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 珍珠怨 ◇
◎告白◎
贯韵香的尸体已经被陈菲菲抬到了一个阴凉处, 和裴眠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各自蒙着竹席。
——估计郡主对这个楼的格外喜好,没好意思直接抬到室内。
原本应该躺着的那个地方被人用炭笔花出人的轮廓。
“可有闲置的屋子。”唐不言问道。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出了竹林, 往前走有一排排屋,让人打扫一下你们直接搬进去就好了。”
千牛卫倒是主动,也不等陈策吩咐就帮忙一起抬过去了,对着陈菲菲地态度颇为恭敬。
“等会, 再帮我去拿东西?”陈菲菲走了几步, 突然停了下来,动了动鼻子,说道。
陈策不解问道:“要什么?”
陈菲菲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策瞪大眼睛, 但很快还是照做了,只见他先去一楼在一个茶几边动了动, 然后塞进怀里,然后又上了二楼。
沐钰儿看着两具尸体先一步消失在竹林后, 这才朝着陈菲菲走去:“查的如何?”
陈菲菲没有摘下脸上的面罩,整个人被白色的衣服罩在里面, 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没开刀, 只是根据尸斑来看,人又在太阳下暴晒, 大致可以推断人已经死了快三个时辰, 应该是午时后, 致命伤是颈椎折断。”陈菲菲闷声说道,“应该是摔下时那块骨头和尖锐的石头撞在一起,直接断了。”
沐钰儿目光在小楼上整体扫了一眼, 眉心微微皱起:“这样的高度可以摔断骨头。”
“按理说不能, 但有些人若是倒霉, 便是平地摔一跤,也有可能摔死,脖颈处太多致命的地方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能避开所有安全的点。”
“那她是别人推得还是自己滚下来的?”安乐郡主躲在沐钰儿身后,探出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道。
陈菲菲扫了安乐郡主一样,随后淡淡说道:“这我没法判断,我只能根据尸体写出具体的事实。”
安乐郡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犹豫一会儿,继续换汤不换药地问道:“所以她是运气不好才摔死的吗?”
陈菲菲继续说道:“从指甲和手臂上的痕迹来看,指甲上没有划痕和破损,很有可能掉下去的时候没有抓过这个陡坡。”
安乐郡主顺势看了过去。
整个小楼地势高,占地大,但第二层的阁楼却是做收势的,整个小楼笔直朝天,加上两侧飞屋,好似振翅欲飞的雄鹰,其中一二两层楼的连接处是一大块斜向下的陡坡,大红色的瓦片晶莹闪烁。
“是不是太滑了。”安乐郡主嘟囔着,“我刚才差点滚下来,都还没来得及抓。”
陈菲菲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按理人滚下来会压倒手臂,我用酒糟和醋浇敷在手臂上,过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显示,我以为是并不严重,所以我用白梅肉加上葱、椒、盐、糟做成饼子,放在火上烤烫后烙在手臂上……”
安乐郡主捏紧沐钰儿的袖子,紧张问道:“有发现吗?”
陈菲菲拧眉:“没有。”
沐钰儿惊讶说道:“没有,这样滚下来怎么也该有表皮的淤青才是。”
“是不是因为太陡了,滚的太快了。”唐不言问道。
“但是从栏杆下翻下来时,人不会不挣扎,手指很有可能会碰到栏杆甚至瓦片。”陈菲菲实事求是说道,“求生是控制不住的。”
“其实若是摔倒贯韵香的位置,本来就应该碰不到手臂。”一侧的安乐郡主冷不丁说道,“之前小钰儿自己从二楼往后倒着摔下来,只碰了最后半截位置。”
唐不言眉尖一扬。
“你从上面摔下来?”陈菲菲立刻盯着沐钰儿,声音微微升高。
“对啊。”安乐郡主眼睛一亮,立刻手舞足蹈比划着,“就这样背对着外面,然后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呜呜呜……”
沐钰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往后面塞去,含含糊糊说道:“别听郡主这么夸张,我这人多有分寸啊,算好的,算好的。”
陈菲菲阴森说道:“所以你还是滚了一遍。”
“对啊!”安乐郡主扒拉下她的手,大声说道,“超级厉害的,整个人倒下来,然后滚一圈,然后扭扭扭,飞飞飞,就整个人都飘过来了,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宣传一下。”
小郡主气呼呼质问道。
——因为会挨骂。
沐钰儿木着一张脸,感受着两道谴责的视线,慢慢吞吞绕道安乐郡主背后。
安乐郡主:?
“贯韵香的身上还有其他问题吗?”唐不言看着她装死的样子,只好移开视线,继续问道。
“还未仔细眼看,掉落的位置也有些不对。”陈菲菲神色冷淡,随后阴阳怪气说道,“这事应该问我们司长更清楚。”
沐钰儿的脑袋从安乐郡主的肩膀上伸出来,笑眯眯说道:“菲菲真聪明,确实是这样的。”
唐不言拧眉:“哪里有问题?”
沐钰儿伸手指了指最左边的位置:“最左边的位置做的很里面,和这个陡坡的宽度大概有六尺,人若是真的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哪怕是被人推下去,人都会在这里滚一圈,然后落在靠近台阶的地方。”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最后手指一歪,指了指贯韵香尸体所在的地方:“别看就是一尺不到的差别,却很能说明问题,我当时整个人往后跃,才能摔倒这个位置。”
沐钰儿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补充了一句:“寻常人是很难在空中挪动位置的,所以贯韵香一定从一个位置上,落在这个位置的。”
“那她是更你一样自己跳下来的?”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也跟着煞有其事分析道,“若是自己跳下来,一般都是脸朝下的才是,她可是背朝下,哪有人会背对着跳楼的。”
唐不言眼神微动。
“所以她极有可能是自己爬上去,却不小心掉下来,倒也解释了指甲的事情。”陈菲菲喃喃自语。
“是另外两个人的问题吗?”唐不言去看沐钰儿。
“若是裴眠没死,我到时还有些怀疑到底有谁,现在裴眠死了,事情到也不再是一头雾水了。”沐钰儿捏着手指,“对了,贯韵香的尸体可以进一步检查吗?”
唐不言摇了摇头。
“你们再说什么啊。”安乐郡主幽幽说道,“我怎么没听懂。”
沐钰儿毫不吝啬夸道:“在夸郡主是聪明的大好人。”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但不妨碍立刻骄傲地挺了挺胸,大声说道:“我就是超级聪明的大好人!”
“所以聪明地郡主可以好人到底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吗?”沐钰儿话锋一转。
安乐郡主大气地挥了挥手:“你说。”
“我们想给贯韵香和裴眠进一步检查,麻烦郡主去和两家人说一下。”沐钰儿握着她的手,不等她说话,立马给人带高帽子,“郡主这等古道热肠,一定不忍心两位小娘子的无辜丧命,如今只有让菲菲进一步检查才能……”
“这个不太行……”安乐郡主皱着小脸想要拒绝着。
“行!怎么不行!”沐钰儿更加用力地按着她的肩膀,神色越发认真说道,“小郡主又聪明又能干,对着两家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有不行的道理!”
“可他们若是不……”安乐郡主被高帽折了腰,犹豫说道。
“郡主一定会有办法的!”沐钰儿打断她的话,信誓旦旦说道。
—— ——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跟在陈菲菲身后去了陈放尸体的地方。
唐不言不知不觉和她并肩走着,眉心微微皱起,沐钰儿眼珠子一瞟,却是脚步不停,脸上大写着‘三斤反骨,我不服。’
“司长把郡主指使出去了,就不怕她回过神来生气。”唐不言见她如此,便忍笑转移话题。
沐钰儿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才不会,别看郡主横冲直撞,如今在她的院子里出了事,她是怎么也要查清楚的,她是真的聪明。”
唐不言嗯了一声,随后说道:“想来就跟司长武功高强一般,次次都在刀尖上翻滚,也能平安落地一样。”
沐钰儿脚步一顿,睨了他一眼,圆滚滚的眼睛写满了不高兴,重重踩了踩树叶。
“是在夸司长武功高强啊。”唐不言笑说道。
沐钰儿冷哼一声,加快脚步:“不爱听。”
“我是关心司长。”唐不言笼着袖子,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差点一个踉跄。
背后的陈策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我,我走前面看看。”他咳嗽声还没完全停,就忙不迭沙哑说道,连滚带爬地跟在陈菲菲身后,活像后面有鬼追着一样。
沐钰儿和唐不言同时停在原地。
竹林安静,落叶缤纷,前头的两人已经不见影子了。
“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点头:“我知道司长的顾虑,但司长却不听我的,那日自己一个人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完了就跑,和那些话本李始乱终弃的人并无两样。”
这会是轮到沐钰儿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腰都吓得弯了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诧于他的话,还是惊讶于那日他竟然都听到了。
“旁人的难处自来就不能感同身受,可你与我坦白了说,我便也能与你去更好的对待这个问题。”唐不言声音放轻,“我们都是大人了,如果一直逃避,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沐钰儿嘴角微动,脑袋轻轻晃了晃,许久之后才气声说道:“没有逃避,是真的不合适。”
唐不言沉默,上前一步,伸手为她拨开缠绕着鬓发的细小珍珠:“司长觉得不合适自有自己的道理,若是寻常事情,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愿,只是……”
长长的珍珠链子落在白皙袖长的手心,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手指玉白,还是珍珠莹润。
“此事并非寻常,司长也该看看我能否解开你的心结,你的困境。”
唐不言的手指微微松开,长长的珍珠发出轻微的叮咚声,清脆细微却又在此刻格外明显。
沐钰儿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我是真的喜欢你。”
唐不言后退一步,长长的袖子垂落在两侧,漆黑的眸光是难见的认真。
“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
后面短短的三百字感情戏,写了我一个小时,修改了六个版本,从最多的六百字,到现在的三百字不到……这是可以说的嘛QAQ
我这周巨倒霉,上个周末花了三百块坐了六个小时的牢,判了两百个冤假错案,然后回家碰上大堵车,然后第二天大晚上通宵值班,碰上领导检查,然后回家车位被占了,一觉醒来点外卖,外卖超时了,好不容易休息半天又碰上上级突击把我抓了个正着,晚上又碰上有人挖电缆断电了一晚上,然后今天上班,家里的锁坏了把我反锁门里面出不来,花了三百块大洋请了撬锁的师傅,然后哼次哼次去上班,发现快没油了,想着都迟到了那就算了,就准备去加油,结果碰上难得的排长队,然后回单位,电脑坏了,然后中午吃饭,看到喜欢吃的筒骨汤,想打包,结果打包带坏了,全到我衣服上了,还是新衣服……
所以!!为了转运!!大家给我留一句祝福吧,我给发红包,贴贴感谢在2022-09-21 23:58:56~2022-09-22 23: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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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 珍珠怨 ◇
◎机会◎
绿竹幽径, 青萝拂衣,林下立人,秋风闭门。
陈策和陈菲菲的背影早就消失在茂密的竹林里, 虫鸣鸟叫被闯堂而过的微风驱散,林中只剩下骤然安静下的两人。
沐钰儿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有一瞬间瞳仁中只能看到唐不言那张风姿特秀,绿竹绮绮的面容。
一节复一节, 千枝攒万叶, 树叶沙沙作响,枝干遥遥而动,那声音却好似格外清晰, 一声又一声落在两人耳边。
唐不言并未继续说话,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冰白的面容在漫天绿色的竹叶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出尘冷淡之色,偏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好似霁雪初融, 风静光深。
他只是这般安静地看着,并不过分僭越, 可那一瞬间, 衣袍间的略带苦涩的药香却不知不觉充盈身边,那双漆黑的眸光是再也遮挡不住的认真, 让她恍惚认错两人此刻的距离。
沐钰儿这辈子遇到过许多事情, 九死一生有, 欣喜若狂有,可这些不足而道,但从未设想过今日的情形, 自一出生就无师自通学会开心的人, 第一次尝试到一种名为窘迫的感觉, 有些开心,却又莫名有些难过。
——这个人和她站在一起,安静而沉默,却又格外令人安心,这样的陪伴不是不是张叔的尊敬,不是师父的爱护,也不是张一王新的相随,更不是常人的畏惧。
初见时,她漫不经心转过那道屏风,措不及防地看到那人扶额坐在案几上,光滑乌亮的长发,洁□□致的丝绸,骤然点亮了微暗的屋内。
那时,他就像一捧雪,矜贵娇弱,瞧着好看极了,凑近了又觉得有些刺骨的冷。
东宫那日,他安静而沉默地站在外墙的假山下,借着风吹过来的热闹喧嚣在这一刻瞬间消息地无影无踪。
彬彬有礼的郎君瞧着与众不同。
天枢案时,他跪在自己身前把所有的罪责揽了过去,沉静如水,巍然不动。
沐钰儿当时想,少卿真是一个好上峰啊。
最初的那捧雪被一点点捏成雪人的样子,粗看有些冷淡,可近看却能察觉出小郎君温柔而细腻的心。
从佛法大会到琉璃密村,他总是无声地跟在自己身边,冷静而淡然,虽时不时露出的隐晦的神色,可当她骤然触碰时,便点到为止地收了回去。
唐不言是君子。那个时候她便隐约把这个念头种在心头。
唯有君子温其如玉,柔嘉维则,古训是式。
——可他是唐不言啊。
沐钰儿有些失落地想着。
——她,不过是一个私生女。
沐钰儿太久的沉默,时间顺着风,带着光一点点从两人的指尖流过。
唐不言摸了摸手腕,眼底的光微微敛下,那一瞬间,他好似初见时的一捧雪,没了点生气。
“是我……”唐突了。
他嘴角微微抿起,却还是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等会,先听我说。”沐钰儿伸手打断他的话。
唐不言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心,翠绿色的绿松石在竹林中熠熠生辉。
这是他特意为她选的款式,轻巧而精细,就像她一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手钏,可被那细微的绿松石一衬,那点亮色便再也遮挡不住。
“少卿说的是真的吗?”沐钰儿收回手,背着往前走了一步,但很快又悄悄退了一步。
唐不言恍然回到琉璃山洞穴中,那条巨蛇撵在他们背后跑,巨大的蛇头时不时暴冲而来,漆黑的阴影倒影在头顶……
“是。”他沙哑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开始绕着他打转,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一只踱步的小猫儿,唯有鬓间的流苏在微微晃动。
“少卿喜欢我什么?”沐钰儿走到他身后,冷不丁问道。
“若是喜欢能具体言明,便也算不上喜欢了。”唐不言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所以就是你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少卿见惯了娴静的女郎,活泼的女郎,没见过我这样的,所以你觉得好奇,好奇久了就以为是喜欢呢。”
唐不言盯着不知不觉凑过来的小脑袋,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扑闪着,到也称得上一本正经给人分析着感情问题。
——若她不是当事人,倒也听着有几分道理。
唐不言有一瞬间想要弹一下这个不争气的脑瓜子,却到最后只是伸手想要把人鬓间歪了的发簪扶一起。
沐钰儿倏地一下收回脑袋,开始绕到他另一边去。
“我已及冠,分得清好奇和喜欢。”唐不言的手躺在空中,但还是镇定收回,淡淡说道。
沐钰儿板着脸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说道:“这可不好说的。”
唐不言看着她似乎极力想要撇清自己的样子,瞳仁微微按下,有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初见似的冷淡。
沐钰儿眨了眨眼。
“司直便是这么想我的?”他有些生气,一字一字质问道。
沐钰儿就像察觉到危险的小猫儿,却难得没有先溜一步,反而只是睁大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是怕少卿后悔。”
唐不言一怔。
“我是怕少卿分不清到底,我是怕少卿没想明白我的身世,所以才想给少卿一一分析一下。”沐钰儿低声说道,“我怕,我们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唐不言缓缓屏住呼吸。
“人人都说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现在你有情,我有意,中间却还是隔着数不清的困难……”
“不是的。”喜从天降,峰回路转,不过如此,唐不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被那三个字弄得不受控制地加快,伸手抓着她的手臂,认真说道,“只要你有意,中间的困难……”
“那是我的事情。”
唐不言认真保证着。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突然笑眯眯起来:“我信你一次,但是……”
唐不言脸上笑意立刻僵了起来,紧盯着她看,身形紧绷地问道:“但是什么。”
“我觉得还是办案子比较好。”
唐不言难得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沐钰儿笑意加深,又是乖巧,又是可爱地问道:“可不可以啊?”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可以。”
桃花笑春风,春风想欺得。
沐钰儿被那笑立刻闪了闪眼,呆滞了片刻,忍不住反手握着他的手腕,靠了过去,小声问道:“少卿你笑得真好看。”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容不变:“因为太高兴了。”
沐钰儿耳朵微微发红。
“行,那我们先去找菲菲他们。”沐钰儿想要松手,却被唐不言紧紧握在手中。
小郎君的手干燥微凉,指骨修长,指腹还带着淡淡的茧子,握在手心中有些微微发痒,却又意外不令人讨厌。
“走吧。”唐不言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不知不觉交叉在一起,镇定说道。
沐钰儿莫名心情雀跃,也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捧起两人的手仔细看了看。
少卿的手冰白细腻,好似一块上好的玉被人精雕而成,沐钰儿明明和人十指紧扣,却还是莫名其妙来回转动着,就像玩着拨浪鼓一样。
唐不言的力气骤然加重。
“我就玩玩。”沐钰儿嘟囔着。
“出了竹林就不牵了。”唐不言握紧手心的小猫爪,低声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老实说道:“我就是觉得怪新奇的。”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眉眼弯弯。
“咦,你手腕上是什么?”沐钰儿眼尖,看到他手腕上一寸的东西,连忙好奇的想要拨开他的袖子去看,却被唐不言压着手。
“好好走路,不要东张西望。”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但手指还是坚持想要搭在他袖子上,就像好奇心十足的小猫,一定要看个究竟。
“不是说先去办案子吗。”唐不言哄道,手也没有松开。
沐钰儿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嘴里说道:“好啊,先办案子。”
见她收回手,唐不言也跟着收回手。
迅雷不及掩耳,沐钰儿眼疾手快就要去推他的袖子,只看到手腕上似乎裹着个什么东西,还没看个纠结,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被抓包的两人顿时站在远处。
不远处,千秋公主带着灿珍杨出现在不远处。
沐钰儿眨了眨眼,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片竹叶,镇定说道:“少卿竹叶掉袖子里了,我给掏一淘。”
千秋公主的目光看在两人半送不送的相交的手指上。
沐钰儿继续镇定说道:“听我说,当时说时迟那时快,有阵风这么一卷,我眼疾手快抓了一把,结果还是有竹叶落在少卿身上了,我就想着要保证少卿平平安安出竹林,结果少卿不好意思,是助人为乐,是好事。”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见她鬼话连篇都不带磕巴的架势,那架势,那思绪,去茶楼说话都能多得一两银子。
千秋公主满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那还是快些走吧,要起风了。”
“是这样的。”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娇花迷人眼。”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随后两人故作无事地松开手。
“殿下怎么来了?”沐钰儿话锋一转,镇定问道。
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听说裴眠也出事了,便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宴会怎么就这样了。”
沐钰儿面露了然之色,目光随意在灿珍杨身上一扫而归,惊讶发现他竟然换了衣服。
许是沐钰儿的目光太过惊讶,惹得灿珍杨也跟着‘看’了过来。
“看什么?”千秋公主问道。
沐钰儿随口说道:“灿巡官怎么换衣服了。”
灿珍杨淡然说道:“脏了就换了。”
沐钰儿歪头,一脸不解。
千秋公主莫名笑了一声,原本冷淡矜持的面容因为这一笑瞬间光华夺目,妩媚多情起来。
“是脏了。”她意味深长说道。
灿珍杨嘴角微微抿起,低头不语。
沐钰儿蓦地想起刚才安乐郡主那个八卦精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说的话,耳朵微微发红。
唐不言显然也察觉了一点,尴尬转移话题。
“不若一起去。”他开口缓和气氛。
千秋公主颔首,眉眼间的姝色依旧未散,懒懒说道:“走吧。”
一行人继续朝着竹林外走去。
“贯韵香的事情可有线索了?”公主殿下问道。
“还没呢,验尸还没结束,还要等结束还能下一个初步的结论。”沐钰儿解释着。
千秋公主叹气:“可要把事情查清楚,不要让人留下话柄。”
沐钰儿点头。
“殿下今日一直在后院休息吗?”唐不言问。
“就之前和小钰儿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去后院休息了。”公主解释道。
“灿巡官眼睛不便,晚间记得要仆人带您去哪里逛一下。”唐不言的目光看向灿珍杨,善解人意说道。
灿珍杨神色冷淡:“我不爱出门。”
“那今日没出过门吗?”沐钰儿惊讶说道。
灿珍杨点头:“一直在屋中抚琴,不曾出门。”
“那怪可惜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行了,别说这些了。”千秋公主打断三人的对话,“你时间不多了,还不抓紧时间,宴会本打算到戌时就结束,现在已经申时了,可别耽误时间。”
沐钰儿点头。
四人很快就来到那排屋子前,千牛卫见了人齐齐行礼。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些胆怯的仆人身上,又看着门后陈菲菲忙碌的身形,脚步一转:“我先问个口供。”
唐不言便也跟着跟了上去。
千秋公主眯了眯眼,随后笑了笑。
“我们也去看看。”她说。
沐钰儿站在那群仆人面前,这些都是今日负责小楼和湖边的人,甚至还有几个看管后院的人,因为三个地方都是连在一起的,难免有些交叉。
“贯韵香来小楼之前和俞寒争吵过,可这里有一个多时辰的空档,中间他们可有去过那里?”沐钰儿掏出笔纸,随口问道。
湖边的那匹腰间系着蓝腰带的人摇了摇头,都说不清楚。
“午时的钟声响起来没多久,奴婢看到贯娘子朝着阁楼去了。”其中一人说道。
“争吵是巳时未到发生的,到她去午时中间有一个时辰,都在花园里面?”沐钰儿蹙眉问道。
一般来说,若是发生过吵架,很少会一直在花园里走路,大都会没了心思,找个地方休息的。
“她可能会需要休息,比如凉亭,石头,任何能坐的地方,甚至还会找几个朋友来抱怨。”沐钰儿温和地引导者,“一直在花园里逛的话,其实不是一直气势汹汹。”
仆人们都露出深思之色,好一会儿,只看到一个腰间系着灰色腰带的仆人突然开口说道:“小人记得,贯娘子当时跟自家丫鬟说这话,好像,气呼呼地去过后院……”
作者有话说:
感情苦手QAQ
明天考试,先睡觉了,晚安!
163 ☪ 珍珠怨 ◇
◎内院◎
今日供人休息的后院在南面, 距离花园并不远,有一条特定的小路可以专门从花园穿过回到内院,只是一开始天色还早, 很少会有人回后院休息。
北面除了一个蹴鞠场和手球场,灯会要等天黑才有意思,所有大部分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在花园和湖中玩乐。
贯韵香再泼辣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但她也不是能忍得住气的人, 所有大概率是会找个稍微隐蔽的地方。
后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何时进去的, 可有看到他出来过。”沐钰儿问着腰间系着灰色腰带的仆人。
仆人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这才谨慎说道:“仆只记得大概是和俞六娘发生争执没多久,贯娘子身边的小丫鬟就带着她朝着后院走去,那个时候许是已经巳时了, 因为仆看到后厨端着奶酪朝着正宴走去,因为奶酪是特定时候端上去的, 每一盏奶酪都装在冰鉴上,仙气飘飘的, 所以仆记得个格外清楚。”
沐钰儿点头,也跟着点头, 意犹未尽说道:“奶酪端上来确实是巳时, 冰冰凉凉,很好吃。”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忍笑嗯了一声。
沐钰儿回味了一下, 随后继续问道:“是回她自己休息的屋子吗?又是何时出来的?”
那仆人摇头, 仔细解释着:“仆是站在花园和后院相连入口的,只看到贯娘子进来朝着东跨院走去,但若是出去的话, 后院共有三条路, 除了仆所在的正中的入口那一条, 西边也有一条可以直接通往西南面游湖的地方,还有一条是东面的,通往花园前半截的那条路。”
沐钰儿很快就画出一个简单的位置分布的图,点了点另外两个出口:“这两个地方也有人看着吗?”
仆人中有几个人对视一眼,脸色慌张,但还是低眉顺眼出列站在她面前。
沐钰儿听着他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鬼画符地把名字写在自己画的位置图上面,和颜悦色问道:“阿香阿锦,你们两个在西面的位置,可有看到贯韵香出来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沐钰儿挑了挑眉。
“东面那个路口呢?”
两女一男走了出来,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没看到她出来?”沐钰儿惊讶问道。
那几人低着头,神色惶恐。
“这些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待在原处不动的。”身后的千秋公主解释道,“若是有人需要帮忙,他们也都是会走动的。”
沐钰儿捏了捏笔杆,悄悄扭头去看唐不言。
“因为整个院子都是郡主安排下的人,并不需要有人专门在某个地方站立不动,只需要在特定的位置走动便都是合理的。”唐不言温声解释道。
沐钰儿似懂非懂,笔尖在字上摩挲了一下:“那范围有多大?”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花园里的人比较多,仆们虽是后院的人,但有时花园内的小娘子郎君们使唤,也是要听的。”那个阿香低声说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那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叫走的。”
还是那个阿香先一步开口:“奴婢是寅时第一班,午时过半之后再换班,阿锦,紫云她们都是如此。”
其余几人齐齐点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所以直到出事前来的人也不多,直到已时过半,有一波小娘子小郎君打水仗湿了衣服,便回来换了衣服。”阿香条理清晰,说话不急不缓,“因为丫鬟们手中都还抱着东西,奴婢和阿锦分别带着小娘子和小郎君两拨人各自去了东西跨院。”
沐钰儿眉尖微动,嗯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不超过两炷香,大概是巳正过半了。”阿香犹豫说道。
也就是说西面那条路差不多有两炷香的空窗期。
“你们呢,可有离开过。”她问剩下的两女一男。
唯一的男仆摇了摇头:“虽仆们各自为不少郎君娘子带路过,或者拿过东西,但这个路口和花园连在一起,因为是第一次设宴,大管家之前怕贵人们不认路,两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才留了三个人,就是为了确保一直有人在这里。”
“所以贯韵香没有从这里出来。”沐钰儿虽然觉得从东面出来不太现实,毕竟这个花园可不小,从前半段绕到西南方向不说要消费的时间,且是一定会有人看到贯韵香的痕迹。
三人齐齐摇头。
沐钰儿便在西面的入口画上一个圈。
贯韵香在巳时和俞寒发生过争吵,随后去了内院休息,之后在巳时过半的时候从西面出口离开,既没有重新去了花园,也没有去湖边,反而去了最西面的小楼。
“从西面的入口到小楼要多久?”沐钰儿问道。
阿香开口说道:“从西面的出口走,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中间是有一条岔路的,可以直接前往小楼,若是从西南面的渡口去小楼,也只需要一炷香。”
“所以若是从西面出口到渡口再去小楼反而浪费时间。”沐钰儿敏锐问道。
阿香点头:“是,西出口到渡口至少需要一炷香,这还是仆们快步走的情况下,寻常娘子和郎君需要两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若是从西出口去渡口再去小楼,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沐钰儿算了算,若是贯韵香先去了渡口,在折返去了小楼,便会过了午时,很有能和俞寒撞在一起,可俞寒却说没有见到贯韵香,可见她确实是在午时之前就来到小楼二楼的。
也就是说,贯韵香从后院离开是一开始就准备来小楼!
这个小楼位置偏僻,两侧又是竹林遮挡,她一个小娘子竟然孤身一人来此,还悄无声息来到二楼。
“这个珍珠阁是第一次办宴吗?”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这是郡主的生日礼物,刚修缮好,这是第一次对外设宴。”
“所以……”沐钰儿眼波微动,“大部分人对这里是不熟悉的?”
唐不言眉心微皱,好一会儿说道:“该是如此。”
“今日找你们带路的人多吗?”沐钰儿问着那些仆人。
仆人们点头。
“午时之前,还有谁进过这个竹林?”沐钰儿问,“或者是朝着小楼的位置走去。”
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你们仔细想想,午时稍前一点,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最前面的西北面登船才是,走到这个位置的应该不多。”
辰时才开的门,且不说他们断断续续入门,拜见公主殿下,又和安乐郡主说话,这一套下来,大部分人一大早可能都只会在中庭那边待着,若是要游湖也直接从西北角的那一面更快些,从中庭到西南面的码头,走路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那人说不好是孤身一人,极有可能是借着朝着码头走的假动作迷惑你们,或者说,有谁,独自一人,问过你们去西南码头的路。”
带着丫鬟反而目标大,不如自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更是翻遍。
众人跟着她的思路仔细回想起来。
“裴三娘子问过仆。”一个模样瘦弱的小丫鬟低声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那小丫鬟怯怯上前,低声说道:“那个时候午时还差三刻的样子,裴娘子独自一人从东面走了过来,说自己走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奴婢本来打算带折返回去的凉亭,但是裴娘子却说太远了,走不动了,又说早就听说郡主自己设计了一个小阁楼,若是近的话,不妨先去坐坐。”
小丫鬟低着头,惶恐说道:“裴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见她如此说,奴婢就为他指了路。”
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楼的二楼确实有裴眠的帕子,这说明她确实去过二楼,还停留一会儿,根据丫鬟说的时间,很有可能是最早去小阁楼的人,甚至有可能和贯韵香见过面。
“可有看到她什么时候出来?”沐钰儿又问。
众人摇头。
“那在此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沐钰儿蹙眉问道。
阿香出声说道:“奴婢见过,裴娘子在午时三刻时,说自己崴了脚,回内院休息了,那个时候是有丫鬟跟着的,之后就不曾出来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给裴眠单独列出时间,最后又问道:“今日内院里都有谁?有谁来过这里?可有谁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那个小楼安乐郡主并没有对外公开,更没有在今日游园的行程里,可偏偏一早上却被不少人光顾实在可疑。
安乐郡主不喜欢贯韵香,肯定不会和她说这个小楼的存在,那贯韵香是如何准确无误找到那个小楼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
“除了那一批一起来的郎君娘子外,他们是同进同出的,相互约在岔路口等着,小娘子们弄得有些就,郎君们闹出一些动静来。”阿香低声说道,“后来还是镇远侯家的小郎君借着送水果的名义给娘子们递了话。”
这一群一听就是纨绔子弟。
阿香继续说道:“在他们之前裴三娘子已经来了,说是要重新梳发,只带了一个丫鬟,后来听到动静,还让丫鬟出来看了看。“
沐钰儿扬眉。
“裴眠早早就来过这里?”
阿香点头。
“是,之后就是俞五娘子也紧跟在她身后来到内院,两人不过前后脚的距离。”阿香继续说道。
沐钰儿眉头扬得更加高了:“还有吗?”
阿香蹙眉,突然小心翼翼朝着千秋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来过。”千秋公主和颜悦色说道,“那个时候大概是巳时过半了吧,你忘记了吗?”
沐钰儿扭头去看公主殿下点了点头,非常有眼力见地说道:“卑职没有怀疑公主,这才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马屁精。”千秋公主笑意加深,虚虚点了点她,打趣道。
沐钰儿灿烂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对了,灿巡官是什么时候在内院休息的啊?”
一直沉默的灿珍杨这才抬眸,淡淡说道:“我入园没多久就在内院休息了。”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为什么?”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他眼睛不便,在这里也是徒增是非,我就让他去后院休息了。”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但还是坚持问道:“既然如此,灿巡官为何还要赴宴啊。”
院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寂。
唐不言咳嗽一声,扯了扯沐钰儿的袖子,转移话题说道:“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扯回袖子,不高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没问完呢。”
唐不言无奈。
千秋公主似笑非笑对着唐不言说到:“你瞧着是不是她像一个呆头鹅。”
呆头鹅沐钰儿立刻斜眼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无奈,伸手捏着她的脖子,把人的脑袋强硬转了回来,语气平静地点了东面的那三个仆人说道:“你们继续说道。”
沐钰儿被人掐着后脖颈,只好闷闷地扭回头。
“仆这边只有两个人入内。”那个男仆人说道,“辰时开门迎客,等辰时过了一半后,都水监都水丞家的吴大娘子就说想来休息一下,她是最早一批来的人,许是起来的有些早,脸色不太好看,且在巳时过半才出来开始游园。”
沐钰儿在西面入口写上吴嫣儿的名字。
“还有一个是谁。”
“太常寺寺丞家的大娘子。”仆人继续说道,“衣服上有些污渍,许是吃席时弄脏了,对了,她进去的时候,吴大娘子刚出来,两人还碰了一面,打了一个招呼,大概过了一炷香,苗大娘子就穿着圆领袍出来了,说是准备去划船。”
沐钰儿看着地图上的名字,高高扬了扬眉。
——这五人不就是大热的东宫大皇子正妃的候选人。
“还有其他人呢?”沐钰儿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人一向不多,管家分配人手时,留在后院的仆役的数量是比不上前面的。”正路口的那个仆人说道。
“对了,后院男女院子是分开的嘛?”沐钰儿随口问道,“距离近吗?”
“是分开的,女子东跨院,男子西跨院,倒也不远,隔了一个游廊,但廊中是有人把守的,不会出现僭越的情况。”领头的小管事委婉说道。
沐钰儿点了点头,随后把手上的本子递给唐不言,看着湖泊的两个入口的丫鬟,继续问道:“今日湖面上可有异样?”
仆人们都摇了摇头。
“湖边缘一直有人看着吗?”沐钰儿问。
“是,因为今日有游船,所以管家安排了十个会水的嬷嬷和十个会水的健仆以备不时之需,都是在两个入口站着的。”负者这一块的小管事说道。
“其他地方都没有人看着吗?”沐钰儿说,“裴眠掉入水中的,很有可能是东南的位置,之后被西北风吹着漂到西北角,这一路上你们都没有发现。”
小管事脸色极为难看:“按理每个位置都有留人看着的,只是东北面是假山,又是入口,这才没有安排人,东南面因为郡主想要改建,所以并未对外开放,因为西南面已经留了人,加上小楼那边有一个竹林挡着,我们又在入口围上了栅栏,想着郎君娘子们应该也不会进入,便也没有人在哪看着。”
他苦着脸,不得不连声含冤:“但西北和西南面可真的是安排了不少人看着,唯恐闹出事情的。”
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甚至还出了两条人命。
管事心如死灰。
沐钰儿瞧着他不似作伪的样子:“那后来为什么是千牛卫先一步发现尸体。”
小管事神色讪讪的。
“后来不是说出事了嘛。”他喃喃自语,“大管事不许我们独自一人,加上湖边也没有人游船了,我们便都走了。”
——这是公主下的令,倒也合理。
“苗玉莲,俞寒,贯韵香,裴眠和吴嫣儿在后院离得近不近,可有说过话。”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内院上。
“裴大娘子和吴大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之前也有来过珍珠阁,所以他们住在近一些,就在公主殿下的院子边上,也靠近中庭,出入很方便,其他三位娘子住的不算近,但都在西面,但娘子们的院子总的都不算远。”管事地一一解释着。
沐钰儿点了点头。
“苗娘子和吴娘子都是进了屋子就没出来过,倒是裴娘子等人游船的人走之后,就在中庭坐着,和回来的俞娘子和贯娘子都说过话。”
沐钰儿敏锐问道:“吵架了?”
管事露出一言难尽之色,但还是含糊说道:“贯娘子许是之前受了气,有些没控制脾气,但裴娘子一直脾气很好,也没计较,和俞娘子倒是聊得还不错,说了大概半炷香才走的,后来贯娘子想要找裴娘子,没找到人,在这附近走了一会儿,便又走了。”
“后面这几人还有见面吗?”沐钰儿又问。
“没有了,只最后来吴娘子和裴娘子出门前碰到了,两人就一起走了。”管家说道。
沐钰儿捏着手指。
——除了贯韵香和俞寒,剩下三位娘子的风评似乎都不错。
“麻烦你们把这三人和他们的仆役都带过来。”一侧的唐不言低声说道,正是还活着的三个正妃候选人。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宴会刚开始的大早上,两个时辰未到的时间,五个正妃候选人竟然心照不宣地去了内院,实在是太巧合了。
小管事扫了一眼那三个人的名字,脸色微微发白,神色犹豫。
“罢了,让我的人去请吧。”千秋公主善解人意地说道。
—— ——
厢房内,陈策白着一张脸和陈菲菲站在一起,手里坚强地握着笔和纸,之前热情帮忙抬尸体的千牛卫则是呆站在门口,瞧着格外失魂落魄。
沐钰儿扬眉:“站门口做什么?这么多大好男儿,都是阳气,小心把尸体激起尸变呢。”
千牛卫们脸色微变。
“是啊,我刚才瞧着贯韵香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陈菲菲幽幽的声音。
千牛卫们不争气地哗啦啦地跑了。
“刚才尸体在动!”陈策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陈菲菲和沐钰儿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张嘴胡说的本事简直是手到擒来:“是啊,没看到吗,就刚才我准备剖她肚子的时候,食指和中指动了动呢,还好那些个大老爷们没进来,不然可不是要当场坐起来了。”
陈策不解但大为吃惊:“你不是没剖她肚子吗?”
“这不是看她反应激烈,松手了吗,怕她晚上来找我。”陈菲菲继续胡扯道。
陈策神色顿时敬畏起来,被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脸还能看出他的严肃。
只见他认认真真合掌,虔虔诚诚说道:“不是我干的,我是被逼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陈菲菲说道:“你说,有事就是找她。”
陈策扭头,委婉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而且我瞧着鬼见了她也该是连夜逃跑的样子,再者万一想不通了,怒气撒我这了也不好。”他话锋一转,有理有据分析着。
陈菲菲冷笑一笑。
陈策低眉顺眼,装死不说话。
“你都杀过人,还怕尸体?”沐钰儿慢条斯理穿上外衣,不解问道。
陈策理直气壮说道:“杀.人是杀.人,尸体是尸体,我杀的人说明我了解啊,来找我了我也能再杀一次,但别人杀的人可不好说了。”
可以说分析地非常有道理了。
沐钰儿语塞。
“检查的如何了?”她接过陈策手中的笔和纸,随口问道。
“贯韵香的尸体没检查出更多的东西来,倒是这衣服的袖口有些问题,衣服上有磨损的痕迹,但不是在一开始,反而在中段,很想是趴在那个地方。”陈菲菲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而且膝盖上也有点磨痕,两则的痕迹很像是被石头勾走的,总不该出门在外做客,没事五体投地下跪吧?”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位置,突然扭头去看窗台。
“若是半蹲在这里,手肘打在床沿上,会不会有这样的痕迹。”她盯着那个高度的窗台,“我看珍珠阁的窗户普遍不高。”
“是有一个道士给郡主设计的,比普通窗台矮上一寸的高低,能让太阳照得更多点。”陈策解释道。
陈菲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实很像,贯韵香身高五尺半,若是半蹲着,膝盖突出正好可以抵在墙上,手臂曲起,也正好可以放在窗沿上。”
陈策想象了一下这个动作,惊讶说道:“这个动作不是做贼吗?”
“只有有屋子的地方才会有窗台,所以是在后院时发生的事情。”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意味深长:“所以,贯韵香在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不言捏着沐钰儿原本的本子,冷不丁说道:“安乐郡主设计的那个小楼构造奇怪,寻常人很难想到上二楼的台阶其实安置在后面,贯韵香是如何知道的。”
沐钰儿眼神微动。
“这个裴眠的情况。”陈菲菲及时开口打断他的话,“鼻腔和口内都有殷红的血沫,是活着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呛进去了很多岁,所以肚子肿胀得厉害。”
“是什么时候死的?”沐钰儿问。
陈菲菲沉吟片刻:“按理说人若是入水,便是在最是炎热的夏季,也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浮上水面,现在已经是秋季了,可我看这人的尸斑,皮肤柔软和瞳仁充血的情况,瞧着死了不过两个半时辰,怎么就浮上水面了。”
“现在是酉时过半了,两个半时辰,那不是就是午时和未时交集的时候?”陈策算了算,“我们是申时看到的,所以尸体是在死了一个多时辰就浮上水面了!”
“是不是因为灌入了大量的水,然后水底下有暗流,冲上来的。”唐不言问道,“往常在江边跌入的人不是也很快就会浮起来。”
“江水和湖泊是不一样的。”陈菲菲解释着,“江水一向浮人快,湖水确实慢一些的,大概是水质干不干净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原理也不好说。”
沐钰儿开口说道:“我听安乐郡主说,这个好像就是曲江水引进来的。”
“人若是喝了很多水,肚子胀,确实很容易浮起来,而且地下铺设了两条走向的管道,暗流未必比江河少。”他又说道。
陈菲菲嗯了一声:“姑且这个可以如此解释,她的这个指甲劈叉了,半个都裂开了,应该是死前抓到过什么尖锐的东西。”
她捧起裴眠被泡到发胀的手指,一手捏着镊子,仔细看着。
“劈得很厉害。”她看着连着指甲壳都劈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有砂石,木屑……嗯,青苔,很深,看看有什么地方的石头上有青苔。”
“所以是失足掉下去的吗?”陈策不解问道。
陈菲菲放下那双手,摇了摇头:“不好说,我只能说她死前应该挣扎去用指甲抓着石头过。”
沐钰儿沉默:“岸边的石头都不高,她若是从岸边掉下去,应该摸不到石头才是。”
“还有她的鞋子很脏。”陈菲菲指了指一侧的衣物,“有泥土,还有细小的石头,都很新鲜,虽然被水冲了一波,但还能留下一点痕迹,说明死前走了很长一段带有湿润土地和边上有细小石头的路。”
沐钰儿响起一路走来的道路,安乐郡主奢靡,到处都是青石板,花圃里的种花的泥路也大都用篱笆围了起来,她走了半个院子,竟然没想起来到底哪里才有泥路。
“衣服上有问题吗?”唐不言问。
“有的。”陈菲菲继续说道,“膝盖上有很大一片抽丝,而且中间夹杂着碎石头,难道她也偷听墙角了。”
沐钰儿神色凝重。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
“至少也该是未时了。”陈菲菲笃定说道。
“两具尸体若是不剖验,现在的证据就这么多了。”陈菲菲把白布给两具尸体盖上,“他们死因目前来看是明朗的,一个是摔下,伤到颈椎,一个是落水后淹死的。”
“那为什么还要剖验。”陈策不解问道。
“可以根据胃内的东西,进一步死者的遇害时间,还可能明确她最后那一刻到底在做什么,可以缩小排查范围。”陈菲菲难得有耐心地解释着。
陈策点头,跟着陈菲菲出了房间门。
沐钰儿龙飞凤舞把验尸单子写好,顺手又塞到唐不言手中。
“现在先这样,我等会把证据理整理起来,现在先去内院。”他说。
陈策站在廊檐下开始慢吞吞脱衣服:“戌时宴会就会解释,现在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司长来得及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
“贯韵香为何去了小楼,是不是约她去小楼的人杀了贯韵香,至于裴眠,到底是在哪里落得水,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和贯韵香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唐不言分析着。
“也有可能是两个案子,但也有可能凶手是同一个人。”陈菲菲叹气,“若是两个凶手,那第二个凶手在明知第一个凶手得逞后,人心惶惶之际还敢动手,当真是心态超群。”
沐钰儿一言不发。
“可有查出什么?”千秋公主站在不远处问道。
“裴眠是淹死的,我等会再去湖边走一圈,让菲菲给其他三位娘子问笔录。”沐钰儿说。
千秋公主蹙眉:“你觉得是其他三位娘子做的?”
“事发前宴会也才刚开始,和贯韵香有过交道的也就这几人。”沐钰儿沉声说道,“结果先死了一个贯韵香不说,又死了一个裴眠,两人都是……不知是不是有关利益纠纷。”
沐钰儿虽然没说话,但千秋公主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如今东宫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式微颓废之姿,那作为东宫大皇子,已被封为绍王的郑重茂是极大的皇储候选人,是以他的正妃便是洛阳闺秀中的香饽饽。
“那去查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我继续回去休息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快走几步,热情地扶着她,笑说道:“我要去贯韵香的屋子看看,不妨和殿下一起走。”
千秋公主看着那明显有话要说的殷勤模样,直接说道:“有话便说。”
沐钰儿咧嘴一笑:“我听说这五位候选人中有两位是殿下推荐的,这个推荐有什么讲究吗?”
千秋公主颔首:“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和都水监都水丞吴嫣儿是我推荐的,这两家有适龄的女儿不说,家风清正,学识渊博,家中子弟也算争气,对重润来说是好人家。”
“但这两家似乎都没实权?”沐钰儿低声嘟囔着。
千秋公主安静的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东宫就是他们最大的权力,人是不能惯着的,若是心野了,对重润,对东宫,对大周都是祸害,此刻没有权力不代表未来没有,且子弟争气,才是最重要的。”
沐钰儿点头。
相比较姜家选的人,公主殿下给的人确实不起眼,甚至如今的主事人还是低品阶的官吏,但他们不惹事,肯上进,在读书人心中有体面,对现在的东宫来说确是极好的。
君心难测,唯有低调才能以保万全之策。
“她们性格如何?”沐钰儿又问。
“很好。”千秋公主说,“吴嫣儿聪明能干,生母难产走后,她才八.九岁,她阿耶不愿续弦,她年纪轻轻就能住持中馈,去年他二弟大婚,从说媒到下聘到宴会,一切事务都置办地井井有条,分毫不错,这样的人若是男儿,只怕有更大的出息。”
千秋公主话锋一转:“至于裴眠,三代读书人,祖上也是高门世家,阿耶在国子监任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个才女,却不迂腐胆小,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她家教养得很好。”
沐钰儿焕然大悟,公主殿下照得两个人,倒是有趣。
一个是实用性的,一个是欣赏型,不分好坏,只是端看绍王殿下自己喜欢而已。
“那另外三个人,殿下了不了解。”沐钰儿得寸进尺问道。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不太了解,只是听说太常寺寺丞苗愈家的大娘子除了有些胆小,秉性却是不错的。”
沐钰儿了然,言下之意,剩下两个人秉性一般。
“若是贯韵香和裴眠都出事了,水的可能性最大。”沐钰儿走了几步,冷不丁问道。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
“不知?”沐钰儿凑过来,大眼睛眨巴,“我怎么听说贯韵香和裴眠的机会很大啊。”
“谁说的?”千秋公主细眉一挑,反问道。
沐钰儿不敢出卖安乐郡主,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听说的,听说的。”
千秋公主冷笑:“裹儿和你说的吧。”
沐钰儿没吭声。
“小小年纪倒是鬼精,但她大哥哥的事情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婚事。”千秋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这些人都必须是陛下亲自选的,轮不到我们乃至东宫插手。”
沐钰儿小鸡嘬米一般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但事已至此……”千秋公主话锋一转,“吴嫣儿的可能性最大。”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挑起,得意说道:“我的阿娘,我最是了解了。”
沐钰儿脸上做出佩服之色,小脑袋连连点着。
千秋公主失笑。
“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公主殿下转移话题随口提出疑问,“吏部身为上三部,又在其中排头名,一向是非多,贯白又不是一个省心的人,明年开春吏部换届,加上今年年底是上下官吏三年一大考的大日子,可别是有人把对他的仇落在贯韵香身上。”
沐钰儿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个原委,仔细想了想:“今日来赴宴的人,在家中都是嫡女,也是受宠,想来没有哪家愿意用一换一的办法,去达成殿下说的那两个事情。”
若是官场上的事情,一旦被抓了,可不再是小辈间的恩怨,若真的是对这两件事情有恩怨,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用最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千秋公主颔首。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内院。
公主殿下权力大,辈分高,独自一人占着一个院子,之后为了容纳今日这么多赴宴的娘子和郎君,其余人都是一人一间,五人一组的一个小院子。
沐钰儿发现吴嫣儿和裴眠是同院子,而且就在公主院子的隔壁,苗玉莲则是在他们斜对面的院子。
“先去裴眠的屋子看看。”沐钰儿说道。
管家就为她开了门。
这是暂时休息的屋子,大部分人都是遵循主人家的布置不会过多布置,裴眠就是一切照旧,有一套衣服挂在衣架上,唯有被褥有被动过的痕迹。
沐钰儿一眼看到头,只觉得这屋子干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她绕着走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茶水和糕点用过一点,也没有人换新。
“我们不会随意进入他们屋子的。”管家解释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件悬挂的衣服上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这个香囊里有东西。”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来,只看到衣架上挂着一个粉色的香囊。
她走了过来,随手打开香囊,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沐钰儿扫了一眼那个字条,震惊地看着唐不言,犹豫一会儿,把字条直跳塞给唐不言。
唐不言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
“回去再说。”他说。
沐钰儿严肃点头,随后问着管事:“贯韵香和俞寒住在那里?”
“这个就远了一些,在殿下的后面那一排。”管事说,“可要仆带您去看看。”
沐钰儿点头。
“少卿对贯韵香了解吗?”沐钰儿踏上走廊,随口问道。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讶:“她不是喜欢你吗?”
唐不言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随后长长哦了一声,用手指在嘴巴上封了一道口子。
“你觉得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她走了几步,心中蓦地响起那个字条上的字,又忍不住靠过来,用气音问道,“你觉得会是裴眠先杀了贯韵香,然后自杀吗?”
唐不言眉心微蹙,但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女子,若是她挣扎,裴眠很难把人推下去。”他低声说道。
——也有些道理。
沐钰儿皱眉想着。
“说起来,俞寒真的是无意闯入那个阁楼休息的嘛?”沐钰儿又问,“这也太巧合了。”
唐不言摇头。
三人很快就来到贯韵香的屋子。
贯韵香的屋子已经被人重新布置过了,到处都充斥着她性格的摆件,张扬而夸张,但一眼看去被褥和衣柜都整整齐齐,可见没有人躺下休息过,入门口的茶几上的茶盏内也没有一滴茶,说明今日没有人在这里坐下休息过。
——贯韵香没有回到过她这间屋子。
沐钰儿冷不丁想着。
她是气冲冲回内院的,屋内怎么会没有任何发火的痕迹呢。
——她到底在内院做了什么?
164 ☪ 珍珠怨 ◇
◎结案◎
酉时还差一刻, 原本安静的珍珠阁开始热闹起来,大管家传令,殿下有令, 宴会继续,仆人们便开始照常三人一组,按照原先的规定开始布置晚宴。
此刻安静的后院确实住满了人,躲在屋内的人透过细微的窗户缝, 目送沐钰儿和唐不言离开的背影。
寂静庭院内, 树叶沙沙作响,日光已经挂到山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大娘子, 怎么办?”不知是谁家的丫鬟,惶恐说道。
可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回答她, 空气中只剩下窗棂关上的声音。
那边沐钰儿和唐不言从裴眠和贯韵香的屋子里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得不离开后院。
沐钰儿走了几步, 突然扭头去看后院,内外院用寻常花廊阻隔断开, 正门处只剩下一个圆拱门作为出入通道, 从那拱门从里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中庭的几颗芭蕉树。
“怎么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没说话, 目光扫过那条路, 好一会儿才问道:“守前面的小丫鬟说贯韵香是怒气冲冲被丫鬟拽进来的, 但她的屋子去没有人坐下来休息过的痕迹。”
唐不言眉心微皱。
“人肯定是在内院的,可她那个为什么没有回自己的院子?”沐钰儿收回视线,扭头去看唐不言。
“白日在后院的仆人已经在陈仵作那边等着了。”唐不言说, “他们应该知道。”
若是有人看到自然能分析出贯韵香到底去了哪里。
沐钰儿背着手, 走了几步, 最后又后退一步,和唐不言并肩站着:“绍王选妃少卿有什么看法。”
唐不言沉默片刻。
“这是陛下在明堂立誓后的第一个动作。”他低声说道,“绍王妃到底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沐钰儿眨了眨眼。
“陛下要的是东宫的态度。”
明堂誓言是陛下想要稳定郑家和姜家的关系,要求两家亲如手足,不相互侵害。
谁也不知,陛下这个原因到底是天真,还是装着明白装糊涂。
皇位之争,自来就是你死我活的,陛下自己登基前头就有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儿子殉在皇位之前,更别说两个一开始就注定你死我活的家族。
可,哪怕是现在,谁也不敢做出不愿的模样。
东宫忍到现在,自然不能前功尽弃,牺牲一个儿子的妃子之位能让陛下安心简直是最划算的买卖。
沐钰儿犹豫说道:“那东宫只能选贯韵香吗?”
毕竟贯韵香是姜家推选出来的人,怪不得是安乐郡主口中最大的可能。
谁知,唐不言竟然摇了摇头。
“陛下想要东宫厚待姜家,却不想东宫受姜家制约。”他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头。
唐不言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落在她肩头的落叶。
“你觉得陛下是偏心东宫还是姜家?”他问。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难道不是姜家吗?陛下本来就不是郑家人,她登上这个位置不算太,名正言顺,这些年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外人不都说陛下还杀了明仁太子吗,哪怕后来把现在的太子从房州召回来但一直不准他接触政事,甚至还任由姜家欺负他……”
她低头,小声嘟囔着:“若不是唐阁老,他们都说陛下是打算把换位传给姜家的。”
唐不言低声问道:“陛下登基虽已六十,但她执政却已将近五十年,自高.宗登基,便是二圣临朝,你觉得陛下若是真的属意姜家,为何不提早为姜家布局。”
沐钰儿眉心紧皱,仔细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高.宗在的问题,陛下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唐不言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你未必太小瞧我们的陛下了。”
沐钰儿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的时候扒拉下来,犹豫问道:“所以陛下一直都不属意姜家吗?”
“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终究没了这个心思。”唐不言反手握着她的手指,就像捏着小猫儿肉垫一样,好奇地压了压她的手心。
沐钰儿满腹心思,不高兴地抽回手,想要握腰间的长刀,却又扑了一个空,不由讪讪地捏了捏腰间的裙摆。
“我理不清这些事情了。”她丧气说道,“你只需要跟我讲,这个绍王选妃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贯韵香时最大可能,殿下说现在贯韵香和裴眠死了,吴嫣儿是最大的可能,一大早,五个候选人莫名其妙都去了后院实在可疑,这群人都是闺阁少女,只有此事的动机看着最大了。”
她话锋一顿,越想越不对劲:“本来安乐郡主设宴,公主殿下非要插进来一脚也挺有问题的,而且她竟然连姜家选定的人都叫来了,也太奇怪了。”
安乐郡主一开始就是自己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宴会,请的也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派头,这也非常符合她要做的事情,她的性格。
结果事到临头,千秋公主横插小辈一脚,这事老实说做的有些不厚道。
她突然睨了一眼唐不言,靠近他,眯眼问道:“安乐郡主设宴不请你就算了,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也不请你啊。”
唐不言盯着她额间细小闪烁的珍珠,轻轻点了点。
沐钰儿活像被弹了脑门的小猫儿,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少糊弄我。”她先人一步,高声说道。
“我若是糊弄你如何?”唐不言笑了笑,温和问道。
沐钰儿木着脸,威胁地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面无表情说道:“揍你!”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拳头,小小的一直,就像猫爪一样,他爱不释手地捏着。
“公主介入是因为绍王。”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倏地睁大眼睛。
“这桩婚事到最后是要看陛下点头,但绍王却能在这五个人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唐不言低声说道,“我若是没猜错,今日她们早早赴宴,最后又错开时间进了后院,是为了和绍王见一面。”
沐钰儿立刻靠过来,眼珠子警觉地撞了一圈,气音说道:“那绍王呢?”
“自然是走了。”唐不言笑了笑说道。
沐钰儿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唐不言:“你早就知道了,竟然还不说。”
唐不言喊冤:“你也没问我啊。”
沐钰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要在入口派人站着了,我之前就奇怪,院子里已经很多人了,想来院子里的人也不少,为何还要专门在路口站着人,也太奇怪了。”
她自己分析了一会,冷不丁话锋一转,八卦问道:“那绍王看中了谁?”
唐不言摇头。
“真的不知?”沐钰儿露出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唐不言失笑:“绍王的事情我该如何得知,但……”
他也紧跟着顿了顿,沐钰儿的眼珠肉眼可见的放大了一些,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绍王性格温柔,早些年随着殿下颠沛流离,性格上有些内敛,想来更喜欢裴三娘这样的性子。”
沐钰儿皱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囊:“那这个字条上的字,是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让裴眠去的小楼吗?”
沐钰儿把那字条拿出来,只见上面只写了‘西南小楼’四个字。
裴眠是被人用字条引到小楼的,这个时间点的字条,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唐不言接过字条,上面的自己有些清秀,瞧着有点像女子的落笔。
“听安乐郡主的意思,贯韵香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内定的人,现在发现竟然被裴眠顶走了,所以心生怨恨,把裴眠叫了过去,所以裴眠的帕子落在二楼,两人也许发生了争吵,结果却变成了贯韵香死在小楼前,裴眠死在水中,实在奇怪。”
“你觉得裴眠推得下贯韵香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两人身形高挑,若是面对面打架倒是难说,但若是说出其不意把人推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裴眠很大的力气吗?要让贯韵香倒在那个位置,可要不小的力气。”
唐不言沉吟片刻:“我曾听裴家大哥说,她们家的小孩力气自小就比一般人大,裴家大哥能左右手拎起百斤重的石头,却不知这个裴三娘有没有继承这个力气。”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若是能这样解释贯韵香的死,那裴眠呢?”
“若是自尽呢。”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算了,我们先去湖边走一圈,看一下裴眠到底是哪里落水的,内院的口供菲菲应该已经问到了,那几个丫鬟也该到了。”她满腹心思地转身离开,嘴角微动,“我时间也不多了。”
天色逐渐暗下,安乐郡主设宴在戌时,酉时过半时,珍珠阁内已经灯火通明,所以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郡主依旧打算继续办宴,就连公主殿下也并没有反对。
仆人们三人一组,时时刻刻被连在一起,虽然已经申时过半时,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按着原先的计划布置。
不少客人在内院中开始蠢蠢欲动,中庭中依旧有不少借着出来喘口气的人,众人四目相对,但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 ——
“我让人那盏灯来。”唐不言拧眉说道。
沐钰儿领着裙摆,随意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上走着:“看得见。”
唐不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爬上假山。
沐钰儿借着最后一缕夜色,在东北面的假山石壁上走着,这条路不算难走,只是如今天黑了,就显得有些陡峭狭窄,不太好走。
原来沐钰儿刚才从内院出来后,打算趁着夜色还未彻底来之前,带着唐不言再一次把湖边走了一遍。
裴眠地尸体是在湖边被发现的,却一直没发现到底是在哪里落水的,千牛卫虽然仔仔细细拍查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沐钰儿还是百爪挠心,只好亲自上场踩点。
安乐郡主不喜欢约束,所以湖边并没有放着假山木栏这等遮挡物,只是用鹅卵石做了缓存,之后才是观赏用的绿道。
总体来说,整个湖面的地基也并不高,若是落了水,裴眠的手指也不会被劈开,所以沐钰儿目标明确,直接看中了东北角的假山壁和东南面翻修的花园。
她们先来到东南面的小护院,但目之所及,所有地面都被铲了,到处都是黄泥,湖那边连着石头也没有,而且土地松软,若是真的掉下去,很难抓破手指。
沐钰儿很快就把这个地方排除了,随后从西南角的渡口拉来一条小船,自己亲自划船,带着唐不言哼哧哼哧横穿湖面,借着最后的夕阳朝着东北面走去。
“这湖水还挺沉的。”沐钰儿划了几下,忍不住说道,“地下的暗流还挺大,怪不得能把裴眠的尸体早早冲上来。”
唐不言坐在船尾,看着她站在船头划着船,袖子高高挽起,粗鲁中又突出一点率真可爱。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天色暗得快,沐钰儿上船时还有点光,下了船便是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沐钰儿把唐不言留在山脚下,自己拎着裙子大步踏上台阶。
这个假山是人造,精巧细致,直接挡住了入门口的视线,就好像这条湖是山间涌出来的清凌。
沐钰儿在假山上绕了几步,唐不言便彻底看不到她的影子,不由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那边沐钰儿发现这个假山看着顺着他的路往前走,却是一直在绕弯,但面前只有这条路,要不原路返回,要不只能继续走着。
这样的构造,让她心中微动。
曲园的那个假山甬道,琉璃山链接两座山的假山石壁,都是这样的布局,你明知道前面可能并不安全,却在踏上的一瞬间,只能跟着幕后布局者走。
她在夜色中,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轮廓,就这样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凉亭。
凉亭小巧而精致,如今被掩藏在山体中,却不是在正面,二十在一个山凹处的侧面,若非一路走了上来,这样的位置很难被人发现。
沐钰儿心中微动,脚步一拐,进了凉亭。
凉亭大概只能坐下两个人,石头做的圆凳圆桌置放在正中的位置,整个凉亭好似被镶嵌在假山中,另一端也并没有靠近湖边,只另一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若是站在那里,倒是能看到湖面。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从西南面也能隐约看到这个位置。
她走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远远看去,能把整个湖面收入眼底,便是最远处的西南面也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若是在白日,这样的视线应该更为清晰。
她看着面前毫无遮挡,空空荡荡的平台,蹲下.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眼见看到一丝血迹。
—— ——
唐不言等了许久也不见沐钰儿回来,正准备上山,却听到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抬头去看。只看到沐钰儿蹲在最上头的假山上,察觉到他的视线,连连挥了挥手。
“我在这。”她说,“去找个火折子来。”
那位置并不大,那人蹲在上面小小一团,看得人心惊胆战。
唐不言压了压眼皮,不得不上前。
“啊,火折子有了吗?”
“哎,有台阶呢,小心啊。”
“哎,走慢些。”
沐钰儿整个人随着唐不言的动作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便也跟着晃动起来,就像不安分的小猫儿。
唐不言一时间不知道是被这影子弄得心慌,还是被那碎碎念听得难受,忍不住站在原地,抬首,低声说道:“你下来。”
沐钰儿猫在那里又不动了。
装死。
唐不言便继续往上走,走了一半,突然往下看去,却发现这条路格外陡峭。
“别看啊,小心啊。”头顶的声音倏地变近了。
原来是小猫儿灵巧又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只落在他头顶的假山上。
唐不言抬眸,正好看到一双滚圆的浅色的眸子,正无辜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舍得下来了?”他说。
沐钰儿眨了眨眼,把脑袋缩了回去,再一次装死。
唐不言叹气,边走边问:“要火折子做什么?”
“好像找到裴眠摔下湖面的地方了,但是太黑了,看不见。”沐钰儿闷闷的声音顺着头顶不远不近响起,可见她现在正走在崎岖的假山石面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唐不言似笑非笑说道:“这小猫儿眼睛也看不见。”
沐钰儿脚步一顿,随后重重跺了跺石头,没一会儿头顶的动静就不见了,看来是气走了。
石头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不言闷笑一声。
大概半炷香之后,唐不言这才爬到最高处,看到凉亭内坐着的人。
“呦,小雪人走的还挺慢。”沐钰儿慢慢吞吞的讽刺着。
唐不言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说道:“确实慢了些。”
头顶的月亮只剩下依稀的月光落在石壁上,倒映出一道影子,视线中的对方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沐钰儿语塞,朝着她走过来伸手:“火折子。”
唐不言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子递了过去。
沐钰儿眼尖,立刻质问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火折子吗!怎么在你这?”
唐不言面不改色说道:“是你那晚去天枢查看时,丢着我这里的。”
沐钰儿半信半疑:“是吗?”
唐不言注视着她,认真点头。
这话若是张一说的,沐钰儿定然是不信的,甚至还会给他来一下,但这话偏偏是少卿说的,唐不言最是端正的人,总不该特意拿她这个不值钱的火折子,再者沐钰儿自己也有些丢三落四,大手大脚。
“那还给我。”沐钰儿接过火折子后说道。
“不是给你重新买了吗?”唐不言跟在她身后说道,“这个按道理该是我的了。”
“那我把那个还给你。”沐钰儿爱不释手地捧着火折子,开心说道。
“但那个不是你用过的嘛?”唐不言说,随后话锋一转,“或者你重新买一个给我。”
沐钰儿脚步一顿,捧着火折子立刻心碎。
雪铁阁楼的火折子一根要十五两银子。
她,没钱。
“所以这个还给我为好。”唐不言温和说道。
沐钰儿含泪点头。
“你打算看什么地方?”唐不言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了,便只好忍笑,转移话题。
沐钰儿打开火折子,原本暗色的小空间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平台上,我隐约看到有一点血,我想起菲菲白日里说她的膝盖上有勾丝,我看这个石头就挺坚硬的。”
石头最边缘的位置确实有几个细小的血丝,若不是沐钰儿眼尖,便是白日里,都很有可能被人忽视。
“她的手抓在这里,所以人是挂在石壁上的。”沐钰儿踩着石头边边,一只手扒拉着一侧的石壁,自己则胆大包天地整个人折腰朝着下面看去,手中的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在唐不言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来,却不敢去碰她,唯恐惊吓了她。
“下面果然是石壁,所以裴眠是在这里挣扎过,然后体力不支掉了下去,加上今日是西北风,就把人朝着西北角吹过去了。”
烛火被石壁遮挡,只能晕染出一圈圈黄色的光晕,连带着沐钰儿的声音都逐渐模糊起来。
“行,现在去看看丫鬟们的口供了。”沐钰儿从高空中回来,满头珠玉都乱成一堆,就像从野地里打滚回来的小猫儿一样。
她拨了拨头顶的发簪,突然发现流苏缠在一起了,顿时心虚地捋了捋。
不仅没捋开,还绕的更深了。
“小心绕着头发。”唐不言见她粗鲁地扯着发簪,无奈说道,“东西坏了就坏了。”
“张叔说这是什么东珠,很贵的。”沐钰儿嘟囔着,“明日我让张叔接出来给你。”
唐不言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张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沐钰儿点头,下巴一台,得意说道:“张叔什么都知道的!”
唐不言笑了笑:“走吧,下去吧。”
—— ——
中庭内,歌舞之声迎风而来,远远就能看到亮堂的宴会,一时间气氛如此,根本看不出百日里这里出过两条人命。
沐钰儿避开人群,踩着别别走路。
“公主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裴眠死了?”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好一会儿才低声嗯了一声。
“你刚才说绍王选妃的事情,我想着绍王到底是不愿意选梁王推荐的人,就像郡主说,她可是东宫的郡主,绍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看中了裴眠,当然裴眠的性格也和他的心意,如今这个情况反而对公主有利是吗?”
沐钰儿的声音被波光凌凌的湖水一照,也显出几分冷淡来。
唐不言依旧嗯了一声。
沐钰儿许久没说到,直到快要走出湖泊地范围,这才幽幽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卿的时候,少卿与我说君心难测,原来是这个道理。”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大概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的,不过是一个个无声的棋子罢了。
性命,最是不值钱。
唐不言沉默,盯着沐钰儿的后脑勺看,嘴角微微抿起。
“若是少卿以后能做到这个地步,也请少卿……”沐钰儿脚步一顿,声音骤然压低,若不仔细听,只怕会被微风吹走,“善待性命。”
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牵着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记住了。”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只是继续走着,两人一路无缘穿过竹林,最后来到同样灯火通明的小院。
却不料,安乐郡主正坐在摇椅上,煞有其事地和陈菲菲说着话。
陈菲菲脸上依旧写满了哄小孩的不耐。
不远处,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
“问到什么了?”沐钰儿快步上前问道。
陈菲菲这才摆脱了安乐郡主的碎碎念,一副得救的模样走了过来。
“这是五个小娘子身边丫鬟的口供,还挺忠心的。”陈菲菲先把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来,随后有把厚厚一叠的纸放在手心。
“我先是让人问了白日里所有人的在内院的消息,最后发现来内院的人不多,贯韵香回内院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去了哪里你知道吗?”陈菲菲反问。
沐钰儿头也不抬,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公主殿下的院子里。”
陈菲菲点头:“对,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之后就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但什么时候走的,谁也没发现。”
沐钰儿点头:“裴眠呢?”
“她倒是安静,巳时进的,没一会儿就离开了,然后再回来时就是午时三刻了,然后快未时的时候说院子闷,就在附近走走。”陈菲菲说。
“不是说不能一个人走吗?”沐钰儿问。
“花园里有人,倒也不算一个人。”陈菲菲说。
沐钰儿皱了皱眉:“另外三个人呢?”
“事发前,三个人身边都跟着人,但事发后,除了俞寒一直很老实待着,另外两个人都离开过,只是苗大娘子一个人往南,吴大娘子一个往北,都是去散散心的,不过事发后情况紧张,出门散心的人不在少数,大概有十来人,都在花园里晃荡。”陈菲菲解释着。
她顺手把那叠纸递了过去:“根据所有人的口供,我已经排出时间顺序了,你可以仔细看看。”
沐钰儿先是从第一张纸看起,果然和陈菲菲说的一样,这里面的时间非常细碎很难整理成具体的事情。
“你说苗大娘子快到未时的时候朝着南面走,南面可僻静得很,她不害怕吗,后来说是来到入船的地方,但也没上船,反而去了竹林,你说会不是是她把裴眠推下去啊。”安乐郡主凑过来撇了撇嘴,“但她胆子好小啊,而且娇滴滴的,捉只鸟都不敢,可别说推人了,但就是奇奇怪怪的。”
沐钰儿失笑。
“她可是个胆小鬼。”安乐郡主继续抱怨着,“她小时候被猫吓过了,现在见到猫都会晕的。
沐钰儿笑了笑:“郡主怎么在这里?前院很热闹。”
安乐郡主哀怨说道:“这是姑姑的宴会了,可不是我的,我过几日重新找个机会,找我的朋友玩,姑姑的宴会也太无聊了。”
沐钰儿听着,最后抬眸冷不丁问道:“你知道绍王今日在吗。”
安乐郡主瞪大眼睛:“大哥哥今日在?”
沐钰儿怕生是非,便只好含糊说道:“不知道,瞎问的,别激动。”
安乐郡主拍了拍胸脯:“我就说嘛,大哥哥最是喜欢安静了,怎么会来参加我办的鸡飞……机智有趣的宴会呢。”
沐钰儿笑了笑,继续看着手中的笔录:“吴嫣儿郡主熟悉吗?”
“吴嫣儿别看她在家里执掌中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性格倒是闷葫芦了,今日白日也没怎么玩,走了几圈会内院休息了。”安乐郡主见了谁都要叨叨两句,颇有点都嫌弃的意思。
“还有这些郎君,真是闲不住。”
“这五个丫鬟现在人在哪里?”沐钰儿把所有东西简单翻了一下,心中有两个大概的意见,低声问道。
陈菲菲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毕竟不是寻常丫鬟,找个房间单独安置了,”
“把贯韵香的丫鬟带过来。”沐钰儿说。
身后的千牛卫立马去提人。
“大概还有两炷香,宴会就结束了。”安乐郡主不解问道,“你凶手有眉目了吗?”
沐钰儿点头。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错过去问道:“是谁啊?”
沐钰儿把手中的纸往她身上拍了拍,敷衍说道:“郡主仔细看看。”
安乐郡主不明所以,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嘴里嘟嘟囔囔着。
今日夜会,赴宴的郎君娘子只能带一个丫鬟,贯韵香的这个丫鬟是重新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名叫冬杏。
冬杏瘦瘦小小的人,眼珠子却格外活络,还未走近就已经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唐不言和沐钰儿。
“你说你家娘子今日辰时就到这里,之后去了内院整理了衣物,半个时辰后才出来和人聊天,之后和郡主发生争吵,再和俞寒发生争吵,最后再一次回了内院,走到一半时,说她饿了,你便去厨房端吃食来,只好回来却发现娘子不见了。”沐钰儿慢条斯理问道,“那你手中的糕点哪里去了?”
冬杏惶恐说道:“当时太多害怕,所以没注意,许是已经放在屋内了。”
沐钰儿扬眉。直接说道:“你屋内干干净净,连着茶水都没有。”
“那是不是随手丢在外面了。”冬杏继续说道。
“胡说,我们可没打扫过。”管事的一听,立马出声反驳道,唯恐引火上身。
冬杏面不改色说道:“奴婢真的不记得了。”
安乐郡主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火了,陈菲菲眼疾手快把人拉了下去。
“先带郡主去里面坐一会吧。”沐钰儿顺口说道。
陈菲菲哎了一声,直接把人提溜走了。
沐钰儿看着两人离开,眸光低垂,注视着面前之人:“你确定不是去追绍王殿下了。”
冬杏脸色微变。
沐钰儿微微一笑。
“你家娘子第一次进内院是去见了一个人,可能是发现那个人对你家娘子并未太注意,所以这么久才出来。”沐钰儿笑眯眯问道,随后话锋一转,淡淡说道,“给裴眠送信的人,是你还是她?”
冬杏整个人僵硬跪着,嘴角微动,却只是小声重复着:“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沐钰儿冷笑一声:“你约人去小楼见面是为什么,因为发现那人可能对裴眠更有好感,心生嫉妒,想要约人出来。”
“是打算……杀.人吗?”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厉声质问道。
冬杏跌坐在地上,声音微微拔高:“不是,绍……呜呜呜……”
沐钰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说道:“你想害死自己吗。”
绍王殿下悄悄来,明显是不想惊动其他人,若是被这个丫鬟喊了出去,只怕是要坏事。
冬杏沉默,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家五娘虽然脾气差,却不是会杀.人的人,我们本来确实是打算带裴三娘子去阁楼的,但还未送信,就看到裴三娘子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五娘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沐钰儿扬眉。
“裴三娘进了那个阁楼,五娘就想着去让她放弃……放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让奴婢在入口出等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进去了。”
丫鬟整个人都在发抖。
“后来发生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奴婢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动静,直到那些人开始来找五娘,这才发现不对劲,唯恐被人责骂,又怕里面出事了,就把人引到阁楼中,想要看一下的。”
“贯韵香是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中意她的?”沐钰儿压低声音,反问着。
冬杏犹豫一会儿低声说道:“一开始是不知道,所以五娘才开开心心去游园,主君和夫人在家中时都说五娘子的事情是榜上钉钉的事情,这次来五娘本以为……那人想要和她见一面的,不曾想竟是把其他五个人都见了一面。”
“是俞寒和她说的?”沐钰儿嗯了一声,敏锐问道。
小丫鬟嗯了一声:“五娘气不过就打算去找裴眠理论,后来奴婢劝了劝,五娘又突发奇想说要先去找公主殿下,要揭穿裴眠的真面目,奴婢也拦不住,只是以后五娘去了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又准备去找裴眠,刚到她院子门口,就看到她独自一人出来……”
“什么真面目?”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五娘没有说过。”
“其余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她慌张说道。
“何时看到裴眠离开的?”沐钰儿问。
“还未到午时,不曾听到钟声,具体多久却是不记得了。”
沐钰儿点了点头,示意千牛卫把人带下去,随后说道:“去吧裴眠的丫鬟叫来。”
没多久裴眠的丫鬟海棠就被提出来,她哭得满眼通红,神色苍白。
“你说说你家娘子杀了贯韵香之后,又去了哪里?”沐钰儿直接说道。
海棠吓得连连磕头:“我家三娘不可能杀人的,还请司长明鉴。”
沐钰儿沉吟片刻,似而非似说道:“贯韵香跟踪你家娘子去了小楼,发现了裴眠的秘密,所以你们娘子才痛下杀手。”
“不是的,我家娘子是打算和他断了关系的……”
身后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瞬间抬眸。
沐钰儿没想到这一诈,诈出更离谱的消息来,不由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人是谁?”唐不言低声问道。
海棠只是哭着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三娘知道她的婚嫁由不得自己,这段感情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从来不肯和奴婢说。”
“所以,那个人就在今日这群赴宴的郎君中。”唐不言沉声问道。
海棠又开始哭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时裴眠去了小楼你去了哪里?”沐钰儿问。
海棠抽泣说道:“三娘说要去找那个人,然后让奴婢在这里等着。”
“那后来呢?”沐钰儿皱眉。
“后来三娘脸色发白地走了出来,说出事了,却不肯说到底什么事情,然后带我回屋子休息,之后在屋内一直哭,只是说自己闯祸了,她害了人。”
沐钰儿脸色微变。
“害了她?”她低声说道,“真是她把人推下楼的。”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海棠吓得连连摇头,涕泪横飞,“我家三娘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什么时候再一次离开的?”沐钰儿问。
小丫鬟哽咽说道:“就是再收到那人的信件时,就又走的,也不准奴婢跟着,独自一个人走了,谁知道,竟然……”
裴眠这一走大概就是遇害的时间。
“第二次的信你还在吗?”沐钰儿问。
那人摇了摇头:“被三娘拿走了。”
沐钰儿皱眉,问着唐不言:“裴眠大家闺秀,能认识的人很有限,少卿可有听过一二。”
唐不言神色凝重的摇头。
“她孤身一人爬上这么高的假山,到最后又掉下去,到时候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沐钰儿喃喃自语。
“就这样吧。”背后突然传来千秋公主疲惫的声音。
沐钰儿一惊,猛地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千秋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
“裴眠为了掩护自己的秘密杀了贯韵香,之后不堪心里折磨,自己跳河自尽了。”千秋公主上前,沉声说道。
沐钰儿蹙眉,下意识为她辩解着:“裴眠下水前挣扎过,肯定不是自愿入水的。”
“那就是失魂落魄,不小心跌入水中。”千秋公主一口咬定说道。
沐钰儿不解说道:“卑职还有其他人没问过,殿下不妨让卑职问完其他人,在做推论。”
千秋公主叹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已经知道了,此事就此终结吧。”
“可这两人的死不简单啊。”沐钰儿坚持说道。
“那你想要怎么查,扯出绍王,累及东宫吗。”千秋公主疲惫说道,“不过死了两个小娘子,到时候给贯家和裴家一点好处,此事便算了。”
沐钰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看着他,垂落在一侧的拳头缓缓握紧。
千秋公主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处,明艳的眉眼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低声说道:“这事查到最后一定会牵扯到另外三位娘子身上,不论是谁,今日绍王出现在这里,在陛下心中就和此事有了关系,若是再多想一点,陛下会觉得是东宫不想要这桩婚事。”
沐钰儿眉心紧皱。
“谁杀的不重要,杀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要做什么,所以不要查了,就让此事如此结束,若是顾忌两位小娘子的名声,此事我对外只会说是失足,也算是保全两家其余子女的名声。”
沐钰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千秋公主眸光微微一动,对着小院中跪满的仆从,对着匆匆而来的陈策,缓缓移开视线,冷淡说道:“都处理干净。”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离开这间小院。
“陛下能知道绍王今日来过这里,就是有人泄密了。”唐不言借着宽大的袖子,触碰着她微微发凉的手背,“绍王只在内院出现过,奸细就在这群人中间。”
沐钰儿抬眸看他,琉璃色的眸光被夜色笼罩着,依旧格外水润明亮。
作者有话说:
首先,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165 ☪ 珍珠怨 ◇
◎夜见◎
珍珠阁的宴会不欢而散, 两位小娘子意外身故,千秋公主让身边的女官亲自把两位小娘子的棺椁送回家。
且不说这两家人接到棺椁后是什么表情,但宴会上公主对此三申五令, 众人出了这道门便也跟着讳莫如深,任谁来问也不敢多说一句。
沐钰儿也没心思留下吃饭,从后门焉哒哒地爬上唐不言的马车。
陈菲菲懒得坐马车,自己拿着唐家的信物, 直接在宵禁中, 骑马回了北阙。
马车内,唐不言把一叠糕点放在摆在她手边,并未多言。
沐钰儿难得没有捡起糕点吃, 反而坐在一侧扣着腰间上的玉佩铃铛。
头顶的夜明珠发着悠悠的光,落在两人的脸上, 在鼻翼嘴角露出浅浅的阴影。
“要回家还是回北阙?”到底是唐不言开口问道。
沐钰儿沉默片刻,小声说道:“回家吧。”
唐不言敲了敲车壁, 是以瑾微回家。
两人一路无言,沿途听到金吾卫鞋跟上的钉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走动间盔甲精铁摩挲作响, 马车大大咧咧走在大街上,却一直无人阻拦, 大概是唐家早早就挂出牌子, 金吾卫便都当无事发生。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两人却都坐在车上没有动弹。
夜色入水,长街寂静,只剩下零星的虫鸣鸟叫时不时响起。
唐不言叹气, 低声说道:“回去休息吧。”
沐钰儿哦了一声, 慢慢吞吞下了马车。
她下了马车, 还未敲了敲门,就隐隐听到门里面传来急促的喵叫声,没一会儿,大门就被人打开一道缝,头顶的灯笼落在看门之人身上,晕开温润的光泽。
“是三娘回来了啊。”张叔见了人笑了起来,一看便是一直在门口等着。
沐钰儿嗯了一声,顺手把打算偷溜出去的奶黄捞了回来,抱在怀里用力吸了几口气。
奶黄呆呆地缩着脑袋,嘴里也跟着喵喵叫了一声。
张叔的眸光在门口安静的马车上扫过,脸上笑容微怔,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可是要请少卿入内一叙旧。”
沐钰儿摇了摇头,一只手抱着奶黄,一只手挥了挥:“少卿快回去休息吧。”
瑾微悄咪咪朝着紧闭的车帘看了一眼,随后听到一声扣响声,便直接牵着马车,朝着隔壁走去。
“在隔壁休息啊。”沐钰儿摸了摸奶黄耳朵,嘟囔着。
张叔把门打开,连忙让人进来,之后才关门上杆,一转身,看着沐钰儿站在葡萄藤架子下,过了盛夏,葡萄藤只剩下稀疏的树叶,也跟着秋天一般荒凉起来。
“今年葡萄都没怎么长,长了的几串也都酸酸涩涩的,是不是因为刚移过来,还没适应啊。”沐钰儿随口问道。
张叔笑着点了点头:“都说树挪死,今年我们还是初夏的时候搬过来,这葡萄藤养了这么多年,也算争气,不仅没死还长了几串葡萄意思意思,也算是有点灵气了。”
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笑了笑:“所以它明年还会跟以前一样长很多很多葡萄吗?”
张叔点头:“自然会,到时候三娘就可以酿葡萄酒了。”
沐钰儿笑了笑,把奶黄放回桌子上,笑了笑:“一个小小的葡萄藤都这么坚强,倒显得我矫情了。”
张叔脸上笑容微怔。
沐钰儿可是他一点点拉扯大的女郎,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抱在怀里,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地把人带大,那真的是眼珠子转一下都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今夜一开门,明显就感觉出她兴致不高的样子。
若是以前出门玩,她回来一向都是开开心心的,抓着奶黄紫电都能絮絮叨叨许久的脾气,可今日却连着笑都勉强了几分。
他的三娘可是这天底下最是好相处的小娘子了。
——是有人欺负她了吗?
——还是见了不喜欢的人?
一时间,张叔只觉得满腹心思,愁肠九转。
沐钰儿见他这个模样,便紧跟着解释道:“我没不高兴,就是想到一些事情,觉得……心有戚戚。”
张叔听了更是忧愁了:“是差事上的问题?”
沐钰儿歪了歪脑袋:“也算吧,我也说不来,哎,先帮我看看我这个发簪还拿不拿得下来,绕着我头发了,可别弄坏了。”
“头饰怎么绕着发髻了,可是宴会上玩的有些过了?”张叔还是人不知旁敲侧击着。
沐钰儿大大咧咧一挥手:“不是的,爬了个山,不小心弄得。”
张叔把灯笼挂在一侧的藤架横枝上,还用发簪调亮了烛心,这才上前眯着眼,仔细地检查着那个放在鬓后的那钿珍珠银玉镂空的卷草纹梳背,不解问道:“怎么还爬山了?”
沐钰儿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盯着奶黄开始上蹿下跳地跑动,随后说道:“就是看到有一个小凉亭长得怪有意思的,上去看了看,没想到这个高又这么窄,我又不安分,就绕住了。”
张叔却是说道:“哪里是三娘不安分,依我看是这个发誓就做的太过复杂了,往常放在后面的梳背可都是不带流珠的,只做一个固定和显眼的作用,可这套头面,却绕了一圈细细长长的珠子,可不是不方便。”
沐钰儿笑眯眯听着:“张叔怎么连这个都懂啊。”
张叔笑了笑:“自然是从小就开始研究了,本以为自己养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想着要重新给人梳头发呢,谁知道七.八岁的时候跟着青松跑了,这下倒好了,我每年给三娘做的裙子都每穿几天了。”
沐钰儿动了动脑袋。
“哎哎,小心,在解头发呢。”张叔连忙按着她不安分的脑袋,“小心一些,这镂空的花纹太细密了,三娘头发有硬又粗,若是实在剪不开可要用剪子了。”
沐钰儿一听直接说道:“那就直接解吧,不要这么麻烦了。”
张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高兴教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好随意剪发。”
沐钰儿委屈:“不是你刚才说可以解的嘛。”
“那是实在解不开了,我这还没开始解呢。”张叔无奈说道,“你且好生坐着,这头面也贵,若是弄坏了,三娘可要给人打十年工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含糊说道:“不用了。”
“为何不用?”张叔不解问道。
沐钰儿张了张嘴,却又没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小声说道:“少卿可是好人。”
张叔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欲言又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三娘今日出去玩,可开心?”张叔一边动手,一边问道。
沐钰儿撑着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怎么玩,碰到事情了,宴会上死了两个人,跟着查案子去了。”
张叔惊讶。
“是给绍王的两个正妃候选人。”沐钰儿点到为止,“罢了,此事已经结案了,不说了,对了,我今日碰到王夫人了。”
张叔眉心紧皱。
“怎么会碰到她?”
沐钰儿用几片垂落下来的树叶揉成一团,用来逗猫,淡淡说道:“今日宴会上也请了她。”
张叔更为吃惊了:“帖子怎么会请到顾家?”
若是顾英还是太原顾家的嫡长子,这帖子送过来并不奇怪,可如今的顾英说一句落水狗都不过分,至今都还是从七品上的录事,挂着闲职,无所事事,东宫郡主的宴会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
沐钰儿只是含糊解释了一句:“公主殿下要为绍王选妃,所以七品衣裳的官吏家中有适龄子女的,都请过来了。”
张叔依旧皱眉:“那她可又与你说什么?”
沐钰儿摇了摇头:“没呢,王夫人不是刻薄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我。”
张叔叹气:“王夫人秉性确实不坏,但她商贾出身,加上顾英又出了事,性子也不圆滑,甚至有些僵直,怎么架得住边上要看热闹的祸害。”
——这倒是。
沐钰儿没想到张叔还挺懂这些宴会上的门道。
她也不敢多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说道:“真没事,我们甚至没说过话,只是她临走前,跟我说顾叔病得厉害,我想着若是明日没事,就去看看他。”
张叔不安说道:“不是说过了年就病了吗,难道到现在都没好?”
沐钰儿愁眉苦脸,从奶黄嘴里掏出那团树叶,担忧说道:“我入夏时看过一次,当时精神就一直不好,听下人说每日走几步就开始站不起来了,我瞧着确实不太好,不曾想到现在都没好。”
张叔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他从小心事重,这些年也是为难他了。”
沐钰儿默不作声。
对这个名义上的阿耶,她更多的是那种道义上的关切,可一出生,她眼前就只有张叔一样,再大些便是师傅,反而是这个阿耶在她二十年的岁月中出现的次数寥寥可数。
可以前在长安,后来在洛阳的那些房子却都是顾英拿钱出来给她租赁的,小时候也是他送钱,才让他们不至于风餐露宿。
沐钰儿对他陌生却又有些感激。
王夫人你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便很少上门叨扰,但现在王夫人主动开了口,沐钰儿便有些不详的预感。
这位顾家夫人自来就心高气盛,在官吏人家口不谈钱的时候,自己下场做了生意,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是个要钱的人,自来就是从不主动和她说话,现在如此,想来也是……没办法了。
“那明日带些东西去看他吧。”张叔温和说道,“补品药物就不要带了,他们也不会吃你送的,水果糖盐,布匹肉脯倒是可以送去,眼下入了秋,水果也多了起来,倒也能拾掇出好看的排面,不会显得失礼。”
“好。”沐钰儿对生计之事一窍不通,自然是张叔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张叔废了好大的劲,这才把东西那东西解开,不由叹气说道:“年纪大了,眼睛都化了,若是以前,可不会这么费劲。”
沐钰儿立马夸道:“张叔还年轻得很,可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现在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而已,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我先给你送了发髻,也好叫你松快松快,再给你煮碗面,免得你饿肚子睡觉。”
沐钰儿惊讶地扭头看他。
“三娘有没有吃饱肚子我还看不出来。”张叔嗔怒道,“你便是眨一下眼,我都知道你这小脑瓜子在想什么。”
沐钰儿立马露出灿烂的笑来,大眼睛弯起,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又是可爱,又是无辜,直把人看的心都软了。
张叔给人小心翼翼拆了头面,松了发髻,用手指把头发散开,用宽松齿距的大梳子把头发简单理了理,再挖出桂花头油一点点抹上去,最后采用细密的梳子缓缓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小心又仔细。
沐钰儿舒服地闭上眼:“真舒服,我这头发太多了点,洗头实在麻烦,梳个头也麻烦。”
张叔笑了笑:“头发多是大福气呢,三娘的福气会想这个头发一样,又多又密,连绵不绝。”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刚抱着三娘,三娘白白的,怪怪地躺在我怀里,我瞧着哪哪都是极好,极漂亮的小娘子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娘的头发又黄又细,我当时就害怕三娘以后头发长得不好看,没想到是多虑了,这头发就是寻常人就是仔细养护都不能这么好看的。”
沐钰儿早就习惯张叔夸她的话。
在张叔眼里,爬墙掀瓦那是三娘能干,把先生气哭那是教书先生不好,闯祸跑得快那是从小腿脚就利索,便是给他端碗水喝那也是聪明能干,若是真的学武学的好,那简直是神通降世,天助三娘,如今还会办案子了,那可不是英明神武,天下第一了。
只是夸她头发长得好,那简直是小儿科了。
张叔给人梳了一刻钟的头发,正打算给人绑头发,这才发现发带洗了,还没干透,又是担忧说道:“明日我去裁几个布条来,给三娘做个发带。”
沐钰儿动了动脑袋,顺手把打算偷吃东珠的小猫儿给抱在怀里,笑说道:“我想要发带上锈一个小猫的,就奶黄这样。”
她把奶黄的爪子举了起来晃了晃。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好。”
“也要大红色的。”
“好。”
“要长一些的。”
“好。”
沐钰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子时了,我给三娘做一碗素面吧,吃几口压压肚子。”张叔说道。
沐钰儿点头。
张叔就去了厨房,沐钰儿常年上下值时间不定,所以张叔一直让锅灶的火生着,就是怕她晚上饿,方便做吃食。
沐钰儿看着石桌上整齐排放的头面,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发现竟然有十七个样式之多,不由咋舌。
最华丽最大的的当属那个东珠金玉发展,简单却又不失贵气,虽然一直小猫爪子正在不知死活地扒拉着它。
“奶黄,若是弄坏了,我只能把你送给坏脾气的吉祥了。”沐钰儿抱起奶黄,沉痛说道。
奶黄不明所以,呆呆叫了一声。
果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沐钰儿只好揉着它的肚子,小心翼翼把头面收了起来。
没一会儿,张叔就捧着简单的素面端了出来,也顺手把头面都接了过去:“三娘先吃,我把这东西收拾一下,可不能丢了。”
沐钰儿中午吃的那顿早就消化干净了,捧起碗来就把脑袋埋进去,张叔看的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
一手领着头面,一手带着奶黄走了。
“张叔,你等会先睡吧,我等会去挖个酒,明日给顾叔送去。”沐钰儿顺口说道。
张叔点头:“碗筷等会就放在槽中,我明日起来洗。”
“好嘞。”沐钰儿嘴里塞满面,含糊应下。
小院很快就剩下沐钰儿一人,她坐在圆凳上,把那碗面连着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地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擦嘴。
她吃完东西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今日的事情也不知为何,让她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许是那些小娘子都太年轻了。
许是一个案子不能查清。
再许是,那群不知死亡来临的仆人。
直到外面传来更夫的声音。
——子时到了。
她才倏地回神,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去靠近厨房的那一块空地上挖酒坛子。
只是刚下了一个锄头,头顶就传来一声猫叫。
沐钰儿置之不理,继续下手。
泥土翻了一下。
猫儿叫了一下。
直到三次后,沐钰儿龇了龇牙,抬头,果不其然,傲娇的吉祥正蹲坐在围墙上,长长的尾巴绕着自己的猫爪儿,居高临下注视着站在下面的沐钰儿。
那神情,高傲。
“哎,祖宗,你不睡觉啊。”沐钰儿不解问道。
吉祥这回倒成了一个哑巴,只是抬头看着黝黑的夜色。
沐钰儿吓唬说道:“再不下来,我用锄头捅你下来了。”
吉祥的尾巴拍了拍地面。
——这是不高兴了。
沐钰儿龇了龇牙,认命拿出一侧的扶梯,准备把小猫儿抱下来。
谁知道,扶梯刚刚搭上,墙头就冒出一个人。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
吉祥被人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尾巴甚至围着来人的脖颈,只是脸上依旧傲娇,不太搭理人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唐不言无奈说道。
“少卿你也会爬墙头!”沐钰儿大吃一惊。
唐不言不好意思抿唇,耳朵微微发红,却还是低头看着底下头发披散下来的人,微弱烛火下平白多了三分稚气,显出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女郎娇气来。
“若是想要抓吉祥,加我来就好。”沐钰儿见他被人抓包的窘迫,善解人意地笑说着,“你喊我一声,我听得到,这墙太高,小心……”
“我是,来见你的。”
冷不丁的,唐不言的声音就顺着夜风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太困了
国庆七天假,竟然还要两天值班,我真的谢谢了感谢在2022-09-25 23:59:09~2022-09-26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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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 珍珠怨 ◇
◎夜会◎
唐不言一向是风流蕴藉,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的君子典范,今日不仅胆大妄为地爬人墙头, 甚至还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
自诩大胆的沐钰儿也不由愣在原处。
唐不言抱着吉祥,沉默地站在高高的墙头,那截精致的宽大衣袍落在墙垣上,衣袂翻飞, 瞧着有凭风独放, 风月想宜的飘然欲仙的清雅绝尘之气。
“怎么这么黏糊。”沐钰儿低头捏了捏手指,但还是很快就抬眸,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明明是先开了口, 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摸着吉祥的耳朵, 安静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光便是在微凉的夜色中也格外亮堂清正。
沐钰儿看着他,突然问道:“少卿有没有坐过屋顶啊。”
唐不言摇了摇头。
他自小体弱, 小时候唯一一次爬树还下不来,可把家人都吓坏了, 当真是多走两步都忍不住要开始盯着他, 久而久之,他便只能一直待在屋内。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我带你去玩啊。”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边上乌瓦平整的正房, 皱了皱眉。
“居人之地, 岂能随意踏足。”他婉拒道。
沐钰儿摆了摆手:“不去这里, 去富贵楼的三楼楼顶,带上我的酒,我们喝一场, 看我喝也行。”
唐不言看着她挖了一半的泥, 犹豫说道:“酒后急行, 极易出事,还是去我院中的小阁楼上。”
沐钰儿认真强调着:“我可不会醉。”
唐不言点头,但还是不松口:“去我那阁楼还能备些吃的,今夜你也不曾用晚膳,可以让瑾微做些好吃的。”
沐钰儿的心不争气地动摇了。
“阿姊白日里让人送了不少水果来,其中有一筐拇指大小的大红樱桃来,说是今年的果树长得很好,本打算也来送给你,但你家没人,张叔许是出门买菜了,便放在这里,本打算明日给你送来。”唐不言声音清雅,在夜色中简直是话本里诱书生做坏事的山野精怪,不急不缓,偏又蛊惑人心。
“最是合适做樱桃饆饠,瑾微的樱桃煎做得极好,他还擅长炖煮,其中樱桃炖梨这道菜,不论是配着糕点,还是单吃都清甜可口,白日里厨房的下人做了蜜煎樱桃,今日艳阳高照,也刚晒好,酸酸甜甜,很是入味。”
沐钰儿听得咽了咽口水。
“司直再带一坛梅酒不是正好下酒。”唐不言最后说道。
沐钰儿立马屈服了,抓起一侧的榔头,开始挖土。
一直窝在唐不言怀中的吉祥见状,尾巴晃了晃,随着她的动作,娇滴滴地喵叫一声。
沐钰儿不以为意,只是不曾想,本该睡着了的奶黄溜溜达达跑过来,骂骂咧咧,气势汹汹。
吉祥见状,也不堪示弱,立马挣扎着要去一决高下。
唐不言眼皮子一跳,一把按着小猫儿的腰,把人抱了回来。
“喵!”
“喵喵!”
沐钰儿把着急在墙下打转的奶黄抱起来放在一侧的空台上,奶黄挣扎要去找吉祥打一架,吉祥也不甘示弱地叫着。
那架势,好似只要碰在一起就要大打出手一样。
唐不言压着身强力壮的小猫儿,却不料吉祥还是一个坏脾气,有些力气地挣扎着,也跟忍不住晃了晃。
沐钰儿终于挖到梅子酒,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竟然在打晃,吓得一把捞起奶黄,一手拎着酒坛,直接坐在墙蘅上,把奶黄往唐不言怀中一塞,一手拦着他的肩,免得人掉下去。
当初隔壁卖房的那户人家可真是实在人,唯恐两家闹出矛盾,这墙可是又高又厚,唐不言若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奇怪的是,两只本来骂骂咧咧的小猫儿,一同落在唐不言的怀中,反而耳朵往后倒去,嘴里倒是一声不吭,瞧着甚至还有些乖巧。
沐钰儿坐在墙蘅上冷笑一声,一手一个嘎巴脆弹在小猫儿额头,冷笑一声:“叫啊,怎么不叫了,刚才不是很凶吗?”
奶黄半个脑袋埋进唐不言胳膊,小尾巴绕着唐不言的胳膊。
装死。
唐不言忍笑。
吉祥到没有如此不争气,只是目空一切地看着远方。
“没出息。”沐钰儿拍了拍奶黄的屁.股。
奶黄不为所动。
“猫似主人。”唐不言终于忍不住说道。
沐钰儿撸猫的动作一顿,抬眸,不高兴地看着唐不言。
“去吃樱桃吧。”一个好好的询问被人说成肯定的语气,沐钰儿便也被一肚子的吃食勾走了魂,利利索索地带着一人两猫,直接去了花园的阁楼上。
两侧竹林婆娑,虽未点灯,但明月煌煌,倒也有几分清幽寂静之色。
如今已过子时,仆人人大都在角房里休息,整个唐府只剩下幽幽的烛光照亮着,
这本是一个二层阁楼,但唐不言一开始为了避嫌窥邻的嫌疑,就主动把第二层推了,把第一层改成了水榭,只是平台略略有些高,和一般的观赏或读书的水榭又有些不同。
沐钰儿靠在一侧的扶手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波光凌凌的湖面,笑说道:“这里的风景倒是好。”
唐不言怕两只小猫儿打起来,便一左一右各自放在凳子上,甚至还贴心地垫了一个棉制的蒲团,小猫儿的尾巴齐齐甩了甩。
“倚林靠水,扶栏而坐,这是南方常有的布置,这些年洛水贯通运河,链接南北后,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的布置,郡主殿下今日的那个小阁楼,不就是这样。”
沐钰儿点头,顺手拍开手中的梅子酒,那边唐不言已经动静了守着花园的仆人,吩咐他去准备樱桃的吃食来。
“这么晚了,瑾微是不是睡了,不麻烦她了。”沐钰儿难得善解人意地说道。
唐不言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的,瑾微晚睡。”
—— ——
一侧的倒座房最大的那间屋子里,瑾微被人用拍门声惊醒,不悦的皱起眉来,却在听了几个字之后一跃而起,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了一下,起身弯腰穿靴,朗声说道。
“我马上就来。”
“瑾哥一向睡得早,可要我们打下手。”门口的人小声问道。
瑾微打折哈欠开了门,点了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拌馅多加点蜜,务必要甜一点。”
仆人不解:“三郎不是不爱吃太甜的嘛?”
瑾微匆匆的脚步一顿,盯着游廊上的花灯,幽幽说道:“你不懂啊。”
仆人摸了摸脑袋,充满信任地说道:“我都跟着瑾哥做。”
一时间安静的前院顿时热闹起来,只是沐钰儿处在后院的小角落里,并未察觉,反而开始用竹叶吹着断断续续的小调。
唐不言仔细停了停,笑问道:“哪里来的曲子,好好听。”
沐钰儿不好意思地收回竹叶:“我这吹得不好,是张叔教的,说是一首蜀州的小调,我还看过那个词,说是一个叫犹华的人写的。”
唐不言脸上笑容一僵。
沐钰儿又断断续续吹了几句,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半遮着白皙小巧的面容,借着朦胧夜色看去有些莫名的天真。
“犹华是……”唐不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顾录事的字。”
沐钰儿捏着竹叶的手一顿,很快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嗦声。
唐不言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沐钰儿猛地回头,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之色,又是警觉又是委屈:“真的?”
唐不言不忍直视,但还是点了点头:“英,犹华也,是顾录事启蒙开学时,他的祖父亲自为他取的子,寓为光华光彩,才华出众。”
沐钰儿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知?”唐不言好奇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许久之后含糊说道:“我,我和顾叔来玩比较少,我启蒙是师父给我找的师父,后来再大些,我进了北阙,就更不好上门叨扰了。”
张叔也不爱提他,师父更是和顾叔不熟,王夫人不喜她,她跟不会私下打听他的事,久而久之,沐钰儿竟只知他叫顾英,原本是太原顾家最是尊贵的嫡长子,后来受了明仁太子的牵连,被祖父亲自划出族谱,如今做着一个从七品的录事,但他身体不好,今年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这封差事想来马上就要老病请退了。
唐不言似在那一瞬间的震惊迷茫中感受到眼前之人年幼时的不安慌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眉间。
滚谈眉心被微凉的手指震了震,沐钰儿也紧跟着回过神来。
“算了。”沐钰儿低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唐不言嗯了一声:“顾录事年少成名,容貌俊秀,才思敏绝,最是意气风发时被称为白鹿四杰之一,却因为一片《檄英王鸡》文被高.宗认为此举挑拨二王相争,遂逐之出王府,之后更是牵扯到皇位之争,被顾家除名。”
他看着沐钰儿迷茫的神色,声音越发低沉:“如今旧人旧事存活于世不知一二,他,也是过得煎熬。”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叔和那个明仁太子关系很好吗?”
“十岁时便是太子侍读,王府修撰,十年时光,哪怕后来被逐出王府,但依旧来往密切,哪有不好的关系。”唐不言低声问道,“你不知?”
沐钰儿摇头。
唐不言看着她迷茫的神色,嘴角微动:“你,知道你阿娘是谁吗?”
沐钰儿抬眸,又摇了摇头:“有记忆以来,就是张叔养大我的,没有阿娘。”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又问道:“可有想过去找她?”
沐钰儿又是摇了摇头:“张叔说阿娘死了。”
唐不言看着她,脑海中蓦地响起前几日从江西送回来的消息,心思微沉。
——张叔竟然是江西人。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瑾微亲自端着吃食送了进来,没一会儿就摆满了满满一座,红艳艳的,果然是樱桃宴。
“这么晚了还辛苦你起来。”沐钰儿看着瑾微两个大黑眼圈,不好意思说道。
瑾微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说道:“没事,我睡得晚。”
——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百日里珍珠阁的事情,便是有时沉默也不觉得无趣,只是唐不言面前的梅子酒还有底,沐钰儿已经喝了半坛,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朦胧,半撑着下巴在发呆。
唐不言怕她醉摔了,想要把人扶到一侧的靠椅上,却不料大晚上正是醒猫的时候,奶黄和吉祥正在屋内来回奔跑。
奶黄这个不争气的直接装上沐钰儿小腿,这一下直接把沐钰儿撞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唐不言扑过去。
滚烫的身体直接扑了过来,唐不言原本虚浮着她腰间的手慌忙搭上她的腰,这才把人扶稳。
沐钰儿嘴里嘟嘟囔囔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吉祥刺溜一下踩着她的脚跑过去,七斤重的小猫儿这一下踩得人脚一软。
用来固定的筷子也终于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掉落。
唐不言连忙把人整个抱起来。
沐钰儿倒也不是很醉,只是整个人喝了酒就难得犯懒,不太清醒地半个身子靠在她肩膀上,灼热滚烫的气息涂在脖颈处,激的人冒出层层鸡皮肤。
唐不言看到那只红润小巧的耳垂落在自己面前,喉骨微动。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上,发梢落在手背上。
夜风微动,发丝轻扬。
她刚才用筷子把头发随意挽了起来,刚才被奶黄和吉祥接连一撞,意外松了头发。
“沐钰儿……”他低声喊了一句,搭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不觉收紧。
沐钰儿懒懒嗯了一声,透过栏杆看着不远处的湖泊,眼珠子不动不懂的,好似发呆的小猫儿。
“我给你扎个头发。”他轻声说道。
沐钰儿又是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了没。
唐不言把人扶着靠着栏杆,一只手扶着她,另外一只手举起,用嘴咬开手腕中打结的猫儿发带。
长长的发带散落顿时散落下来,柔软地贴着白皙修长的手腕落入衣袖中,越发显出莹白玉润的手臂。
发带上的小猫借了人气,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沐钰儿安静地趴在栏杆上,整个人懒懒散散,只是盯着那个湖面发呆。
唐不言小心翼翼地缕过那头浓密的头发,细密厚重的头发自发间滑落,露出几寸冰白的皮肤。
长长的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小猫儿好似灵活地在空中打滚一样,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唐不言看着她,一颗心只觉得好似刚才吃的蜜煎樱桃,甜的心尖都在发颤。
小小的蝴蝶结落在乌黑浓密的发束上,唐不言便好似欣赏不够一般,不愿移开视线。
沐钰儿突然扭头,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连着呼吸都在夜风的加持下交缠在一起。
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抿起:“你……”
“苗大娘子的证词有问题。”一直沉默的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有点多,国庆会多写点的
感谢在2022-09-26 23:58:15~2022-09-27 23: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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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 珍珠怨 ◇
◎苗家◎
若是心中藏了一件事, 唐不言估计能藏一辈子,张一却是一刻钟也呆不住,沐钰儿卡着两人中间, 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她站在一户大门前,仰头打量着高高悬挂的牌匾——苗府。
大门上的红漆因为年久失修而露出鱼鳞模样的痕迹,头顶的两侧灯笼也在风吹日晒下泛出白色。
苗家瞧着不太富裕。
沐钰儿打量着, 却没有进一步上前, 反而脚步一转,来到苗家对面的一处茶棚。
小二的格外热情:“客官要喝点什么,本店有最是解渴的杨梅渴水, 爽口回甘的紫苏饮,还有通气消暑的五苓大顺散, 便是连白水都是有的,您瞧瞧, 这是我们的单子,应有尽有。”
沐钰儿随意扫了一眼, 笑说道:“来个绿豆水吧。”
“好嘞, 客官稍等。”小二和气说道,话锋一转, “绿豆水可要配个糕点, 亦或是果脯, 小店的绿豆水是出了名的清甜爽口,配些吃食最是解腻。”
“来两块糯米糕吧。”沐钰儿好脾气说道。
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热情殷勤,没一会儿就给人端上一大碗绿豆水耳环和两块雪白冒着白烟的糕点。
沐钰儿手指打在碗边随意摸索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故作不经意说道:“听说对面那户人家最近在招丫鬟男仆, 你最近可有看到什么人牙子亦或者奇怪的人上门。”
小二露出警觉之色。
沐钰儿笑了笑, 随手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笑说道:“您瞧着也是做了很久生意的,不瞒您说,我是做生意的,最近听说有一个姓苗的客人在南市说要给家中即将出嫁的女郎挑选侍女男仆,这种为子女挑人的可都是大买卖,我打听了一下,好像就是在这个附近。”
她把指尖压着的几个铜板推了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市侩又老练:“如今做个买卖都讲究一个耳聪目明,腿脚利索,您也是做生意的,想来也是清楚的。”
小二盯着那八枚铜钱,眼波微动。
“或者你且和我说……”沐钰儿指尖微微一点,铜钱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家最近可有眼生的人走动过。”
小二咽了咽口水,心中思索良多,最后忍不住开口说道:“没有没有,这户人家是个穷的,家中的丫鬟男仆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的,怎么可能卖人,您悄悄他家的大门,我在这里摆摊五年了,都不见修缮的,不过,他家中却是有一个适龄的女郎,但身边一直跟着两个丫鬟,生下一个小娘子才七.八岁的模样,想来不是您要找的大客人。”
沐钰儿遗憾说道,顺手松开压着铜钱的手,无奈说道:“又找错了,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这户人家真的不招人了,你不是说也没人吗?我这里的货物又听话又便宜,不瞒你说,全洛阳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货源了,您若是有认识的人,不妨去问问,或者我与这家大管事聊聊,定是能说动一二的。”
小二连忙把铜钱放在手心掂了掂,随后放进兜里,笑说道:“这家主人倒是严苛,主母大小事一把抓,家中只有一个管事的,您还真问对人了,这人最爱您手中的这碗绿豆水,得了空就要喝一杯,与我关系不错,且您今日是注定要发财的。”
沐钰儿点着案桌的手一动,笑问道:“借您吉言,哪里的财。”
小二长叹一口气:“这家不是有一个及笄的娘子,身边原是有两个丫鬟的,不过昨夜有个丫鬟不小心摔死了,天还没亮就抬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刚出摊,那管家亲自送尸体走的,等到天亮了,这才回来,还在我这里喝了一盏茶呢,不过许是有些晦气,脸色不太好看。”
前几日的宴会上,沐钰儿并未见过那个苗玉莲,更不清楚她的丫鬟是那个,只是前脚珍珠阁才出事,后脚苗府不偏不倚也跟着有一个丫鬟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沐钰儿手指动了动。
“不过这生意也没有这么上赶着做的,且白日刚出事,这户人家也没空采买了,您若是放心,不如留个地址,到时他出来在我这喝个香引子,我在这么一推荐,这笔生意不就成了。
“这倒是极好的。”沐钰儿也上道,掏出三文铜钱递了过去,“就在这个坊的山清道观附近的张家车马行,您报三水的名号,店员就知道啦。”
小二开开心心结果三文钱,高兴点头:“好嘞,这笔生意我瞧着一定行。”
沐钰儿在茶铺里坐了一会儿,盯着苗家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随后把茶饮一饮而尽,又把两块糕点打包起来,掏出十三文钱放在茶碗边,这才起身离开。
“客官慢走。”小二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高声说道,目光看着她离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沐钰儿走了几圈,最后绕道苗府后院的那条街上,顺手蹲在一个小乞儿身边,把两块糕点递了过去。
小乞儿眼睛一亮,伸手就来抓。
沐钰儿把手举了起来:“这家屋主人你认识吗?”
小乞儿顺着她下巴指了指的位置看了过去,撇了撇嘴:“认识啊,还挺穷的,这户人家整天板着脸,前几天还传来郎君的骂声,凶得很,好几次我看到有人躲后面偷偷哭了,对了,昨天夜里,又好像还出事了。”
“是的啊。”原本懒洋洋坐在地上的小乞丐也跟着挪了过来,“死了一个人,说是走路摔死的,这家子整天丧着脸,我瞧着迟早出事。”
沐钰儿点头,把两块糕点一人一快分了:“这户人家不是有一个大娘子吗?性格如何?三日前,他们家应该有一个娘子参加宴会回来,回来许是快子时了,你们可以影响。”
小乞丐们沉默了一会,其中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小乞丐惊讶问道:“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那天苗家这么穷的人平日一入夜就灯也不点的,那天倒是灯火通明,快到子时的时候,也有一个马车停在门口,有个小娘子有哭又闹,差点摔了,被一个嬷嬷背下马车的,啧啧,小娘子就是辛苦,连着哭都不能大声哭,整张脸都憋红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嗯了一声:“身上可有受伤?”
“反正我看着外面是没什么伤口的。”小乞丐低声说道,“不过若是摔了也有可能的,我也不懂,后来他们家好像还热闹了一阵,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然后又把灯都灭了。”
“之后除了有个丫鬟死了,还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沐钰儿又问。
年纪稍大的乞丐不耐说道:“有啊,怎么没有,那天回来,下半夜有热闹起来了,听说是有人病了,去请大夫了,折腾了好久好久,我们兄弟两个一晚上没睡,第二天都没精力去道观抢东西吃了,之后倒是没了,这户人家很少有人登门的,整天冷冷清清的,后门也没个不吃的饭倒出来,啧,穷。”
沐钰儿嗯了一声,有各自递了一文钱:“苗家对面的那个茶铺是什么时候开的?”
“苗家是谁家啊。”
“啊,那个字念苗啊。”
两个小乞丐异口同声响起。
“我瞧着能言善辩的,一脸精明,生意倒是做的溜。”沐钰儿又说道。
“嗐,新来的。”年纪大的乞丐把铜墙放进嘴里咬了咬,随后心满意足塞进鞋底,嗤笑道,“就前几天吧,精明脑袋笨心肠,生意摆这里哪有赚头,这一代的人都不富裕,哪有闲钱喝茶啊。”
“就是,我瞧着几天都没生意的。”小乞丐也不甘示弱说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笑说道:“怪不得座椅这么干净。”
“可不是,没人坐啊。”大乞丐大声嘲笑着。
沐钰儿笑说道:“去山清道观附近的张家车马行,他跟他们说若是碰到这个人来找三水,就送人一程。”
“这可不行。”大乞丐拿乔,“使唤我们可是有规矩的。”
小乞丐连连点头。
沐钰儿失笑,又掏出三文钱递了过去。
小乞丐眼睛发亮地看着今天的天降横彩,和哥哥对视一眼。
大乞丐连连拍着胸脯:“没问题,一定把话带到。”
“还有,去和你的朋友打听一下今天这家送出去的尸体埋哪里了。”沐钰儿又递了三文铜钱,“有了消息去北阙找张一。”
大小乞丐大吃一惊。
大乞丐嘴皮子抖索了一下:“你就是飞天无敌,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白长一副好面容的的那个北阙司长。”
沐钰儿起身,拍了拍衣摆,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两个小乞丐,小秘密说道:“巧了不是,正式我。”
“我一定给老大办好事情!”大乞丐话锋一转,信誓旦旦保证着。
“我也是!”小乞丐紧跟着说着。
“赴汤蹈火,一定定的。”大乞丐继续奉承着。
“我也是!”小乞丐大声说道。
“老大的钱这么能收这么多呢!”大乞丐人小口气倒是世故,故作大方地把钱还回去。
“啊,这不好吧。”折回,小乞丐紧张地直咽口水。
沐钰儿摆了摆手:“少贫嘴,注意安全,去干活吧。”
“好嘞!”大乞丐一把收回铜钱,清脆应下,很快就拉着弟弟,开开心心跑了。
沐钰儿站在苗家后门摸了摸下巴,选择直截了当翻了墙。
苗家果然清贫,一个格外小的二进的院子,寻常人家的花花草草在这里全都成了蔬菜,甚至还养着一只鸡,怪不得奇怪两兄弟在后门没有捡到剩菜。
主家大都在住在第二进院休息,沐钰儿刚顺着西厢房滑了下来,就听到一阵沙哑不成声的哭声。
“我不想进东宫。阿娘,你和阿耶说,我不要去东宫。”
“贯韵香和裴眠都死了,只能你去了。”
“可小菡死了!”那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下一次,是不是就是我。”
“我不想死,贯韵香和裴眠都死的好惨。”
已经哭不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阿娘,我看着裴眠摔下去的,呜呜呜,我看着她掉下去的,所以她来报复我了。”
“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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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 珍珠怨 ◇
◎死因◎
屋内, 苗玉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是苗母还显出几分镇定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苗母镇定安慰道,“这世上哪有厉鬼, 作乱的永远都是贼人。”
苗玉莲哭得更加喘了。
“我儿莫哭。”里面传来帕子被拧干的声音,苗母的身影格外冷静,“阿菡成了你的替死鬼,也是我儿命不该绝。”
“那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苗玉莲哽咽问道。
苗母冷笑一声:“贼人若是当真敢肆无忌惮, 昨日就是直接杀进来了, 岂会摸黑入内,悄悄行凶,你且擦擦眼泪, 明日为娘为你挑个帖子你且自若去赴宴,和那主人家一起形影不离, 那贼人定是一直盯着你我,若是我儿镇定, 反而能寻得贼人弱处,反杀也并不困难。”
沐钰儿在墙外听得不由竖起大拇指, 心生敬佩, 怪不得苗玉莲性格绵软却能入选绍王正妃候选人的位置,苗母这番打算简直反客为主, 既然敌人目前尚不可知, 不如明晃晃作为诱饵, 也能诱得敌人露出破绽。
如此计谋,如此胆量,确实英勇。
苗玉莲愣在原处, 好一会儿, 颤颤巍巍说道:“儿, 儿不敢。”
苗母叹气,恨铁不成钢怒斥道:“怎么不敢,光天化日,那贼人怎敢下手,你明日出现,他就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哪里敢再下手。”
苗玉莲不明所以,抽泣问道:“为何?”
“寻常人若是遇了此事会如何?”苗母镇定反问。
苗玉莲小声说道:“寻常人有没有阿娘大胆,自然是躲起来才是。”
“躲起来。”苗母冷笑一声,“躲起来,那贼人不就知道你确实知道了那些秘密。”
“那他现在来杀我,不就是知道了吗?”苗玉莲不解说道,“不然他又为何来杀我?”
“因为做贼心虚啊。”苗母分析着,“他杀了人,自然害怕被人发现,你说当时有人说你去过湖边,他自然警惕,自然想要试探一下我们。”
“阿菡就是试探我们的棋子吗?”苗玉莲小声说道,“那直接入内杀.人,怎么能说试探呢,这不是挑衅吗?”
苗母叹气:“那他为何不直接来杀你。”
若是杀了苗玉莲事情便直接闹大了。
屋外,沐钰儿想着。
一个丫鬟和一个太常寺寺丞的大娘子可是有天壤之别。
“所以他是为了不想把事情闹大。”苗母笃定说道。
苗玉莲不解。
“你当时是站在湖边看到裴眠掉下去的,那可有看到下手之人?”苗母继续问道。
墙角外的沐钰儿谨慎一阵,忍不住伸手把纸糊的窗布捅开一个洞,探头看了过去。
屋子并不大,布置得秀气雅致,绣床不远处便是一扇四开的竹编花鸟屏风,窗户正在屏风边上,隐隐能看到内屋的一切。
苗玉莲长相柔弱,细长脸型,柳眉弯弯,是个蒲柳纤弱的女子,和洛阳如今的明艳圆润,颇为不同,如今神色憔悴,眼下乌青,瞧着格外狼狈。
反观苗母身形丰腴,脸颊圆润,一双柳眉眼尾不似寻常一般往往落下,反而斜斜扬起,现正淡然坐在床边,握着苗玉莲的手背。
苗玉莲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那贼人看到你了?”苗母又是反问。
苗玉莲犹豫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当日我刚到湖边,就看到裴眠挂在石壁上,心中慌张正打算喊人,却突然发现她身上竟然还落着一道影子,想起贯韵香的死,我就不敢出声,谁知就在我打算转身去找人,裴眠已经体力不支掉了下来,眼看那人就要出来了,我便连忙跑了,但我想着他应该没看到,毕竟我看他的那个方向,也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沐钰儿心中一惊,可转念一想便又觉得这才是合理的。
裴眠绝不可能是自己掉下去的。
她手指显示死前挣扎过,而且自杀的地方这么多,为何选在假山石壁初,还是这么奇怪而隐蔽的地方。
“这边对了。”那边苗母继续说道,“他既然不曾看到你,但还是找到你,说明他也只是猜测,若是我们哭哭啼啼,他定会害怕我们破罐破摔,若是你成问心无愧的样子,大大方方出现在外面,第一,他不会在白日动手,第二,让他明白我们并不害怕。”苗母冷硬说道,“这个时候你在仔细看着身边的人,那些人鬼鬼祟祟,便一眼就能察觉出来。”
“我们对外说阿菡的死并不加掩饰,甚至还让人去销户了,便是做给那人看的,我们打算息事宁人,若是我们慌了后面反而握不住,只有稳住了,反客为主,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苗玉莲似懂非懂,还是紧捏着阿娘的手指,神色惶然不安。
“若是他还是敢动手……”她低声问道,“若是他,他一定要杀……”
苗母沉默,随后无奈叹气:“他若是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地方都敢动手,那我儿不论在哪里都是毫无生路的。”
苗玉莲呆怔地看着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一双眼红彤彤的眼睛顿时浮现出泪水来。
“但他既然没看到你,那便是好事。”苗母抱人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我儿莫怕,阿娘都在呢。”
“呜呜呜,阿耶为什么要把我报上名单……”她喃喃自语,趴在苗母肩上痛哭起来,“我不想去东宫,不想去宴会,也不想……”死。
沐钰儿眨了眨眼,慢慢缩回脑袋,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敲门打扰,反而顺着后墙,再一次翻出去了。
她溜溜达达回了北阙,还未进去就看到王新和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人,匆匆入内,两人脚上都是泥泞,神色凝重。
就在此刻,张一正拄着拐杖一拐一拐走了出来,远远就看到沐钰儿的身影,连忙摆了摆手。
沐钰儿快步走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
张一摆了摆手:“你们这么慢,我怎么呆得住,敦化坊那边的暗哨是我联系的,那对小乞丐小弟来传话说老大你在敦化坊蹲着,我就猜老大有事。”
沐钰儿叹气:“是有事,但又没事,这事查不了。”
张一惊讶:“还有我们老大查不出的东西。”
沐钰儿背着手,跨进北阙大门:“是不让查,算了,我也是好奇,自己琢磨一下就好了。”
张一跟在她身后,不解问道:“什么事情啊,还不让查,神神秘秘的。”
沐钰儿顺着王新的脚步朝着西后院走去,陈菲菲正站在廊檐下穿着衣服,见了人便不耐说道:“最近不是没案子吗?哪里挖出来的尸体。”
王新从屋内出来,叹气说道:“被埋在敦化坊和永丰坊之间的水道淤泥里,要不是有一个住在桥洞下的叫花子看见,还真不好找。”
“啊,不是说不让查吗?”张一不解问道。
众人看了过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我控制不住。”
陈菲菲气得虚点了她几下,狠狠说道:“好奇心害死猫,我看你迟早栽在你的好奇心上。”
沐钰儿慢慢吞吞走过去,结果验尸的格单,浑不在意说道:“我就是看看,不干嘛。”
陈菲菲把白布掀开,露出一张紧闭的,苍白的,毫无人气的脸。
“死者身高五尺多两寸,脖颈处有一道锐利伤,皮肉外翻,血透肉色,是生前伤。”
陈菲菲散开发髻,在头皮里摸索了一下。
“头顶无伤,发髻松散,是睡前的松垮髻发。”
陈菲菲开始脱衣服,很快就把单独的一件单衣脱了下来,放在一侧的椅子上等待之后的检查。
“身体表面无新鲜伤口,无成年旧伤,无被侵犯痕迹,牙齿整齐无痕迹,手脚处有硬茧,关节粗大,应该是做过活的,但不是体力活。”
陈菲菲把她的手抬起来仔细看着:“也没有指甲,是丫鬟这类伺候人的身份。”
沐钰儿点头:“是一个大娘子身边的贴身丫鬟。”
陈菲菲颔首,把人翻了过来,露出青色的瘀痕:“死者死后一直躺着,血瘀坠在身后,大概躺了三四个时辰。”
“子时死的。”她抬眸说道,“哪来的尸体?”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前几日参加郡主的宴会不是出了两个人命吗,这是其中一个小娘子的丫鬟?”
“活的死的?”陈菲菲开始把衣服摊开,随口问道。
“活的。”
陈菲菲拧眉:“是凶手。
沐钰儿摇头:“瞧着不像。”
“那你带回来做什么?”陈菲菲把泥土一点点扫干净,仔细看着衣服上的痕迹,“有条绒,是躺在床上死的吗?”
沐钰儿点头:“应该是。”
陈菲菲起身:“十七.八岁的丫鬟,子时死的,伤口是凶手一刀毙命,武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长小刀,下手干净利索,所以死者生前没有过挣扎,甚至有可能在睡梦中死的,因为她闭着眼,神色安宁,之后就没有线索了。”
沐钰儿拧眉,把尸单补充完整后,便放到一侧的案桌上,不声不吭地看着那具尸体。
陈菲菲抬眸看她,不赞同反问道:“这案子你打算继续查下去。”
沐钰儿抬眸看她,含糊说道:“若是凶手已经和我打过照面,却还逍遥法外,我,良心难安。”
陈菲菲垂眸,讽刺道:“既然公主不让查,你何必自蹚浑水,自找麻烦。”
沐钰儿苦笑。
“凶手杀人心狠手辣,可见不是寻常人。”陈菲菲最后说道,“你若真的打算偷偷查,注意安全。”
沐钰儿点头。
“那尸体要送回去吗?”王新站在门口问道。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过几日给她买了一薄棺好好安葬吧。”
王新应下。
沐钰儿心事重重出了西跨院,看了眼更漏,便准备去外面买点明日去看顾叔的吃食物品。
刚到院中,就看到小昭和陈安生带着几个小孩正在捉迷藏,小昭是找人的,如今正缓缓悠悠,慢慢吞吞,煞有其事,一个个看过去,就连竹篓盖子也不放过,一个个认认真真掀过去,就像一只慢慢吞吞的小乌龟。
任叔抽着旱烟坐在门口,看的直笑。
“你倒是快一些,躲的人都急了。”他说。
小昭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还是好像一个一戳一动的小乌龟,摇摇摆摆走来走去,嘴里碎碎念着:“是不是这里……这里有没有人……没有……”
“这这……”任叔看不过去,连连对着内外院连接走到的一个假山挪了挪嘴,光明正大开始给人作弊。
小昭这才放弃在院子里翻盖子,开开心心走了过去,可站在一处高高的石头前,脑袋转来转去都没看到人,愁的小脸蛋都皱了起来。
“我在这!”倒是陈安生看不过去,从头顶探出脑袋来。“笨死了,你怎么不抬头看我啊。”
小昭呆呆抬起头来,歪了歪脑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心大叫着:“抓到了!”
“是我自己出来的!”陈安生大声说道,“可不是你抓到的。”
小昭不高兴地说道:“看不到,你在这里看不到!”
陈安生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我就是知道躲在这里谁都看不到,我才躲在这里的。”
沐钰儿看着她的动作,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间,突然眼睛一亮。
是了,西南面的入水口在下,东北的假山在上,假山有多崎岖,苗玉莲确实看不到凶手,可凶手……一定看得到他!
凶手对珍珠阁很熟悉。
而珍珠阁,此前只对几个人开放过。
非富即贵。
她脸色一变,突然大喊道:“牵马来,快!”
作者有话说:
太累太累了,明天修文改错字,晚安
169 ☪ 珍珠怨 ◇
◎双杀◎
暮鼓已经连声响起, 夕阳西下,群鸟归巢,行人三三两两在道上提着东西回家, 金吾卫正在街口整装待发,沐钰儿赶在敦化坊即将闭门的时候,一骑快马顺着人流挤了进来。
苗家依旧大门紧闭,门口的茶摊也已经收摊, 路上的人烟比外面主街还要稀少一些, 偶有人家看到骑马而来的人也都警觉地关上门,不愿多生是非。
沐钰儿并未和白日一般绕道后门,而是直接把马停在大门口, 伸手敲了敲门,却不曾想并没有人应门。
她接连敲了三次, 连着邻居都惊动了,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今日没有出来过, 许是都不在家。”有一个好心人低声说道。
沐钰儿神色冷静地点了点头。
午时明明见里面还有丫鬟走动,不可能没有人。
她把马儿系在拴马柱上, 绕到侧面的小巷边上, 一个纵身就攀上墙头,只见狭□□仄的小院内空无一人, 不由眉头一皱。
就在此刻, 后院传来一声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沐钰儿心神一震, 朝着内院快步略去。
后院内,苗玉莲昏倒在地上,苗母正死死抱着一个黑衣人的小腿, 屋内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
地面上有破碎的花盆。
刚才的动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沐钰儿顺手折了一根树枝, 直接朝着灰衣人高举的手腕扔去。
轻盈纤细的树枝在此刻瞬间成了尖锐利器, 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鹤鸣。
灰衣人手腕吃痛,高举的刀一歪,顺势落在地上。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回首反击,反而在瞬间就一把把苗母朝着沐钰儿的方向扔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形鬼魅漂浮。
沐钰儿顺手把人接住,也止住了脚步,便只是看着那灰衣人快速起落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轻功令她想起一个人。
——那个已经死了的日本人。
——阿倍阿每远成。
“芙蓉。”苗母盯着沐钰儿的脸,冷不丁喊道。
沐钰儿回神,回神,不解低头:“什么?”
苗母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紧抓着沐钰儿的袖子,虚弱说道:“救,救救莲儿。”
沐钰儿把人安置在一侧的栏杆上,这才转身去看苗玉莲。
“不碍事,晕了而已。”沐钰儿把人抱起,熟练地回到百日见到的那间屋子。
苗母神色微微紧张。
“你是谁?”她看着去而复返的人,警惕问道。
沐钰儿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北阙司长沐钰儿。”
苗母脸色下意识凝重,放在一侧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想来您的女儿也和你说过我的名字。”沐钰儿微微一笑,顺手把人扶了起来。
苗母下意识躲开,却被沐钰儿不容拒绝地提溜起来。
“您这么聪明,想来是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沐钰儿好脾气问道。
苗母垂眸:“那司长能确保我儿安全吗?”
沐钰儿把人安置在圆凳上,信誓旦旦说道:“自然。”
苗母靠着茶几,单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儿没看到那个凶手的样子。”
沐钰儿扬了扬眉。
“她胆子怯懦,想来司长也有所耳闻,当日她看到裴眠挂在那边本打算叫人,却发现假山后有一个影子落下来,她就知道裴眠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有人推下去的。”苗母缓缓说道,很快便又停了下来,抬眸去看沐钰儿,“福祸避趋,人之常情,司长觉得呢?”
沐钰儿了然点头,宽慰道:“确实如此,苗大娘子并无武艺,明哲保身,才是万全之计。”
苗母紧盯着她的神色,似要打量出她的是否真心说出此话。
面前女郎神色坦然,眸光冷静,却是一脸真挚。
“她见裴眠掉下去就吓得转身就跑,两处位置远,一个在东北面的假山上,一个是西南面的渡口,相距很远,所以她本以为凶手不成见过她,现在想来是她想错了。”苗母露出绝望之色,“凶手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朝廷命官府邸,是一心要置我儿于死地啊。”
沐钰儿沉默:“苗大娘子可有看到那道影子有何特征。”
苗母蹙眉:“影子不似人形,都是黑黑的,哪有什么特征。”
沐钰儿摇头,指了指苗母头顶的发髻,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您头戴小冠,影子上便也有,和我这样束发的差别不小。”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沐钰儿很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影子。
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干净的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一人影子头顶枝丫横斜,并不齐整,一人影子却只有一个圆润的脑袋外加一点高高凸起的发束一点。
苗母了然,却蹙眉摇了摇头:“这我倒没有问。”
沐钰儿扭头去看床上的大娘子,又问道:“家中的丫鬟男仆怎么都晕了。”
苗母脸色露出狠厉之色:“家中出了叛徒。”
沐钰儿扬眉,冷不丁问道:“管家?”
苗母一惊:“司长怎么知道?”
“猜的,你们门前那个茶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沐钰儿问。
苗母摇了摇头,惊讶问道:“门口有茶摊?不是都是空地吗?”
沐钰儿颔首,了然解释着:“那看来凶手早就盯上你们了,你们的管家和凶手就是在茶摊里见面的。”
苗母神色凝重,突然问道:“凶手如果早就知道是我儿见了他杀人,为何要现在才动手。”
沐钰儿捏着刀柄的手一顿。
——是了,凶手为何选在现在动手。
床上传来叮咛一声。
两人扭头去看,苗玉莲紧闭的双眼微微一颤,猛地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娘。”
“莲儿。”苗母连忙上前把人抱在怀中,“可有哪里受伤了。”
苗玉莲担忧地摸着她的脸,颤颤巍巍问道:“阿娘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多亏了司长相救。”苗母镇定下来说道。
苗玉莲抬眸,一看到沐钰儿笑眯眯的脸,反而吓得躲到阿娘怀里。
“别怕,司长已经知道了,她有话问你。”
苗玉莲怯生生从阿娘肩头抬眸看她。
沐钰儿咳嗽一声,温和说道:“我想仔细询问一下当时的场景。”
苗玉莲小脸煞白,头发凌乱,打了一个哆嗦:“我真的没看到那个人是谁,我当时心中害怕,贱人掉下去后就跑了。”
“贯韵香出事后,公主殿下让你们都在内院休息,或者有人陪同才能继续游园,那大娘子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沐钰儿笑脸盈盈地看着苗玉莲,慢条斯理问道。
苗母眉心紧皱,许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由看着苗玉莲,不解问道:“你是在贯娘子出事后去的游园,你不是怕水吗?”
苗玉莲垂眸,小声说道:“我是走迷路了。”
沐钰儿眉间一扬,意味深长说道:“大娘子真的是不是迷路了吗?”
苗玉莲身形一僵。
“从后院西面那条路出来,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贯韵香殒命的小楼,一个是就是游船入口,你若是怕水,想来不会去湖边,且之前有小娘子相邀你上船,你都拒绝了,那想来你当时是想要去小楼内。”
沐钰儿的声音不急不慌,淡定自若,脸上笑容微微加深,轻声说道:“小楼内贯韵香当时的尸体还陈列在那里。”
秋风穿过,狭小的院子内发出一声嗡鸣,蓦地有些吓人。
“您是去……找、她、吗?”
夕阳彻底落下,原本还有细微的光亮眨眼就暗了下来,沐钰儿站在门口的身形被夜色一罩,显出几分漆黑的轮廓来。
苗玉莲被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抱住苗母。
“你和贯韵香并不相熟,为何要去找她。”苗母握着女儿的胳膊,不解问道,“贯韵香脾气骄纵,我找与你说过,与她少些往来,且贯家与我们并未任何往来,因为姜家选中你的事情,一定会给你难堪,你为何要……”
苗玉莲声音哽咽说道:“不,不是的,我不认识她,是我,我,我其实还看到有人跟在贯韵香身后进去了。”
沐钰儿心中一震,立刻追问道:“是谁?”
苗玉莲抽泣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吴嫣儿。”
“所以你当时也在那条路上?”沐钰儿并没有立刻信了这话,反而进一步逼问道。
苗玉莲嗯了一声:“今日赴宴的人我认识的人不多,我不会骑马,也怕水,也不好拘着好友们陪我一起无聊,就独自一人个在西面走,我之前很早听人说西面有一个郡主很喜欢的小阁楼不对外开放,但是去坐坐没问题,我就想去那边坐坐,但没想到路上遇见这么多人,且都是……”
她声音艰涩,声音也跟着压低:“我们前脚刚见了殿下,后面却都出现在这里,我,我不敢上去了,就只好离开了。”
沐钰儿拧眉,紧盯着苗玉莲,继续问道:“她们何时出来你没看到?”
苗玉莲摇了摇头:“我一发现吴嫣儿跟着贯韵香朝着那小楼走去,就不敢再进去了,立马转身就走了。”
“那吴嫣儿是何时进去的?”沐钰儿又问。
“不知道,但应该是过午时了。”苗玉莲低声说道,“我之前已经听过钟声了。”
沐钰儿心中一惊,蓦地响起阁楼上有三个人的痕迹,两个脚印,还有一条被屏风勾丝的浅色长线。
贯韵香那日穿着大红色的一群,裴眠也是鹅黄色的衣服,颜色都不浅。
“吴嫣儿那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沐钰儿神色凝重问道。
“是浅青色的衣服。”苗玉莲低声说道,“比竹子的颜色淡一点,她当时大概是为了避开贯韵香的回头查看,躲在一个竹子后面,与我距离不远,惊动了树叶,不然我还没发现她也在这片竹林里。”
“那你后来知道贯韵香死了,为何还要去小楼。”沐钰儿又问。
“我帕子丢了,我怕有人看到我来过这里,就想把东西捡回来,结果找到湖边都没找到东西。”苗玉莲咬唇,“后来又看到裴眠的事情,她肯定不是自己摔下去的,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那道斜长的影子笼罩着裴眠的手指上,最后落在她的头顶上,弯曲,修长。
——安静又诡异。
——裴眠悬挂在石头外,身形挣扎着,手臂紧绷,双腿一次次撞在石壁上。
——波光凌凌的湖面在此刻好似张开嘴的巨兽只等着头顶的美味。
她缓缓闭上眼,狠狠摇了摇头,颤抖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捡到我的帕子。”
一般帕子上都会绣有名字或者自己惯常喜欢的东西和绣法,很难重叠,也很好认出主人是谁。
“你的帕子上绣了你的名字?”沐钰儿心思微动,低声问道。
“没有。”苗母出声解释道,“她的帕子都是我绣的,我是苏州人,所以用的是苏州才有的双面绣,绣的也是一株淡绿色的玉兰,郎君只是留评太常寺寺丞,为人很是低调,我们在外也很少赴宴,说起来,这是我儿第一层参加这么大的盛宴。”
沐钰儿心思微动:“所以,他们这么就之后才动手,是因为……”
——他们才确认这条帕子是谁的。
也许,凶手一开始捡到帕子时并未察觉到什么,毕竟院中女郎众多,丢些小物件也是寻常之事,直到裴眠死时,想要找回帕子的苗玉莲再一次撞上这件祸事。
这一次,凶手看到了她,原本并不起眼的帕子便变成了苗玉莲的催命符。
只有两具尸体都是同一个人杀的,这才把两个并不起眼的事情连在一起,推断出苗玉莲目睹了一切,只是凶手为何要杀连杀两个人。
贯韵香跟着裴眠去了小楼,却先一步死了!
裴眠莫名去了那桌攀爬困难的小楼,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死了!
杀.人者一连杀两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凶手……”沐钰儿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是男是女。”
苗玉莲沉默,摇了摇头:“我看不清,只看到那道影子,又瘦又长,那人应该身高不矮,身形修长。”
“你仔细想一下,影子落在地面,裴眠身上,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头顶可有头饰,肩上可有佩戴的东西……”沐钰儿回想起当日在园中见到的众人打扮,仔细问道,脑海中蓦地想起当时吴嫣儿的打扮,划分一转,“比如腰间若是有似络,在空中细细长长的……”
苗玉莲仔细回想着,好一会儿抓着阿娘肩膀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抬眸去看沐钰儿,眸光犹豫,嘴角微动,细声说道:“有一条细细长长,会飘的发带,落在裴眠的手指附近,好像是腰间的飘带……又细又长……”
“许是女子的腰带下悬挂的络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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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 珍珠怨 ◇
◎告状◎
沐钰儿先把苗家母女安置在北阙, 又给苗父送了信,这才顺着夜色心思浓重回了家,结果刚一翻过墙, 就看到葡萄藤架子下蜷缩着一人。
头顶的那盏灯笼在浓重夜风中摇晃,长腾枝叶摇晃,烛火低燃泪尽,这抹光成了漆黑夜色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也不知张叔到底等了多久, 连毯子掉落在地上都没发现。
只是沐钰儿落地的声音再轻还是惊动了躺在藤椅上的张叔。
他一睁开眼看到台阶下站着的模糊影子, 先是一惊,警惕地握紧一侧的木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看清那人,这才露出温和的笑意。
“是三娘回来了啊。”
沐钰儿笑了笑, 朝着他走过去:“回屋子里睡吧,入秋了会着凉的。”
张叔只是笑问道:“吃饭了吗?锅里还热着粥, 若是想吃面,我用鸡汤给你下一碗面。”
“不吃了, 太晚了。”沐钰儿把他手中的棍子拿了出来, 放在一侧,把被子塞进他手中, “以后留着一个灯就行了, 不要在这里等了。”
张叔只是笑看着她:“屋子我已经烧了一壶水, 若是渴了,正是可以喝的。”
“若是想洗澡,灶内的水还是热的, 但一直热着, 想来剩下也不多了, 三娘先擦一下,明日白天我再烧。”
“脏衣服放在门口,明日我去洗。”
“明天休沐,想吃什么,写个字条贴在门上,我早上起来去买。”
“新发带我做好了,放在你窗边了,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沐钰儿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笑着把人送回厢房,嘴里一一应下。
马厩内,紫电有探出脑袋来看,见了人咴了一声,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对了,明日得空,带紫电去溜溜吧。”进门前,张叔说道,“这院子比之前的小,虽然平日里把它放出来走走,但到底施展不开。”
“咴咴。”紫电也跟着叫了一声。
“行。”沐钰儿点头,“明天趁着天气还不冷,我顺便带它去溪边洗个澡,到了冬天就不动它了。”
张叔点头,把心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安心转身回去睡觉。
沐钰儿懒懒散散回到葡萄藤架子下,把正在用藤椅磨爪子的夜猫子奶黄抱在怀里,捏着它的小爪子,坐在藤椅上,任由地下的弧度底座带着他晃了晃。
奶黄一向是见了人便也装乖,趴在她腿上,大尾巴时不时晃动一下。
秋风微凉,夜凉如水。
子时的夜晚安静地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一人,夏日常见的虫鸣蝉叫也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轮明亮的月色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沐钰儿坐在如此安静的院中,白日里的奔波也跟着一并散去,那些解不开的迷,不能一探究竟的秘密在此刻也终于被短暂掩了下去。
她用力揉了揉奶黄的脑袋,便打算抱着奶黄回屋睡觉,突然冷不丁抬眸,就看到一截雪白的尾巴从厨房的屋顶垂落下来,一晃又一晃的,小猫儿钓鱼一般漫不经心。
“吉祥。”沐钰儿吃惊,“你也不睡啊。”
吉祥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可尾巴尖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
沐钰儿失笑,把猫儿抱了下来,左边奶黄,右边吉祥地捧着。
两只猫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尾巴不高兴地晃了晃。
就在此刻,沐钰儿连着怀中的两只猫各自动了动耳朵。
——寂静夜色中似有咳嗽声。
“少卿也还没睡?”沐钰儿嘟囔着,低头去看吉祥。
吉祥只是无辜地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猫眼睛,眼珠子好似占据了整个眼珠,可爱极了。
—— ——
沐钰儿攀上墙头,漆黑的唐家花园里,只有湖心亭亮着一盏烛火,幽深却又明亮。
湖中一人披着漆黑的大氅,面前放着一个棋盘,上面落满了黑白相交的棋子,执棋之人露出半面精致秀雅的面容,在微光下好似发光的美玉,连着鼻翼下的阴影都成了精雕细琢下的轮廓。
此刻,他正捂着唇角,浓密漆黑的那簇睫毛被冰白的面容衬出几分黑意。
临江之畔,温润有方。
“少卿。”沐钰儿安静地看了一会,直到被吉祥不耐烦地挣扎动静惊醒,这才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抿起,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湖心亭内,唐不言听到动静,下棋的手一顿,但很快便继续稳稳落在一处,这才扭头看了过来。
漆黑的瞳仁被迎面而来的烛火照亮着,好似也跟着发了光的黑曜石。
沐钰儿抱着两只小猫儿跃下墙头,也懒得走走道,直接点着水面滑了过来,最后整个人好似一只轻盈的小猫儿,跃进栏杆内。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问道:“怎么现在才下值。”
沐钰儿眨了眨眼,坐在他对面,犹豫一会儿,把奶黄递了过来。
奶黄小小一只,被绵软地挂在沐钰儿手心,娇娇地朝着唐不言叫了一声。
唐不言伸手把奶黄放在膝盖,捏了捏奶黄的耳朵,奶黄只是用尾巴故作矜持地推了推。
“怎么感觉吉祥比之前见的胖了一点。”沐钰儿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唐不言的目光终于落在吉祥身上,笑着摇了摇头:“往日在家,阿娘会拘着别人给它喂东西,到了这里,奴儿和瑾微却是时不时给人开小灶,自然也心宽体胖起来了。”
“那还是少吃点吧。”沐钰儿摸了摸吉祥肚子上肉,小声说道,“太胖了以后跳墙头也不安全。”
吉祥像是听懂了两人的话,不耐地甩了甩尾巴。
沐钰儿连忙安抚地揉着它的下巴。
唐不言已经换了一个白子捏在指尖,沉吟不语。
沐钰儿坐在他对面,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只觉得两色棋子好似巨蟒在棋面上交缠,头尾交缠,难分胜负,哪怕她完全不懂,也能察觉出其中险境。
唐不言看着冷冷淡淡,下棋的风格确实格外凶悍。
“司长觉得这个白棋该下在哪里?”唐不愿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连连摆手:“我不懂这个,一窍不懂的那种。”
“黑龙只差一股风就能彻底起势了,白龙虽占据有利地位,却还是差一点运气,这才僵持不下,难以下手。”唐不言指尖的白子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缓缓说道。
棋面上的空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就是要不懂的人才能破局。”唐不言抬眸看她,把手中的白子递了过来。
细密莹白的白玉棋子落在沐钰儿面前,连着捏着它的指尖都显出几分惊人的润色。
沐钰儿歪头:“少卿在隐射什么?”
唐不言垂眸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沙哑笑意:“你下一个看看嘛。”
沐钰儿耳朵微微发麻,只好把棋子接了过来,撑着下巴,看着棋盘上的复杂交错的情形,只留中间几个空位,还有边缘角落是空着的,其余地方全都是黑白两色死死纠缠在一起。
“若是把棋弄死了,可不怪我。”沐钰儿嘟囔着。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抓耳挠腮一会,最后出人意料挑了一个黑子比较多的右下方的角落里。
唐不言眉心一挑:“为何下这里?”
沐钰儿眨了眨眼,下巴一抬,故作高深说道:“我猜的,是不是很厉害。”
唐不言慢条斯理捡起黑子,嗯了一声:“深入虎穴,引蛇出洞,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沐钰儿被夸得小脸微红,小声说道:“才不是歪打正着,刚才看少卿手指往这边偏了偏,故意的。”
唐不言失笑,把棋子放在沐钰儿那一刻的右下方,一本正经夸道:“沐司长当真是敏锐。”
沐钰儿摸了摸耳朵,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却不见唐不言继续说话,憋在心中的话便也忍不住了。
“我今天从苗家回来。”她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低声说道。
唐不言安静抬眸看她,脸上并无露出惊讶之色。
“有人要杀苗玉莲。”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先是压低声音,随后声音微微扬起,得意说道,“但是被我救了。”
唐不言也跟着点头,认真夸道:“司长真是厉害。”
沐钰儿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来,故作谦虚说道:“还行还行,助人为乐。”
唐不言点头,随后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司长还在查珍珠阁的案子?”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最后讪讪坐会自己位置,特意强调着:“没有,我是路过,路过!”
“从承义坊到敦化坊,司长今日倒是辛苦。”唐不言似笑非笑说道。
沐钰儿把吉祥提溜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吉祥一脸无辜地被拉长身体,不耐地喵了一声。
唐不言膝盖上的奶黄也紧跟着耳朵动了动,从他膝盖上爬出来,趴在桌子上,也跟着喵了一声,瞧着颇为嚣张。
吉祥不甘示弱,立刻挣扎起来。
“若是把我的棋弄乱了,司长可要一点点给我摆回去的。”黑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干净利索把吉祥塞了回去,也顺手把奶黄的小脑袋顶了回去。
动作一气呵成,两只猫都愣了愣。
“此事若是相查,倒也不难。”唐不言嘴角笑意微微散开,不再下棋,反而把奶黄抱在手中,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
“贯家不知从哪里得知俞寒曾对贯韵香见死不救,今日闹到俞家,最后竟闹到了京兆府。”唐不言揉着奶黄的下巴,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一惊。
—— ——
今日休沐,沐钰儿牵着紫电精神抖擞地站在……唐府门口。
没一会儿,唐家大门便也跟着打开,唐不言早早披上厚披风走了,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嘴角露出笑来。
“等久了。”他下了台阶,问道。
沐钰儿兴高采烈摇头,只是问道:“我们快走吧。”
唐不言嗯了一声。
“你的马车呢?”沐钰儿牵着马走了几步,见后面没动静,不解问道。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司长今日骑马?”
沐钰儿点头,摸了摸紫电的脑袋:“带它出门跑跑,跟着我搬来这里都没空多走动了。”
紫电蹭了蹭她的手心。
唐不言看了紫电一眼,缓缓垂眸,却又没有多说,只是安静地上了马车。
沐钰儿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瑾微对着她用力使了个眼色,差点把五官都要从脸上飞出去。
她慢慢吞吞翻身上了马,溜溜达达来到唐不言窗户边,彬彬有礼敲了敲车窗。
车内,一开始并没有动静,但没一会儿,唐不言到底是掀开帘子看了过来。
沐钰儿从怀中掏出一把松子糖,伸到他面前来。
唐不言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抬眸看她。
“下次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沐钰儿挪了挪嘴,像极了戏本上的小纨绔,弯腰哄道,“糖给你吃,不要生气了。”
唐不言抿唇。
“好吃的。”沐钰儿捏着一颗,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滚烫的手指粗鲁地顶开他的唇,把满是松子香味的糖送了进来。
唐不言一怔,还未说话,嘴里便是润开的松子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依旧一丝来不及品尝便消失不见的……酒糟的味道。
“好吃吗。”沐钰儿也顺势给给自己塞了一把,甚至还颇有点雨露共沾地给紫电也塞了几颗,开心说道,“张叔做的!”
唐不言看着紫电开心甩着的尾巴,又看着没心没肺的沐钰儿,缓缓放下帘子,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回马车内。
沐钰儿不解地睁大眼睛。
瑾微一幅天打雷劈的神色,心如死灰地坐在车辕上,焉哒哒地挥动马鞭。
马车哒哒走远了。
沐钰儿把剩下的松子糖塞进嘴里,嘴里嘟嘟囔囔着:“难道不好吃……挺好吃的啊。”
三人很快就来到京兆府门口。
守门的士兵一眼就看到马车上的花纹,连忙入内通报。
剩下一人快步下了台阶,热情迎了上去。
“是唐少卿来了,可要找望府尹?”
唐不言下了马车:“不知府尹今日可有事情?”
衙役热情说道:“就在等少卿呢。”
沐钰儿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上看恢弘的京兆府的牌匾,崭新的大门,心中充满羡慕。
京兆府尹望春芝外号水泥浆,擅长和稀泥,全靠底下两个少尹撑着,才能整日摸着肚子安心过日子,结果昨日偏偏被人掰扯到自己头上了,吓得一晚上没睡,雪白圆润的面皮上如今也充满憔悴。
“不碍事的。”京兆府少尹秦知宴安慰道,“等唐少卿和沐司长来了,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这两家不卖我们的面子,总是会给唐少卿几分薄面的。”另外一位少尹,周岩也跟着安慰道。
望春芝叹气,摸着肚子,抬眸扫了两位年轻的少尹,更加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真是年轻人!
——是这两家的事情吗!
这一声叹又是绵长又是哀怨,听着两个年轻的少尹对视一眼,各自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来不说话。
几人沉默间,衙役已经带着唐不言和沐钰儿穿过前堂,直接来到后堂。
秦知宴远远看到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笑说道:“我去接一下。”
望春芝好脾气地挥了挥手。
唐不言刚进门,就看到秦知宴大步走了过来,目光朝着他身后的内堂扫去,笑说道:“今日倒是把你们三个大忙人全都召起来了。”
秦知宴哎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还嘲笑我们,你看看我们府尹,多么心宽体胖的人啊,昨天愣是一晚上没睡,黑眼圈都要掉到肚子上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秦知宴扭头去看她,哀怨说道:“小猫儿好是促狭啊。”
沐钰儿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继续回头说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身后的沐钰儿也跟着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那自然是抓起来!”秦知宴握紧拳头,信誓旦旦说道。
三人正走上台阶,望春芝听到秦知宴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连忙起身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事能安抚下去就安抚下去,怎么可以闹大呢。”
周岩可跟着慢慢悠悠起身。
北阙和京兆府打交道的机会不好,且一开始主要和周岩打,无他,周岩会武功,甚至还不错。
高大威猛,双臂鼓起,偏眉目温和,文质彬彬,瞧着像是那种能一拳打死三人的读书人。
沐钰儿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秦知宴不悦说道:“那个俞娘子如此心狠手辣,见死不救,本就该抓起来以儆效尤,如今人心浮躁,就该如此整顿民风才是。”
望春芝一听这话,就觉得眼前一黑,肥硕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却被一侧的周岩一把扶住,牢牢站在地上,这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一了百了混过去的机会。
“胡说什么。”一向好脾气的人忍不住动怒说道,“俞六娘可是一般身份的人,已经上报陛下了,哪里能随意动手。”
秦知宴嘴角微动,却看到唐不言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温和说道:“不知道贯家的诉状可否借某一观。”
望春芝满眼含泪地看着面前看上去唯一靠谱的人,抓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一开口就忍不住哀怨道:“还有三年,我就可以致仕了,贤侄啊,贤侄,我能不能平安熬过这三年,全都看贤侄了。”
大周官吏一般六十致仕,除非陛下夺情重用,不然大部分都是到了六十岁主动上折乞骸归乡的。
“这事不能闹得太大,之前公主殿下的处置就很好。”望春芝继续絮絮叨叨说着,“就很好啊!”
京兆府尹是一个奇怪的位置,只要是个人上去,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和稀泥,历数迁都洛阳后的三任京兆府,真的是一个赛一个的会缝缝补补,糊糊弄弄过日子。
望春芝简直是一个滑不溜器的水泥匠,也是目前京兆府在位时间最久的府尹。
沐钰儿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他吃的光滑水润的脸庞,就像一个绵软雪糯的白色糯米团子。
望春芝在满心苦楚中抬眸看到一双滚滚滚的猫儿眼,下意识脱口而出:“哪来的小猫儿……”
“咳咳!”秦知宴大声咳嗽着,这才揉清望春芝的小细眼。
“哦,是北阙的司长啊。”望春芝立马住嘴,一手握拳咳嗽一声,随后镇定说道,“两位先做,我让人去拿诉状。”
“有劳。”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坐下。
一坐下,就被沐钰儿戳了戳胳膊肘。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放在茶几上的胳膊收了收。
那手指直接压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弹。
“昨日就两家来吗?”唐不言问道。
“是的。”秦知宴说道,砸巴了一下嘴,小声说道,“厮打上来的,丢了好大的脸,两人后来甚至还闹到正在和灿巡官游玩的千秋公主面前,结果,天还没黑,公主殿下就派人来问了。”
他眼珠子往望春芝身上一瞟,握拳抵了抵唇,小声说道:“单独和府尹见面的。”
唐不言抬眸去看望春芝。
望春芝不说话只是叹气。
“公主殿下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大雅大善,堂堂正正,是从不插手政务。”哪怕公主殿下不再也不耽误望春芝拍马屁。
“殿下只是让我来传话,叫我好好办案。”他倒是谨慎,不敢多话,四舍五入,等于打了个太极,什么也没说。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
“后来还有其他人来吗?”唐不言并未生气,只是继续问道,“比如,都水监都水丞吴家。”
望春芝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看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秦知宴一惊:“没听说啊。”
周岩也跟着皱眉。
“吴家来见你了!”沐钰儿见望春芝这个模样,惊讶反问,“他们又是为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放假,休息三天!我争取在这个国庆把这个案子完结(握拳,这个flag我先立下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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