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琉璃爱 ◇
◎琉璃◎
秋起更漏, 月没星稀,天空传来几声滚雷。
一夜入秋,秋雨煞人。
沐钰儿穿过昏暗的甬道, 绕过一圈圈走廊,最后站在站在梁菲面前,脸上浅浅的秋雨细丝自脸颊上划过。
梁菲抱膝坐在角落里,察觉到那道影子落在自己身上, 不由缓缓抬头, 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却依旧镇定。
两人沉默对视着,走廊上的墙壁被炭火熏得发黑, 连带着那幽幽的烛火也被蒙上一层阴影,不甚明亮。
梁菲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显出几分以往不同的冷淡。
“你是琉璃的人?”沐钰儿看着她,平静问道。
事到如今,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平铺在沐钰儿眼前。
陆星不过是傀儡,彩云梁菲也是, 所有的一切都被控制在一人手中, 一个看起来和所有事情并无任何关联的人身上。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笑, 眉宇间露出一丝讥笑:“你们终于发现了, 距离我被抓到现在也有五天了吧, 可算是发现了。”
惊雷闪过,雪白的光自狭小的窗口闪入,刹那间, 照亮整个走廊。
梁菲靠在墙壁上, 看着乌黑的头顶, 声音也被震得飘忽起来:“她总说你聪明,见微知著,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杀梁坚那畜.生时,你就晚来一步,让我跑了,现在也是,彩云想来已经坐她的马车走了。”
沐钰儿并没有被激怒,甚至是那口被夜风堵得喘不上来的气终于在此刻被人扎了一个洞,让她得以安全喘气。
尘埃落定,图穷匕见。
“她和陆星本该是相互合作,现在为何要把陆星推出来。”她握紧垂落在一侧的手,镇定问道。
梁菲笑说着,盯着被闪电照得忽明忽暗的墙壁。
“陆星此人太过心狠手辣,这等枭雄竟然还耽误情爱上,真是可笑,这些年他做的坏事罄竹难书,一桩桩一件件,想来我只要说出来,司直都会觉得熟悉。”
她笑了起来,当真好似孩童玩乐一般仔细数着手指:“我们从司直熟悉的开始算起,第一嘛,自然是诓骗梁坚入洛阳,我们推着他一步步走入这偌大的浑水中。”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沐钰儿蓦地有些晃神,当日能从姜才身上牵出王兆的便是琉璃的几句话。
——“一月初的时候,这大傻子带着一个读书人来……瞧着就不是一路人……”
——“我瞧着那人是心中有人。”
梁菲见她深思,身形微动,却是半个身子藏在阴暗中,眸光微动,深深地看向沐钰儿:“南市那次其实不是我们初见,很早之前就听彩云,听琉璃说起过你,说你是如此无畏,如此凌然,如此与众不同,说的我当日一见司直就心生向往。”
江南女子的声音绵软温柔,好似一块上好的绸缎在耳边轻轻拂过。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司直这等运气。”梁菲的声音在夜色中微微低沉下来,“这么多人保护你,免你颠簸,护你平安,我啊,真的是羡慕坏了。”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依旧一言不发。
外面传来磅礴大雨的声音,走廊上的火把不争气地闪烁了几下,照得所有人的神色都明暗不定。
梁菲突然笑了一声,好像是想了很好笑的事情,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罢了,人是会被放弃的,沐钰儿,你不懂啊。”
“琉璃与你们见面的据点在哪里?”沐钰儿打断她的自怨自艾,冷硬问道。
“司直先听我把话说话,这些年我实在是太多话要说了,梁坚之后是谁来着,对了,是东宫令史鲁寂,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但这天下谁不可怜,我们带着他牵线药材,只等着一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你瞧,果然派上了,若不是你们,这朝堂想来也该热闹起来了。”
“你们为何要动东宫?”沐钰儿敏锐问道,“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梁菲整个人蜷缩着,只是自顾自说道:“可惜死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倒是好用,奈何司直不给他活路,后来的天枢里,我们送秋儿的家人回洛阳,逼得莫白和我们合作,再到后面的相国寺里,我虽不曾亲眼所见,但澄明是我亲自送上相国寺,我想来也觉得可惜,他是个好孩子,可惜了,这世道,好人是没有活路的。”
一桩桩一件件,竟然当真都有他们的影子。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神色阴暗之人,心思微动:“是姜家还是东宫,还是江家之人,豫王……”
梁菲沉默,半个身子侧了侧,半张脸被外面巨大的闪电照亮,露出一丝诡异的讥笑。
她只是这般看着她,很快便又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我不过是想要求一条生路的蝼蚁罢了。”
沐钰儿沉默:“琉璃到底在哪里?”
梁菲也紧跟着沉默,许久之后才卑微说道:“她不是你的好友吗,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嘛,你不是说会对她很好嘛。”
沐钰儿嘴角紧抿。
“那就让她杀了唐不言。”梁菲面容微微扭曲,“让她把这些年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沐钰儿喉骨微动,最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杀的人还不够吗。”
梁菲沉默:“那都不是她自愿的。”
“那霍三娘她们呢?那村长呢?那叶二郎?”沐钰儿咬牙,“张一呢?”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为。”梁菲坚持说道,“她要的,至始至终只有唐家而已。”
“我唐家何时得罪过她。”一侧的瑾微大声质问道,“郎君还救过她,三郎也与她无冤无仇。”
梁菲讥笑一声:“那就要问你们家唐阁老了。”
“问什么?”瑾微冷笑,“问阁老瞎了眼,救了一个祸害吗?”
梁菲整个人从阴影中爬了出来,目光带着怨恨,阴沉沉地盯着瑾微:“救,唐稷是救人吗,他不过是一个交易,他明明知道张柏刀要的救是什么样的救,可他还是任由琉璃流落风尘。”
沐钰儿沉默。
梁菲阴狠的目光扫过众人,冷冷说道:“这些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唐阁老的施、舍罢了。”
瑾微怔在远处,不曾想后面还有这等波澜。
“他与我师父做了什么交易?”沐钰儿低声问道。
“他让你的师父去救一个人,他则把琉璃揪出来。”梁菲整个人萎靡下来,好似被蓦地抽去脊骨的人,靠在墙壁上,喃喃说道,“可唐稷失言了,这个懦弱的小人,竟然失言了。”
“只有唐不言死了,唐稷就会明白,是因为不履行和张柏刀的诺言是会遭到报应的。”
瑾微脸色大变。
—— ——
“原来如此。”唐不言坐在琉璃对面,心中疑惑烟消云散。
耳边是电闪雷鸣,照得整个阁楼格外亮堂。
“是啊。”琉璃穿着大红色的衣裙,绣着金丝的宽大袖子垂落在一侧,她扶额,那截袖子便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她低眉浅笑,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无奈地熟稔:“少卿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外面狂风暴雨,吹得窗棂咣咣作响。
她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一点可笑的陈年旧恨,甚至日理万机的唐阁老未必记得此事。
唐不言端坐着,月白色的衣摆安静垂落在两侧,冰白的脸上平静凝重。
他看着面前之人,漆黑的眸光并无怨恨更无惊惧,就像不远处的沉沉夜色,幽深而清寒。
“若真的是阿耶当年害你沦落至此,你心怀怨恨,报复与我,并不可笑。”
琉璃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人人都说三郎高义。”她笑了笑,“原来是真的。”
“可我有一点不解。”唐不言注视着面前之人,镇定问道。
“为何你觉得我阿耶当年一定能救你出教坊司,你出事那年他不过是一个礼部郎中,阿祖虽是阁老,但当年高.宗病重,阿祖也已年迈,无法整顿朝政,李御史至死不肯低头,若非阿祖冒死惊醒陛下,此事任谁都是鞭长莫及。”
琉璃歪头,嘴角带笑,眉眼间却是冰冷一片:“那他为何要和张柏刀说能救我,我满怀希望地等着,却只等来这样的后果,从教坊司到牡丹阁,又有何区别。”
唐不言沉默:“若是当年是张柏刀下场救你,结果不会比阿耶更好,他当时不过是八品官吏,甚至不能靠近陛下,他能做的,最坏的可能不过是仗着武功劫狱而已。”
琉璃俏脸冰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也比待在这里生不如死来得好。”
她不知道浪迹天涯有多苦,却已经尝遍了倚人卖笑的苦痛,钝刀子割肉,也不过如此。
“你及笄之后从这里出去可以拿到一个干净的身份,而你若是被通缉,想要翻案难上加难,这辈子只能躲躲藏藏过日子。”唐不言就像一座精雕细琢的玉雕,连着眉眼也不曾耸动一下,苍白的唇色在雷电交加中越发雪白,“牡丹阁的地契在你手中。”
“这是唐稷与你说的?”琉璃失笑,妩媚的眉眼顿时生动起来。
唐不言摇头:“是我自己查的,教坊司内有录司,我查了当年李家女眷的去处,这才发现当年因为高.宗常年病弱,教坊司已经闲置,阿耶身为礼部郎中便上书要求改制教坊司,免除皇家供养,你们李家便是从中分出的一支,李御史只有一妻一妾,妾在出事前已经被李夫人放归,其子也被逐出宗族,所以当年入李家入牡丹阁的只有李夫人和你。”
琉璃好似听着别人的故事,脸上露出凉薄的笑来:“要说还是唐阁老多谋善断,这招声东击西,如今再看依旧觉得滴水不漏,不授人以柄。”
唐不言沉默:“李夫人一年后就病死,之后就剩下你一人。”
那一年,李月舒八岁。
“你也说了当年唐稷不过是一个郎中,上有不理政务,无力回旋的年迈老人,下有还未顶天立地,无法支援的小辈,这个牡丹阁,他如何说的算。”琉璃失笑着,“自来皮肉生意就是天底下最好赚钱的生意,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踩着我们的血肉,却讲着光明堂皇的话,当真是可笑。”
唐不言抬眸看她:“你,是离不开了?”
雷声大作,整个地面都似乎晃了晃,大雨倾盆而下,落在屋檐上发出极大的响声。
“牡丹阁后面多少势力,多少人从我们身上拿钱,你们唐家根本就不愿出面,不过是做一些表面功夫敷衍罢了。”琉璃脸上笑意敛下,面若冰霜,“只恨张柏刀总是告诉我隐忍,告诉我唐稷也为难,告诉我时机马上就到了。”
“我阿耶没有做错,我也没有任何错,上位者来路不正,下位者躁动不安,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我不愿上这个棋盘,却不得不一次次去迎合那些人,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你们唐家口口声声是为了江山社稷……”琉璃缓缓吐出一口气,冷淡说道,“可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唐不言沉默,任由那声酝酿许久的惊雷在耳边响起。
“所以你杀了……张柏刀。”
琉璃脸上的神色缓缓僵硬,最后看着亮如白昼的窗外,神色微微有些失神,大雨已经顺着窗缝挤了进来,屋内弥漫着潮湿之气。
“下一个了。”她低声说道,“是你。”
—— ——
陈星陈月吊着一口气,对视一眼,嘴角微动,却又不敢说话。
——这人若是再受刑,怕是不行了。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她只要杀了唐不言,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她。”梁菲一身是血,声音沙哑地说道,一双眼阴狠地看着沐钰儿。
“若是她真的找唐阁老报仇,我姑且信你这番说辞。”沐钰儿站在她面前,鲜红的血落在她的已经上,留下一道阴暗干涸的痕迹。
梁菲冷笑:“唐稷如今是朝中栋梁,我们如何靠近。”
“到底是你们还杀不了唐阁老,还是唐阁老还不能死?”沐钰儿不笑时,眉宇间的锐利被一滴血衬得越发无情冰冷。
梁菲沉默:“你现在要为了一个郎君,放弃你这么多年的朋友。”
沐钰儿面无表情把脸上的血痕抹掉,脸颊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印。
“唐不言会是一个好官,我救他是为了大周未来的百姓。”
梁菲讥笑一声。
“但她杀了这么多人,于公于私,都不再是我认识的琉璃。”
梁菲抬眸看她,低声说道:“你也不要她了。”
沐钰儿沉默,随后抬眸看她,那双浅淡的眸子被骤然发亮的闪电照着,好似一颗打磨精致的琉璃。
“我不想她继续错下去了。”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她真的了解你,甚至连你说的话都猜到了。”
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红楼。”梁菲吐出一口气,低着头,肩胛骨高高耸起,整个好似只剩下一副骨架,“只要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一去,总有人要在这个雨夜献祭。
—— ——
风似拔山,雨如决堤,狂风暴雨,洛水急涨。
宵禁已起,坊门紧闭,沐钰儿穿着蓑衣越过高高的坊门,站在小红楼前。
一盏油灯在昏暗夜色中微微发亮,一人撑着伞提着灯,站在廊檐下,笑脸盈盈看着她。
沐钰儿站在大雨中,抬眸看着面前之人,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秋雨煞人,进来吧。”琉璃看着她满脸是雨水,下了台阶,朝着她走了过来,“你这几日来回奔波,别病了。”
她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宽大的裙摆被一层层折起,又在尾部被翻开,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行走间,花层浪起,摇曳生姿。
沐钰儿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唐不言呢?”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问他?”琉璃歪头,声音带着几丝笑意,“你喜欢他,是吗?”
沐钰儿沉默,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只是继续问道:“你叫梁菲推延时间就是想要他送走,你想送他去哪里。”
“这些世家子弟,今日能举着家国大义牺牲别人,明日就能牺牲你。”琉璃惆怅说道,把手中的伞靠近她,“小钰儿喜欢的人,该以你为先才是。”
入秋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风中带着寒意,吹得两人的衣摆烈烈作响。
沐钰儿伸手,把雨伞推了回去。
小小的伞,落在两人正中的位置。
“唐不言与此事无辜,你若真的有恨,我带你去找唐稷,去找能为你讨回公道的人。”沐钰儿喉骨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已经犯错了,不要在犯错了。”
琉璃只是笑着看着她:“那你会放我离开这里吗?”
沐钰儿沉默。
琉璃见状笑了起来,整个人伏在她肩上,手中的雨伞摔落在地上,大红色的雨伞溅起的泥水污了两人的衣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小娘子的声音就像春日的里果酒,甜糯温柔,“小钰儿,我可真是羡慕你。”
沐钰儿伸手在她头上,为她挡着一片风雨。
琉璃一怔,侧首看她。
冷冰冰的一张脸,她从不曾这般看她。
那个笑眯了眼的人,总有几分吊儿郎当,却是再认真坚韧的人。
她明明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担负最多责任的人。
“可我杀了你师父。”琉璃的声音倏地变轻,随后哽咽说道,“你也会原谅我吗?”
大雨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脸,沐钰儿不得不闭上眼,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好似连绵不绝的眼泪。
“我不想杀他的,可他查到了这些事情,他们都要他死了,我拦不住。”琉璃低声说道,“所以我用我的生辰把他骗了出去,至少能让他体面一点。”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他满心欢喜提着酒来给我庆生……”
“不要说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他以为我原谅他了……”
“不要说了!”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琉璃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你替你跟他说。”
沐钰儿只觉得疼的喘不上气来。
——那日也是这么大的雨,传信的人站在北阙门口,大雨敲打着北阙的屋檐,地面上的水溅起来能到人的小腿,那人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传来,却听得人好似被那雷声落在耳边一样。
——“张司长……抓贼……殉……了……”
“是我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琉璃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声音好似喘不上气来,“他明明信誓旦旦答应过我阿娘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最后……舍弃的是我。”
沐钰儿搭在他头顶的手缓缓握拳,可到最后还是轻轻落在她头上。
琉璃抱着她,就像寻常一般,安心地依偎着。
风嗥雨啸,两侧水流奔腾而下。
子时的更声在此刻响起,借着夜雨传了过来。
“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琉璃低声说道,“今日是我的生日。”
沐钰儿低声说道:“好。”
琉璃抬眸,对着她灿烂一笑,巧笑嫣兮,顾盼神飞。
院中万草千花随风而动,寒雨晚风沉浮飘絮。
轻盈绿腰,皓腕意缓。
亭亭而立的女郎好似一株俏丽的牡丹在雨中轻摇晃动。
广袖似乌鸟东来,回转若红莲破浪。
宽大的衣摆如花瓣散开,好似太液波翻,凌波而动。
堕珥流盼,流苏零落。
罗衣迎风,回腰纤手,袖口处的金丝是夜色中唯一闪烁的光泽。
就在此刻,西边不远处突然冒出一株蓝色的烟花。
琉璃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
“找到了。”沐钰儿捡起地上的雨伞,朝着她走过去。
琉璃看着那逐渐趋于夜色的烟花。
“你怎么知道我把人送去琉璃山了。”她低声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最后的那个人。”沐钰儿把手中的雨伞塞到她手心,又身上的蓑衣替她穿上,仔仔细细为她系上绳子,“这些事情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你今日在牡丹阁把人带走,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少卿送出去,依托的是鲁寂院中的那条暗道吧。”
琉璃缓缓闭上眼。
“那个案子后来被千牛卫接管了,我并未插手,但后来听少卿说那个暗道纵横整个洛阳,想来你们杀鲁寂就是为了这个,这条暗道也是你们其中的一环。”
琉璃长睫微动,安静地看着她。
“幕后之人不外乎权力争斗,皇权胜负,你不杀唐稷却要杀唐不言,是因为唐稷真的不能死,大周三百六十州府压在阁老肩上,阁老一死,朝堂必乱,可唐不言不是,若是他出事了,倒是一个打击唐阁老的办法,到时候可以趁乱分刮陛下手中的权力。”
沐钰儿伸手把她脸上的雨水仔细擦干净。
“他不敢自己出面,就要你用自己的伤疤为他做下这样的错事。”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别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琉璃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我本该是恨你的,但你当年趴在我窗头,对着我打招呼……”她沙哑说道,“我和我那小弟弟一模一样。”
——“我叫沐钰儿,你是我师父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给你糖吃,不要哭啦……”
小娘子挂在高高的绣楼上,还能从皱巴巴的衣袖中掏出一颗融化了的糖,眼巴巴地递了过来。
沐钰儿沉默。
“我侄子有怪病,常年不能见日,人人都说是鬼病,我却是不信的,只是他们把他带走了,你替我找回来好不好。”
“好”沐钰儿低声说道。
“那些小孩是我叫陆星杀的,是我之前听到一个偏方,说只要找个同命格的人只要能撑过水劫不死,就能为侄子续命。”琉璃面色冷硬,声音僵硬。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糊涂。”
“别生气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唐不言去查了扬州,他们想把我们推出来。”琉璃看着她笑,嘴角却是流出一丝血来,“他们跟我说,我若是活着,我侄子就活不了。”
沐钰儿慌张地去擦她嘴角的血水。
“我叫李月舒,是我阿耶唯一的女儿。”李月舒抓着她的手,低声说道。
沐钰儿紧握着她的手腕,沙哑说道:“李月舒,我记下了。”
“所有人都不清白,唐家也是。”琉璃就像往常一般靠着她,声音逐渐变低,“小钰儿,若是有人问你的生母,你就说她死了。”
—— ——
折子递上去那日,张一也终于睁开眼,王新一个大男人哭得好大声,就连陈菲菲也跟着红了眼。
沐钰儿虔诚的给过路神仙,人均三炷香地上了一堆香。
“我,是……”张一看着众人,虚弱说道。
陈菲菲按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休息吧。”
张一红着眼,满眼含泪地看着众人。
众人只是沉默。
“少卿如何了?”门外,沐钰儿拉着程郎中,故作镇定问道。
程大夫捏着胡子叹气。
沐钰儿心中顿时吊了起来。
唐不言被人装在木偶人打算顺着水流带走的,是奴儿及时赶到把人捞回来的,按道理应该没受伤才是。
“三郎和阁老吵了一架……”程大夫忧心忡忡说道,“被罚跪了。”
沐钰儿一惊。
“这孩子倔脾气,都跪一天一夜了也不认错。”
沐钰儿皱眉:“这怎么受得了。”
一夜入秋,天气逐渐寒冷,祠堂一向阴寒,如何受得了。
程大夫不再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说道:“司长有空,不妨去劝劝。”
沐钰儿愣在原处。
“老大老大,门口有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停着。”有人高声说着。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扶着快步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完结了,嘻嘻嘻,撒花撒花感谢在2022-09-11 23:58:40~2022-09-12 23: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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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 琉璃爱 ◇
◎唐家◎
“本是不打算叨扰你的。”唐惟清揉了揉脑袋, 脸色不太好看,“但想着此事终究和你有些关系,而且三郎也听你的。”
沐钰儿坐在马车上,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
“我知你想问什么。”唐惟清叹气说道,“可这事我们确实都不清楚,那一年我才五岁, 三郎也才一岁, 想来也你是刚出生,但,我阿耶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沐钰儿摸着手中的茶盏, 对着满桌子的糕点也索然无味。
早上刚递上折子,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会如此处置此事。
关联旧事, 牵扯废太子,谁能保证这些年收了雷霆的陛下能依旧怀柔平和, 毕竟陛下当政前十年,牢狱里的血从未干过。
唐惟清叹气, 低声解释道:“调露四年实在太乱了, 高.宗病重沉珂,病入膏肓, 太.祖时期的老臣也一一致仕或病卒, 内阁上下乱成一团, 新帝迟迟难以登基,朝堂流言四起,边境突厥生乱, 那年阿祖也年迈久病, 阿耶还在礼部实务, 明仁太子之事是李御史骤然发难,简直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沐钰儿沉默,光是如此简单听着,便能察觉到那一年的人心惶惶,更惶论,处在权利中心的唐家,老者已年迈老去,幼者尚不成事,唯剩下唐阁老一人作为家中顶梁柱在这汪风雨飘渺的大海中把舵前行,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唐惟清见她难得沉默,便也紧跟着不说此事,只是低声说道:“罢了,今日只是想你劝劝我那倔强的弟弟,再大的问题,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
“好。”沐钰儿点头。
马车在路上疾驰,穿过热闹的定鼎街,最后直接进入唐家地界附近,窗边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沐钰儿从未来过积善坊,此刻却也没心情掀开帘子看一看。
宽阔整齐的路面上,时不时有快马的马蹄声在耳边闪过,或者是同样的车轱辘声轻轻碾过。
马车大概行驶了一炷香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沐钰儿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用黄土混着石块夯起来的外墙,远远看着这面高大的外墙能饶府一周。
马车停下的面前是一面乌头大门,左右立着雕刻精致的高大门柱,柱顶套黑色柱筒,再接安横木,两扇大门为朱红色直横大门,可并排进出两辆八乘马车。
边上设有一间阍室,一个三十上下的老仆带着七.八个小子站在门口迎人。
“是大娘子回来了,轿子已经备好了。”那仆人殷勤说道。
不远处放着一顶宽大软轿,用三层轻纱笼着,既通风又遮阳,八个健妇已齐齐站在一侧。
一个小子牵着马车去了阍室后面,夹在外墙和宅墙之间的马厩,只站在这里远远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仓库和依稀几个菜园果树,还有几间供人休息的横排小屋。
唐惟清点了点头,牵着沐钰儿的手入了轿子。
“看什么?”她笑问道。
沐钰儿老实说道:“还不曾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唐惟清笑:“以前办案的时候没见过。”
“没仔细看。”沐钰儿抠了抠下巴,“还是要办案子的。”
唐惟清笑着伏道在她肩上:“这是阿祖在世便开始修建的,后来陛下迁都洛阳后,阿耶照搬了长安的规制,后来阿耶升了凤台,得了荣耀,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样的门面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加上唐家两代深沐皇恩,唐府门面自然辉煌气派。
“可有看到什么?”唐惟清随口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更老实了,小声说道:“有几颗果树长得高高大大,真好看。”
唐惟清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倒是眼尖,院子里确实有几个种果树的好手,你刚才看的应该是石榴树,其中一株石榴树年年种的石榴比手掌还大,马上就要熟了,到时候我栽一筐给你。”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还有枇杷都开始结果了,你爱吃吗?”唐惟清笑问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那便都给你送来一点,我阿娘喜吃水果,阿耶便在那里种了不少,一年四季总有新鲜的果儿,你若爱吃,便去找三郎要。”唐惟清笑说着。
“大娘子真好!”沐钰儿立马夸道。
唐惟清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马屁精。”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不是的。”
轿子又快又稳,很快就穿过院子,踏上砖石铺成的大路,两侧宽阔,一眼能看到头,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沐钰儿便看到唐家的正门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正门两边各有一列十三根戟架,上面架满了长戟,棍子光滑乌亮,戟头尖锐发亮,可见是有人专门保养的。
沐钰儿抬头去看正门,悬山式屋顶上覆盖着黑色陶瓦,屋顶两角各有一只上翘的鸱尾,正中两根十八尺高的红色巨木落在台阶两侧,上写红底金字的对联,字迹端正,入木三分,两侧墙壁雪白,高雅肃静,头顶装饰雕梁画栋,色彩鲜艳,雕刻精细,门上两把铜头乳钉和兽嘴衔环的门把手日光下发出微光。
朱门素壁,威严高深。
“我们今日从东二侧门,直接进内院。”唐惟清见她打量着大门,便特意多说了一句。
沐钰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越是贵重的府邸,大门越是难以轻易打开。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说是小门,却也不算小,其中一个健妇去扣门,角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警觉的妇人面孔。
“原来是大娘子回来了。”那人一看到唐惟清立刻露出下来,把门完全打开,“夫人已经在中堂等着了。”
沐钰儿看着里面还有两顶轿子,便跟着唐惟清懵懵懂懂下了先前的轿子,被人扶进其中一定稍小一点的四人软轿。
原来到了这里,便又要重新下轿换乘了,由着内院的人带她们真正去唐家内宅。
“阿耶还在吗?”唐惟清问道。
一位嬷嬷坐在轿子边上,伏身说道:“今日郎君休沐,如今在书房读书呢。”
沐钰儿也跟着探脑袋看了出来,只看到回廊曲阁,小径通幽,偶有婢女经过也是脚步轻盈,动静微不可闻。
“可要仆帮您卷起帘子。”一侧的小丫鬟贴心问道。
沐钰儿连忙摇了摇头,自己利索地把帘子挂了起来。
小丫鬟一怔,悄悄去看大娘子。
大娘子对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中堂就在二门正前方的位置,他们自小花园里走了出来很快就踏上石板大路,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沐钰儿刚一下轿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喵叫,顺身看去,只看到一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屋顶垂落下来,是不是晃动一下。
“吉祥。”她用手打棚地仰头看着,喊了一声。
那猫儿尾巴一甩,随后很快就收了回去,却是不肯回头搭理人。
“坏脾气得很。”唐惟清失笑,“谁来都是爱答不理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猫儿都是这样的。”
“听三郎说你也养了一只奶黄色的小猫儿。”唐惟清亲昵地挽着她的手,笑问道。
沐钰儿点头:“就叫奶黄,马上就一岁了,是我家马儿叼回来的。”
“一岁左右的猫儿最是可爱了,若是得空我可要去抱一下。”唐惟清笑说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正是,我家奶黄最是可爱了。”
“大娘子。”门口的嬷嬷远远见了人,就很快就迎了过来,“夫人已经再等了。”
她的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随后露出笑来:“这位就是沐司长吧。”
沐钰儿颔首。
“这是阿娘的陪嫁,你叫他李家嬷嬷即可。”唐惟清说道。
沐钰儿便也跟着喊了一声。
“不敢当司长这声。”这位嬷嬷谦卑说道,“里面请吧。”
“祠堂那边可有消息,三郎情况如何,阿耶那边可有动静?”唐惟清连忙问道。
李嬷嬷为难摇头。
“真是倔。”唐惟清气得跺了跺脚。
丫鬟们掀开帘子,一股清幽的茉莉香味迎面而来,入眼地却是一架蒙了轻容纱的绣花八开屏风架子。
“是沐司长来了?”屋内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很快屋内就传来高高低低的大小娘子的声音。
沐钰儿绕过屏风,便不经意扫了一天,只看到里面高高低低站了不少人,锦衣绸缎,朱钗满鬓。
“阿娘。”唐惟清挽着沐钰儿的手入内。
正中的位置坐着以为美妇人,上着红缬绿袄子,丝感透明,轻盈惊喜,甚至能看到内衬的锦背子,下着折花图纹酱紫长裙,胸口处打了几道褶子,自上而下放量下来,却又在腰处掐了掐线,微微收了收,之后便顺势完全放下,肩披深绿色帔子。
她见了人激动站起来,倭堕髻上的莲花金银珠花树头冠便也跟着动了动。
“唐夫人。”沐钰儿叉手行礼。
“不必多礼了。”唐夫人一把把人扶住,牵着她的手上前坐下,眉心处的菱形花钿也跟着愁了下来,“想着北阙事多,本不想麻烦司长的,实在是我那三郎自来就不省心,在我肚子带的不安生,偏要早早下来,抱在怀里时,日日生病,病容不减,稍大点更是病灾不断,偏又整日抱着书读书,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了,又闹出风波,在外面奔波多年……”
唐夫人拉着沐钰儿的手垂泪说道。
她这一哭,屋子又乱了起来,叽叽喳喳,吵得沐钰儿头晕目眩,耳朵发蒙。
——少卿从唐府搬出去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如今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唐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如今已入了秋,他本就体弱,哪能这么熬啊,想着我儿这一年在洛阳与司长颇有来往,又有同僚之情,就想着请司长来劝劝。”
沐钰儿连忙点头:“好好好,不如我现在就去吧。”
唐夫人点头:“李嬷嬷,你亲自带司长去,另外再带着粥食过去,他这一天一夜没吃食了,一定要他慢些入口,别弄坏了胃。”
李嬷嬷满口应下,沐钰儿也紧跟着起身。
沐钰儿出了门才敢开口问道:“不知少卿为何被罚跪?”
李嬷嬷叹气:“老仆也不知,只是听说前日醒过来后和郎君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郎君罚他去跪祠堂,三郎便也真的去了,后来郎君去问了知错了没,三郎皆说没错,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
沐钰儿一怔。
——少卿当真是因为琉璃的事情和阁老有了争执。
——那到底是吵到何种地步。
她心思顿时乱了,只是胡乱地想着,眉心越皱越紧。
李嬷嬷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沐钰儿急急停下脚步,不解问道:“怎么了?”
“郎,郎君……”李嬷嬷叉手行礼,腰弯得格外低。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不远处游廊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人。
唐阁老换下那声威严的官袍,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淡蓝色的圆领袍,带着简单的襆头,整个人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唐阁老。”沐钰儿紧跟着行礼。
唐稷神色温和,眼尾因为爱笑堆上道道细纹,此刻见了人,也只是笑着。
“为了三郎来的?”唐稷问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老实说道:“是。”
“你可知他为何与我争执?”唐稷又问。
沐钰儿这回沉默更久了,可到最后还是说道:“略知一二。”
唐稷看着她平静的眉眼,随后长叹一声:“我有话与你说,说了再去找他也不急。”
他说话便转身离开,沐钰儿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又抬头去看了唐阁老。
很好,唐阁老只给她留了一个后脑勺了。
沐钰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先去找唐阁老了。”
她快步跟着唐稷的脚步,很快就走到他背后。
李嬷嬷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这才拍了拍大腿,折返回了中堂。
“过几日是你师父的忌日,你在哪里设了道场。”唐稷声音温文尔雅,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凛然。
沐钰儿低声说道:“就修业坊的兴福寺。”
“我与你师傅认识二十多年。”唐稷话锋一转,低声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他在暗处帮忙,这才少了不少乱子。”
沐钰儿惊讶抬眸,不由眨了眨眼。
唐稷似乎察觉到她的吃惊,不由笑说道:“你师父都不带你。”
“没有。”沐钰儿低声说道,“师父除了办案子叫我,其他事情都不跟我说。”
唐稷笑着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为你好。”
这回轮到沐钰儿不说话了。
“你何时拜他为师的?”绕过一个回廊后,唐稷问道。
“五岁的时候。”沐钰儿低声说道,“他搬来我家附近,我无聊,每天都爬墙头,又见他在练武觉得喜欢,就缠着他教我武功。”
“他可不是这般心软的人,便是你缠一下就成了?”唐不言笑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就整天趴墙头和他说话,他出门时便跟着他,缠了半个月呢。”
年幼的沐钰儿小小一只,就好像一个小腰坠一样,整日黏着张柏刀,见他不耐烦了就是咧嘴笑,再不行就瘪嘴委屈,若是他高兴了了,就开开心心捏着糖说要当拜师礼,楞是把一个大好郎君吓得出自家门都是翻墙出门的。
“倒是调皮。”唐稷低笑一声。
沐钰儿咧嘴一笑。
“你师父对你好吗?”
“好啊。”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认真说道,“师父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雕刻着梅兰竹石的乌木八开大门在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你真的想知道李月舒的事情吗?”唐稷低声问道。
沐钰儿神色一冽,随后坚定点头。
作者有话说:
抗台ing台风明天下午才来,竟然今天就要住在单位了QAQ
这个唐家的构造查了很多资料,大部分来自百度,拼拼凑凑,实在是找不到唐朝的建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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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 琉璃爱 ◇
◎往事◎
唐家的祠堂在西北角, 要先穿过整个内院再穿过一个大花园,再走个一刻钟才能看到那间高高翘起的屋檐,通体乌黑的墙面。
祠堂两侧种满高大的松树柏树, 树荫影影绰绰落满地面,让炎热的午后也多了一丝清凉。
正中的那条青石板路宽大干净,此刻正三三两两站着不少穿着灰色衣服的仆人,那几位老仆正忧心忡忡地张望着, 时不时接头接耳, 更多时候是看着紧闭的大门。
高高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次而来,就像高高在上的先祖注视着地下跪了许久的后辈,两侧香炉中的熏香袅袅而起, 很快便又消失在安静的大堂内,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周围, 偌大的正堂似乎只剩下正中那人。
唐不言正跪在蒲团上,腰肢挺直, 脖颈低垂,清瘦的腰肢被门上的倒影笼着, 青色的袍子安静贴着消瘦的肩颈, 安静的垂落下的漆黑的长睫成了冰白脸上唯一的颜色,却又瞧着人有些心惊胆战的孱弱。
祠堂外连着鸟叫声都消失不见, 高大厚重的大门把所有的动作都关在门外。
唐不言只是跪着, 像一尊被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无悲无喜,不动声色,甚至连着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喵……”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唐不言不为所动。
“喵喵。”那猫声有些闹人, 坚持不懈地叫着, 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唐不言长睫微动, 却并未动作。
——是吉祥。
“哎哎,别挠我。”只是那猫叫之后很快就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故意压低的声音。
“喵喵!”
“哎,不是我说你,你这小猫脾气真差。”
“喵!”
“好好好,不骂了,不骂了。”
一直安静的唐不言终于动了动,侧首看向出声的地方,漆黑的眸光被微亮的日光一照,石寒泉流,冷沁沁的。
只这一眼,门外的动静很快就不闹了。
没多久,那纸糊的窗户上被人捅破一个洞,窗后的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爪子被塞进来,甚至还动了动,似打了一个招呼。
“快……喵……放我……喵……进来啊……喵喵。”那猫爪子不耐烦的动着,偏被人制约制约着,只能嘴里骂骂咧咧着,配着那个掐着嗓子的声音显出几分滑稽。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微微放柔,眉宇间的冷色被朦胧的日光一罩,终于露出浅浅无奈笑意,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小猫儿大概是真的不耐烦了,对着胆大包天的人类就是一爪子。
那影子倒挂在窗外,整个人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最后眼睁睁看着小猫儿自怀中月下,那小小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最后灵敏落在地上,垂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溜溜达达跑了。
唐不言安静地注视着那道影子,最后那影子想一只蝙蝠一样无辜晃了晃,摸了摸鼻子:“吉祥还挺大的脾气。”
随着吉祥的离开,两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只是隔着那扇豪华的乌木窗户沉默着。
“我刚才和唐阁老说了几句话。”还是窗外的沐钰儿先一步开口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宽大的袖子便也紧跟着挪动些许。
“他和我说了为什么当年没法直接把琉璃救出来。”沐钰儿的手指扣着那个被她弄破的大洞,就像吉祥的爪子化成了人的爪子,不安分地磨着爪子。
唐不言微微垂眸,半张冰白的脸落在日光下,越发显出毫无血色的玉色。
他只是这般无声地跪着,便好似一尊沾染红尘气息的神佛,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若是站在唐家的立场,我觉得情有可原的。”
沐钰儿的声音顺着那个不合时宜的洞,轻声传了过来。
“阿耶年迈,妻儿尚小,朝堂纷争,百年世家走到岔路,这么多责任压在她身上,而且这事涉及明仁太子,便是寻常小事都能刨根问底,牵连无数血案,更别说是李家的事情了,阁老当年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沐钰儿从倒挂变成了坐在窗沿上的姿势,整个人靠在窗棂上。
“他说当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师父帮忙,说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这才和我师父做了交易。”沐钰儿叹了一口气,“用一个把握不大的许诺换走了一个本有大希望的人。”
唐不言长睫微动,眉心微微蹙起。
“别的不说,我师父这本事救一个小孩还是很有把握的。”沐钰儿得意说道,“我师父可厉害了!”
“但你们唐家用着天下大义,东宫轻重让我师父去了巴州,还差点回不来了。”沐钰儿托着下巴说着,“我若是旁观者,还能赞你们一声高义。”
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疼的,那把道德情义的刀没有架在自己脖子上是没法体会那种痛苦的选择,更可怕的时,很多时候,这个选择是不能选的。
——那可是东宫啊。
——高.宗在世时亲自上告天地宗庙的明仁太子。
“可我不是啊。”好一会儿,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盯着那道影子,手指缓缓握紧,毫无血色的手背露出一道道青色的血痕。
“这里面的人一个是我师父,是一个是好友。”沐钰儿的手点了点木头,声音缓缓变低,“而且后来有很多补救的机会,只是你们一次次选择放弃她而已。”
因为和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比起来,一个前御史的女儿,一个牡丹阁的花魁实在太不重要了。
顾全大局这词对旁人来说是拍手称快之事,对决策者更是刻在心中的话,只有对一次次被选择的当事人来说,那是剥肤之痛。
“我不能替琉璃原谅这件事情。”沐钰儿扣着手指,低声说道。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一簇阴影落在眼下,那张冰白,毫无人气的脸被半束微光笼罩着,显出心惊肉跳的苍白,修长纤细的脖颈微微曲起,好似被绷到极致的修竹。
屋外,沐钰儿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听着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唐阁老今日能屈尊降贵和我说到这个份上,想来也是少卿的一份功劳,怕我们之间有隔阂。”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挠了挠脸:“我是说想要我更好的劝劝你。”
“不过,我到现在没听明白你和阁老在置什么气?”沐钰儿老实说道,“若是琉璃的事情,她确实有错,而且此事幕后还有他人,我一定把那人抓出来给琉璃谢罪。”
“你是人子,闹大了对少卿以后官运不好。”
“阁老也不容易,我瞧着年纪轻轻就有白发了。”
“夫人和大娘子都很着急呢,少卿想清楚了就先下一个台阶,琉璃的事还有我呢,再说阁老答应我若是有机会,可以把牡丹阁弄掉。”
“刚好南市蛇头都没了,我找几个贤良淑德,略有道德的人上来,免得南市老是一团糟心。”
“少卿,少卿,你不会还在生闷气吧。”
唐不言看着那道无知无觉的影子,那颗在初秋寒风中沉寂许久的心在此刻只觉得翻江倒海的难受,剧烈的眩晕感晃得他浑身难受。
——她真的毫无不知情。
巨大的惊慌感让他在听到面前之人的每一句畅想中显得格外无礼可笑。
—— ——
“我非不愿救她,只是陛下对明仁太子之事耿耿于怀,我不能冒险。”
“陛下看着,姜家看着,那些盯着唐家的人看着,偷天换日天带人出宫已经是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若是走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谋国之事,一刻不敢松懈。”
“如今已到这个惊险地步,死一个人是死,两个是,一百个是,一千个也是,人人都有委屈,事事都有为难,只能让他们现在苦一苦,若是上面乱了,下面便也彻底乱了。”
“我赌不起。”
常年端坐凤台的阁老竖着袖子,跪坐在他面前,心中装的是万里江山,是皇柞连绵,他们早已没了寻常之人的悲喜,更看不到江山下的人,皇柞中的百姓。
“可她才八岁。”唐不言低声说道,“她要如何在那池浑水中活下来,不是死,就是同流合污……阁老,看不出来吗?”
唐稷沉默。
“这是逼她去死啊。”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或者,您是想着,她若是死了……”
唐稷眉心一动。
“一切就都结、束、了。”唐不言一字一字低声说道。
“混账。”唐稷厉声说道,可以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声音发软,“连你,也要如此诛我的心。”
“并非三郎诛心,只是阿耶在此事中已经犯下三件错事。其一,李御史上折之事,阿耶当年行走凤台,掌管奏疏,却还是把折子递上去,阿耶不过是想借着他试探內宫的态度;其二,阿耶既然答应张柏刀的要求,就该如他所愿,把人彻底救出来,而不是用着国家大义,逼人低头;其三,此案上去陛下定会重翻旧案,阿耶到现在依旧不愿出面,让此事完全平息,只会徒增杀戮。”
唐稷看着面前倔强的幼子,镇定问道:“那你想要如何?为了一个李家,拉着唐家一起死吗?”
唐不言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我并非此意,只是前事已去,后事却还有弥补的机会,李家的案子也该到此为止了。”
北阙的折子递了上去,一定会引起陛下的盛怒,若是凤台对此事再次置之不理,必将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牵连无数。
“那你想要如何拦住陛下。”
“若是陛下多想,执意查下去,此事又该如何是了。”
唐稷声音倏地压低,沙哑问道:“你可知当年张柏刀南下去巴州,救得是谁!”
—— ——
沐钰儿自顾自说了半天还不见里面有动静,察觉出不对劲,连忙透过破洞朝内看去,只这一看顿时吓得心惊肉跳,手中的直棂条捏断了几根,整个人滋溜滑了进来。
唐不言整个人蜷缩着,萧索的肩颈高高耸起,露出尖锐的弧度,他一只手握拳按着唇角,把涌上来的咳嗽全都按了下去,颧骨露出古怪的红色,可唇色却是吓人的惨白。
“少卿。”沐钰儿慌忙把人抱起,一入手是滚烫的温度,吓得手指忍不住跳了跳。
唐不言伸手按着她的手背,这一下并不大,却把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明明在此刻,两人靠得极近,可偏生出古怪的沉默。
“琉璃……”唐不言看着她,眸光微动,沙哑开口。
沐钰儿感受到他的手在发抖,连忙把他我在手里:“没事,这事我自己处理。”
“这事不要再查下去了。”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什么?”
唐不言眸光低垂:“能在洛阳扬州两地放下如此大案,并非等闲之辈,此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你身后还有北阙,不要,冒险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安静地看着不明所以的脸,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对不起。”
“没有的事。”沐钰儿笑说着,“你刚才说得对,这事我会暗地里慢慢查的,折子上也没写上去,不会打草惊蛇的,再说了你若是真的因为她的事情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我还赔不起呢。”
唐不言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拽着沐钰儿的袖子。
“那我去叫人?”沐钰儿见他不说话,犹豫问道。
许久之后唐不言才低声说道:“嗯。”
外面的人早就听到动静,偏又不敢随意进来,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也顾不得多想,这才推门而入。
一入内,就看到一个女子手里捏着三根木根、
再一看,哦豁,窗户上好大一个洞。
沐钰儿讪讪地把手中的木棍扔到地上:“误会误会。”
“喵!”溜进来的吉祥差点被木棍砸到,愤怒叫了一声。
沐钰儿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唐府,站在街上犹豫一会儿,这才朝着修业坊走去。
张叔正在给奶黄梳毛,奶黄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三娘回来了!”张叔见了人格外高兴,“累了吗?吃饭了吗?锅里还有鱼片粥。”
沐钰儿脚步一顿,从厨房里端出粥来,却难得没有吃一口,只是捧着它坐在圆凳上发呆。
“怎么了?”张叔担忧问道,“是不想吃这个,还是哪里不舒服啊?”
沐钰儿捧着碗,许久之后才不解问道:“张叔,我生母到底是谁啊?”
张叔梳毛的动作一顿。
作者有话说:
这个情节犹豫了很久还是写出来了,这本书还有一个案子加一个大结局,但我已经陷入卡文了QAQ感谢在2022-09-13 23:58:30~2022-09-14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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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 珍珠怨 ◇
◎圣旨◎
沐钰儿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似乎一睁开眼她看到的就是张叔,看着张叔从年轻健壮,正值青春的郎君成了如今垂垂老矣, 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三娘怎么突然问这个?”张叔把奶黄轻轻放到地上,一拐一拐地走回到沐钰儿身边,温和问道。
沐钰儿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含糊说道:“就问问, 今天看了唐夫人对少卿一片拳拳爱意, 想着若是我有阿娘,又该是怎么样的性子。”
张叔怔怔地看着她,衰老凄苦的眉心紧紧皱着, 神色却又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小女郎。
沐钰儿连忙收敛心思,哄道:“哎, 我就是随便问问,之前唐夫人在我面前哭,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怪不得少卿要搬家呢。”
张叔只是暗自垂眸, 僵硬岔开话题说道:“天冷了, 快些吃吧,下午可要去上值。”
沐钰儿把那粥哗啦啦倒进嘴里, 随口说道:“不去了, 最近没事情, 师父的忌日马上就到了,我去给寺庙捐点钱,再办个法会, 点个长明灯。”
张叔温和说道:“好, 三年了, 也该大办一场了,不如去大点的寺庙上,可惜相国寺如今不接客了,不如去相国寺是最好的。”
沐钰儿把奶黄捞进怀里揉捏着,笑说道:“不必这么麻烦,就我们修业坊的那个兴福寺不是挺好的嘛。”
“那我去给三娘拿钱。”张叔站起来说道。
沐钰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
“既然要供灯,肯定要久一些,一年我们供不起,一个月却是可以的。”张叔解释道。
“我有。”沐钰儿揉着小猫的脸,随意说道,“这个月还没开始花钱呢。”
张叔严肃说道,“三娘如今已经是大人了,这钱是留着应急的。”
沐钰儿无奈只好捏着奶黄的爪子,掐着声音,古灵精怪说道:“快谢谢阿爷,这个月的鱼干有着落了。”
奶黄一听‘鱼干’两个字,耳朵就忍不住转了转,听话地喵了一声。
张叔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去屋内拿钱。
“张叔你的鞋子从哪里回来啊。”沐钰儿眼尖,看着他的后衣摆和鞋子处的泥泞,惊讶问道。
“前几日不是去下雨了,本来打算去河边买些东西的,大概是踩到泥泞了。”张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沐钰儿歪头,动了动鼻子:“鱼呢?”
她警觉地提起奶黄,和她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对视着,恶狠狠质问道:“不会是你吃了吧。”
奶黄无辜地看着她。
“没找到好的鱼,大概是之前雨太大了,鱼都没几条了。”张叔无奈说道,“快去洗个手,换个衣服,去庙里可要干干净净的。”
沐钰儿夹着奶黄就往屋里走。
奶黄不高兴地挣扎着,随后跳了下去,溜溜达达去找紫电玩了,非常的没有良心。
“入秋了,过几天毓秀山的桂花要开了,之前都没好好玩,这次我们带着张一王新好好玩一会。”
“好,也带紫电和奶黄去,让他们在外面跑跑,免得整日缩在马厩里,也怪难受的。”
“对了,把萌萌也叫出来,好久没和他一起玩了。”
“怕是菲菲会不高兴。”
“那让萌萌哄去,哎,我梳子呢。”
“就在台子的第一个抽屉里。”
“哎,我的腰带怎么不见了。”
“在第一个柜子的中间那个抽屉里。”
屋内传来手忙脚乱的声音。
屋外,张叔捏着手中的钱袋子,显出几分忧心忡忡来。
沐钰儿很快就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服出门,只是依旧是做男子打扮。
“去年入秋做的两套衣裙,除了中秋时穿了几天就再也没穿过了。”张叔蹙眉说道,“今日又不上值怎么不穿。”
沐钰儿摆了摆手:“万一等会要打架呢。”
张叔闻言只好叹气。
沐浴儿随手把钱塞进兜里:“入秋了,想吃个螃蟹,我等会去看看有没有螃蟹,买个一筐来,若是有多的,就腌起来。”
“好。”张叔说,“那就去南市的张大娘鹅黄酒店里买一些黄酒来,去去寒。”
“再买两个橙子来,三娘不是想吃去岁吃过的蟹酿橙,趁着今日有时间,做几个给你过过嘴硬。”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道蟹酿橙最是复杂,讲究功夫和火候,取熟透的大个黄橙去顶,挖去瓤,只留下三勺左右的橙汁和些许橙肉,之后用蟹膏肉填满橙子,之后用原先切掉的橙子盖盖上,放入甑中,用酒醋水隔水蒸熟,在调上醋和盐用来蘸食,配置黄酒,酸甜可口,入口即化。
“好啊,现在应该还有买到藕,不如晚上做个藕饭吃。”
“好。”张叔点头,“可要请张一他们来。”
沐钰儿摆了摆手:“下次吧,张一伤口也没好,吃不得这些发物,倒是可以让菲菲来,菲菲很是爱吃这些。”
“那就让陈菲菲来,晚上宵禁了,反正三娘那张床也睡得下。”张叔笑说着,“毕竟之前都是挤三个人……”
沐钰儿脸上笑意一顿。
张叔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明日就是琉璃的头七的。”沐钰儿捏着刀柄,“她最爱吃螃蟹了。”
张叔叹气,脸上愁色越发浓郁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也去寺庙点个灯吧。”沐钰儿说。
张叔点头:“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沐钰儿摇头:“此事涉及明仁太子,只求陛下不要牵连众多。”
张叔神色一紧。
“如何牵连?”
“不知道。”沐钰儿丧气说道,“我一点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思,这事可能还要问一下少卿。”
张叔垂眸,淡淡说道:“陛下威严,自然难以捉摸。”
沐钰儿笑说着:“不说这些了,我先去买东西。”
张叔目送沐钰儿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这才慢慢关上大门,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屋内走去。
开始偏西的日光落在稀稀疏疏的树梢上,落在整洁干净的地面上。
一进小院,方寸之间,似乎靠着两侧的倒影就能把正中的人淹没。
—— ——
沐钰儿先是去了兴福寺,却发现寺门口热闹极了,立马过去凑热闹。
“好阔气的手笔啊。”
“万僧斋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香客好生气派,还去每个坊内的大庙里都供了万僧斋,还送了几卷经书,让那些僧人们念七七四九天呢。”
“豁,那不是把这些大庙都占走了,好大的派头。”
“可不是,那马车不还在这吗,出来的小娘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啧啧,穿金戴银,好生体面。”
“再漂亮也是一个跋扈的主,我还打算过几天找这里的大师做个法会呢,保佑我儿明年高中呢,现在得去找其他寺庙了。”
沐钰儿听得眼皮子一跳,立刻朝着拥挤的人群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立刻缩回脑袋。
“今晚念了经,这些斋饭便都可以给坊内的百姓送去。”寺院门口,说话的小娘子声音微微提高,“只需要为我家主人念佛一声即可。”
方丈合掌念佛。
“不知你家主人是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女郎下巴微抬,声音矜贵:“目之所及,皆是皇恩,何必深究到底是谁,只需吃了这口斋饭,好生感念天恩即可。”
众人哗然。
沐钰儿听得龇了龇牙,没明白这位跋扈的主到底在做什么。
方丈依旧低头念佛,虔诚谦卑。
小女郎说完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群中议论之声不降反升,越来越激烈,到处都在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沐钰儿挤了上去,拉着方丈,不死心问道:“法会还接吗?”
方丈摇头:“前一位施主要求办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会,寺庙已无多余的人。”
沐钰儿蹙眉:“那长明灯还能点吗?”
“这倒是可以。”
“那还每日诵经吗?”沐钰儿又问。
“这是早课,自然都诵。”方丈认真说道。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捏着钱袋子犹豫。
到底是法会和长明灯分开,还是在寻个小点的寺庙,一起办了更好,亦或是去其他寺庙看看。
“施主若是觉得麻烦,隔壁的道善寺也是极好的。”方丈格外通情达理,甚至好心地指点着。
沐钰儿想了片刻,只好先说到:“我先去问问。”
“好。”方丈颔首。
沐钰儿便打算顺着人群艰难挤出去,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沐司长请留步。”
沐钰儿继续逆着人流往外走着。
“穿着青衣服,绿腰带的沐司长。”背后的声音微微一高。
沐钰儿脚步一顿,低头看了自己的腰带。
——绿的,翠绿,很绿。
“沐司长,我们主人请你上车一绪。”
身后的声音逐渐靠近。
周围的动静瞬间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扭头,看着去而复返的小女郎,眼珠子一转,笑眯眯说道:“就不打扰贵人广结善缘了。”
小女郎不走,只是盯着她看。
“我家贵人非常相见司长一面。”她声音微微提高,大声强调着。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随着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只好说道:“行吧。”
小女郎这才笑了起来:“司长这边请。”
原本拥挤的人群顿时如分开的海水,齐齐往两侧退去,露出人群中那辆华丽的马车。
打头的还是一个熟人——陈策。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陈策只是笑了笑。
“墨迹什么,上车。”马车内传来不悦的声音。
沐钰儿只好爬上马车,只看到安乐郡主额头和唇颊便各自点了珍珠,手中正玩着几颗珍珠,娇气说道:“刚才叫你怎么不上来。”
沐钰儿含糊说道:“没听见,还有些事情呢,有些着急。”
“什么事情。”安乐郡主把珍珠扔回盒子里,下巴一抬,“你要做什么,我给你做。”
沐钰儿眨了眨眼:“很简单的,我自己做就行了。”
“不行,我今天高兴。”安乐郡主凑过来,黏着她说,“你说你说,我看到你和方丈说话了,你不说我就找人去问她。”
安乐郡主把手中的珍珠怼到她脸颊上贴着,笑眯眯说道:“还挺好看的……你若是想要找寺庙,如今洛阳好一点的寺庙可都没空找你呢。”
沐钰儿一惊:“殿下为何如此高调。”
安乐郡主笑眯眯说道:“因为我的祖母啊,终于定下心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
“哼,昨日陛下开了明堂,请了阿耶、相王,千秋公主,还有姜家那群人,齐立誓文,向天地神灵保证以后和睦相处,永结为好,并告之天地,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沐钰儿嗯了一声,眉间一动。
——陛下竟然下了决心!
“你也猜出来陛下的意思了是不是?”安乐郡主错过来,得意说到,“我阿耶再也不用睡不着了。”
这简直是直接告诉天下人,太子之位已定,不容撼动。
“怎么好好有了这个年头?”沐钰儿含糊问道。
安乐郡主笑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前几日唐阁老和陛下密谈了三个时辰。”
沐钰儿心中一动。
“不过是胡乱说的。”安乐郡主点到为止不再说道,反而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来寺庙做什么,快说,免得今日白跑一趟。”
沐钰儿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寺庙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摸了摸鼻子说道:“想要做个法会。”
安乐郡主闻言笑了笑:“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
她掀开帘子,对着一侧的婢女说道:“让他们找六个人出来,另来一场法会,钱我出还是你出?”
沐钰儿连忙说道:“我出我出,两个人便够了。”
一场小法会,两个僧人足够了。
安乐郡主不耐说道:“两个人排面怎么够,六个人我都嫌少了,这事你别管,要办什么只管开口。”
婢女闻言,便也跟着附和道:“还请司长写下生辰八字,奴婢好赶紧安排。”
沐钰儿连忙把准备好的帖子还有银钱递了出去。
“这是最后一家了。”安乐郡主看着热闹的人群,信誓旦旦一笑,“走,我们去吃饭。”
沐钰儿老实说道:“我还要去买螃蟹和橙子。”
安乐郡主和她四目相对,最后气得去拧她的脸:“你这人,好烦人。”
沐钰儿低眉顺眼,不说话。
“算了,过几日是我准备开宴,你记得要来玩。”
沐钰儿不解歪头:“在宫中办秋宴吗?”
“在修文坊的花园里,不是秋宴,到时候给你下帖子你就知道了。”安乐郡主准备把人赶下马车,“我得招摇逛街了,我们互不打扰。”
沐钰儿犹豫说道:“这般高调会不会惹来麻烦。”
安乐郡主眉心一跳,意味深长说道:“高调才是好事呢,不然你以为陈大统领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眨了眨眼。
“本来也该是我阿娘来了,谁知我阿耶阿娘胆子太小了。”安乐郡主语出惊人地说道,“那只好我亲自来了。”
都说安乐郡主骄横,简直是一次比一次有更深的了解,要知大周重孝道,可她谈及耶娘并没有丝毫避讳。
沐钰儿叉手,真心夸道:“公主豪气。”
“不客气,下车下车。”安乐郡主开始赶人,“我的选夫宴会你要是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沐钰儿被‘选夫宴’惊得呆在原处。
“我自己给自己办的,一定要选一个比唐不言还好的,要很喜欢很喜欢我的,你别怕,没有其他管着我们的人,我们那天超自由!”安乐郡主握拳,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别说,更怕了!
沐钰儿一脸吃惊地被赶下马车,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高调地扬长而去。
陈策骑着马走了过来:“司长打算去哪?”
“去买螃蟹吃。”沐钰儿回神,老实说,“大统领以后就跟着……”
“嗯。”陈策只是点了点头,“今日不方便,过几日宴上再说,告辞。”
沐钰儿看着一行人逐渐远去,拧眉想了想,最后心思重重离开。
——不知这事对前几天递上去的折子有没有影响。
她慢慢吞吞来到河边挑了一筐螃蟹,熟练地砍价付钱,让人送去家门口,又跳了几斤橙子,几个甜瓜,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杨言非气喘吁吁的声音。
“钰儿,钰儿。”
沐钰儿不解扭头:“来得正好,晚上一起……”
杨言非抓着她的胳膊,压低声有,打断她的话:“快,快回去,圣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开明堂确实有这个事情,比我设置的时间早两三年,来源百度。
新案子,但我还没理好,而且要拉出结局了,最近思路有点乱,所以这两天字数少一点,争取周末可以日万,贴贴感谢在2022-09-14 23:57:55~2022-09-15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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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 珍珠怨 ◇
◎宴会◎
北阙众人宛若鹌鹑一样站着, 对面的春儿女官倒也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只是一触及她冷淡的脸庞,最是热络的张一也不敢开口。
哦, 张一还在床上躺着呢。
王新、陈菲菲等人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角落里装死。
“这么还没回来?”任婶躲在任叔背后,小声问道。
任叔拍了拍她的手,摇了摇头。
按《六典》规定,州县官员办公时间有“朝衙”和“晚衙”两种, 即只办公半天。沐钰儿今日是朝衙, 所以已经签到,倒也不算擅离职守。
“不算不上值,不用挨打的。”已经勉强算得上大人的陈安生也跟着低声说道。
任婶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知大周对上下值都有严格的规定, 坐衙时间未到,不能随便开溜, 要在鼓点提示下,才可以离开。
若是不幸碰到巡官点名, 一次点名不到,则鞭笞十下;若是两次点名后依旧不见人影, 则是鞭笞二十下, 两次皆为应答,则记为不上科, 轻者挨打罚钱, 重则回老家吃饭。
就在众人沉默间,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沉默的北阙众人这才宛若复活一般,齐齐看向门口,正好看到提着一袋金黄灿烂的香橙, 几根还带水珠的莲藕和几瓶黄酒踏上台阶。
“老大晚上家里吃蟹。”陈安生立马说道, “想吃。”
“司长倒是好兴致。”春儿起身, 神色平静说道,“久等司长不止,原来是酒美蟹肥橙橘香。”
沐钰儿被人挤兑了一下,也不羞涩,只是大大方方说道:“快八月十五了,吃蟹正好。”
两人说话间,任叔已经带人去了抬出长案桌和香炉。
“我去换件官袍来。”沐钰儿把吃食交给任婶后低声说道。
“不必。”春儿摆手,“陛下口谕。”
沐钰儿老老实实带着众人跪下。
春儿高声说道:“北阙司长沐钰儿接旨。”
“陛下口谕,北阙司长沐钰儿屡破奇案,譬兹梁栋,有若盐梅……特加封三司听讼官,赏银三百两,钦此。”
北阙众人神色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迷茫。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沐钰儿恭敬借过圣旨。
身后的女官门把新的官服和印章递给北阙之人,陈安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衣袖。
“怎么还是绯色的,老大升官了没?”她犹豫说道。
北阙司直是从五品下,而司长是从四品下,但两人都是绯色官服,眼下听起来又升官了,怎么衣服还没变化。
有这个问题的不止陈安生一人,就连最是圆滑的陈菲菲也有些疑惑,忍不住看了几眼沐钰儿。
春儿对这些疑问并未解释,只是等东西被拿走了,便打算带人离开。
沐钰儿眼疾手快抓着她的袖子。
春儿垂眸看着她的手指。
沐钰儿笑眯眯地送开手指,不耻下问:“敢问春儿女官,这个官……”
“几品啊。”
沐钰儿话音刚落,北阙众人便齐刷刷地看完了过来。
——是啊,几品啊!升官了没!
那些炯炯的目光简直比晚上的烛火还要亮一些,只把春儿看得一怔。
“这是陛下为刑官特设的巡官,从四品上。”春儿犹豫一会儿,这下继续说道,“大概等同大理寺少卿。”
北阙众人齐齐哇了一声。
升官了,一阶也是升!
沐钰儿立刻右手握拳打了一下左手手心:“所以说,我和少卿平级了!”
春儿点头。
沐钰儿立刻笑得见眉不见眼。
等春儿一离开,北阙众人立刻围了过来,嘴里说着恭喜。
“请客请客,一定要请客。”
“螃蟹买了吗,我也要吃。”
“这酒好香啊,司长怎么背着我们偷偷吃好吃的。”
一直躲在门外的杨言非悄悄摸了过来:“升官了啊!”
“你今天倒是跑得快。”陈菲菲笑说道,“还以为你跑几步就跑不动了。”
杨言非立刻骄傲地挺了挺胸:“你叫我做的,我怎么也得做好啊,我去找钰儿的时候,她还在吃橙子呢。”
“晚上真的吃螃蟹?”陈菲菲挑眉问道。
沐钰儿小声说道:“晚上来吃嘛?”
“来!”陈菲菲立刻应下。
“我我,我也去。”杨言非也紧跟着挤了进来。
“我也去。”陈安生的声音幽幽传来。
北阙其余人也紧跟着哀怨说道:“怎么不带我啊。”
沐钰儿大手一挥:“吃,都吃,任婶,你带人去买几匡螃蟹,再买些几坛黄酒来,剩下的菜你们自己看着去酒楼买,随便吃。”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张叔还等我回家吃饭,还几天没回家吃饭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沐钰儿话锋一转,左手拎起橙子和脆藕,右手把黄酒握住,笑眯眯说道。
陈菲菲立马跟上来说道:“我和你一起,我有话和你说。”
“我也是!”杨言非紧跟着黏过去。
陈安生眼睛一亮,也想跟过去,却别人一把薅住衣领。
“小孩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走,去富贵楼挑菜去。”王新面无表情说道。
陈安生不高兴地挣扎了一会儿,但还是被人无情揪走了。
沐钰儿带着陈菲菲和杨言非慢慢吞吞朝着修文坊走去,路上到处都在说着寺庙里那个豪气香客的万僧斋的事情,眼看这话越说越离谱,简直要变成天人下凡才肯罢休。
“谁啊,这么豪气。”杨言非听得咋舌,“一场万僧斋至少要五十两,这天女散花的架势,怎么也要五六百两了吧。”
“此人只去寺庙,不去道观,倒是有些意思。”陈菲菲眉间一跳,似笑非笑说道。
因为陛下礼重佛家,原本开国以来佛道并行的政策也受到破坏,但道家毕竟根基深厚,民间还是两分天下。
眼下此人这个做法不得不说倒是完全对着陛下的爱好挠痒,做的直接又令人开怀。
“谁家这么拍马屁啊?”杨言非小声问道,“这么高调,可别出事了。”
沐钰儿小声说道:“东宫。”
两人皆露出惊讶之色。
“东宫何时有这么大的胆子?”陈菲菲惊讶问道,“这么高调不怕陛下不悦吗?”
沐钰儿只好把刚才安乐郡主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这事我倒是听族长说过。”杨言非小声说道,“他还叫我们最近不要和姜家走的太近,有空多和东宫的人走动走动,还要我去和少卿打好关系。”
“阁老和陛下说了什么?”陈菲菲好奇问道。
杨言非摇头,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总是绕不开东宫储君的事情,这才让陛下下定决心。”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若是姜家一直不放弃此事,和东宫边苗头,闹得朝堂不稳,反而容易埋下隐患。”他又说道。
“找我做什么?”沐钰儿转移话题,问着陈菲菲。
陈菲菲眉间一簇,犹豫问道:“今日看陛下的圣旨,该是看了你的折子才有的决定,现在升了你的官,却对琉璃的事情避而不谈,那件拐卖的事也只字不提,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沐钰儿也跟着皱眉,半响没有说话。
“是不是跟鲁寂的案子一样?到时找其他人审理。”杨言非说道,“之前鲁寂的案子不就直接交给千牛卫陈策大统领处置的嘛。”
沐钰儿心思微动。
“你能看到当时鲁寂案之后的具体情况吗?”她问着杨言非。
杨言非摇头:“案子直接进了内庭,不在三司备案。”
“那谁可以看见?”沐钰儿又问。
“凤台大概可以,但凤台的阁老们应该不会被我们这等小事惊扰。”杨言非无奈说道,“你问这个事情做什么?”
沐钰儿摇头:“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拐卖的案子,到时候会落在谁手里?”
杨言非点头。
三人很快就回到修业坊大盘街,远远就看到张叔正在和一人说话,眉心紧皱。
“张叔。”沐钰儿见状,高声喊道。
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瞬间停止说话,齐齐看来。
“三娘回来了。”张叔见了人便笑了起来。
“这是?”沐钰儿看着穿着深蓝色圆领袍,面容有些憔悴的男子。
“算命的,说是瞧着我身上不好,我就随口问问。”张叔叹气。
沐钰儿眉间一扬,把张叔拉到身后:“敢问道长法号,在哪里挂职。”
那男子耷拉着眉眼,只是淡淡说道:“闲云野鹤的闲人而已。”
“闲人就去钓鱼,不要骗人。”沐钰儿冷着脸直截了当说道。
男子神色僵硬,最后拂袖离开。
“都是骗人的,再说算命哪有钰儿自己厉害。”杨言非连忙劝道。
“若是以后再碰到这种人,只管说出北阙的名字。”陈菲菲也跟着说道。
张叔嗯嗯跟着点头:“只是好奇而已,若是要掏钱,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不行,好奇心害死猫,若是碰上强硬的,搞不好会被强迫的。”杨言非连忙说道,“我们最近抓了好几个强买强卖的骗子。”
“张叔别不好意思。”陈菲菲也跟着说道,“碰到这些骗子直接走了就是。”
沐钰儿看着那人顺着人流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是要买什么吗?”沐钰儿问道,“我去买。”
“想着你想吃橙酿蟹,若是清蒸螃蟹也需要陈醋,结果家里的陈醋不多了。”张叔说,“一筐蟹虾也实在太多了,若是要腌起来,姜要多一些,还有糖和盐也不多了。”
张叔碎碎念着。
“你都买了啥?”杨言非说,“剩下的我们去买。”
张叔不好意思说道:“刚出门就被碰到那人了,还没买呢。”
“那螃蟹送的这么晚啊。”杨言非咋舌,“钰儿午时过半问他买的,现在都申时了,可别坏了。”
张叔摆了摆手:“好的,都好的,快去买东西吧,别耽误吃饭的时间了。”
四人便直接在坊间买东西,两刻钟之后,每个人手上都挂满了东西。
“晚上有口福了。”杨言非笑说道。
“你今日跟过来做什么?”陈菲菲似笑非笑说道。
杨言非只管跟在张叔后面,嘴里奉承着:“张叔这手艺我瞧着跟宫里一样好。”
“你吃过皇宫里的东西?”陈菲菲随口问道。
杨言非摸了摸鼻子:“吃过一口,去年陛下给族长一碟醉蟹,和张叔做的腌蟹口味一模一样。”
“吃了一口,就能记得这么牢?”陈菲菲似笑非笑反问着。
“好吃啊。”杨言非厚脸皮说道。
沐钰儿跟在三人身后,听着他们说个不停,便也给跟着笑了笑。
—— ——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万僧宴的余韵也终于要结束了,北阙无所事事,众人开始了摸鱼的日子。
八月十五日,沐钰儿下值回家便看到隔壁的院子停着一辆马车。
奴儿眉心紧皱,蒲扇大的手捏着雪白色的小猫儿。
小猫儿不高兴地挣扎着。
“呦,这坏脾气的小猫儿可要不得,拿过来放我家调.教,调.教。”沐钰儿不着调说道。
吉祥扭头看来,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奴儿下意识把小猫儿抱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家的猫儿在门口看着呢。”
马车内传来温柔的声音。
只看到原本安静的马车帘子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伸了出来。
沐钰儿立刻心虚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奶黄正哀怨地趴在门口。
“瞎说的,我瞎说的。”沐钰儿立刻把奶黄抱起来哄道。
马车边上,唐不言披着乳白色的薄披风,浅绿色的团花衣服服帖地垂落下来,绣着金边的衣领让典雅的衣服显出几分矜贵。
将近一月不曾见到,大病一场的唐不言脸颊微微消瘦,可眸光却格外的明亮,这般含笑看过来,冷露无声,秋思无尽。
“听闻司长升官,可喜可贺。”他说。
沐钰儿矜持说道:“还行,我们已经庆祝过两轮了。”
唐不言笑:“原是我错过了。”
“那我再请你吃一顿?”沐钰儿犹豫说道。
唐不言失笑摇了摇头。
“你们在聊什么?”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一张妩媚娇俏的脸探了出来。
正是安乐郡主。
沐钰儿惊讶问道:“郡主怎么来了?”
安乐郡主从马车内掏出一个大红大紫,写满贵气的帖子,挪了挪嘴:“给你,后天来玩!”
沐钰儿打开帖子一看——八月十八,珍珠阁……
还未看仔细就听到安乐郡主嫌弃说道:“若是穿的不好看,别怪我对你辣手摧花。”
“唉,少卿怎么没有?”沐钰儿随口问道。
安乐郡主打量了一眼唐不言,随后不高兴说下:“他若是来了,宴会还怎么办下去,那些闺秀就围着他转了,才不要呢。”
“不说了,我要去下一家了。”安乐郡主风风火火的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钰儿只好扭头去看唐不言。
——郡主还挺无情。
“这是东宫和姜家的宴会,一为安乐郡主择婿,二为大皇子选妻。”唐不言淡淡说道,“唐家不能出面。”
沐钰儿哦了一声,把帖子收了起来:“那我不是一个人也不认识了。”
唐不言垂眸:“到时候千秋公主会去,若是无聊不妨跟着公主。”
“还挺热闹啊。”沐钰儿感叹着,“我若是穿这身衣服进去会被赶出来吗?”
唐不言忍笑点头。
两人说话间,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三娘。”张叔不解问道,“怎么不进来说话。”
“那我回去了,”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注意身体。”
“珍珠阁的宴会,不妨戴阿姐给的那套珍珠首饰。”唐不言镇定说道。
沐钰儿啊了一声,停下脚步,无辜说道:“啊,我没拿走,太贵重了,怪不好意思的。”
“东西在我这,司长不妨先取来用。”唐不言垂眸,低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不知道能不能日万了
唐朝确实只上班半天,让他上班管理非常严格。
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唐朝接圣旨好像不用跪,但我今天查的时候没查到出处,所以今天就只好继续写跪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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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 珍珠怨 ◇
◎宴会◎
沐钰儿晕晕乎乎去了一趟少卿家, 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带回来一套衣服和一套头面,还有两个镯子,临出门前, 瑾微甚至还给了一笼吃食让人带回去。
“怎好生拿了少卿这么多东西。”张叔惊讶问道,连忙把东西接了过来。
沐钰儿坐在圆凳上,迷糊了不会,老实说道:“我也不知道。”
少卿好口才, 大道理饶了一堆, 一句没听懂,东西也只好懵懵懂懂收下了。
“这可是和田玉拧成的竹形手钏,咬首的这颗绿松石别看只有大拇指半截大小, 却是价值不菲。”张叔打开首饰盒子,一眼就看中正中的那个和田玉手钏, 吃惊说道。
“很贵吗?”沐钰儿抠了抠下巴,乡下人般问道。
张叔老实点头:“这个云盖寺绿松石的价值千金不说, 单看这和田玉颜色青白,温润而泽, 缜密而栗, 水头灵气,鳃理自外, 可以知中, 可以称得上是玉中极品, 这雕刻手艺更是不用说,非能人巧匠不敢下刀。”
沐钰儿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张叔。
“总之……”张叔话锋一转, 委婉说话, “若是按照三娘现在的月俸, 这个和田玉就最少要工作一百年。”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看着那盒子的目光顿时敬畏起来。
“那这个珍珠头面贵不贵?”她又指了指另一个盒子。
张叔顺势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为难之色越法明显:“这东珠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最重要的是东珠乃是野生,有价无市。”
他指着最大的那颗珍珠:“这就是东珠了,这样的大小,便是宫内也难寻,其实这些小珠也是,只是被这大珠子一衬少了些光泽。”
沐钰儿听得瞠目结舌,原先那大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没说啊。
“要不还是送回去吧。”沐钰儿犹豫说道,“若是坏了,我这欠款刚还清,这不是又要背上债务了。”
刚刚她用陛下的赏的银子把之前买房的欠款还清了。
家中属实是没有多余粮食了。
张叔看着她欲言又止,衰老愁苦的眉眼在屋檐灯笼上照耀下似有千愁万绪,可到最后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沐钰儿一向是有了主意就不耽搁的人,抱起东西就往隔壁走。
谁知,刚在门口站定,里面的人就好似有了眼睛一般开了门。
瑾微探着脑袋看了过来。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各自歪了歪头。
“司长十八那日可有衣服赴宴?”瑾微也不等她说话,自顾自问道。
沐钰儿犹豫说道:“去岁秋天做了一套裙子还没穿过。”
“是什么花色,什么绸缎,什么绣法?”瑾微继续问道,半点气也不给人喘。
沐钰儿眨眼,把嘴里的话咽下去。
——就普通裙子,怎么还有这么多讲究。
“可有配套的头面。”瑾微声音微微扬起,继续问道。
沐钰儿语塞。
“郡主宴会自来锦衣绣袄,金钗钿合,若是太过简单,郡主可要不高兴了。”
沐钰儿想着白日里郡主说的话。
——“若是穿的不好看,别怪我对你辣手摧花。”
“三郎相信司长一定会保管好这些东西的。”瑾微话锋一转,信任满满地说道。
沐钰儿脸色微微严肃。
“这些东西对唐家而言不过是寻常物品,司长不必太过介意。”瑾微又镇定说道。
沐钰儿半句话也没说,就又迷迷瞪瞪原路回去了。
“怎么没送回去?”张叔惊讶问道。
沐钰儿无奈说道:“大门也没进去,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算了,我在想想办法。”
张叔也跟着点头。
—— ——
“回去了。”瑾微踩着回廊上的烛火光辉,快步走到小花园处的湖边小亭。
唐不言披着乌黑的貂毛大裘,端坐在一侧,面前的清茶已经不在冒热气,头顶的烛火照在苍白的脸上,泛出冰冷的光泽。
“可有不高兴?”他抬眸看了过来。
瑾微摇头:“司长脾气一向不错。”
唐不言这才低头,捧起已经没有冒热气的茶盏喝了一口。
“啊,冷了。”瑾微担忧说道,“冷茶伤胃。”
唐不言摇了摇头。
“回去休息吧。”他说。
瑾微连忙把人扶起来,嘴角微动,最后忍不住抱怨道:“三郎听说郡主打算给司长下帖子,就不顾及自己身子给人送衣服,送头面。”
瑾微开了口,剩下的话便也毫不遮掩。
“还是借着三娘子的名义送的,司长又不知道三郎的良苦用心,还眼巴巴送回来……司长平日里瞧着这么机灵,怎么现在呆呆的,刚才被我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瞧着跟个呆头鹅一样……”
唐不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两间院子相连的墙头冒出的那颗小脑袋慢慢悠悠又缩了回来,等人走过半截回廊这才继续探出来。
小猫儿一样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琉璃色的瞳仁被幽幽的灯笼一照,黑影重重。
“你才是呆头鹅。”
“喵。”奶黄大晚上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一眼就看到主人趴在墙头也跟着轻盈跳了上去,蹲在她身边,娇滴滴地叫一声。
“别出声。”沐钰儿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了,眼疾手快把小猫儿夹在手肘上,如履平地地溜了下来。
她慢慢悠悠趴下梯子,结果一扭头就看到葡萄藤架子下那些泛着幽幽微光的宝贝,幽幽叹了一口气。
——原来少卿是撅嘴葫芦啊。
她扛着架子放回角落里,把东西往怀里一搂,一手拎着奶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了自己的屋子。
—— ——
八月十八,洛阳城高门中所有收到帖子的府邸一大早就忙了起来,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准备出门。
陛下当日开明堂,让姜家和郑家立誓的事情并没有遮掩,几乎在散场的那一瞬间就顺着风传遍整个洛阳。
人人都等着看进一步动静,偏姜家这几日安静如常,相王和公主殿下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倒是东宫的安乐郡主颇为高调,那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可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侧目,却也真的相信陛下是真的属意东宫了。
这一心思落了肚子,下一个心事便扬了起来。
——去探探东宫的门路,结果这样的心思刚刚想起,安乐郡主的帖子便如约而至。
那帖子高调华丽,富贵夺目,大写的盛气凌人。
一日之间,那张充满安乐郡主娇纵特色的帖子就落入各家各户家中有待家娘子或者未婚郎君手上。
珍珠阁是太子殿下送给安乐郡主十八岁的生辰里屋。
据说那阁楼的墙面是用掺着珍珠粉、金粉和香风和成的,白日里被日光一照便是金光闪闪,光泽逼人,便是被夜间的烛火微微晃动,也是润泽闪亮,秋风一吹,芳香扑鼻。
更别说是乌木搭成的框架,轻容纱笼着的帷幕,雕梁画栋,云窗雾阁,单是这个阁楼就足以惹人注意。
沐钰儿那日开开心心地穿上唐不言送来的衣服,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请了一个梳妆娘子给自己绾了一个利索而清爽的发型,把那些头了几根进去。
“都说娘子爱俏,最近洛阳可真是流行的珍珠头面。”梳妆娘子惊讶地打量着这个盒子里的整套头面,“我这几日为人梳了不少头,唯独小娘子的这套头面最是精致华贵。”
沐钰儿眨了眨眼:“这个很火?”
——之前在大娘子的宴会上,带着珍珠头面的人屈指可数,大都是点缀的样子。
梳头娘子为她贴上珍珠花钿,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奇怪,珍珠头面原先可不太受欢迎,毕竟能找到小娘子钗子上这么大的珠子也难,而且还要这样好看,您瞧,这在太阳下一照可不是闪闪发光,光是一下子攒将近白来和珍珠做点缀,攒花也不容易。”
沐钰儿听得迷迷糊糊,只能一直听着。
幸好梳头娘子热情话多,也不怕你冷场不说话,自顾自继续说着。
“这珍珠也素雅,想要做的好看可不容易,小娘子这套头面可真好看,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雅静又不失贵气。”
沐钰儿嗯嗯听着,随后一把拦住小娘子准备给她上的腮红。
“不要了不要了,脸就这样好了。”沐钰儿练练拒绝。
小娘子蹙眉,不死心说道:“现在可流行这腮红了,红红的一扫,可显气色了。”
沐钰儿只是摇头,打量着铜镜中的人,满意点点头:“行了,已经很好看了。”
铜镜中的小娘子小脸雪白,柳眉弯弯,眉间是一颗小小的珍珠花钿,一笑起来,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格外可爱讨喜。
她动了动脑袋,头顶的那根银蝶翅膀就微微扇动了几下,那颗东珠便也跟着闪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梳头娘子笑说道。
沐钰儿笑眯眯给了钱,甚至颇为大方的多给了十个铜钱。
梳头娘子好话不要钱的冒了出来。
张叔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便也跟着探头出来,却一看到沐钰儿的模样,低垂的眉眼微微睁大,失神地看着缓缓走进的人。
“张叔。”
“张叔!”
沐钰儿喊了几声也不见张叔回神,连忙凑了过去,用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张叔,发什么呆啊,肉要糊了。”沐钰儿不解问道。
张叔回神,一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来。
“三娘真好看。”
沐钰儿得意地扬了扬眉,也不嫌不好意思:“那我平日不好看。”
“都好看。”张叔笑说着,“三娘怎么样都好看。”
沐钰儿嗯了一声。
“穿这裙子也不好骑马,不如去隔壁车马行租一辆舒服点的马车。”
沐钰儿大大咧咧扯了扯身上的衣裙。
衣服倒不是寻常女郎的低胸阔裙,而是简单的鹅黄色的半臂,内穿浅绿色的短上衣,只衣服花纹上暗绣着小团花点状银丝花纹,衣裙在腰间一寸束起,自□□才裙摆大量松开,裙面上的用银泥绘成的缠枝玫瑰花纹,随着人的走动,群面微开,好似一朵朵玫瑰迎风开放。
沐钰儿提了提裙面,叹气:“这倒是,鞋子上还有这么大珍珠,可不能被我耍掉了。”
张叔看她这般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地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日好歹斯文些,多好看的衣服。”张叔说道。
沐钰儿随意嗯了一声:“那我出门了。”
她一挥手就露出空荡荡的手腕,张叔下意识问道:“把白玉手钏呢?”
沐钰儿脚步一顿,嘴里嘟囔着:“忘记了。”
张叔看着她拎着裙子来回跑的样子脸上笑容微微敛下,只是深沉而安静地看着她最后离开的背影。
小娘子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猫儿,无忧无虑,只需要提着裙子满天撒欢。
沐钰儿一出门就听到隔壁的动静,兴冲冲的脚步瞬间一顿,她站在台阶上眼珠子一转,随后露出贼兮兮的笑来。
果不其然,隔壁的院子大门被仆人打开,一辆马车正慢慢悠悠走了出来,驾车的还是一个熟悉的人。
“瑾微。”沐钰儿慢慢悠悠走到路正中,背着手拦住了马车。
瑾微惊讶地看着拦车的人:“司长打扮打扮真好看。”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少卿呢!”她盯着静止的帘子,背着手故意问道。
瑾微眼珠子一转。
“你去哪啊?送我一程呗。”沐钰儿已经走到边上,仰着头,笑问道。
一直安静地车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掀开车帘。
沐钰儿看着那截冰白的下巴,精致秀气,好看极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拦路的小猫儿,轻轻嗯了一声。
“好嘞。”沐钰儿直接跨上马车,一点也不讲究。
“啊啊,有凳……”瑾微捂着脸,“大街上,司长也太粗鲁了些。”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不高兴问道:“我粗鲁吗?”
唐不言坐在马车正中,手中碰着一卷关于巴州的历年记事本,摇了摇头:“上车吧。”
沐钰儿立刻滋溜滑了过来。
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司长今日很开心?”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点头,晃了晃脑袋:“好看的首饰。”
她又扯了扯衣服:“好看的衣服。”
踢了踢腿,大颗的珍珠顽皮地晃了晃。
“好看的鞋子。”
手臂抬起,绿松石的光泽闪动微光。
“少卿送的手钏!”
唐不言捏着卷子的手微微一紧,错愕的看着她。
沐钰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说错了,是少卿的姐姐。”
唐不言看着她浑然无辜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侧首不再看她。
沐钰儿笑得更加眯起眼来,嘴里轻轻哼了哼。
唐不言依旧低头不说话。
“好看吗?”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眸光微动,但还是镇定说道:“好看。”
沐钰儿满意点头,摇头晃脑:“多亏了少卿……阿姐送的东西啊。”
唐不言耳朵微红,却又忍着没说话。
两个人只隔了一层纱,却谁也没有在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镯子大了。”唐不言眸光一转就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钏,眉心一皱。
沐钰儿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白玉的光泽衬得女郎的手腕越发白皙通透。
“有吗?我看别人都带的很宽松的。”沐钰儿随意的用手指把那空出来的位置堵了一下,没心没肺地笑说着。
唐不言这才抬眸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瘦了。”
沐钰儿摸了摸脸:“还行吧,最近有点闹秋,吃啥都没胃口。”
唐不言叹气。
沐钰儿话锋一转,盯着唐不言看,先发制人反问道:“我看少卿才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唐不言笑了笑:“我本就如此。”
沐钰儿把茶几的糕点往他手边怼了怼:“那少卿多吃点。”
唐不言只是摇头。
沐钰儿没事干的转着手钏,百无聊赖地在马车里摸索着。
唐不言被她打扰着看不进书来,只好放下书来,转而说起正事。
“琉璃的折子陛下按下不发了。”
沐钰儿动作一顿,琉璃色的眸子静静看了过来。
“不知何意。”唐不言摇头说道。
“因为太子?”沐钰儿谨慎说道,“东宫新立,若是再起明仁太子风波,瞧着也不太好。”
唐不言只是沉默着,没有附和着。
“少卿有别的想法?”
唐不言捏着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
沐钰儿皱眉。
“陛下心思不动,说明陛下有更多的打算。”唐不言说,“你最近不要再动作。”
沐钰儿点头,转移话题:“少卿能查到鲁寂后续的案子吗?”
唐不言摇头。
“那怎么才能查到?”沐钰儿坚持问道,“琉璃带你走的暗道,很大可能是走这条路的,既然鲁寂的地道铺的这么远,那很有可能在更隐秘的地方。”
“既然是陈策办的,不如直接去问他。”唐不言说,“他已经被陛下送去东宫,拱卫东宫安全,今日也会在宴会上。”
沐钰儿点头:“有道理,他不说我就揍他一顿。”
唐不言失笑。
“郎君,司长,到了。”
“你怎么来了,我可没邀请你。”马车外,安乐郡主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起,“难道是公主邀请你的?”
沐钰儿下车的动作一顿,惊讶问道:“千秋公主也在。”
安乐郡主活像被人啄了一口的神气小公鸡,小羽毛都落了不少,焉哒哒点头。
沐钰儿有些爪麻,也跟着委屈:“不是说很自由吗?”
安乐郡主抽泣一声,委屈巴巴说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来,而且阿耶也同意了,骗人,大人都是骗人的,说好让我一个人玩的。”
沐钰儿虽然觉得郡主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但觉得太子殿下做的对。
——让郡主自己来主持宴会,还不是闹翻天。
马车内的唐不言笑了一声,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来了不少夫人,真是烦人啊。”安乐郡主闷闷不乐说道。
“既然都是大人,那我不如就下次……”沐钰儿犹豫说道。
“但我请了南北大厨,一共十八道菜,应有尽有……”安乐郡主继续说道。
沐钰儿瞬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镇定跳下马车:“下车去吃饭吧。”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挽着她的袖子,碎碎念着入了院子。
“明明是我的院子,现在好像公主的一样。”
“阿耶也不说,说什么都嗯嗯嗯。”
“我本来还组织了蹴鞠,我瞧着也没人和我一起玩了。”
沐钰儿只好安慰道:“大人在也好,出了事也是他们的事情。”
安乐郡主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掐了掐她的手臂:“不许帮她们说话。”
两人说话间来到宴会花园。
“怎么不在珍珠阁里。”沐钰儿随口问道。
安乐郡主随口讥笑着:“那就要问我们的公主殿下了。”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没接声。
宴会首位,千秋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大团大团金丝牡丹散落在衣服上,头顶上珠钗环立,富丽堂皇,华丽奢靡。
身后的珍珠阁上挂着青色的纱,层层遮掩着没有遮挡的阁楼,隐隐绰绰,只能隐约看到有人走动的痕迹。
公主殿下半斜靠着,正在和身边的一个夫人说话。
“都说八月十五要拜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索性今日弄了个游园,各家年轻郎君娘子也好好生玩一会。”
“听说殿下今日可是身负两个重任。”有夫人捂着唇,似笑非笑打趣着。
公主殿下只是笑了笑,虽没有说下去,却没有反驳刚才的话。
身侧围着的夫人暗自对了对眼神,神色微动。
沐钰儿和安乐郡主站在一侧听了个仔细,猛地响起少卿和她说的话。
——“这是东宫和姜家的宴会,一为安乐郡主择婿,二为大皇子选妻。”
她顺势朝着人群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几个姜家的夫人和媳妇。
再扭头去看安乐郡主,郡主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沐钰儿不得不拍了拍安乐郡主的手,示意她稍微收敛点。
毕竟是公主殿下主宴,这般神色可不好看,而且被人看见,也容易升起纠纷。
安乐郡主眤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这一声倒是拉回不远处千秋公主的注意力。
千秋公主扭头过来,一眼就看到沐钰儿,眼波微动,随后朝着沐钰儿挥了挥手。
“瞧瞧,多漂亮的小娘子。”她说。
沐钰儿只好拉着安乐郡主走了过去。
那些围着公主的夫人倒是认识安乐郡主,却对她身边的沐钰儿一无所知。
只是小娘子实在太好看了,从衣服到首饰都无一不精,那些华贵夸张的首饰被人衬出几分人间贵气来。
“这可是谁家外放官吏家的小娘子回来了。”有人问道。
这也是众位夫人的疑问。
千秋公主笑了笑,拉着沐钰儿的手:“这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
众人不解。
安乐郡主倒是快人快语,直接说道:“这是北阙的司长沐钰儿。”
夫人们脸色一变。
沐钰儿这个名字倒是熟得很。
这可是,那位名动天下的顾五郎的私生女。
众人目光切切,朝着人群中扫了一眼,却又没有说话。
安乐郡主不高兴说道:“她可厉害了,英雄不问出处,陛下都可喜欢她了。”
她大声强调着:“就你们现在流行的珍珠头面,可是唐家大娘子为她打的,你瞧瞧这东珠。”
安乐郡主高兴与否都写在脸上,显然对其他人脸上的冷淡不屑颇为不高兴。
“走,我们去其他地方玩。”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的手气呼呼地走了。
沐钰儿没想到安乐郡主为了她能如此仗义执言,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瞧着你就很好。”安乐郡主抽空还安慰了一句。
沐钰儿笑了一声。
“唉,气笑了吗。”安乐郡主扭头问道。
“没呢。”沐钰儿笑说,“我又不在意这些。”
两人刚走到一处回廊,就听到里面穿来含笑的声音。
“听说今日你那三娘子也来了。”
“那身衣服可真是值钱呀,也不知是哪里拿来的?”
“可别是有些人特意给的。”
“我瞧着她刚才和郡主一起走过来,可是神气了。”
原是安排在这一桌的人正围着其中一个夫人说话。
“你可和她相处过,她脾气如何?可别说是不知轻重的人,平白带坏你们家大娘子的名声。”
“听说那人脾气很差,还在北阙这样的地方工作,粗俗野蛮,你可要好好教训她。”
“那可不好教训,听说她已经缠上唐家三郎了,真是不知廉耻。”
被叽叽喳喳声音围绕着的那位夫人穿着简单的浅红色衣服,头上只带了几根金钗,衣服也并非是洛阳时下流行的款式,却有华贵的绣纹,众人说话间神色许出几分冷淡。
正是顾英夫人,王夫人。
“这些事情不可胡乱开口。”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夫人竟然为她开口辩解了一句。
原本热闹的气氛都是一僵,但很快的那些人神色各异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那架势确实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些人话里话外都用沐钰儿来挤兑她们。
——王夫人商贾出身,按理不该来此。
“她怎么来?”安乐郡主疑惑问道。
“顾郎君也是六品,是千秋公主邀请的,他们家大娘子也已及笄,符合这次的要求。”身后的丫鬟低声说道。
安乐郡主主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再看不远处的王夫人还未有何变化,倒是身边的那位女郎听不下去了,脸色越发难看,眼看就要发作了……
沐钰儿眼疾手快折了一根木枝,打在他们说话的人正中位置。
有夫人受惊,惊叫了一声,连忙退开。
众人连忙顺着动静看了过来,只看到沐钰儿和安乐郡主正站在走廊下,冷冷地看着她们。
众人有些讪讪的,目光相互对视一眼,显得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打量着沐钰儿的目光却只增不减,尤其是在她头上的东珠发簪上扫过好几眼。
——听说这可是唐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娘子亲自为她打的。
——谁不知这位大娘子看似好说话,其实最是难以接触,如今殷勤地给人送头面,实在是太值得深究。
“这珍珠头面倒是可惜。”这是谁,发出一声隐晦的嘲笑。
倒是正中的王夫人依旧是冷淡的神色,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那小女郎见了他,冷哼一声,也跟着转回视线。
有人顺势附和,发出古怪的笑意。
安乐群主不耐朝着出声之人呵斥道:“贯韵香,你笑什么。”
沐钰儿看着穿着粉色衣裙的人,隐约觉得眼熟,直到她再一次开口时。
“公主办宴,乃是喜事,为何不能笑?”那人声音娇滴滴的,还是一团糯米,可口气却格外嚣张。
——能这么和安乐郡主对着干的人实属少数。
沐钰儿终于想起她是谁。
——几个月前骗少卿去丽娘子的羊肉摊给新菜色取名时,遇到的那位自称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
“笑自然可以笑,只要不要怕咬着舌头。”安乐郡主立刻就不高兴了,却也没有发起火来,只是冷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不要以为有机会能飞上枝头,就以为自己已经是那只凤凰了。”
贯韵香跟着笑了笑,手中的团扇摇了摇,甜甜一笑:“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沐钰儿听着这番火药味十足的话,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生怕吵起来,连忙拉着安乐郡主的袖子,不曾想郡主竟没有生气,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她:“那你最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不然摔下来可就会死。”
沐钰儿听着眼皮子一跳。
安乐郡主说完之后就甩袖离开。
“我就说有那些大人在玩,玩的开心不开心,真是烦人。”安乐郡主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么多心眼,我听着就嫌烦,贯韵香这样的人,我才不会邀请过来,真是晦气。”
沐钰儿听着他碎碎念的抱怨。
“给大哥哥选妃就选妃,为什么非要和我的掺和在一起?”
“他们选的人我一个也不喜欢,偏要来碍我的眼。”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们现在去吃饭。”沐钰儿打断她大逆不道的话,真情实感的建议道。
安乐郡主顿步,随后猛地扭头看她,气得直咬牙,直接迁怒:“他们这么说你,你竟然不生气,就知道吃吃吃。”
沐钰儿无辜地看着她。
安乐郡主被她看的没了脾气。
“真不知道唐不言那等无趣的性子,怎么会看上你。”她不可思议的低声说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别胡说。”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目光在她头上的发簪样式上扫过,意味深长:“我可是最喜欢研究洛阳的服饰首饰,要知那位唐大娘子向来引领风骚,她喜欢的东西,我可是了如指掌。”
她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沐钰儿一副完全不给反应的样子,实在是无趣。
“哼,唐不言折磨了我这么久,现在轮到他受折磨。”安乐郡主一向心宽,扭头朝着主宴走去,突然畅快地笑了一声,“活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跟在她身后走着。
主宴上,千秋公主看着失而复返的两人,只是笑了笑。
宴会上的其他夫人早已听到刚才的动静,如今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来我这边坐。”千秋公主招手。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转,突然把沐钰儿往前推了推,镇定自若的说道:“我肚子不饿,我去别的地方玩。”
沐钰儿耸了耸肩,神色自若地便朝着千秋公主的方向走去。
刚一坐下,就有宫娥过来布置吃食。
六荤六素,三道甜食,两道汤点,一道生鱼片,另有糕点果脯拼成的八宫格,依次摆在沐钰儿面前。
沐钰儿看得眼睛一亮。
“早上可有用?”千秋公主便扭头和她说着话。
沐钰儿摇了摇头。
“那就先喝点汤,垫垫肚子。”千秋公主示意丫鬟为她盛了一小碗汤。
沐钰儿连忙接过,低声说道:“我自己来,不需要别人帮。”
原本暗自观察着她的人,不由嗤笑一声。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连人伺候
都不喜欢。
千秋公主看着她倒是笑,好脾气说道:“好,吃饭就是要吃的开心,如何吃都不重要。”
沐钰儿咧嘴一笑,显出几分天真稚气来。
千秋公主宠溺地点了点她的脸颊。
“等会有游园,你可要去。”她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镇定说道:“我在这里陪着公主。”
千秋公主却是笑着点了点她:“怕是不行啊,我有些醉酒,想回去休息。”
沐钰儿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目光突然落在她腰间的木偶人身上。
“这是哪来的?”她故意问道。
千秋公主的视线也跟着低下,看了一眼那个木偶,笑说道:“这是户部巡官灿珍杨给的,若是喜欢,让他也给你一个。”
沐钰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这木偶长的还挺逼真。”她如是说到。
千秋公主点了点头:“生动活泼,很是有趣。”
“听说灿巡官雕刻的手艺很好,不知何时能见识一下。”沐钰儿神情自若说道,“而且他有些东西落在北阙了。”
千秋公主不解地睁大眼睛,却没有多问,只是笑说道:“那真是巧了,他今日也在,只是刚才有些不舒服,现在想来在后院休息。”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我去找他。”
“宴会到晚上才结束,不必急,你先吃好东西,人又不会跑。”千秋公主笑着安抚着。
沐钰儿想着也有些道理,便跟着点点头,继续开始吃东西。
“真是贪吃的小猫儿。”千秋公主看着她忍不住笑说道。
—— ——
千秋公主离开没多久,游园宴便正式开始了。
原本还算安静的珍珠阁也立刻热闹起来,公主走了之后,那些原本围在这里的夫人们也紧跟着离开。
沐钰儿倒是一直稳若泰山的坐在这里,只是看着她们嬉闹打闹,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紫苏香饮。
大周男女之防不算太严,如今,席面上到处都是结伴游玩的男男女女。
前期的游园是安乐郡主一手布置的,是以充满了时下男女最喜欢的活动。
右边有一个灯谜区,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可见一开始布置时完全不计成本。
左边便是手球游玩的地方,那里围着不少人,一颗五颜六色的手球被来回抛着,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声。
再不远处,就是传统的赏花游园的地方,正中有一条人工挖的湖泊,湖面上的荷花剩下几只还倔强的盛开着,荷叶倒是团团簇拥着,连绵不绝,原本岸边摆了几艘游船,如今正被人缓缓行驶到河中央,她们也不再走动,只是来回拨弄着湖水。
最热闹的单数几座阁楼,透过层层纱帘,依稀能看到里面走动的人影,甚至还时不时有乐器声传了出来。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奶酪塞进嘴里,突然察觉到有影子落在自己身前,不由抬眸看去。
王夫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原本在附近走动聊天的夫人娘子也都下意识看了过来。
沐钰儿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吃惊的睁大眼睛,随后站了起来:“王夫人,可有事情。”
“顾英病的厉害,你若是有空,就来看一下他。”她他看着沐钰儿神色平静的说道,口气格外冷淡,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站在不远处的大娘子只是怨恨的盯着她。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带着大娘子离开,直到人完全离开这才坐下。
——她们大概是直接离开宴会了。
沐钰儿顶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冷淡地喝了一口茶饮。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安乐郡主满脸通红的走了回来,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沐钰儿惊讶问道:“何事这么开心?”
安乐郡主只是笑着不说话:“等事成了,我再和你说。”
沐钰儿也不继续追问,只是把最后一口炙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西面突然隐隐绰绰传来喧闹声,瞧着动静竟然不小。
“西面我没有布置什么玩的,怎么这么热闹。”安乐郡主也跟着张望了一会儿,不解问道。
沐钰儿一心扑在吃上,只是跟着摇摇头。
“不好了,出事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神色惊恐。
沐钰儿下意识眼皮子一跳。
——这熟悉的台词。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安乐郡主面前,声音微微发抖:“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摔下阁楼,摔死了。”
安乐郡主一惊,瞬间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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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 珍珠怨 ◇
◎五娘◎
游园一开始, 贯韵香就带着几个闺中好友去靠西边的花园走走,三人走走停停,聊得颇为开心, 只是后来在牡丹园碰到御史台俞御史家的幼女俞寒,两人早些日子就不对付,结果在赏花时偏共同看中了一朵牡丹花,这才发生了一些争吵。
“争吵?”安乐郡主眉心高高扬起, “吵什么了?”
小丫鬟跟在身后不敢说话。
“啧, 快说,别墨迹。”安乐郡主不悦说道。
“说是大皇子选妃的事情。”小丫鬟小声说道,“两人甚至互搭话子说到死不死的事情, 这次被奴婢们拉开。”
沐钰儿神色惊讶:“什么?”
这些小娘子能在大庭广众如此不顾脸面,这仇可不小啊。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我大哥哥马上就要二十了,也该选妃了, 我阿耶、公主殿下还有姜家这几日都在挑选洛阳适龄的女郎,你那个便宜阿娘就是这样来的, 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在遴选的范围。”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
“那个贯韵香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 自己很有希望入选,这几日走路都是抬着头的。”安乐郡主冷笑一声, “这不是还真摔了吗?”
沐钰儿沉吟片刻:“那她是否真的有希望入选?”
安乐郡主神色一顿, 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
“竟然是真的!”沐钰儿惊讶说道。
“我可不喜欢她, 若是阿耶最后真的选了她,我可是闹起来的。”安乐郡主强调着,“虚荣又跋扈, 你当她是如何和那个俞寒闹翻的, 还不是因为大祸水唐不言。”
沐钰儿嗯了一声:“跟少卿又有什么关系!”
“你家少卿二十一了, 寻常郎君都该成家了。”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若是一般男子还说是要先修身科举在成家立业,他唐不言十六就是探花了,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却完全没有成家的动静。”
沐钰儿嗯了一声,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安乐郡主睨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完全不动如山,好像佛子还俗一样,我瞧着他就是不行。”
沐钰儿连忙咳嗽一声:“郡主金枝玉叶,怎么说话如此粗鲁。”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反正少卿刚回来的时候,我听说唐夫人是有出门想看过小娘子的,瞧着意思是不要那些大世家的女郎,想要找一些家室一般,但贤良淑德,品行端正的那种,就跟唐大娘子一样。”
沐钰儿不解问道:“大娘子又怎么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安乐郡主不高兴说道,“唐不言都不和你说这些?”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就是唐大娘子并未选择同样家室的世家子成婚,反而选了一个科举出声的寒门子弟,两人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才成婚的,如今可是洛阳出了名的好姻缘。”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这有何关系?”
“自然有。”安乐郡主沉默片刻说道,“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唐家这一辈人才辈出,三个郎君各有各的出息,自然不需要唯一的女儿去做联姻这等事情。联姻就是牺牲,谁愿意年纪轻轻就被牺牲掉。”
安乐郡主时常语出惊人,甚至有些蛮横的冲撞,沐钰儿不曾想她竟然看得如此清晰。
“唐家自来靠得是子女争气才能走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儿,所以这样的家世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要抓紧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能携手度过未来的日子。”安乐郡主话锋一转,低声说道,“我也要选一个我喜欢的,那个人得要很喜欢很喜欢我!”
沐钰儿眨了眨眼,只好扯回话题:“那唐夫人后来是看中贯家的五娘子和俞家的小女儿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乐郡主耸了耸肩,“要我说要是唐夫人眼瞎看中这两人,那真的是要闹得唐家鸡犬不宁了。”
沐钰儿歪头:“郡主这么不喜欢她们。”
安乐郡主撅了撅嘴:“一个虚荣跋扈,一个高傲自私,我瞧着不过是寻常官吏的女儿,我还以为是那个公主转世呢,啧啧,洛阳让给她们好了。”
沐钰儿咳嗽一声,不得不低声说道:“郡主言辞稍微遮掩点。”
安乐郡主在洛阳风评不好,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口无遮拦。
这张嘴,真的是对谁都骂骂咧咧的。
“反正大概就是唐夫人许是稍微提及了一下她们,她们就为了一个唐不言闹得不可开交。”安乐郡主冷硬说道,随后又带着一点八卦的口气,扭头去看沐钰儿,“你知道为什么后来这事就没动静了吗?”
沐钰儿摇头。
安乐郡主严肃地打量着她,见她当真是一脸不解,这才讪讪收回视线啊:“你也不知道啊。”
沐钰儿失笑:“我自然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但这个贯娘子我倒是见过一次,就一次办案子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
“哦。”安乐郡主眼睛一亮,“她看到你了吗?”
沐钰儿嗯了一声:“少卿还拿我当了挡箭牌。”
“怪不得。”安乐郡主咋舌,“我说贯韵香怎么见了你跟个逞凶好斗的小公鸡一样,见了你就要笃笃笃的,充满敌视。”
沐钰儿被这个形容词听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总之两个人本来就有矛盾。”安乐郡主说回正事,又去问那个丫鬟,“那掉下阁楼是怎么回事啊。”
小丫鬟见他们说起其他事情便主动往后落了几步,见郡主开始说起正事,便紧跟着快走了一步,继续说道:“两位娘子不欢而散之后就各自离开了,俞娘子说要去西边的阁楼走走,贯娘子因为被人推了一把,衣裙脏了,又看到那边游湖要开始了就让其余娘子先走,自己则独自一个人去换衣服了。”
“贯五娘去哪了?”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没注意,但是听说瞧着往后院休息的地方走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
“那俞娘子呢?去了那个掉下来的阁楼吗?”沐钰儿又问道。
小丫鬟点头:“对,阁楼有两层楼,贯娘子从二楼掉下去的,俞娘子说自己当时在一楼睡觉。”
“这么巧?”安乐郡主警惕说道,“两个人不是前脚还吵架吗?”
小丫鬟为难地不说话:“奴婢不知。”
沐钰儿捏着手指,继续说道:“后来呢,两位娘子各自分开后,就没见过面吗?还有谁和两位娘子各自见过面?”
小丫鬟嗯了一声:“这个奴婢不知晓,只是原先和贯五娘一起玩的几位娘子见她久久没有回来就派人去找,前院后院都没有人,这才结伴来找,后来听人说好像看到贯娘子朝着西面去了,大家才走了过去,结果就看到贯娘子……”
沐钰儿眉心紧皱。
“她为何去西面?”她问。
小丫鬟还是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丫鬟呢,这人不是派头很大吗!”安乐郡主问。
“那丫鬟说五娘叫她去把那个牡丹摘下来,她去摘花了。”小丫鬟低声说道。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贯韵香这人一向心思不正,是属于事后给人捅刀子的人,我最是厌恶她了。”
“所以丫鬟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何去西面的阁楼。”
小丫鬟摇头。
三人说话间,一座二层小阁楼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珍珠阁的护卫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千秋公主坐在人群外,脸色难看,一手撑着额头,手指时不时揉着额头。
再看公主身侧围满了惴惴不安的郎君女郎,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偌大的小花园,却在此刻安静无声。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站在公主身边的灿珍杨,他的眼上蒙上一条长长的白布,布条系在脑后,布条安静地垂落下来,直到腰间,整个人清冷而沉默。
他似乎察觉到沐钰儿的视线,微微侧首,露出斯文俊秀的鼻梁。
“姑姑。”安乐郡主见了千秋公主,乖乖行礼喊人。
“公主殿下。”沐钰儿行礼。
千秋公主这才抬眸,扫了两人一眼,随后下巴微抬:“贯韵香从二楼摔了下来,也是不巧,脑袋直接磕在石头上,去了。”
安乐郡主一惊:“什么,二楼也能摔死人!”
千秋公主扫了郡主一眼,淡淡说道:“你这楼可不低。”
沐钰儿环视看了过去,只见这座二层红色小楼外表刷着金粉,基地极高,石台上雕刻着四季游玩石雕,目测将近七尺,至于一楼只砌墙了三面墙,正前面的那堵墙只用四根柱子撑着,挂着三层帘布,如今全都挽了起来。
整个一楼顶挑的极为高,面积也颇大,至于到了二楼,却是成了塔尖收缩的模样,整个横截面往里收了进去,做成一个阁楼的样子,更是只砌了两面墙,前后只有一横高高的栏杆。
“这里怎么上去?”沐钰儿惊讶问道。
安乐郡主低声说道:“楼梯在外面,从后面可以绕上去的,你看后面那里的栏杆其实没有合上,只是我们这里看过去瞧着好像封闭一样。”
“这个设计好复杂。”沐钰儿不解说道,“里面没有楼梯,每次上楼不是还要绕道后面去,设计……”
安乐郡主摸了摸鼻子。只是小声说道:“我设计的。”
沐钰儿话锋一转,干巴巴说道:“还挺精巧的。”
千秋公主扫了两人一眼,食指扣起,敲了敲扶手:“这个意外摔下来的事情,郡主打算怎么处理。”
安乐郡主踮着脚尖,一只手紧紧捏着沐钰儿的袖子,但还是好奇地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满地的血,和散开的大红色裙摆,忍不住靠近沐钰儿,缓了缓心情才说道:“意外事故,那就抬回去吧。”
沐钰儿打量着二楼的扶手,冷不丁说道:“贯五娘身形不高,和郡主差不多身形,五尺半左右,这个栏杆不到四尺,能到她的腰间,甚至栏杆颇为宽,她是如何摔下去的。”
千秋公主顺势看过去,眉心微动:“许是不小心。”
“若是被卡着腰,很难翻下去。”沐钰儿低声说道。
千秋公主闻言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抬眸去看她,眸光冷静而威严:“司长是觉得此事不是意外。”
原本一直听着这里动静的人瞬间屏息看着沐钰儿。
安乐郡主蹙眉:“贯韵香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得罪人到杀人的程度吧。”
沐钰儿捏着手腕上的绿松石,许久之后坚持说道:“这个高度真的很难摔下来的,而且郡主设计下,一二两层之间是有缓坡的,若是她真的是不小心摔下去,不该没有挣扎,也不该没有人注意到。”
安乐郡主一怔,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指了指人群后一个身形较小的人:“俞寒,你过来。”
被指到的人吓了一跳,不仅没有过去,反而更加躲了起来:“与我没关系,我刚才在里面睡觉,我今日喝了很多酒,困得很。”
安乐郡主不耐说道:“滚过来!”
“若是不关你事,便是问问又如何。”千秋公主轻声说道。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大团花衣裙,裙摆微微收起显出几分雅致的娇小女子躲在人群中,高高梳起的坠马髻上带着一套金玉珍珠的繁琐可爱头面。
她被所有人注视着,不得不磨磨唧唧走了出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她似乎跛了脚,一瘸一瘸走了过来,绿色鞋面上的那双被珍珠点缀眼睛的小兔子一闪一闪的。
“脚怎么了?”千秋公主问。
俞寒只是含糊说道:“不小心崴了。”
安乐郡主扬眉:“之前都好好的,你说,她之前和贯韵香吵架的时候,可有崴脚。”
她问着一直跟过来的丫鬟。
丫鬟摇了摇头:“不曾。”
沐钰儿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惊恐,面容发白,整个人不安地捏着帕子,偏有不肯服输地站在众人视线中,死死咬着唇。
“贯五娘摔下来的时候,你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温和问道。
俞寒抬眸,阴郁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说道:“没有。”
沐钰儿扬眉:“这里四面环风,贯五娘也不是纸片,掉下来的动静不会笑,俞娘子怎么会没有听到。”
俞寒声音微微抬高,声音尖锐而愤恨:“我睡着了,我喝醉了,所以没有听到,信不信随便你。”
沐钰儿倒是没被吓一跳,安乐郡主倒是被吓得抖了抖。
“哎,你凶什么啊。”她迷茫问道,“我们就是问问。”
俞寒捏着帕子,手指都在发抖,双眼含泪,可怜委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与她交好的小娘子忍不住上前,把人拦在怀里,开口讽刺道:“难道因为六娘和贯韵香吵过架,就说和她有关系。”
俞寒趴在她怀里轻声抽泣一声。
“平日里不说,今日在座的和贯韵香有过争吵的可不止六娘一人。”那人话锋一转,目光盯着沐钰儿,冷笑一声,“你今日不是也和她吵过架吗?”
沐钰儿扬眉。
“哎,你什么意思!”安乐郡主立马不高兴了,跟着小炮.弹一样,大声嚷嚷着,“小钰儿什么时候和贯韵香这个泼妇吵过架了,明明是我吵架的,再说贯韵香没事嚼人家舌根做什么,欺负王夫人商贾出身吗,她不嫌丢脸,我都看不上去这么掉价的事情,别人家的事情管她屁事啊,这么爱生是非,怎么不睡人床底啊。”
这一番哒哒的输出只听得脸皮薄的郎君娘子各自尴尬地低下头来。
千秋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少说些。”
安乐郡主这才大声冷哼一声,铿锵有力地结束道:“你要是这么说,怎么不说人是我杀的。”
人群哗然。
沐钰儿也跟着扶了扶额。
千秋公主的脸色瞧着更差了。
那个小娘子也倏地一惊,抿了抿唇,并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毕竟真的得罪一个受宠的东宫郡主实在是愚蠢的举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微微放柔,低声说道,“只是若是因为这个就抓着六娘实在是说不过去。”
人群中有人点头应下,不少人甚至觉得是沐钰儿挟私报复。
安乐郡主抱臂,挡在沐钰儿身前:“那就配合一点,哭哭啼啼做什么,我们又没欺负她,她是最靠近这个事情的人,问问不是很正常吗!”
千秋公主抬眸扫了俞寒一眼,眉心一皱,声音微微低沉,不悦说道:“还不把眼泪擦了。”
俞寒这才收了哭势,勉为其难地低着头说道:“你要问什么?”
沐钰儿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六娘子是何时来这里的,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醉酒看这里没有人才过来醒醒酒的。”俞寒低声说道,“至于何时来的,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我来的时候,看到湖面的船刚到了湖心了,正在泼水。”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去看那个小丫鬟。
“快午时了。”小丫鬟说,“湖心还有几株荷花,几位娘子建议看谁第一个到湖心,就把那荷花摘来,午时让厨房多备荷花酥。”
安乐郡主点头:“这个我知道,有人和我说了,我同意了。”
“之后六娘子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吗?”沐钰儿问。
俞寒点头。
“之后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又问。
俞寒点头:“我不胜酒力,这里又舒服,我一坐下就有些困了,然后就休息了。”
“你在哪里休息?”沐钰儿看向一楼的位置,只是高高的台阶把一楼的大部分布置都挡住了。
“就随意找了软椅躺了下来。”俞寒镇定说道,“我睡得比较里面。”
“你的丫鬟呢?”沐钰儿紧接着问道,声音不急不缓,可话锋却又有些咄咄逼人。
俞寒就先被人不停的追赶,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我让她自己出去玩了。”
“所以你的丫鬟当真是自己出去玩了,不顾及自己的主子了。”沐钰儿继续快速追问着。
俞寒捏着帕子的手越来越近,甚至连着指甲都刻在手心都浑然不知。
“你的丫鬟呢?”沐钰儿好似对她的异样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问道。
安乐郡主立刻附和道:“把俞寒的丫鬟给我找来!”
众人被这场紧逼的询问吓得紧提着一口气,听着安乐郡主的那句话,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
沐钰儿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群,很快就落在一个角落里。
那双慌乱的眼睛和她对视一眼,立刻就移开了。
“是你吗?”沐钰儿伸手指了指。
那人立刻吓得跌坐在地上。
“是她。”这次不需要安乐郡主说话,领路来的丫鬟立刻说道。
安乐郡主柳眉一跳:“你这么慌做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
那个丫鬟吓得站不起来。
很快就有珍珠阁的仆人把人拖了过来。
小丫鬟也不等沐钰儿问,只是连忙磕头说道:“奴婢不知啊,六娘叫奴婢去附近自己玩,奴婢就真的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她的贴身侍女?”沐钰儿上前一步,紧盯着面前之人,声音压低。
那人哆哆嗦嗦说道:“奴婢含香,是六娘的贴身侍女。”
“你家娘子为何喝酒?”沐钰儿的目光在主仆两人身上扫过,淡淡问道。
含香一怔,好一会儿才含糊说道:“就是好喝啊。”
“好喝喝到醉了?”沐钰儿扬眉,“六娘子年纪还小,你作为侍女难道不提醒吗,好歹是来做客的,宴会还未开始就已经喝醉了!”
“若是这般没用,不如直接拖下去杖毙,也免得传出更大的祸来。”安乐郡主冷淡说道。
含香吓得哆嗦一下,连忙扭头去看自家娘子。
俞寒见她如此没用,不得不出声说道:“是我酒力不好,只喝了两杯就醉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
“是是是。”含香连连点头。
沐钰儿笑了一声:“所以她作为你的贴身侍女,连你的酒量都不知道。”
“那也不行,拖出去打一顿。”安乐郡主挥了挥手。
仆人们立刻围了上来。
“六娘救命!”含香吓得直接保住俞寒的大腿,“救命啊。”
俞寒有些生气地冲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必劳烦郡主了。”
安乐郡主慢吞吞说道:“你说我这个骄纵的名声,是靠着听人话传出来的嘛?”
若非场景不对,沐钰儿简直是要笑出来了。
千秋公主忍不住喊了一声:“裹儿!”
安乐郡主不高兴地噘着嘴:“哦!”
“你家娘子孤身一人来这里,让你在附近走,是在等谁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含香立刻变了脸。
俞寒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是等贯韵香吗?”沐钰儿又问。
俞寒垂眸,镇定说道:“不是。”
沐钰儿打量着她的目光,心中微动。
——她确实不是在等贯韵香。
她并没有犹豫,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可见她确实在等人,却不是在等贯韵香。
沐钰儿捏着手指,再一次问道:“真的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俞寒点头。
“掉下来的动静也没听到?”沐钰儿再一次确认道。
“是。”俞寒笃定说道。
安乐郡主蹙眉:“你这觉睡得还挺死啊。”
俞寒垂眸,镇定说道:“我一向睡得熟。”
众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真的是不小心摔下来的。”有人嘟囔着,“也就是不小心的事情。”
“是啊,再说了六娘子可比贯韵香娇小许多,怎么可能把人推下。”最先为俞寒说话的人,低声说道。
沐钰儿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最后扭头去看千秋公主:“卑职能去看看尸体吗?”
千秋公主疲惫地点了点头。
“殿下酒醉被惊醒,不妨先去休息。”一直沉默的灿珍杨说道。
他今日穿着浅白色的衣服,用金丝在衣袍上勾勒暗绣出一副惊涛纹,随着身形微动,好似当真动了起来。
沐钰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并不算年轻,可这般被蒙着眼站在这里,衣袂飘飘,嘴角含笑,却又察觉出一丝温柔。
世家郎君中好看的人不计其数,可只有他身上带着一股仙人出世的冷淡,偏在低头和公主殿下说话的一瞬间露出一丝凡人难以窥探的温柔,这种还未被人世俗污染的清脆,让他有了点奇怪的吸人眼球的气质。
那日在大娘子的宴会上见过一面,他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虽然嘴角笑着,却又笑意不达眼睛,哪怕说起往死,声音足够温柔,却又不会让人察觉出多大的善意。
“姑姑不舒服啊!”安乐郡主声音一扬,惊醒了沐钰儿,“那快去休息啊。”
声音欢呼雀跃,就差敲锣打鼓把千秋公主送走了。
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说出的声音足够冷漠:“不必。”
安乐郡主嘴角一瘪。
“司长去看尸体吧。”千秋公主对安乐郡主的小表情视若无睹,只是对着沐钰儿镇定说道。
沐钰儿点头,拨开安乐郡主的手,穿过人群,站在阁楼前的嶙峋怪石上。
这是阁楼的正前方,尸体就倒在右侧的位置,不远处是古怪的假山和竹林,奇怪的是竹林竟然铺满了尖尖的石头。
人就是脑袋磕在其中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的。
“为何这里都是这样的石头。”沐钰儿扭头去问一侧的仆人。
安乐郡主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觉得好看,特意不知的,若是到了冬日落了雪,就像乳笋,可好看了,下雪天我带你来玩啊。”
贯韵香不甘心地睁大眼睛躺在地上,浅绿色的衣裙被鲜血染湿,脑袋上的血直接流满整个地面,那些尖尖的石头都被染上血迹。
沐钰儿并没有直接靠近那趟血迹,反而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最后抬眸去看二层阁楼,突然身形微动,整个宛若轻盈的小雀,轻飘飘地落在一二层楼的那层陡坡上。
“哇。”安乐郡主惊讶地抬头看她。
沐钰儿刚一落定,就察觉到这个剖面非常光滑,很快便一扭身,整个人好似蝴蝶一般,凭风飘进二楼的阁楼内。
人群哗然,皆是不可思议地盯着眨眼就上楼的人。
这人的动作好看又飘逸,裙摆散开好似骤然开放的花儿,却又在众人惊诧间好似被一阵风送到屋内,连着头顶的珍珠都不曾散开,那只轻盈的蝴蝶只是扇动了一下翅膀。
当真算得上是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沐钰儿站在极有可能是贯韵香摔下去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木料都是新的,所以也不可能勾住布料,地面被打扫地一尘不染,更是没有一点痕迹。
“郡主,麻烦您去……”沐钰儿一低头,这才发现安乐郡主整个人躲在小丫鬟后面,又怂又好奇。
“怎么了?”安乐郡主不解抬头。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麻烦您找个人在一楼俞娘子休息的地方坐着。”
俞寒瞬间捏紧手中的帕子。
安乐郡主犹豫地捏着手指,最后大胆说道:“我,我我,我自己来。”
她拉着丫鬟挡在前面,然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走了几步,这才扭头去问俞寒:“你之前坐在那里啊?”
俞寒犹豫。
“反正就那几个软椅,有没有人睡过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安乐郡主立刻龇牙威胁着。
俞寒咬唇,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梅的那张软椅。”
安乐郡主哦了一声,拎起裙子兴致冲冲地跑了进去。
“我坐下了。”安乐郡主喊了一声,却没听到沐钰儿的回复,马上又大声喊了一声:“我到啦!”
沐钰儿依旧没有说话。
但是很快安乐郡主就听到似乎有人上楼梯的身体,脚步声很轻,只是因为梅的位置很靠近里面,也就是外面的那个扶梯,加上那个楼梯是木制的,地下是空心的,哪怕是人动静太小,那点细微的脚步声还是听得到。
——沙沙,咚咚。
安乐郡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后,那脚步声就骤然消失了,她坐立不安地坐着,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一楼其实很大,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总觉得那些层层纱幔后似乎会有人出来。
就在此刻,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讶。
与此同时,一声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一道散开的鹅黄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
——是沐钰儿滚下来了。
“啊!”她惊讶一声,立马跑了过去。
众人看着沐钰儿竟然直接坐在栏杆下,背对着众人直接倒了下去,只看得心脏骤停。
千秋公主倏地一声站了起来,瞳仁微微睁大。
一侧的灿珍杨似乎有所察觉,抬眸‘看’去,雪白的飘带随风而动。
就在人刚从那陡坡上滚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贯韵香身上,只看到半空中的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不可思议地扭转过来,发髻上的那根护蝴蝶好似被逆风迎面一击,薄如蝉翼的翅膀剧烈颤抖着,那颗巨大的东珠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她在空中还被人托了一下腰,整个人宛若那只凭风而动的蝴蝶,生生从那个贯韵香尸体的上方被风吹到一侧,恰恰是她一开始站定的位置。
其实事情发生地很快,但因为太过惊险,所有人都被活活下出一声冷汗来。
“你在做什么!”千秋公主推开人群,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忍不住怒斥道。
沐钰儿眨眼,看着公主殿下一向不动声色的脸庞竟然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错愕地看着她。
“我,我就是想试试……”沐钰儿低声说道,却很快察觉到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剩下的话不敢说出口。
千秋公主只是看着她,起伏的胸.脯缓缓停了下来。
“如此危险的动作……”千秋公主咬牙说道,但她却又没有说下去,只是平复着呼吸,“太危险了,要实验还有其他办法。”
沐钰儿咽下剩下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安乐郡主跑到大门口,亲眼近距离目睹沐钰儿这番飘逸的操作,惊呆了了,但是很快便又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武功太好了吧!再给我表演一个!”
千秋公主沉默,松开她的手臂,脸色更加难看了,只是冷冷睨了安乐郡主一眼。
安乐郡主只是无辜地看着她,不解问道:“姑姑怎么这么紧张。”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只当我和你一样只知道玩闹。”
安乐郡主平白被教训了,瘪了瘪嘴。
呆滞的众人也跟着回过神来。
“你刚才在里面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出声缓和气氛。
安乐郡主顿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说道:“听到了,有上楼梯的动静,还有你滚下来的声音,还有你掉下来的样子,动静很大!”
俞寒脸色微变。
“有人在头顶走动的声音可有听到?”沐钰儿又问。
安乐郡主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你还有什么要说?”千秋公主站在沐钰儿身侧,质问着俞寒。
俞寒咬牙:“我喝醉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他们来找贯韵香,我才醒的。”
沐钰儿扬眉:“真的吗?”
俞寒只是嘴角紧抿盯着她看。
“这里因为都是尖锐的石头,所以不容易留下脚印。”沐钰儿指了指被血润湿的地面。
有些胆子小的人不敢看了过来。
“但是一旦有人踩过了,血迹不会变化,但石头可以。”沐钰儿指着最靠近贯韵香尸体的地方,“这几块石头上的血不见了。”
千秋公主立刻看了过去。
“你站在这里看过她。”沐钰儿笃定说道。
人群哗然,齐齐看向俞寒,脸上露出敬畏之色,就连一开始帮她说话的闺秀也露出惊恐之色。
俞寒握紧帕子,声音微微一高:“你这是胡说,你拼什么断定,万一是凶手呢。”
“那你不妨把你瘸的哪只脚的鞋底露出来看看。”沐钰儿淡淡说道,“你应该没有换鞋。”
多亏了,这几月大娘子打扮她时,给他说了许多洛阳城内如何搭配衣服,总算让她明白一点。
——她的鞋子和衣服不搭。
俞寒沉默,下意识把鞋子藏了起来。
千秋公主蹙眉,厉声说道:“带她去室内。”
几个嬷嬷立刻上前。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俞寒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掉下来的动静太大了,我被惊醒了,所以我才去看看的,不是我杀的!”
众人惊诧。
“她还活着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俞寒沉默。
“这样摔下来的人不会马上死的。”沐钰儿低声为千秋公主解释道。
千秋公主神色狠厉:“你竟然不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俞寒抬眸,瞳仁通红,狠狠地盯着沐钰儿看:“我如何去,我前脚和她吵过架,后脚她就死在这里,我如何说得清。”
“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俞寒强忍着恐惧说道,“她想来抓我,我才不小心踩了那个血迹的,后来踩着石头才没有留下血脚印,只踩了一只脚,我就坐在一侧把鞋底擦干净,后来我就回去换了件衣服,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有脚步声,这才慌忙躲进去的。”
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为何回来?”
俞寒沉默,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说道:“我想看看她……”死了没。
“她何时掉下来的?”沐钰儿问。
“没多久,我坐下来大概两刻钟。”俞寒低声说道。
“那就是午时两刻。”沐钰儿低声说道。
“你何时回来的?”千秋公主冷淡问道。
“换好衣服时,未时还差一刻钟,走过来大概一刻钟。”俞寒低声说道。
前来寻找贯韵香的人低声说道:“我们午时过半也没等到人,这才去找人的,得到她可能来过这里的消息走过来,大概就是未时了。”
“这里距离后院才需要一刻钟,你竟然换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衣服。”千秋公主冷冷说道。
俞寒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那人就是她杀的吗!”安乐郡主哒哒跑下台阶,问道。
俞寒大声说道:“不是我杀的!我为何她杀她!”
“就凭大哥哥的正妃,难道不够……”安乐郡主大声说道。
千秋公主厉声呵斥道,口气格外严厉:“闭嘴!”
安乐郡主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嘴。
“不是她杀的。”沐钰儿低声说道,“俞六娘身形娇小,贯五娘倒是高挑,栏杆如此高,两个人若是真的有正直,俞六娘很难把人推下来。”
沐钰儿沉吟片刻:“推人的一定和贯五娘差不多高。”
“是女的吗?”千秋公主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一惊,随后仔细说道:“倒是个问题,贯五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在男子中却还是差一截的。”
“所以男的也有嫌疑。”安乐郡主忍不住开口说道,“那范围就太大了,而且男的没事杀她做什么?”
沐钰儿沉吟片刻:“负责这一代的仆人都叫过来录个口供,还有今日谁来过这里都要问一下。”
“你听到有人上阁楼的声音了吗?”沐钰儿抬眸去问俞寒。
俞寒神色憔悴,好一会儿才摇头:“我真的没听到。”
如今俞寒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沐钰儿闻言颔首:“所以当时贯五娘早就在楼上了,那个杀她的人甚至和她在一起。”
安乐郡主抬眸去看二楼的位置,却只能看到一个陡坡,不由皱眉:“两个人是吵架了失手,还是故意的?”
“去问一下午时之前,都有谁来过这里。”沐钰儿低声问道。
原本跟着郡主和沐钰儿过来的丫鬟上前说道:“郡主没有在这里布置游玩的东西,而且这边已经有些偏了,往西面这条小路走就能去休息的后院,所以来这里的人少之又少,但也有几个小娘子图安静在这附近转过。”
“没有人上过楼?”沐钰儿反问。
小丫鬟低声说道:“这里的人实在不多,却院中游玩的地方实在多,所以只派人在花园的出口守着,能看到这里的大半入口,但若是有人从竹林里走过来,我们是看不见的。”
沐钰儿再一看看向那个竹林,竹林长长一片,和那湖泊的一角连在一起。
“你到底为何来这里?”安乐郡主皱眉,“还偷偷摸摸来。”
俞寒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在人群中男男女女扫过。
许是刚才沐钰儿的武功,又或者那逼供的架势,把这些娇滴滴的郎君娘子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看到她的视线都不自然移开视线。
沐钰儿收回视线,却又在即将收回视线时,看向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娘子身上。
“你是游湖的人?”沐钰儿看着她有些湿漉漉的裙摆,低声问道。
那人一惊,立刻躲在相熟朋友的身后。
“你看到谁了?”沐钰儿信誓旦旦问道。
那个穿着浅绿色的衣服的小娘子沉默着,最后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我好像看到裴三娘来过。”
“什么!”安乐郡主震惊。
千秋公主倏地皱眉。
“她是谁?”沐钰儿不解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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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8 ☪ 珍珠怨 ◇
◎裴眠◎
裴三娘是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 出生吴水裴家,世代书香门第,清流高贵, 一家三代都是读书人,她本人也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温柔腼腆的小女郎。
若是说贯韵香虚荣跋扈,风评不行,那裴三娘可是人人都赞一句的大家闺秀。
“她何时来的?”千秋公主拧眉问道。
原本出声的小娘子吓得连忙摇了摇头:“我就是准备去游船时看到她朝着这个位置走来的, 游船的入口是今日游玩地方的最西边了, 但我瞧着她一直往里走,想来就是来这里了。”
整个珍珠阁被安乐郡主分为三块区域,自正中的珍珠阁为界限, 最东边一整个都是游园区,里面又分为三大部分, 一个是蹴鞠马球区,一个是灯谜彩灯区, 最后一个是拜月燃灯区,只是现在是大白天, 除了马球区比较热闹, 另外两个地方都适合晚上,是以白日里都只有两两三三的人。
从西面来看, 最大的是一个花园, 这里面的人是最多的, 也是一开始安乐郡主和贯韵香争吵的地方,花园面积极大,里面又细分成七.八个小花园, 之后就是和它连在一起的巨大人工湖, 上面还有水球比赛等等活动, 登船的地方则是在花园西面的入口。
至于这个出事的小阁楼因为安乐郡主格外喜欢这个别出心裁的设计,不准他们在里面随意糟蹋,只允许他们在偶尔需要休息的时候来歇歇脚。
“那就是在午时前。”安乐郡主扭头去看沐钰儿,柳眉紧皱,“裴眠和贯韵香毫无交集,甚至都不算一路人,怎么会有争端。”
千秋公主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你们可有看到她何时离开的?”安乐郡主扫视众人,拧眉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
“今日没有人和她一起走动吗?”沐钰儿问。
“原先是我和一起的。”一个穿着浅绿纯色长裙,腰间挂着同色的精致百花结流苏的小女郎自人群怀中走了轻声说道,她捏着扇子,目光镇定地看向沐钰儿,温柔说道。
“这是都水监都水丞家的大娘子吴嫣儿。”安乐郡主凑过来小声说道。
沐钰儿颔首,不动声色地“那她来这里你知道吗?”
吴嫣儿摇头:“我们是巳时来的,后来逛了一圈花园我就有些累了,想去内院休息,但是三娘还想在玩一会儿,我们在午时左右就分开了。”
“之后就没见过了?”沐钰儿问。
吴嫣儿神色凝重点头:“午时过半,我出来寻她,却没找到人,我以为她去了其他地方,便没有继续找了。”
沐钰儿沉吟片刻:“裴娘子现在人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
“我刚才本打算找她的,但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群中,有其他小娘子说话,“难道再打马球。”
“她不会打马球,她马都骑的一般。”
沐钰儿拧眉,对着安乐郡主说道:“让人找一下裴娘子在哪里。”
安乐郡主点头,点了几个仆人:“你们快去找。”
“现在怎么办?”有小郎君犹豫问道,目光恐惧地扫了一眼贯韵香的尸体,“这到底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掉下去的。”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最后对着千秋公主说道:“反正今日宴会要办到晚上,不若让人现在封锁全部大小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千秋公主还没说话,人群中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事和我们可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啊。”
“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了。”
“若是贯韵香真的是被杀的,那我们不是就和凶手在一起。”
千秋公主并不理会周围的吵闹,只是严肃地看向沐钰儿:“结束前,你能找到凶手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
“你若是不能在结束前找到凶手,现在封锁大门,并无任何作用。”千秋公主冷静说道。
“那至少可以找到当时和贯韵香站在一起的人是谁。”沐钰儿低声说道,“我需要找一个北阙的同僚。”
“只是找到和她站在一起的人,若是聊天呢,还是司长能确保那个人就是凶手。”有小郎君立刻质问道。
“与其都要找人,不如去找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他身侧的朋友直接说道,口气微微不屑,“北阙本来就不是正经办案子的。”
“是啊,不若请个厉害的人来办这个案子。”有小娘子低声附和着。
“谁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查案啊。”
“要不赶紧找个人来。”
沐钰儿只是安静地看着千秋公主。
“相国寺的案子就是她办的!”倒是一侧的安乐郡主不高兴了,“你们没听过吗。”
“那次我听阿耶说过,当时唐少卿可是兼任北阙司长的。”有人辩解着,“谁知道是不是唐少卿主办啊。”
沐钰儿眉心一动。
安乐郡主抱臂,神色不悦,伸手怼了怼沐钰儿的胳膊,示意她自己为自己辩解:“你说,是唐不言办的?”
“自然不是。”沐钰儿镇定说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就是,反正唐三郎现在也不在。”
人群中的男男女女一人一语,被如今的情况一激,脸上都充满了不信任。
“沐司长是唐少卿提议入相国寺的,陛下亲自同意的。”千秋公主冷冷打断她们的话,淡淡说道,“此事就交给沐司长了,你们无需多言,若是还想玩便继续玩,若是不想玩,便去后院休息。”
千秋公主作为里面辈分和权势都最大的人,一开口,所有人便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你要找谁?”她扭头去问沐钰儿。
“北阙的仵作陈菲菲。”沐钰儿连忙说道。
“就这一人?”千秋公主蹙眉。
沐钰儿自信点头:“陈菲菲对仵作之事格外精通,有了她,贯韵香的死因就能清晰排出来了。”
“其余人呢?”千秋公主问,“不需要有人帮衬你吗?”
沐钰儿摇头。
“没事没事,有我呢!”安乐郡主立马挤了过去,伸手挽着沐钰儿的手臂,笑眯眯说道,“我和她一起,若是需要我可以帮忙的。”
千秋公主打量着她,直接说道:“你不惹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安乐郡主小脸一垮。
“马上去北阙请陈仵作过来。”千秋公主吩咐道,随后到珍珠铬的大管事说,“各个关口增派人手,若是人不够就去请千牛卫来。”
管家严肃点头,身后的仆人已经快步离去。
“所有人虽然可以继续玩,但现在起不能去太偏的地方,且所有人必须两人结伴同行,若是落单的话……”千秋公主目光看向众人,声音微微发冷,“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众人心中一惊,唯唯称是。
安乐郡主揪着沐钰儿袖口的花纹来回拨弄着,甚至没事还捏着她的手指,来回翻看着,神色间对着千秋公主越权在她的院子里布置,并没有太大的情绪。
“行了,都散了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
众人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到四目相对后都不敢再开口,只能隐晦地看着沐钰儿,却不料安乐郡主这会抬起头来,一个个瞪过去。
——瞧着就很凶!
千秋公主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阁楼的附近,这才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殿下。”灿珍杨‘看’了过来,雪白的衣袂被风一吹,飘然欲仙,凛然而动,身后垂落的雪白金丝布条,落在脸颊边上,越发显出秀气的脸颊。
他轻声说道:“不若先去休息吧。”
千秋公主这才嗯了一声,刚一伸手,灿珍杨便主动伸手把人扶了过去,公主殿下并未有任何异样,反而跟着他朝着后院走去。
身后的宫娥目不斜视,齐齐跟在身后。
沐钰儿看得眉尖一跳。
“你瞧我这姑姑。”安乐郡主猛地凑过来,揪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啧啧,太多人喜欢了呢。”
沐钰儿回神,伸手推开她的脑袋,淡淡说道:“这是郡主的姑姑,郡主也该敬重一些。”
安乐郡主不死心继续凑过来,脑袋甚至还拱了拱,耍赖说道:“我就和你说说,要是过几天被姑姑知道了,就是你告密了,我就去你家闹。”
沐钰儿并不理会她,只是站在心中把今日的事情稍微排了排,直到心中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这才准备去第一层楼仔细查看。
安乐郡主黏了过去,继续小声嘟囔道:“你知道灿珍杨是我姑姑推荐入朝的吧,啧啧,你别看灿珍杨现在老了,年轻的是那长得可叫一个水灵,当然他现在也挺好看的,今天这身衣服可是姑姑让人给他做的,好看吧,就是不知道那眼睛上的白布带是谁蒙上,”
她立刻发出嘻嘻怪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沐钰儿站在台阶前,仔细打量着那高高向上的台阶,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灿珍杨整日出入公主府,永远都安安静静坐在姑姑身边的,哎,我瞧着他是陷进去了。”
正门并没有任何墙壁,反而只有一层层轻纱悬挂,微风吹过,轻纱扬起。
“姑姑前几个月生病了,还是他亲自照顾的,也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怎么照顾的,也怪为难他的,之后我瞧着姑姑对他就很不错。”
入内正前方便是一副巨大的……安乐郡主的策马奔腾的图。
沐钰儿看着画面上那张灿烂大笑的面容,不由摇了摇头。
“哎,你摇头什么啊,我说的可是真的,不然你说他一个巡官怎么来的了。”安乐郡主立马不悦说道,“我刚才可看到姑姑刚才喝醉了,就是灿珍杨带她去休息的。”
沐钰儿忍不住扭头去看安乐郡主,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
“殿下的私事。”她委婉说道,“被人听到了,怕是又有风波了。”
安乐郡主不悦撇了撇嘴:“男的三妻四妾,外室花魁怎么就不怕被人听见,我瞧着我姑姑就很好,我喜欢的人都要抓起来放我边上,反正我以后也要这样。”
沐钰儿只好转移话题:“这个一楼怎么布置得这么宽阔。”
安乐郡主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便哦了一声,蔫哒哒说道:“我布置的,本来就是平日在这里一个人坐着的,布置得这么豪华做什么。”
整个一楼只有有各种各样的软靠,花色各异,硬软各有,边上附上几张矮几,此外便空无一物,只在靠墙的便架上一座十六座披风,恰恰可以挡住大门的通风口。
“我带你飞上去。”沐钰儿见她闷闷不乐的,提议道。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
沐钰儿失笑,只好带人出了台阶,揽着她的腰,踩了一脚陡坡,把人送了进来。
安乐郡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扫刚才的郁闷,眼睛亮晶晶说道:“真好玩,我也可以学武吗?”
沐钰儿笑了笑:“练武很辛苦,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的,还要踩石头,蹲马步,跑圈,每日至少要练三个时辰的。”
安乐郡主一听,立刻没了兴趣:“这么累啊,那我不要了,那你以后还带我飞行不行。”
沐钰儿打量着正门面的那排栏杆,栏杆高而宽,中间的间隔木栏倒不算密集,上面没有任何痕迹。
——贯韵香的指甲颇为长,若是有挣扎过,最容易在这里留下痕迹。
安乐郡主无趣地在第二层绕圈,最后不悦说道:“好香的味道啊,那个不懂事的丫鬟给我熏这个。”
沐钰儿看了一眼下面贯韵香的尸体,比划了一下位置,最后发现他竟然是在边缘那段落下的。
“二楼打扫地也不轻快,真的要好好教训院子的管家了。”安乐郡主越看越不高兴。
沐钰儿看着那个角落,感受着穿堂而来的风,秋风瑟瑟在,这风吹得她裙摆飘动。
“这个位置是不是很舒服,我这个设计,风从两个口进来,凉快得很。”安乐郡主想一出是一出地说道。
沐钰儿眉心一动,随后蹲下来仔细看着,突然眼睛一凝,伸手到栏杆底下摸了摸。
“哎,这不是唐不言吗?”安乐郡主眼睛一亮说道。
沐钰儿从栏杆下掏出一条青绿色的帕子。
——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裴字。
与此同时,唐不言站在台阶下,仰头安静看着二楼站在栏杆前的人。
“哎,唐不言看你呢!”安乐郡主顿时乐了,立马掰着沐钰儿的脑袋,朝着唐不言的位置看了过去,“啧啧,他看你!”
沐钰儿被人用手掌挤着脸颊,眸光朝着下面看去,看着唐不言安静的眉眼,也跟着弯了弯眼睛,手中的帕子也跟着挥了挥。
“少卿!”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去高速路口值班了,明天早上八点回来,呜呜呜,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按时码字。感谢在2022-09-18 23:57:21~2022-09-19 23:3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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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 珍珠怨 ◇
◎手帕◎
“少卿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沐钰儿低头, 大眼睛不解地扑闪了一下。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我已经让奴儿去接陈仵作了,等会就来。”
沐钰儿哦了一声, 整个人缩回栏杆后面,顺手把半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的安乐郡主推开。
安乐郡主紧跟着坐在栏杆上,捧着脸,冷不丁说道:“老实说, 唐不言长得还真好看!”
沐钰儿翻看手帕的同时, 顺势抬眸扫了她一眼。
“就像一团冷沁沁的雪。”安乐郡主低声说道,“虽然知道握在手里会伤了手,但还是想要一只看着他。”
安乐郡主少女情怀地感慨了一句, 随后话锋一转,砸巴了嘴:“可惜了, 不能抢回家里去。”
沐钰儿被她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咳嗽几声。
安乐郡主见她如此不识趣, 只好寻了个有屏风遮挡的,有阴影的地方, 无趣地把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
少女娇嫩的脸颊被日光一照, 显出几分还未展露的娇媚姝色,哪怕只是这般百无聊赖地坐着, 也露出一丝懵懂憨态, 自十三岁正式在洛阳露面, 她就得了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
楼下,唐不言站在贯韵香的尸体面前,神色冷淡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随后抬头问道:“为何不先把尸体抬进去?”
沐钰儿蹲在地上, 手继续在伸在栏杆下摸索着, 只是随口说道:“这个掉落的地方有点古怪,等菲菲来了再说。”
唐不言颔首。
“唐不言。”安乐郡主能成为洛阳狗嫌猫厌的存在是有一定道理的,安静不了一会,就忍不住去拨撩人,“你知道这个贯韵香喜欢你吗?”
唐不言眉眼不动,没有理会她的八卦。
但安乐郡主岂是那种轻易放弃的,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搭了进去,一只手随意地撑着下巴,大红色的金丝团花长帔巾垂落在栏杆外随风而动,眼睛微微眯起,慢条斯理地看着台阶下的唐不言。
“我跟你说贯韵香这人啊,最是小气,你之前还敢用小钰儿给你挡刀。”她意味深长说道,“你猜她今日有没有针对小钰儿啊。”
唐不言脚步一顿,眉心微微皱起,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还蹲在栏杆下,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显然还在弄自己的事情,对安乐郡主话不置一词。
“我跟你说,今日顾英家的那个商贾妻子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给她递的帖子。”安乐郡主歪头,“反正不是我。”
沐钰儿已经从最左边的位置一点点挪过来了。
“我早早就听闻过这个王夫人,脾气不好,浑身铜臭,硬邦邦的性子,我本以为她对小钰儿一定是极近厌恶的。”安乐郡主没事地甩了甩袖子,话锋一转,“不过她今日竟然还会替沐钰儿说话,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哎,别说你这个便宜阿娘还挺……”
安乐郡主突然身体一歪,脸色大变。
“啊!”
只听到咯吱一声,整个栏杆竟然从底部开始断开,本就半个身子挂出去的安乐郡主整个人立刻往前栽了过去。
唐不言脸色微变,下意识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一下揽住安乐郡主的腰,手臂微微用力,赶在人彻底滚落前把人拽了回来。
安乐郡主的尖叫声只发出一声就猛地倒灌了一口凉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了下来。
骤然失重的感觉让她脸颊煞白,整个人呆呆地抱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她干嚎起来。
“吓死我了。”
“我要是摔下去,是不是也会摔死啊,那我的脸是不是也会变丑啊。”
“这个栏杆是怎么回事啊,我这么轻,怎么会压断呢。”
“吓死我了,呜呜呜,太害怕了,手都破了。”
安乐郡主可怜兮兮地举着手,手心破了好大一块皮,露出血粼粼的伤口。
沐钰儿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这个栏杆有问题,去看看那个截断处。”楼下,唐不言一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气,严肃问道。
沐钰儿这才看了过去,出事的那阶栏杆直接从底部断裂,且本应该链接木柱子的那一块也直接断了。
“你先别哭。”沐钰儿粗鲁地给她抹了一把眼泪,随后朝着断裂处走了过去。
安乐郡主只是紧紧拨着她的胳膊,委屈说道:“害怕。”
沐钰儿走进了才发现断裂格外整齐。
“这里日常都是谁维护的。”沐钰儿严肃问道。
安乐郡主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这个阁楼刚建的,一年也没到,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若是因为收不住你的力气才断的,两处横截的地方不会这么整齐,但现在这两处的却是格外整齐,只能是割断的。”沐钰儿解释道,“郡主要找个人仔细询问。”
安乐郡主听得脸色发白,眸光恐惧地看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道:“我很喜欢坐这个地方的。”
沐钰儿眉心一簇。
“所以我才舍不得把这个地方作为游玩的地方。”安乐郡主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紧紧抱着沐钰儿的胳膊,声音微微发抖,“是针对我的吗?”
沐钰儿沉默:“不知道,我先送你下去。”
安乐郡主半晌没说话。
沐钰儿只好半抱着,打算先把人送去楼下。
“是有人要杀我是吗?”安乐郡主冷不丁说道,“那贯韵香是因为这个死的吗?”
沐钰儿只是把人带到唐不言身边:“瑾微不在吗?”
唐不言点头:“在,但我让他先去找管家拿这次宴会的名单了。”
他的目光看向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衣服凌乱,鬓间的流苏珠子狼狈地缠绕在发髻上,小脸惨白,一双眼睛失神地发着呆。
“这附近还有仆人吗?”他说,“我去叫人带郡主回去休息。”
沐钰儿点头:“好。”
“不行。”安乐郡主突然回神,整个人挂在沐钰儿身上,“若是真的有人要杀我,我得和你在一起,我决定了,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觉。”
沐钰儿揉了揉额头:“也许只是一个巧合,郡主不必慌张。”
安乐郡主却只是粘着她不说话。
“三郎,司长。”瑾微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目光在混乱的场景中一扫而过,犹豫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沐钰儿连忙点头:“你来的真好,你陪公主在这里站着休息一会儿,我刚才在楼上发现了一点东西,我得重新上去看看。”
安乐郡主小脸耷拉着,畏惧地看着那个阁楼,却又舍不得松开手。
“没事的,瑾微会保护你的。”沐钰儿安抚道,随后对着瑾微打了一个眼色。
瑾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扶着郡主的另一边,巧力的把人带到一侧,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柔声安抚道:“郡主莫慌,司长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呢,若是真的有事情,一定第一时间救你。”
安乐郡主挣扎着,最后不得不点了点头:“那你早点下来。”
“怎么了,尸体在哪里。”陈菲菲声音也很快出现在几人背后。
沐钰儿眼睛一亮,指了指身后:“在这,你快去看看。”
陈菲菲走的满头大汗,拎着巨大的箱子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去问瑾微:“开膛破肚怕不怕?”
瑾微瞳仁震惊,连连摇头。
“让奴儿给你打下手。”唐不言低声说道。
陈菲菲抬头打量着一脸无辜的奴儿,好一会儿才嘟囔着:“是不是太大只了。”
奴儿立刻皱眉,蒲扇大的手悄悄举了起来,歪了歪头,小心又认真地保证着:“会小心的。”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奴儿怪可爱的。”她朝着后面的扶手走去,对着跟在身后的唐不言说道。
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问道:“刚才有受伤吗?”
沐钰儿懒洋洋摆了摆手:“没呢。”
“那你今日可有被人……”唐不言声音微微压低,“欺负。”
沐钰儿笑了起来:“你别听郡主瞎说,我好得很。”
唐不言沉默。
“少卿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沐钰儿踏上楼梯时,忍不住问道,“而且不是也没人叫你来吗?”
唐不言看着她不解的目光,许久之后此低声说道:“我去了顾家,正好看到王夫人回来,大娘子怒气冲冲,我想着……”
他声音一顿,漆黑的眸光被阴影笼罩,却依旧在暗色中发光有神。
“你独自一人赴宴,怕你,不高兴。”
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走吧,上去吧。”唐不言看着她,却又很快便收回视线,淡然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自己先一步上了台阶,两人一前一后,却又脚步格外整齐,唐不言肩上的雪白披风轻轻扫过台阶,好似一张张被掀开的薄纸。
“高兴的。”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沐钰儿冷不丁换了换手上的镯子,绿松石熠熠生光,“尤其是有这个这手钏。”
唐不言瞬间抬眸看她。
“哎,你瞧这里,这个屏风一侧是花枝状的,上面有细纹。”沐钰儿快走一步,指着一个屏风边上的位置,那位置很靠近那截断裂的栏杆。
“你看看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拿出细细长长的一根丝,放在帕子上,却发现和帕子的颜色惊人的相似。
“应该是从绸缎里勾出来的。”唐不言说,“绸缎很容易被划破,也很容易被勾破。”
“那今日谁穿绸缎啊。”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应该都是绸缎。”
沐钰儿语塞,和他四目相对,最后不得不点头说道:“说的也对,算了,单这个颜色较浅,等会看看今日谁的衣服穿得比较浅。”
“所以是这个人杀的贯韵香?”唐不言只好又问道。
沐钰儿把帕子塞进袖子里,摇了摇头:“我怀疑当日这间阁楼上有过至少三个人的痕迹。”
唐不言扬了扬眉。
“那个楼梯的扶手。”沐钰儿说。
“扶手?”唐不言仔细回想着,却想起刚才上来时,并没有仔细观察过,有些莫名的郝然。
沐钰儿并没有发现他的一样,只是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那个扶手很干净?”
唐不言蹙眉。
“就是干净!”沐钰儿脑袋从他背后探过来,“他的柱子并不干净,但是扶手的表面却很干净。”
“有人擦过。”唐不言拧眉。
“不知道。”沐钰儿耸了耸肩。
“还有,我从这个坐着的栏杆下摸到了一块帕子,上面有一个裴字。”沐钰儿掏出一条淡蓝色的帕子,“有人说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在午时前来过这里,所以我怀疑是她的,现在她不见了。”
“裴眠?”唐不言惊讶说道。
沐钰儿点头,随后不解问道:“你认识?”
唐不言点头:“他的哥哥曾与我一起在西南任职,后来我提早调回洛阳,他还托我给裴家带过书信和特产。”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她不知道哪里去了。”
“扶手上的痕迹是她摸的嘛?”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一般人身上都会带两条帕子吗?”
唐不言哑然。
这还当真是问倒他了。
“反正这个帕子还挺干净的,甚至还香香的。”沐钰儿小声说道。
“你说贯韵香摔下去的地方有问题是为什么?”唐不言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沐钰儿伸手指了指右边的位置:“我刚才实验了一下,只有我坐在栏杆下整个人往后倒去,才能到她现在这个位置。”
唐不言听得眼皮子一跳,却又没有开口多说。
沐钰儿手指比划了一下,很快就自己靠在杠杆上打算继续示范一下。
唐不言下意识伸手把人拽回来,拖到自己身边。
沐钰儿一怔,连忙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这才止住了一脑袋撞过去的惨状,随后低头看着他紧握着手腕的手。
“这个栏杆有问题,不要靠得太近。”唐不言圈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一动,低声说道。
沐钰儿嘴里嘟囔了一句,却又让人听不清,只是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若是寻常考过去,被人翻下去,或者摔下去,人是贴着陡坡摔下去的,不会到这么远,也不会是这个姿势。”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动了动手指,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随后背着手,镇定说道:“所以我在想她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不言还是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古怪的沉默。
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去看唐不言,那双圆滚滚的琉璃色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就像一只欲言又止,犹豫惊讶的小猫儿。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头顶,而那把刀含在她的瞳仁中,即将要落下来。
“我觉得我们……”
“不好啦!”一个惊恐的声音瞬间打破沐钰儿的声音,两人对视的双眸立刻移开,齐齐朝着楼下看去。
小仆人连滚带爬,脸色发白。嘴里只是含糊不清地说道:“湖里……被水淹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通宵值班之后,感觉白天睡得太久,还是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
160 ☪ 珍珠怨 ◇
◎湖泊◎
裴眠淹死了。
沐钰儿跟着领路的仆人匆匆赶去湖面靠珍珠阁那一方向的地方。
靠近湖面的地方已经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领头的还是熟人陈策,那些郎君娘子远远躲在一侧看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络绎不绝, 一个个神色慌张不安。
他们远远看到沐钰儿便忍不住纷纷高声说道:“又死了一个人。”
“也是意外吗。”
“裴眠死了,她怎么死了。”
“我要离开这里。”
“又出了一个人命,一定是有人害死的。”
“裴眠是不是畏罪自杀啊。”
沐钰儿不理会骚动的人群,反而朝着陈策走去:“人怎么发现的?”
“从远处飘过来的, 原先以为是物件, 让千牛卫放下小船去捞,这才发现是一个人。”陈策语气艰涩说道。
沐钰儿看着被人盖上席子的尸体,只露出的一双鹅黄色的绣鞋, 如今鞋子只剩下一只,剩下那只脚, 皮肤已经被泡到发白,被湿漉漉的黄色袖子笼罩着, 越发显得惨白。
“找人抬给菲菲。”她低声说道,随后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自从贯韵香出事后, 这条湖也跟着安静下来, 湖面正中的荷花自依稀剩下几只,零零散散地落在湖面上, 倒是荷叶接天而来, 郁郁葱葱。
“从哪个方向飘来的?”沐钰儿问。
陈策伸手指了指:“发现的是在湖中心了, 所以也不好说是哪里飘来的,但是今日是西北风,肯定是朝着这个入口飘来。”
沐钰儿扬眉。
“是不是从另外一个入口飘进来的。”陈策微微低头, 轻声问道, “若是两个地方, 可能会被人发现。”
“不好说,等会需要沿着岸边走一圈。”沐钰儿下意识想去按剑,却又扑了一个空,不得讪讪地背着手,仰着头眨了眨眼,“掉进水里肯定会在岸边留下痕迹。”
“行,那我和你一起。”陈策说道。
一只小手插入两人中间,安乐郡主的小脸挤了进来,大眼睛扑闪着。
“你们嘀嘀咕咕在说啥。”小郡主虽然还小脸苍白,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
沐钰儿嗯了一声,顺手把安乐郡主的脸推开:“这个湖面的边缘可有栏杆围起来?”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扭头去看一侧的仆人,娇气说道:“你说。”
仆人诚惶诚恐说道:“边上虽然没有栏杆,但岸边铺了两寸宽度的鹅卵石作为阻拦,外面再建了一条游玩赏道,只在这个入口和西南方向的入口是可以上下船只的。”
“今日看管这条河的仆人可有?”沐钰儿继续问道。
仆人点头。
“都叫来,等会去那个……你这个楼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扭头问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大气地挥了挥手:“还没取名字呢,你就说最好看的那个楼,他们就知道了。”
沐钰儿沉默了片刻,对着溥任说:“带去东南角……嗯,最好看的楼。”
安乐郡主心满意足地收回掐着她腰的手,笑眯眯地靠着她的胳膊上。
仆人犹豫问道:“需要的小的派人守着吗?”
安乐郡主捏着沐钰儿的耳铛,随口说道:“唐不言在那里呢,东西交给他就好了。”
“唐少卿来了。”有人惊讶问道。
安乐郡主皱了皱鼻子,下巴一台,得意说道:“那是,我的宴会,唐不言都要求着来呢,我不让他来,还不行,非要来!”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沐钰儿扫了人群一眼,见有几人神色古怪,特意多看了一眼,却没有进一步上前,反而带着陈策和安乐郡主开始绕着内湖走圈。
这个湖是人工挖的,占地却不算小,虽然夏天已过,但湖面上的荷叶却还是接连不算,午时的那波游船在湖面上划开一道道空隙,深深浅浅,枝照碧泉,双影分红。
“这条湖好看吧。”安乐郡主得意说道,“我规划的!”
“好看。”
“这个荷花开起来可好看了,明年我带你来玩。”
“嗯。”
“我划船可厉害了,等会带你打水玩。”
“好。”
安乐郡主不悦,伸手去掐沐钰儿的脸:“你怎么敷衍我的。”
沐钰儿倏地回神,从岸边的水草石头中收回视线,盯着安乐郡主看了一会儿。
安乐郡主见她不说话,讪讪地收回手,委委屈屈说道:“你生气了?”
沐钰儿反手拉着她的手,认真说道:“没有,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去划船打水玩。”
“哎。”安乐郡主不明所以地被人拉着走,“游船要从前后走,中间不能下水。”
“为什么?”沐钰儿扭头问道。
“迎水的水管从中间灌进去的,所以水流大,我为了让这个水池活起来,地下铺设了不少水管,所以水底会有暗流。”安乐郡主小声说道,“水道是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所以从西北和西南面进水域比较安全。”
沐钰儿盯着近在咫尺的水域,眉间拧起:“真的?”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我骗你做什么!这还是我设计的,你说我厉害吧。”
“若是水底有暗流,会影响尸体的漂浮吗?”一侧的陈策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点头:“影响的,很多时候暗流会裹挟尸体,但暗流也不是湖底这么乱的流法。”
“这可是一位得道大师给我算的,很灵的,阁楼刚建好,就好事连连,怎么回事乱呢!”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虽然大师不见了。”
“司长打算做什么?”陈策说,“不若让千牛卫去做。”
沐钰儿沉吟片刻,盯着正中的位置,缓缓说道:“也好,要注意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湖心的位置到底能不能看到西南入口的位置,甚至更远一点的小楼的入口。”
“第二,湖水的流向,从哪里可以让尸体飘到西北角。”
陈策点头,很快就点了六个千牛卫,分成三队,让他们各自出发。
“我们现在做什么?”安乐郡主好奇问道,“现在可以破案抓凶手了吗?”
沐钰儿摇头:“我得继续走一遍,整个湖泊都是可以行走的吗?”
安乐郡主摇头:“东北不行,那边靠墙了,直接用假山堵住了,而且也靠近大门,大师说靠门的地方,水不要出现在角落里,只能在正前方,所以我就用一座假山壁,外加一个观湖亭拦住了。”
沐钰儿顺着东北的方向看去,去只看到高高耸起,宛若连绵起伏的假山,不解问道:“这么没看到凉亭。”
“大师说要虚中有实,实中含虚,湖心亭在假山边上,挡住了,很是隐蔽的位置。”安乐郡主张口闭口都是那位大师,显然推崇至极。
沐钰儿盯着那假山看了片刻,手指捏着手腕,漫不经心想了一会,随后继续问道:“湖面的其他地方都是这样没有遮挡的嘛?”
“大部分都是这样吧,西北的入口是没有遮掩的,直接从花园小径那边就能到,西南面,因为有那个天下第一好看的小楼,所以我用竹林挡了挡,但主要是给小楼招势,入口处只是顺带,也不算掩饰。”
“至于东南面……”安乐郡主摸了摸下巴,“倒是空空荡荡的,我打算也起个假山壁,和东北面成犄角对立之势,寓意不错。”
沐钰儿把整个珍珠阁的地势排了排,最后又说道:“先绕花园走一圈。”
陈岑点头,安乐郡主慢慢吞吞拉着沐钰儿的胳膊,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贯韵香的死和裴眠的死有关系吗?”
沐钰儿不答反问:“郡主觉得有关系吗?”
安乐郡主仔细想了想,拧眉说道:“虽然贯韵香和裴眠在洛阳没有任何交集,但裴眠和贯韵香都是大哥哥妻子的候选人。”
沐钰儿扭头去看她安乐郡主:“裴眠也是?”
“对啊。”安乐郡主小声说道,“我倒是宁愿是裴眠,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还好,我每次与她说话时,都是笑眯眯的,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可不是贯韵香这等苍耳,拨弄一下,就得刺我一口,烦人。”
沐钰儿心思未动:“她们两个谁的赢面大一点。”
安乐郡主皱眉,好一会儿才哼次哼次说道:“不知道。”
“还有郡主不知道的事情?”沐钰儿故意不解反问道。
小郡主果然受不得激,立马说道:“我是知道的,现在是大人们在僵持,我就算属意裴眠也不能开口啊。”
“贯韵香是梁王推荐的,我阿耶是明白祖母心思的,想用哥哥的婚事做明堂之后的第一个献礼,只是贯韵香这人实在是有些跋扈,若是我阿耶真的……那贯韵香的秉性如何能做好表率。”
沐钰儿点头。
“那裴眠是谁推荐的?”
安乐郡主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是姑姑,姑姑推荐了两个人,姜家推荐了三个人,我阿娘明明是为自己的儿子做婚事,却到最后却是一个人都不能选,只能任由他们在……”
沐钰儿伸手按着她的手背,转移话题说道:“不知殿下推选了何人?”
安乐郡主盯着那手指看了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姑姑选了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和之前说话的都水监都水丞吴嫣儿,姜家是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贯韵香、太常寺寺丞大娘子苗玉莲,御史幼女六娘俞寒。”
沐钰儿有些吃惊。
公主殿下推选的人都算得上是清贵人家,一旦东宫真的登基,这样的娘家人能很好安抚读书人,而姜家的人除了一个贯韵香大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现在公主殿下属意裴眠,姜家属意贯韵香?”沐钰儿反问。
安乐郡主点头。
“那剩下的人都落选的意思吗?”沐钰儿盯着岸边看过去,漫不经心问道。
“那也不是,陛下打算给大哥哥选一妃二良娣,贯韵香和裴眠占了一个位置,剩下一个良娣的位置就是从剩下三人选出,现在并没有决断出来,太常寺寺丞大娘子苗玉莲胆子最是小,她今日也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不爱和人说话,但这样的人放在内院倒是安静,不惹事,只是也撑不起来,若是主妃强势,怕是会被磋磨,俞寒你也看到了,心思歹毒,想来这次会被姑姑落选,我倒是看好都水监都水丞的大娘子吴嫣儿,就是之前给裴眠说话的人,两人脾气都很好,性格温柔,而且聪明!”
安乐郡主看着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在后宫,聪明可是太重要了。”
沐钰儿沉吟,反问道:“所以若是贯韵香和裴眠死了,这三个人就是替补上去?”
安乐郡主一愣,犹豫着说道:“应该是吧,这个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决定的,但姑姑和姜家从三十个适龄闺秀中挑选出这五人,想来是最好的选择了,很难轻易改变。”
沐钰儿沉默,带着安乐郡主绕到西南角的入口,那里正是第二个入口的位置。
只入口的那条小道上稀稀疏疏种着几棵竹子,不算严密,入口的位置骤然开阔起来,现在还系着两条小船。
湖面上已经有千秋卫吃力划船划了过去。
“今日西北风,从西北处入水就是逆风。”陈策解释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所以今日大部分都是在这里上船的?”
安乐郡主点头:“对。”
沐钰儿嗯了一声,抬眸去看,突然能看到东北角落的一角凉亭。
从这里竟然可以看那个藏起来的凉亭。
“我们还走吗?”陈策问道。
沐钰儿指了指东南的位置:“让人去东南的位置看看。”
陈策点头。
“东南是锁着的,因为想要改建,所以今日气死就只用了西北,西南的两个地方。”安乐郡主说,“怕有人闯进去,有人守着的。”
“那检查一遍后。把那些人都带过来。”沐钰儿补充道。
“我们先去看看那两具尸体。”沐钰儿转身说道,看着日头已经朝着西边落下,淡淡说道,“也该有些线索了。”
作者有话说:
家里还没电,听说是有人挖电缆挖断了,我真的是谢谢他了。
在地下车库用手机码字的,幽幽的光照在我脸上,周边很是安静,甚至还有些阴凉,怪不得地下车库都是恐怖片,悬疑片的取景地……感谢在2022-09-20 23:56:52~2022-09-21 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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