在牡丹阁处处限制,出来都困难。

    沐钰儿站在牡丹阁不远处,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打手,那点焦虑不安的怀疑终于消失殆尽。

    “想来只是误被牵扯进来而已。”她叹气说道。

    她心中终于放下这件事情,便脚步轻快地准备离开,却不料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人。

    那熟人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头也不会地跑了。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那人越来越害怕,跑得也越来越看,眼看就要摔了一跤,便下意识捂住肚子。

    沐钰儿脚尖一点,赶在她重重摔在地上前,一把把人带了回来。

    “你跑什么!”沐钰儿没好气说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菲菲不是说不能乱跑吗!”

    原来这熟人就是怀着孕的老二媳妇。

    老二媳妇小脸煞白,捧着肚子站在原处一句话也不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们不会打算在这里安置吧,这里租赁费用很高,而且人员鱼龙混杂,不合适,你换个地方,若是承义坊太偏了,你们去陶化坊、章善坊也可以的。”

    沐钰儿划分一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承义坊还行吧,距离西市也不远,通济坊那边也有码头,河流众多,挑水也方便,而且人员也比较简单,距离厚载门和定鼎门也近。”

    老二媳妇只是捏着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夜色,见她还是一声不吭的,只好放软声音说道:“算了,不说了,我先送你回去,没事就要宵禁了。”

    老二媳妇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去看牡丹阁。

    沐钰儿警觉,立刻严肃呵斥道:“可别想这一出事情,这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进去了可就在也不出来了,没钱了我这边可以借你一点。”

    老二媳妇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看什么!”沐钰儿压着她往前走,“别听有些人哄骗说这里舒服,真舒服他怎么不自己进去受两天,你要记住,若是真是好地方都是偷偷藏着不给人说的,这些听上去很好的都是骗人的。”

    沐钰儿语重心长教训着,唯恐这些人因为一时缺钱就走上错路。

    老二媳妇诺诺嗯了几声。

    “我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被念着头疼,忍不住岔开话题问道。

    沐钰儿话锋一顿,嘴角微微抿起,顾忌着她的肚子,只好含糊说道:“折子还没递上去呢,到时候还有一层层审核,你先自己养好病再说,而且你们这个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她忍不住先一步预防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谁知老二媳妇沉默着,抚摸着还未成型的肚子,最后沙哑说道:“我已经和阿姐商量过了,若是两人都出不来了,我们就安心养好这个孩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沐钰儿嗯了一声:“对,你们识字断文,已是再好不过的,人又聪明伶俐,到时候自立门户,日子不会过得差的。”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慢慢走回到定鼎街上。

    “我……”老二媳妇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有句话想要和司长说。”

    沐钰儿早就发现她坐立不安的神色,只是不敢多问,如今见她终于自己开口,便故作镇定说道:“行,你说。”

    “我,我阿舅确实不无辜,可他一个乡野村夫,怎么会做下这么恶毒的事情呢。”老二媳妇低声说道,“一定是有人唆使他做的。”

    沐钰儿只是平静说道:“他已畏罪自尽,我们不会深究你们的,你且放心。”

    “不,不是的。”老二媳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是说,他,他不是畏罪的。”

    沐钰儿眉心一动:“何出此言。”

    老二媳妇呼吸微微急促,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我见到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小娘子有一次大晚上和他说话。”

    沐钰儿倏地抬眸。

    这事一旦开了口,剩下的事情便也好开口了。

    “我阿舅是有罪,也许真的是罪该万死,可他并非懦弱之人,怎么可能自尽,反而,这些年我早就发现我阿舅性格之坚毅,绝非常人可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尽,而且他活着把所有事情拦下来,才会更好给大郎二郎脱罪不是吗。”

    老二媳妇声音微微提高,震得沐钰儿耳朵微微发蒙。

    沐钰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一处角落里,低声质问道:“你说你见过琉璃和你阿舅说话。”

    老二媳妇用力点头:“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总是觉得莫名不舒服,经常大晚上睡不着,那次大概是你们入住的第二夜……”

    ——夜色中,树荫婆娑,白日的燥热终于微微退去,夜风吹在人脸上带着微微寒意。

    梁晨睡不着,只觉得燥热,但也不敢坐在门口的位置,便躲在一个角落里纳凉。

    就在此时,她听到主屋有开门的声音,那是阿舅的屋子,她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探头出来看。

    只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站着,她面前则是站着阿舅。

    在她心中一直很有威严的阿舅竟然低眉弯腰地站在那人面前。

    两人似乎说着话,但声音太轻了,谁也发现不了。

    “我亲眼看到阿舅把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给了那个女子。”梁晨低声说道,“我见过那个东西,是我阿舅的宝贝,谁也不准碰。”

    沐钰儿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铜铃。

    那个最后引诱巨蛇把村长咬死的铜铃。

    “我本来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梁晨低声说道,“直到后来我知道阿舅死了,和阿姐去收拾阿舅的屋子。”

    梁晨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微发抖。

    “那屋子竟然有一个于我身高相差不大的木偶人。”梁晨声音微微压低,“我是见过这些木偶人的,我知道这个是不一样的。”

    沐钰儿只能沉默地听着,只觉得那夕阳西下的日光落在心口,刺得她微微发疼。

    “有些木偶人瞧着就是一个木偶人,他们的脖颈没有一道痕迹的,我之前无意听阿舅说过,那条线是可以打开的,有些木偶人是可以进人的,人只要一进去就是无坚不摧的,不会累也不会被打败。”

    沐钰儿眯了眯眼,想起当日他们说起,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进来。

    那个大的在跟踪她时被她打败后,被巨蛇咬碎,尸骨无存。

    ——“村子里还有他们的人。”

    原来当时这几句的意思,原来那个人不是在他们村子里,而是在他们身边的……琉璃。

    他和唐不言说的‘小心’,原来是在说这个。

    他最后说的那句琉璃,到底是真的琉璃还是,那个琉璃。

    沐钰儿只觉得额头突突得疼。

    “真的,你信我。”老二媳妇见她不说话,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慌张说道。

    沐钰儿被那指甲掐着肉,这才猛地回神,耳边是骤然响起的暮鼓声,一阵又一阵荡开,就像在头顶敲响的警钟一般。

    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我会去查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样可不可以给他们两人减刑。”梁晨犹豫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那双浅色琉璃色的眸子乍一看有些冷沁沁的。

    “这事我会再去查证的。”沐钰儿抽出自己的手,“走吧,快些回去吧。”

    梁晨咬唇,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福身离开。

    沐钰儿站在阴影处,感受着入夜后的最后喧嚣,那个激烈跳动的心却丝毫没有缓解。

    一会儿是村长临死前凄厉的模样,一会儿是琉璃浅笑嫣然的笑,再一会儿又成了张一惨白的面容,再一会儿又想起那几个白脸红腮的木偶人。

    所有人在耳边混乱不息地说着话,听得她头痛欲裂,毫无思考能力。

    “司长,你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被人拍了拍肩膀,这才倏地回神。

    王新提着药站在她面前,一脸担忧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沐钰儿看着他,最后又看向他手中的药包。

    “这是给张一抓的,那个唐家的程大夫来了,说伤的实在太深了,凶手是下了死手的,留了不少血,恐怕难以……”王新说不下去了,只是狼狈摸了一把脸,这才继续说道。

    “菲姐说他一直在起热怕会把自己烧坏了,然后和程大夫商量开了烈性药,说这药有点伤身体,但是只要退烧了就好了,余下的,只要人能醒过来都能好好调理的。”

    “下了狠心的……”沐钰儿喃喃自语。

    王新咬牙:“我一定要把人抓住,千刀万剐。”

    沐钰儿盯着他看,喉骨微动,到最后却又没有说话,只是低声说道:“你先回去煎药吧。”

    王新点头:“司长不回来吗,马上就宵禁了。”

    “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沐钰儿咬牙说道,“我一定要问清楚。”

    —— ——

    杨言非在淳风有好几间闲置的院子,常年被北阙低价租赁,用来安置一些需要过度的人。

    沐钰儿心善,总是想着把所有无辜之人妥善安置,才算把这个事情完结。

    之前从小红楼救出的人就安置在这里。

    沐钰儿来到这里的时候,暮鼓已经响完九声,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要彻底宵禁了,日近黄昏,那点微光也要马上就要消失了。

    那间院子如今大门紧闭,沐钰儿还未靠近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她神色微变立刻翻墙而出,正看到一个黑衣人朝着其中一个小娘子举刀,院中已经躺着两人,身上已经中了刀,血流了一地,不知似乎生是死。

    “住手。”沐钰儿话还未说话,腰间的长刀已经甩出,那刀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鹤鸣,破空而去,那声音太过尖锐,所有人的动作一怔。

    那黑衣人下意识相要回头,但还未回头,只听到噗呲一声,胸口紧接着一凉,带血的刀尖便落在自己面前。

    那黑衣人的身形僵硬着,最坏轰然倒塌。

    原本被他止住的小娘子这才把手中的木棍扔开,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沐钰儿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大姐,二姐。”那人看着倒在院中的人,凄厉喊着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扒在她们身上,大哭起来。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痛苦的面容,手指微微发抖:“这个人是来杀你的?”

    那人正是昨日来给沐钰儿送东西的三姐妹,她们都无家可归,便所幸搭伙住在一起,只等着女户下来,就另外找个地方住。

    “是。”那人满眼含泪的看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

    沐钰儿瞳仁微缩。

    “是那个拐骗我走的人,是那个女人!”霍三娘声音尖锐,大声说道,“是她,一定是她。”

    沐钰儿额头被那尖锐声音吵得发紧,沙哑问道:“那人是谁?”

    “就是昨日和那位陈娘子坐在一起的人。”霍三娘大喊道,“就是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她,是她害了我,她害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害我第二次,她害了我不过,还要去害大姐二姐,是她,一定是她,那日她竟然还对我笑了笑。”

    霍三娘抱着大娘大哭起来:“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明明是她害了人,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

    沐钰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了出来,到最后又好似尖冰朝着她脑袋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心如刀割。

    ——真的是她。

    ——琉璃。

    —— ——

    沐钰儿脚步虚浮地踩着夜色缓缓回到承义坊,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可她却无知无觉,不知不觉熬红了一双眼睛。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心里闪过无数年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三个字。

    ——去问她!

    她一定要去问她。

    为什么要拐卖这些女子,她自己就已如此,应该更明白女子的不易。

    为什么要做下这么多错事,这些事情能让她如何。

    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杀了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再杀其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张一。

    张一,张一明明是和她一起长大啊。

    她握着腰间的刀柄,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司长!”她恍惚间猛地听得瑾微的声音,不由茫然抬头。

    只看到北阙门口,瑾微跳下马车,正朝着她跑了过来。

    “郎君,郎君不见了!”瑾微抓着她的手,着急说道,“他今日接到琉璃的信,说找郎君有事,郎君就去赴约了,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沐钰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少卿不见了!”

    沐钰儿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陆星为何那日执意要杀唐不言!

    明明若是再一次从城门口走,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可琉璃为何要杀唐不言?

    “我刚才拿着阁老的牌子去找金吾卫,强行搜了牡丹阁,但是郎君不在这里,妈妈说琉璃暮鼓响前就走了。”

    瑾微一脸急色说着:“可我明明看到郎君进了牡丹阁后门的,我派人守着前门和后门,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沐钰儿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冷静说道:“奴儿呢,没跟着一起去吗。”

    “奴儿刚查东西回来,郎君说他累了,就让他去休息了。”瑾微喃喃说着,“我们以为琉璃就是弱女子,我前后门都看着,不会出事的。”

    沐钰儿狠狠闭上眼,哑声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东西了。”

    瑾微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嘴角微动,但还是轻声回答着:“琉璃,琉璃很有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沐钰儿冷静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就是第三个拐骗那些子的人。”

    瑾微木着脸,继续说道:“司长不知,其实牡丹阁就是琉璃自己的。”

    沐钰儿神色瞬间僵硬,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是我们大郎当年救她出来时,让教坊司分支后重建的牡丹阁,给她的一个庇护。”瑾微低声说道,“大郎本是打算让她借这个平安长大,再脱身的,不曾想她竟然……”

    不仅没有走,还做了花魁。

    沐钰儿露出古怪的笑来:“我还以为北阙真的这么厉害。”

    琉璃在牡丹阁这么自由根本就不是靠着北阙,是因为,牡丹阁本来就是她的啊。

    只有她们还跟傻子一样信了这个事情。

    沐钰儿脸上露出灰拜之色,这一瞬间,所有假设都被现实打得灰飞烟灭。

    琉璃,她才是幕后之人。

    瑾微看着她悲愤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们还查到,张司长死之前曾在一个九点买了一坛青梅酒,开心跟酒店老板说,说要最好的,最陈的,要买给一个好友之女……”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

    “今日是她的生辰。”

    秋风渐起,大梦初醒。

    作者有话说:

    唐朝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刚被科普的,大长见识,比如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首诗里的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我之前以为是见小姑子小舅子啥的(天真的我QAQ

    本来是可以把明天的对峙写完的,结果吃了个瓜……吃瓜是真的耽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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