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 珍珠怨 ◇
◎吴家◎
都水监主掌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 领舟楫、河渠二署及诸津,如今洛阳北枕黄河,西面又有四水交汇, 加上一条前朝倾国之力修建的大运河,彻底贯通南北,加上整个大周水域纵横,津渡遍地, 直接对各道主政负责, 下对各路势力都有交道,可以说是实权的肥差衙门。
都水监设判监事一人,同判监事一人, 丞二人、京朝官充任,其中每三年都水丞会轮流出外, 管理有关河埽事务,置官署于澶州, 号称都水外监。
吴家家主吴炳盛正是今年的外出的丞官,年底就会回京述职, 听说政绩斐然, 想来明年三月份吏部铨选会升一升。
望春芝无奈地看着众人,叹气说道:“是吴家的大娘子亲自来的。”
秦知宴一惊:“昨天后门小轿里的人是吴大娘子。”
昨日刚送走那差点又打起来的两家人, 望春芝突然匆匆插着后院走去, 原先以为是望夫人来巡察, 不曾想那顶灰色小轿里竟然是吴家那位大娘子。
望春芝摸着肚子,丧气地点了点头:“正是她。”
“她来做什么?”周岩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是来说……”望春芝低声说道,“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沐钰儿一惊, 立马攥紧唐不言的袖子, 用力扯了扯。
根据昨日苗玉莲的描述, 吴嫣儿极有可能是害死裴眠的凶手。
唐不言盯着那个手指看了一会儿,借着端茶的姿势,顺势拍了拍,动作快而自然,隐秘而大方。
“不知道吴嫣儿来说什么?”唐不言顺势问道。
众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前几日安乐郡主在心爱的珍珠阁中第一次办宴,谁知道中途千秋公主介入,到最后甚至意外出了两条人命,虽公主殿下对外三申五令赴宴众人不可对外多说半句,但院中抬出两具尸体,到底还是隐晦传出细碎消息,一时间洛阳城中风声鹤唳。
“她说裴小娘子的死也许……”望春芝犹豫了许久,含含糊糊说道,“并不简单。”
沐钰儿眉心高高扬起。
“什么?”秦知宴惊叫一声,“所以两位娘子的死是真的……”
“她说这些,可有证据?”唐不言及时打断他的话,继续问着望春芝。
周岩对着秦知宴谨慎地摇了摇头。
望春芝睨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
秦知宴立马正襟危坐:“昨天是我受理的案卷,怎么也要听一耳朵。”
周岩也跟着慢吞吞说道:“事关京兆府全体,我升为少尹,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确实是‘编外’无关人员的沐钰儿突然感受到了三重压力,想也不想就抓着唐不言的手臂用力扯了扯,眼巴巴地看着他。
唐不言的袖子立马皱巴巴地落在茶几上。
“原先的案子都是沐司长办的,她知道跟多细节。”唐不言无奈说道,却没有抽回袖子。
秦知宴立马噗呲一声笑起来,打趣道:“三郎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周岩看着那只自若抓着袖子的手,眸光微动,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
——沐钰儿正心满意足地给人整理袖子,态度敷衍到了极致。
唐不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轻轻回敬了过来。
许是这位唐家三郎对外一向是冷淡疏离的,瞧着冷冷清清,和常人格格不入,可这一眼却在片刻间充满警告和冷冽。
周岩一怔,很快就移开视线。
沐钰儿捋不平唐不言袖子上的褶皱,有些心虚地用手压了压,最后又心虚地归到唐不言手臂的边上。
上首的望春芝满腹心思,也没注意屋内顷刻间勇气的暗潮涌动,只是见屋内几人都不肯动的样子,只觉得头大如牛,但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她说她当日来到东北面时,是亲眼看着裴眠掉下去,也看到她边上有人站着。”
沐钰儿一惊,竟然和苗玉莲的话对上了。
“可有看到是谁?”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望春芝摇头:“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听说贯家的人来了,想着也许贯五娘的事情也不简单,所以才特意来告知。”
周岩冷不丁说道:“这位大娘子一直在观察贯家!”
贯家和余家虽说是闹起来了,但到底也是体面人家,在京兆府的衙门上才开始厮打,也许门口处会有些争执,但寻常人是联想不到之前的事情的,可府尹前脚把人送走,吴家后脚就来了,未免也太快了点。
望春芝叹气,显然并不惊讶。
这位马上就要致仕的京兆府府尹,爱和稀泥,却也不是愚笨不知事的人,不然也不会稳坐这个位置十多年。
“总之她只说了这句话就走了。”他摸着肚子,又是唉声叹气,“我想着她该是知道什么的。”
“那还不带过来问问!”秦知宴立马起身说道。
“哎哎哎,坐下坐下!”望春芝连忙把人拦下,第一次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般冲动如何是好。”
秦知宴皱眉,不解说道:“这两人的死因明显都有问题,既然来报案了可不是要查清楚。”
望春芝头疼地无助脑袋,虚弱的哀嚎着:“哎呦,哎呦,我都要致仕了,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情啊,头疼,头疼死了,手下的人还这么不听话,跟头疼了,我好可怜啊,我也太可怜了。”
周岩见状,对着秦知宴使了个眼色,咳嗽一声,正儿八经劝道:“这事没闹大就说明事情不想闹大,你这一去,说不好就闹大了。”
望春芝立刻头也不疼了,睁开一只眼去看望春芝,嘴里大声嘟嘟囔囔着:“就是就是!”
秦知宴不甘心,立马眉心紧抿,扭头去看唐不言:“三郎你说。”
屋内剩余四人全都看了过来。
唐不言捏着手指,沉吟片刻,抬眸去看望春芝。
两人对视一眼。
望春芝不亏是灵活的水泥匠,立刻捧着脑袋哎呦哎哟叫唤起来。
“只是有一点某不明白。”唐不言清冷的声音瞬间打算望府尹的哀嚎声。
“什么?”秦知宴不解问道。
“是谁跟贯家说俞寒曾经对贯韵香见死不救。”唐不言轻声问道。
屋内的气氛倏地一静。
“对啊,公主殿下当日可是说过此事谁也不准说出去的。”沐钰儿说道,“而且俞寒不算见死不救,贯韵香直接摔断了脖子,没法救了。”
周岩惊讶:“不是说就是从二楼掉下去吗?怎么就直接摔断脖子了。”
“因为运气不好。”沐钰儿嘟囔着,歪了歪脑袋,“脖颈处的那块颈椎,直接撞到石头上。”
周岩拧眉:“这也太巧了。”
沐钰儿点头:“确实太巧了,但是菲菲验的,应该不会出错。”
陈菲菲在洛阳可算是名字,各家衙门碰上棘手的尸体,都是要高价请人过去验尸的,这些年还不曾失手过。
“我怎么听说是贯韵香和裴眠因为一些事情产生争执,然后裴眠把人推下去,然后自己惊吓过度,跳水自尽了。”秦知宴消息显然颇为灵通,凑过来小声说道,“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唐不言把他错过来的大脑袋推开,淡淡说道:“秦家那日有人赴宴?”
——没有!
秦知宴立马缩回脑袋。
沐钰儿眨巴眼,好奇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秦知宴装死,捧起茶盏,僵硬转移话题:“所以是有人和贯家说的,说明有人想要把这个事情闹大,是谁要搅乱浑水啊。”
上首的望春芝神色一僵。
唐不言沉默,只是岔开话题说道:“某想和望府尹单独说两句。”
望春芝似乎明白什么,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立马起身说道:“里面说话。”
屋内三人目送两人离开。
“小猫儿,珍珠阁的案子你查的,你仔细说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秦知宴立刻坐到沐钰儿身边,连声逼问着,就连一直沉默的周岩也坐在她另一侧,沉默无声地看着她。
当日公主殿下可是下过死命令的,把此事定性后严禁任何人外传,可现在看来知道的人却不少,只是此事有公主的威严死死压着,这才没有人尽皆知。
“我不……”沐钰儿下意识拒绝道。
“不,你知道!”秦知宴严肃打断她的话,老练地掏出一两银子,啪地一下放在她手边,“给你五十个这样的。”
足银的一两碎银安静地落在乌木茶几上,在午时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另一侧的周岩也主动沉默地掏出一两银子:“三十个一样的。”
沐钰儿看着一左一右的碎光点点,不由卑微落泪。
——有钱人真的好粗暴,区区八十两……
“行,成交,”沐钰儿利索地摊开手心,“先给钱。”
秦知宴翻了个白眼,直接摸出一个大银子:“给给给,财迷。”
周岩也识趣地递了三个十两的银子。
沐钰儿兴高采烈接了过去,笑的见眉不见眼地塞进钱袋里。
“快说快说。”秦知宴催促道,“等会府尹和三郎就出来了。”
沐钰儿仔细收紧钱袋子,这才慢吞吞说道:“贯韵香的死因很明确,是高处坠落摔死了的,裴眠也是淹死的。”
秦知宴龇了龇牙,立马紧盯着她的钱袋子。
沐钰儿一把捂住,继续说道:“这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两人的死前应该都发生了什么,让两个人和寻常的摔死淹死都不一样。”
“发生了什么?”周岩皱眉问道。
沐钰儿小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会儿,连着周岩都开始盯着她的钱袋子了。
沐钰儿连忙把钱死死盖着,连忙说道:“公主殿下不让我查下去的。”
“那你还是骗钱!”秦知宴木着脸,大声说道,“快还我钱!”
沐钰儿小手捏着钱袋子,大声嘟囔着:“没有的,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快说!”秦知宴恶声恶气说道。
“贯韵香是从二楼栏杆上跌落的,这里有三个问题,第一,这个地方是安乐郡主最喜欢的地方,当日并不对外开放,贯韵香和安乐郡主关系一般,不仅来这里了,还上了二楼,倚靠在栏杆上,实在有些奇怪;第二,那个小楼是郡主设计的,有些古怪,二楼呈收缩上升的架势,导致一二楼链接的屋檐又宽又陡,若是一般人从这里跌落,应该是顺这个滚到台阶下,可贯韵香却是在距离台阶三四尺远的小尖石地面上;第三,那个栏杆被人截断过,只要微微倚靠就会往散架,可贯韵香掉下去后,那个栏杆却还是完好无损放在那里的。”
珍珠阁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可沐钰儿却一直把此事记在心里,若是无事时,便把那个混乱繁琐的时间线一点点排起来,这一排便越发察觉出问题。
四个绍王妃候选人竟然全都去过那里,而且一前一后,按理都该见过面才是,可现在确实一个都不认,而且一个个小娘子,出门在外全都不带丫鬟,实在是可疑极了。
两位少尹脸色凝重。
“人根本就没有靠近过栏杆。”周岩严肃说道,“毁掉的栏杆要复原可不容易。”
“这里应该是有两件事情。”秦知宴敏锐说道,“坏掉的栏杆毕竟没用上,但贯韵香却已经死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至于裴眠,她落水的地方我大致推测应该是东北面的那个假山,那山很是难走,陡峭高耸,是郡主为了风水考虑,做成的石墙,并未考虑人是否可以安全攀爬,可裴眠却在一处只能容一个的突出的尸块上掉下去的。”
“她是国子监出生的,家中几代读书人,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秦知宴不解说道,“她怎么会去这种地方。”
“她尸体上有什么问题吗?”周岩拧眉问。
“没有,就指甲里有血痕,还劈叉了,有挣扎过的痕迹,膝盖上有淤青,推测是死前撞击的。”沐钰儿说。
“所以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周岩轻声说道。
沐钰儿不说话:“不好说,两个人的尸体都只做过最简单的验尸,后来就没机会了。”
两位少尹各自沉默,突然觉得棘手。
就在此刻,内堂的两人重新走了出来。
“此事就拜托扫清了。”望春芝好似一下老了好几岁,憔悴说道。
唐不言颔首应下:“不敢当,只是此事不能移交大理寺,不如交付给北阙,我自会在一旁看着。”
沐钰儿听到‘北阙’的名字,立马扭头看过来。
望春芝只是叹气,背着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两位少尹犹豫看着府尹移开的背影,没有紧跟着起身离开,反而齐齐看向唐不言。
“案子给我们办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点头,走到沐钰儿身侧,突然发现她左右各自坐了人,不由抬眸扫了一眼秦知宴。
秦知宴腿比脑子快地站起来,让出他的位置。
“那怎么办啊?”沐钰儿委婉问道。
唐不言施施然坐了下来,捏着手指,淡淡说道:“先查。”
一切等事情的水落石出后再说。
“这事我瞧着有点复杂,很难不动声色查。”秦知宴眼巴巴说道。
唐不言沉默:“但也不能一开始太过高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岩犹豫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若是幕后之人执意闹大,最后牵扯到……如何是好?”
那个未尽之语,虽不曾说出,但众人心知肚明,甚至对在背后搅弄浑水的人也有模糊的想法。
陛下已经明确心意,东宫确实已经名副其实,但如今根基未稳,难免有人不会想着最后一击。
唐不言垂眸,捋着袖子,神色冷淡,口气微凉:“那他最好能跑的快一些。”
—— ——
沐钰儿站在吴家不远处的街道上,弯腰敲了敲车窗,唐不言没掀开帘子,只是也跟着敲了敲,示意自己听到了。
“怎么先来这里?”沐钰儿不解问道,“应该先去找贯家的人才合适。”
唐不言淡淡说道:“贯家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贯韵香的死并不在意,只是想要余家不好过而已。”唐不言伸手掀开半截车帘,“我们走过去。”
沐钰儿嗯了一声,连忙翻身下马,把紫电交给瑾微。
“两家有仇吗?”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边,好奇问道,“不是不是姜家选上来的人吗?”
“小人比而不周,去草还声,弃本逐末。”唐不言注视着不远处的吴家大门。
“贯家用贯韵香的死闹起来,虽说动机不纯,但现在不让我们进去不是更奇怪吗?”沐钰儿把拱自己脑袋的紫电脑袋推开,分析着。
唐不言扭头去看自己袖子。
紫电的马嘴正悄默默地咬着他的袖子。
沐钰儿大惊失色,连忙把调皮的紫电赶走,紫电委委屈屈站在一家茶棚边上。
“所以需要更多的利用,让贯家不得不让我们进去。”唐不言低声说道,“而且吴家本来在这两次中没有被牵扯进来,现在却主动跳出来,动机更值得深思。”
沐钰儿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进去?我们直接敲门应该也是不让进的吧。”
唐不言沉吟:“正是,不过吴炳盛有一个兄弟,名叫吴籁青。”
“好耳熟的名字。”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已故的扬州长史。”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灵机一动,异想天开说道:“你说这事不会……”
“哎哎,好你个长毛畜生。”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暴怒声,“看我不打死你!”
“你怎么骂人啊!”瑾微先人一步指责道。
沐钰儿连忙扭头,就看到紫电慢慢吞吞把张开的嘴从别人头顶移开,大眼睛无辜地扑闪着,机灵地躲到瑾微身后,也避开了店家的一个大力巴掌。
“它咬我!这个畜生竟敢咬我,这还不能骂吗?”店主恶狠狠地盯着紫电看,咬牙说道。
“人一小马不懂事,再说了也没咬你,就是啃了啃你稻草一样的头发,再说了你没事站在这里发呆也很奇怪啊。”瑾微护短说道,随后话锋一转,财大气粗说道,“你说吧,多少钱,我赔你。”
店家气得脸都红了。
唐不言也跟着皱眉看了过来。
紫电委委屈屈低下头,大眼睛都耷拉下来。
“紫电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人自己莫名靠过来的。”瑾微解释道,“紫电拱过他好几次,他都不理会,而且刚才真的好凶啊。”
紫电也跟着委屈咴了一声。
沐钰儿叹气,上前摸了摸紫电的鬃毛,温和说道:“真是不好意思,给您五两银子,你去洗漱一下,买件新衣服。”
眼看着不少人看了过来,店家也颇为不好意思:“算了算了,你这匹马瞧着有点像西域马吗,又高又大,还调皮,若是管教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
“啊,这就是难得的西域马啊。”瑾微惊讶摸着紫电下巴,笑说道,“还有点血统的啊,怪不得暴脾气。”
紫电不高兴地打了一个响声。
沐钰儿神色微动,打量着面前的店家,冷不丁问道:“这店好生干净有没有被我马弄脏的。”
店家挥了挥手:“没有。”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这个茶水铺子干净整洁,客人稀稀拉拉。
“这里都是住户比较多,怎么在这里摆摊。”瑾微多嘴问了一句。
“嗐,就是现在这里试试茶水糕点的口味如何,要是好的话,就挪到大街上去。”店家笑说着。
“原来是新开的。”沐钰儿把松子糖塞进紫电嘴里,笑说道,“我就住在这一代,我说怎么出门玩几天回家,就多了你们这家店。”
店家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笑了笑:“就这几日开的。”
沐钰儿垂眸,把最坏一把松子糖塞进紫电嘴里,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角,神色却是冰冷:“那你和苗玉莲家门口的那人,想来是认识的。”
店家脸色微变,只是腿脚刚动……
一把漆黑长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今日这吴家算是来对了。”沐钰儿对着唐不言皱了皱鼻子,“我等会就把这两个小贼抓起来,严刑拷打,扒皮抽筋,断手放血。”
瑾微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店家神色僵硬,强忍着恐惧。
唐不言站在不远处,拢了拢披风,在一众慌张不安的神色中,安静地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
“你找我家郎君?”管家只开了一条缝,警惕地看着门口的人,又看着外面的那辆马车,直接拒绝道,“我家郎君年底才会回来,家中无主事人,不接客。”
瑾微淡淡说道:“我是扬州来的,家主姓吴,还请禀告你家主事的大娘子。”
管家心中一惊,眼珠子忍不住转了转。
瑾微脸上浮现出怒气和警觉:“你为何不报,难道你家郎君不在,你就如此欺负吴家姐弟吗!”
吴家主母早早难产去世,只留下一女二子,其中大郎君已经就任外地县令,多年不曾回来,家中大娘子住持中馈,至于小儿子则是在国子监读书。
管家一听便知是熟人,不敢再多想,只是连忙说道:“客人稍等,仆这就去禀告大娘子。”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把悄悄掀起的车帘放了下来,惊讶说道:“你让瑾微去扮吴籁青的人,等会会不会被发现。”
唐不言把手中的糕点从暗格中拿出来,递了过去,镇定点头:“自然会。”
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把糕点放在她手心,笑说道:“接下来就看司长的本事了。”
沐钰儿把糕点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
唐不言手痒,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顿时笑眯了眼。
——好软。
沐钰儿也不推开他的手,只是继续吃着糕点,大眼睛盯着紧闭的吴家大门。
“这个樱桃糕真好吃,里面的樱桃酱甜而不腻。”她见大门终于打开了,这才收回视线,忍不住回味着,小声说道。
“晚上回去我让瑾微做好了给你送来。”唐不言用帕子给人擦了擦嘴。
沐钰儿矜持婉拒道:“回去肯定很晚了,这会不会耽误瑾微休息了。”
“不会,瑾微睡得晚。”唐不言面不改色说道。
“瑾微年纪轻轻怎么睡眠不太好啊,起得早,睡得还晚。”沐钰儿惊讶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设想中的国庆第一天:大吃一顿,轻轻松松日万,实际中的国庆第一天:睡到下午,生死时速码字
172 ☪ 珍珠怨 ◇
◎吴家◎
吴家主母去世后, 吴家一直就是大娘子管家,这些年吴炳盛也没有再娶,五大郎成婚后, 夫人便跟着去外地府人,家中小弟还在读书,整个吴家便只有吴娘子一个主人家。
马车进了一进院就停了下来,沐钰儿利索地跳下马车, 管家一看她腰间带刀就忍不住眉间一跳。
“我是侍卫。”沐钰儿立马站到唐不言身后, 一本正经,严肃说道。
只是还未站稳就被唐不言拎了出来。
“是我朋友。”他把人拉倒自己身边,淡淡说道。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 显出几分不靠谱。
管家紧皱的眉头还是不肯松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悄悄打量着。
倒是一侧的唐不言披着黑色大氅, 冰白的脸颊在日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彬彬有礼, 温文尔雅。
“两位说是扬州吴家的来人,可有凭证。”管家问道。
唐不言不说话, 只是把沐钰儿推了出去。
沐钰儿和管家四目相对。
“那个……”沐钰儿咳嗽一声收回视线, “是这样的。”
她的手背在身后,手指张牙舞爪着, 想要狠狠揪住唐不言的衣服。
那手指纤细修长, 不似闺阁女子一般细腻雪白, 纤细绵软,却在舞动间带着健康的韧劲,好似伸出指甲的小猫爪。
唐不言眉眼低垂, 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
沐钰儿手指僵在原处。
“你们……没有凭证吗?”管家见两人诡异的沉默, 警觉问道, 眼看就要叫人把不速之客打出去了。
沐钰儿勉强回神,把手指握紧背在身后,大声说道:“有的。”
管家紧盯着她。
“就几个账本。”沐钰儿睁眼,无辜说道。
管家脸色微变。
唐不言垂眸看小猫儿胡说八道。
“在哪里?”管家握紧双手,强忍着激动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转,果断开始踢皮球:“在他的脑子里。”
她手指镇定地往后一翘,镇定自若走到唐不言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腰,脑袋从他手臂侧探过来,咧嘴无辜说道:“在我家三郎脑子里。”
唐不言盯着那条晃晃荡荡的小猫儿发带,伸手轻轻揽住,长长的宽袍瞬间遮挡住沐钰儿的视线。
轻盈的仙鹤骤然出现在沐钰儿的瞳仁间。
清苦的中药味扑头盖脸蒙了她一辆。
发带被温柔地放回她背后。
唐不言规规矩矩地收回手,垂眸看他。
沐钰儿也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仰头看他。
“站好。”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讪讪地背着手低着头。
幸好管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一无所觉,好一会儿才回神,谨慎问道:“是什么账本。”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一些钱。”
“具体的我要和吴大娘子说。”唐不言打算管家的话,傲然说道。
管家连连点头,亲自带路说道:“两位贵人这边请,主家如今是大娘子,是以在正院边的华喜厅待客。”
厅内,吴嫣儿远远看到来人,神色微动。
一侧的丫鬟惊讶说道:“这不是唐少卿和那个北阙司长沐钰儿吗,他们怎么来了?”
吴嫣儿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逐渐走近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茶,等会带人出去。”她摸索着茶几一角,淡淡说道。
丫鬟犹豫说道:“两位只怕来者不善,大娘子独自一人见面会不会不太好。”
吴嫣儿笑了笑,温柔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淡,却又不会令人过分拘束:“不会的,他们来找我是说正事的。”
丫鬟欲言又止。
两人说话间,唐不言和沐钰儿已经来到大厅门口。
“客人来了。”管家站在门外,弯腰行礼说道。
沐钰儿对吴嫣儿咧嘴一笑,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却又难得没有戳破心照不宣的谎言。
“都下去吧。”吴嫣儿在吴家积威甚重,话一出口,也没人犹豫,管家和贴身丫鬟紫善就带着剩下的仆人丫鬟悄无声息地离去,没一会儿,整个花厅便只剩下屋内三人。
“两位请坐。”吴嫣儿颔首,笑说道,自若镇定,似乎当真对他们的来意并不了解,“两位说是受我那叔叔嘱托,不知所为何事。”
沐钰儿挨着唐不言坐了下来,借着端茶的机会推了推唐不言的胳膊,便坐在一处装死。
唐不言抬眸,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吴长史在扬州时已被奸人所害,已在狱中遇难,陛下已经彻查此事,想来过几日就能出结果了。”
吴嫣儿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只是垂眸,淡淡说道:“此事多亏少卿在扬州周旋,还我叔叔一个清白。”
唐不言并未揽下这个功劳,安静地看着吴嫣儿,冷不丁问道:“吴长史的家人自长史入狱后消失不见了,可是来洛阳投奔你们了。”
吴嫣儿面露愁苦之色,摇了摇头:“我们也在找婶婶和表妹。”
唐不言眸光微动,看着她不知不觉蜷缩的拳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听说吴娘子昨日去了京兆府。”
吴嫣儿犹豫抬眸,神色不安。
一直没说话的沐钰儿这才开口,温和说道:“这个案子望府尹已经交给我们了,我们就是来问一下情况的。”
吴嫣儿啊了一声,惊讶说道:“怎么会如此。”
沐钰儿笑了笑,故作神秘说道:“自然如此,此事不是交给我们才更稳妥吗。”
吴嫣儿自然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贯韵香和裴眠出事时,就是沐钰儿和唐不言承办此案,昨日发生的时候说到底也是此案的后续,若是重新交给这两人,倒也免了之前的步骤。
“那两位今日来问什么?”吴嫣儿低声问道。
“我之前看过珍珠阁仆人的供词,贯韵香事发后,大部分郎君娘子都是在内院休息,但你在午正四刻时出了内院,从东面离开,你当时去了哪里?”沐钰儿问道。
“我之前丢了东西,想要找回来。”吴嫣儿说道,“之前都是在前院玩的,所有我救顺着前院找,结果没找到,我又想着是不是一开始就丢了,这才朝着入口的位置找过去。”
她脸色微微一变,舔了舔嘴唇,紧张说道:“后来,后来我在湖边看到,就看到裴眠挂在那边。”
沐钰儿对着安抚地看着她,先一步安抚道:“原来如此,你怎么没叫人?”
吴嫣儿手指微微发抖,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有人。”
“谁?”沐钰儿忍不住追问道。
唐不言也顺手看了过来。
“我没看清。”吴嫣儿低声说道。
“没看清。”沐钰儿眉心微动,“那你怎么知道有人?”
吴嫣儿脸色发白,抬眸,一双瞳仁在惊惧中微微缩起,显出惊魂未定的慌张:“影子。”
沐钰儿神色微动。
“有一道影子落在裴眠身上。”吴嫣儿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影子?”唐不言打在扶手上的手一动,直接问道,“男的女的。”
之前苗家的事情,沐钰儿已经和唐不言重复了一遍,苗玉莲说的那道影子,两人之前早有猜测,却有没找到那个时间去过东北面的人。
如今,吴嫣儿也说看到一个影子。
吴嫣儿可是比苗玉莲更靠近这个假山壁的位置。
可那个假山位置如此陡峭偏僻实在很难认出。
出人意料的是,吴嫣儿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男的。”
沐钰儿倏地抬眸。
“你看到他了?”她声音微微扬起。
谁知吴嫣儿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男的?”沐钰儿不解。
吴嫣儿蹙眉:“感觉。”
“感觉?”唐不言意味不明重复着。
“那影子细细长长,头顶也没有佩戴发簪,最重要的是腰间没有佩戴东西。”吴嫣儿谨慎说道,“今年入秋后,许是重阳节要到了,洛阳开始流行腰佩彩色流苏,但郎君们还没有变化,那人的影子空空荡荡,我瞧着就像是郎君。”
沐钰儿心思微动。
“亦或者有女郎出门游湖候把流苏摘了,没带回去。”好一会儿,吴嫣儿又犹豫着补充道,“我也不太清楚,许是我那日惊吓过度,有些懵了。”
沐钰儿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幽深。
“那之后呢,你是眼睁睁地看着裴眠掉下去的吗?”唐不言看着她惊惧的瞳仁,意味深长问道。
吴嫣儿撑着额头的手微微一僵,纤长的指甲掐着皮肉,露出一圈红晕,可很快那点失态便被掩盖住了。
“我一发现上面还有人,就正打算小心折返回去去叫人……”她垂眸,低声说道,“谁知,一转身,裴眠就掉下去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沐钰儿嗯了一声,打破沉默,缓缓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未时一刻了。”吴嫣儿说道。
“你和裴眠是同一个房间的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吴嫣儿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但我一直没在屋内,出了事后,大家都在院中说话,我也跟着凑着热闹,连裴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做哪里聊天,和谁聊天?”唐不言捏着手指,身形微动,一反刚才的温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强势来。
吴嫣儿倒是冷静,镇定说道:“人很多,大家陡聚在一起说贯五娘的时候,就在左右走廊的那片小院里,男女都有,我记得镇远侯家的几位娘子郎君都是在的。”
沐钰儿想起当日见到的后院布置,小娘子都住在东跨院,郎君则是在西跨院,中间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往里走大概二十步路,就是千秋公主休息的地方,这一片位置不小,确实内院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你当时坐在那里?”唐不言话锋一转问道。
吴嫣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院中的位置没有了,我就是靠着栏杆坐的。”
唐不言沉默着,就好似收鞘的刀,在此刻重新归于沉寂。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吴嫣儿端起茶来,温和问道。
沐钰儿想了想,又问道:“你和裴眠关系好吗?”
吴嫣儿摇了摇头:“点头之交,我常年要打理家中庶务,很少赴宴,且我家世一般,闺中密友不多,裴娘子性格极好,在洛阳一向人缘很好,对我也没有任何偏见,若是寻常宴会见了她,也会打声招呼。”
沐钰儿点头:“那公主殿下为何选中你和她。”
吴嫣儿一怔,随后笑了笑:“这我哪知道,司长该去问殿下才是。”
沐钰儿点头,随后又口出惊人问道:“你知道裴眠有喜欢的人吗?”
吴嫣儿端着茶碗的手一晃,面露惊讶之色:“什么!”
这简直是吴嫣儿今日所见时,最真实的神色。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最后收回视线,笑说道:“我胡乱说的,毕竟裴眠在这次绍王妃中是年级最大的。”
吴嫣儿眼波微动,好一会儿才笑说道:“听闻裴家规矩多,娶妻嫁女都是慎之又慎,选的都是清贵人家,二十还未成婚,不算大事。”
“原来如此。”沐钰儿点了点头,“说起来,绍王妃候选人一共有五个,你都认识吗?”
吴嫣儿摇头:“除了和裴娘子说过几句话,其余人都不认识。”
“也就是说你今日没和她们说过话,也没见过她们?”沐钰儿笑问道。
吴嫣儿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都认识呢。”沐钰儿笑说着,“你阿耶知道你是殿下看重的事情吗?”
吴嫣儿点头:“公主殿下的信物一送到吴家,我便写信给阿耶了。”
“那想来吴都水一定又是担忧又是高兴。”沐钰儿叹气说道。
吴嫣儿只是笑着不说话。
“你那日可有闺蜜一起赴宴?”沐钰儿就像闲话拉家常一样,好奇又不会令人生厌地问道。
“没有。”吴嫣儿摇头,“他们都未收到请柬。”
“原来是这样,那吴娘子那日在宴会上岂不是很是无聊。”
吴嫣儿笑了笑:“郡主殿下的花园这般大,怎么会无聊呢,光是走一圈,都能消耗不少时间了。”
“没去游船?那日我看湖面上好多人,不少娘子郎君都下湖了,听说还有赌注呢。”沐钰儿惊讶说道,“吴都水管水,你们有是江南人,想来你自小耳融目染,应该水艺高超才是。”
吴嫣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水,我自小怕水,当日就没有游船,就去僻静的地方逛了逛,再说了,当日的那些小娘子可都是冲着镇远侯家的小郎君去的,我凑什么热闹。”
镇远侯夏敬忠靠高.宗朝的几次平乱远征,冲一介小小士兵走到现在的位置,共有三子二女,前面两子两女都是早些在边境生的,也早早结婚生子,不在洛阳,不曾想,牢夫人四十五老蚌生珠,生下幼子夏喻。
这夏喻如今十八了,可是在洛阳完全不逊于唐不言的小郎君,相比较唐不言的高冷,不可近亲,夏喻长得好,玩的好,为人仗义,是洛阳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那日就是他组局比赛,这才能成如此盛况,娘子郎君络绎不绝地涌上去。
沐钰儿恍然大悟,真心实意说道:“怪不得这么热闹。”
“说起来郡主的那个院子僻静的地方可真不多,你当时都去哪里玩了。”沐钰儿撑着下巴问道。
“就花园东面那一侧。”吴嫣儿说,“没走太远,院子太大怕迷路。”
“安乐郡主的花园确实很大,分区也多,就是人都太多了,我之前看那个竹林很不错,也很僻静,就是人有点少。”沐钰儿笑说着。
吴嫣儿摸索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笑问道:“司长什么时候去的?”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就午时前后,我哪记得。”
吴嫣儿颔首:“那个时候都在游湖呢,想来是没空的。”
“行了,那我没问题了。”沐钰儿心思微动,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还有问题吗?”
唐不言摇了摇头。
沐钰儿便起身说道:“那今日就叨扰了。”
吴嫣儿起身:“不敢,今日若是有帮到两位才好。”
沐钰儿背着手,咧出笑来:“有,有超级大的帮助呢。”
吴嫣儿眼波微动,颔首说道:“这就好。”
—— ——
马车内,沐钰儿很快就掏出一张张纸,一个个看了过去。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在纸上涂涂改改,直到一炷香后,沐钰儿才抬起头来。
“珍珠阁的仆人竟然只看到过四次吴嫣儿。”沐钰儿把涂涂改改的纸张递了过去,“一次是吴嫣儿去后院见绍王的时候,进出两次,一次是贯韵香死后,众人回内院的时候,进出两次,还有两次一次是午时后,她独自一人在湖边散步,位置在中段,还有一次是在靠近内院的小珍奇院里坐着,在午时前。”
唐不言看着那张龙飞凤舞的时间表,皱了皱眉:“院中仆人这么多,不该只看到四次。”
“对,我还看了苗玉莲的,苗玉莲有十来次,贯韵香更不用说,出事前,一直在仆人的视线中,俞寒也是,倒是裴眠,次数也不多,但也有六次,仆人们谁也没看到裴眠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出去的。”
“郡主殿下办宴连着金吾卫都来了,仆人更多,所以贯韵香,俞寒和苗玉莲是正常情况。”唐不言卷着一角,分析道,“倒是裴眠和吴嫣儿明显是在……”
“避着人!”沐钰儿断然说道。
唐不言点头。
“出来玩,为什么要避着人。”沐钰儿不解问道,“裴眠若是还有一个会情郎的理由,那吴嫣儿是为什么,难道也有心上人了。”
唐不言仔仔细细看着珍珠阁仆人和侍卫的供词,指着其中一处问道:“内院前的那个小花园很是热闹,因为里面有郡主千挑万选的异兽,她不是喜静吗?怎么会在这里?”
沐钰儿摇了摇头:“还有吴嫣儿今日的话一共和苗玉莲有两次相背,一次是那个影子上的腰坠,一个是去没去过竹林的事情。”
“所以是谁撒了谎?”唐不言把供词折起来,不解问道。
马车内沉默,
整个案子如雾里看花,朦胧处能隐约看到一篇花瓣的影子,却始终摸不到雾中的那朵花,但不论如何,裴眠是被人推下去的事情已经是清晰明了了,如今只剩下贯韵香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在去哪?”沐钰儿问,“贯韵香到底是谁杀的也不知道,你说俞寒真的不知道吗?”
“按理不该。”唐不言说、意味深长说道,“珍珠阁这么大,偏一个小小的阁楼,五个绍王妃候选人都去过,实在是有些奇怪。”
“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裴眠是被那份信引诱过去的,贯韵香是跟着裴眠进去的,吴嫣儿是跟着贯韵香进去的,俞寒是和人吵架后心中不爽,苗玉莲是误打误撞。”沐钰儿掰着手指头说着,“按理说,除了裴眠是主动的,其他人都是借机的。”
“至始至终,你是不是都还没和俞寒说过话。”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俞寒当日情绪激动,后来也一直在后院,有人证,在后来殿下定案了,就一直没机会。”
唐不言敲了敲车壁:“去俞府。”
“那就现在去问问。”他说,“俞寒和安乐郡主关系不好,今日赴宴的人都知道那个小院是郡主的心头好,她心情不好怎么还会选这个地方。”
沐钰儿眼睛一亮。
“裴眠的事情已经和她无关,但贯韵香的事,她是唯一在场的人,自然要好好问问。”
—— ——
马车停在余家门口时已经过了午时,整个余家大门紧闭,沐钰儿下意识朝着余家大门看去,门口空空荡荡一片。
“这家门口就没人。”她下马车前,忍不住说道,“那为何苗家和吴家有人。”
唐不言站在马车边上沉吟片刻,突然说道:“说明凶手杀裴眠时,发现有人发现了。”
沐钰儿一惊。
“或者是凶手除了杀这几个人,也想要杀吴嫣儿和苗玉莲。”唐不言又说,“毕竟苗家已经进过贼人了,俞寒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若是前者,凶手可能是一人或者两人,很有可能是凑巧碰在一起的两个案子,但若是后者,凶手一定是一人,甚至和绍王选妃这件事情有关。”
唐不言眉眼低垂,心思凝重。
“现在俞寒反而是最特殊的。”沐钰儿笃定说道,“走,敲门。”
瑾微上前敲门,只刚敲了一下,大门倏地一下打开,一张惨白的吊梢眼女人脸冷不丁幽幽出现在他面前。
瑾微吓得连忙后退几步。
沐钰儿快步上前。
“嘻嘻,傻子。”那女人笑了起来,这一笑才发现她有一点不对劲,瞧着不太像一个正常人。
“你谁啊!”瑾微拍着胸脯大怒着。
“我啊,我是死人啊。”女人大笑起来,拍着门板,显得不太正常,“你不是也是死人吗?”
她伸出枯瘦惨白,没有一丝肉的手,幽幽指着一人,那双眼睛正安静地看着她,露出诡异的笑来。
瑾微大怒,连忙把她的手打落,不悦说道:“你才是死人呢,哪来的疯婆子,余家看门的死哪里去了,晦气。”
“死了啊,你懂什么!”那女人捂着手,委屈说道,“我亲眼看着有人拿着火把那个花园全烧了,那个人可是芙蓉花变的,早死了。”
她直勾勾地沐钰儿,突然哭了起来:“你这个妖怪,你是个妖怪啊。”
“什么神神鬼鬼的。”瑾微连忙把沐钰儿往身后推去,不悦说道,“你谁啊,还不赶紧叫人。”
几人说话间,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不好了,夫人跑出来了,快抓回去。”
“门口有人,快快,看看是谁。”
“人呢,今日谁看大门的。”
那疯女人听到动静,连忙惊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余家夫人是疯子?”沐钰儿惊讶扭头,却发现唐不言竟失神站在一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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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 珍珠怨 ◇
◎俞寒◎
余家本不愿见客, 奈何沐钰儿搬出京兆府的名义,狐假虎威一番,余家大管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人请了进去。
“你们找六娘?”大管家站在鸡飞狗跳的院子里, 对着两位不速之客,犹豫问道。
沐钰儿见他神色为难,不解问道:“对啊,来查珍珠阁的事情, 自然来找她, 怎么,六娘子没空?”
管家有些犹豫:“六娘被郎君关了禁闭,今日郎君出门了……”
言下之意, 要见俞寒要御史余奂行同意。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却又脚步不动, 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双浅色的眸子就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管家被她看的站立不安, 只觉得自己是被一只大猫给盯着。
“那我要是一定要去见俞寒呢。”沐钰儿眨了眨眼,温吞又无辜地问道。
管家脸色僵硬, 嘴角微动, 却又不敢直接拒绝。
“你们两家既然都闹到京兆府了,事情总要断个干净吧。”沐钰儿笑了笑, 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显出几分和颜悦色, 平易近人来,“现在见不到你家的六娘,那我就只好先去贯家见人了。”
管家紧绷的面皮微微松弛下来。
沐钰儿笑意加深, 可随后话锋一转, 无奈说道:“因这个案子涉及两家女郎, 也为了两家之后的名声,所以府尹千叮咛万嘱咐,是万万不能闹大的,为此给的时间也不多,如今已经走访了好几家,也得了不少线索,如今只差你们和贯家了,若是今日贯家留我们许久,那走访便结束了。”
管家眉心微微皱起:“那明日……”
沐钰儿微微一笑:“自然是不来了,毕竟少卿也不是闲人。”
管家悄悄倪了一眼沐钰儿身后的唐不言,见他一脸冷淡,神色挣扎犹豫。
“既然如此,少卿我们走吧。”沐钰儿见缝插针长叹一声,背着手,溜溜达达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唐不言竟然掉了链子!
他大概在想些什么,站在远处低着头走神中。
管家一时间摸不准这一走一停的两人态度,神色越发犹豫。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马神色凝重自我找补道:“少卿还是觉得余家无辜吗?”
唐不言被人用力捅了捅后腰,这才回神,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虽然不知道沐钰儿之前说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嗯了一声,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深沉冷淡的模样。
沐钰儿心中满意,走到他面前,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之前俞寒自己你也承认了这事,要我说这事应该不会错。”
唐不言从善如流接了下来:“但是情况紧急,又有公主殿下在一侧,俞六娘一时混乱,难免会有迟疑的地方,总要问清楚才是。”
“可我们今天没时间了。”沐钰儿抱臂皱眉,“贯家早早就派人来催了,说有很多事情要讲。”
唐不言只是垂眸不语,敛下所有神色。
众所皆知,唐三郎可是从不说谎的。
管家立刻急了。
“等,等会。”他立马伸手把人拦了下来,连声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见。”
他说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扫过,犹豫说道:“六娘虽然骄纵了些,可万万不会杀.人的,还请两位明鉴。”
沐钰儿严肃说道:“这也要等我们问清楚才能做出判断。”
管家哎了几声,眼珠子朝着唐不言看去。
唐不言只是淡淡说道:“司长说得对。”
管家有些丧气地低下头,沉声说道:“两位跟我来吧。”
沐钰儿嘴角露出笑来,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背后朝着后院走去,可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人跟过来,不由奇怪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竟然又盯着一处发呆,冰白的脸颊在此刻是从未见过的凝重,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沐钰儿歪了歪脑袋,顺手从一处的盛开的花中扯下一片花瓣,手指微动,花瓣便轻轻擦过唐不言的手背。
唐不言倏地回神,低头看着落在脚尖的花,再一抬头,就看到沐钰儿挤眉弄眼的暗示。
他拢了拢披风,大步朝着沐钰儿走去。
俞寒竟然被余家关在一个偏僻阴森的小院子里,最令沐钰儿惊讶的是,那个疯女人也被人抓过来塞进院子的隔壁厢房里。
疯女人锐利的尖叫声在耳边充斥着。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人竟然要两个大汉把人桎梏住,才能把人锁进院子里。
“开门啊,放开我,有鬼啊,有鬼啊!”
“有人要杀我,鬼要来杀我了。”
“放开我!救命啊!”
女人嘶声力竭的喊叫声隔着紧闭的大门也能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
沐钰儿的视线从那个屋子移开,冷不丁发现,正院的一处窗户被打开着,俞寒正坐在窗边,冷眼看着一切。
她亲眼看着那个疯女人被人压制,被人打骂,最后被人塞进那个阴暗潮湿的破旧屋子里。
那目光太过冰冷无情,绕是沐钰儿也忍不住被吓得激灵一下。
“这是谁?”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开口问道。
管家面露愁苦之色,为难说道:“这是我家的元夫人,不曾想早产生下六娘后就得了疯病,郎君仁慈,并未休妻,只是一直锁在后院看管着。”
“找人看了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没看好吗?”
管家摇头:“看过了,大夫也没办法。”
沐钰儿拧眉:“她家可有其他人的这个毛病?”
“自然是没有的。”管家说,“就是生产时太过虚弱,被鬼附身了而已。”
沐钰儿惊讶说道:“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唐不言问道。”菲菲说过,疯病很有可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是夫人祖上三代都没有这个毛病,那就说明她家应该没这个毛病才是,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就是被惊惧过度或者吃了药,但按管家这么说,当时你们夫人怀着孕呢,怎么会受到惊吓和吃错药呢。”
管家似懂非懂,只是说道:“反正就是病了,若是刚才有冲撞到两位,还请两位不要计较。”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察觉到俞寒的视线看了过来,又问道:“六娘就和,夫人住在一起?”
管家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沐钰儿心中惊讶。
“其实是不碍事的,夫人有专门的丫鬟看着,不会吵到六娘子的。”管家苍白解释着。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就连唐不言也不由皱了皱眉。
三人来到正房前,俞寒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弹,相比较珍珠阁那日见到的柔弱,现在她简单地梳着发髻,穿着素色的衣裙,却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漠来。
“六娘子,唐少卿和沐司长来询问那日的事情了。”管家站在台阶下,低眉顺眼,状似恭敬,可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还请六娘想清楚后仔细回答,免得郎君不……”
沐钰儿咳嗽一声,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瞧着漫不经心,却瞬间把管家的话截断。
“好了,今日多谢管家带路了。”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把人原地转了一个圈,面朝着大门,和和气气笑说道:“您也该走了。”
管家被捏的动弹不得,只能皱着脸,连连点头。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送了人几步路。
管家一步三回头,却每次都看到沐钰儿笑眯眯,人畜无害的脸,肩膀上的骨头好似更加疼了,不由吓得快步离开。
沐钰儿转身,看着俞寒正注视着自己,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俞寒依旧坐着不动弹,冷冷说道:“不可以。”
沐钰儿哦了一声,上了台阶,却没有直接推开门,反而坐在窗户对面的栏杆上,笑说道:“可以理解,坐这里说也是可以的,但你得要让丫鬟给少卿搬个凳子,免得把我们少卿累到了。”
俞寒依旧一脸冷漠,倒是她身后原本一直魏然不动,好似木头的丫鬟在此刻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去搬椅子给人入座,态度颇为殷勤。
沐钰儿扬了扬眉。
俞寒神色讥讽。
唐不言避开那丫鬟的动作,冷淡说道:“不必伺候了,你离开吧。”
丫鬟露出为难之色,细声细气说道:“是郎君让仆来照顾六娘的。”
她嘴里看似恭敬,可态度却格外强势。
唐不言拧眉。
“那就留着吧。”背后,沐钰儿的声音不冷不淡。
丫鬟面色得意喜色。
“反正站着和躺着都在这里。”
丫鬟还未绕过弯来,只觉得后脖颈剧痛,随后就没了意识。
那倒下的动静颇大,就连隔壁屋子那个一直鬼哭狼嚎的疯夫人都安静了下来。
沐钰儿龇了龇牙:“少卿你怎么不稍微扶着她啊。”
这一倒下去,半个身子都砸地上了,醒过来肯定疼死了。
唐不言早早避开一侧,垂眸,冷淡说道:“不要。”
沐钰儿叹气,掏出笔和纸,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对着俞寒解释道:“爱干净,爱干净,少卿最是爱干净了,摔一下而已,不会死的,没事,蔑视。”
俞寒冷笑一声,收回视线,只是落在一处花蕊上:“摔死了最好。”
“瞧着也是奴大欺主的人。”沐钰儿附和道。
俞寒沉默不语。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绍王看中了裴眠,没有看中贯韵香。”沐钰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俞寒木着脸,有问必答,“贯韵香这等货色,谁看得上,裴眠可是洛阳女郎中人缘最好的,我不过是胡乱说的。”
唐不言上了台阶,坐在沐钰儿身侧。
“这么巧。”沐钰儿质疑着。
俞寒脸上露出讥笑之色:“爱信不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信信信,你又不是绍王肚子里的蛔虫,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世人讲究娶妻娶贤,裴眠确实是五位候选人中最合适的一位,就连唐不言一开始也是如此猜测的。
俞寒被人挖苦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低着头,扣着手指。
“你和郡主殿下关系不好,若是走累了,去后院的距离和去那个小楼的距离相似,你怎么不回后院,反而去了那个小楼。”沐钰儿又问。
俞寒抬眸,一双眼睛瞧着没有一丝情绪。
“不可能是胡乱走的。”沐钰儿先一步说道,“你并非大大咧咧之人,你清楚你和郡主的关系,去后院和小楼不该选错。”
俞寒眼波微动。
“也不可能是迷路了,”沐钰儿又说道,“小楼高而尖,应该早早就发现不对原路退出才是,怎么还颇有闲心的去里面休息。”
俞寒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司长猜猜是什么?”
沐钰儿倒也不生气,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你就是故意去那边的,不是跟着人去,就是有人叫你去,要不就是,你打算在哪里等人?”
毕竟他前面已经去了三个人,一个裴眠,贯韵香还有吴嫣儿,有胆小的苗玉连选择吓得转身离开,那也有可能会有人好奇心重跟了进去。
又或是,有人叫她去或者等人,只有这样她才会独自一人坐在一楼休息。
俞寒怔怔地看着她。
“贯韵香不是你杀的,可你宁愿被人误解,也一直咬着不肯多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说道,“贯家有心闹大此事,你再拖下去,你阿耶也保不住你。”
俞寒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竟然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院中的丫鬟身上,薄凉说道:“你瞧着我阿耶的架势,是打算保护我吗?”
沐钰儿语塞。
让人住在这样荒凉的院子里,边上还有一个亲娘疯子,让一个心比天高的丫鬟看着她,瞧着确实不是一个好阿耶。
“可你若是出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低声说道,“你就保护不了你阿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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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 珍珠怨 ◇
◎家世◎
秋风萧瑟, 洪波涌起。
院子正中的那棵大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落叶被风扬起, 成了这座安静死寂的偏远小院唯一的生机。
原本还大喊大叫的女子突然安静下来,那些气势汹汹的仆人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好想看守着犯人的石像。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俞寒, 好一会儿, 又扭头去看唐不言。
“只有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隔壁关着俞夫人的那个房间。”唐不言看着俞寒面无表情的脸颊,低声说道。
沐钰儿立刻打量起这个背阴的院子。
之前一眼看过来就发现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她现在住的那个一进院的院子还要狭窄许多。
本该照景的宽大中庭如今只有前后十步左右的距离, 正中的位置甚至还种了一棵大树,整个院落更显得逼仄。
沐钰儿想起之前去唐家时, 远远看到那些下人居住的地方时,都觉得比这个地方来的宽敞。
俞寒这个六娘子住的地方都不太宽敞, 更别说这位疯了的夫人,那个厢房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间两架, 整体好似发酵失败的馒头, 小了一大圈。
俞夫人住在右厢房,俞寒坐着的位置也确实是右边的窗户, 两间屋子只距离五六步的样子, 自然也可以一眼看过去。
“这个位置背阳。”唐不言解释道, “寻常人写字读书的地方都是放在向阳的地方,免得伤眼睛,且这间应该也是你休息的地方。”
安置床架一向讲究朝阳靠东的风水, 免得邪魅侵扰, 俞寒不仅把写字读书的地方放在这间屋子, 甚至还有平日里休息的床铺。
若是隔壁一有动静,这边一定能第一时间发觉。
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常年如此,简直是折磨人。
俞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为何要看着她,都是她才害得我本该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嫡女,如今却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妾身边的婢女。”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太过安静,也太过冰冷,他就像一个骤然发现人间苦难的神佛,无悲无喜,却又充满怜悯地注视着凡人。
他们根本不懂芸芸众生的痛苦,不懂弱小之人的悲懦,却又自以为是知道一切,无情地戳破一切。
俞寒蓦地暴怒,把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毯子骤然朝着唐不言忍不住。
“滚,都给我滚。”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毯子接住,鼻子一动,惊讶问道:“别激动,别……嗯,好重的药味。”
俞寒双手颤抖,纤细苍白的手死死扣着窗沿,青筋暴出,指骨尖锐,目光狠厉得盯着窗外的两人。
沐钰儿眼尖:“你的膝盖怎么了。”
只看到俞寒素色长裙膝盖处的位置有古怪凸起的地方,瞧着好像是一圈圈包着的白布。
俞寒木着脸,看着巍然不动的两人。
“北阙有一个仵作名叫陈菲菲除了验尸厉害,治病也毫不逊色,在洛阳一直颇有名声,你自然可以打听一下。”唐不言并没有被她冰冷的目光吓退,反而继续说道,“你阿娘自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想来无外乎不是中毒就是受惊过度。”
沐钰儿犹犹豫豫地把毯子递过去,凑近了看,那要为更加明显,那圈在膝盖出突出的痕迹越发明显。
俞寒不为所动,只是紧盯着唐不言看。
“如果能找到厉害的大夫为你阿娘治病,情况就不会比现在还差。”唐不言冷静而平淡地分析着,“你阿娘出身京兆杜氏,虽是旁支嫡女,但她出家前也曾与公主殿下有过密切来往,这也是这些年俞御史不能休妻再娶的原因。”
俞寒捏着床沿的指甲弯曲着,好似眨眼就要断裂一般。
沐钰儿恍然大悟。
今日见余家的情况,那个余奂行瞧着也不是念旧长情的人,可偏偏却一直没有休掉疯妻再娶,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能醒过来,这份家事便是你未来的保证。”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低声说道。
俞寒眼波微动,视线从唐不言身上移到那道上锁的房门前,沙哑问道:“若是不能呢……”
“那你就更要洗清你身上的问题。”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总归不能过得再差了。”
“菲菲医术真的很好,之前也治过不少疯病,有些还是祖传的呢。”沐钰儿手指微动,那块毯子就重新落在她膝上,“你不信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俞寒捏着帕子,低喃道:“没人了。”
“你说什么?”沐钰儿耳朵动了动,不解问道。
俞寒慢条斯理把毯子重新盖在膝盖上,淡淡说道:“没人了,我身边唯一的丫鬟,我阿娘陪嫁时只剩下的那个嬷嬷……”
她轻轻摸过陈旧毛毯上的细密花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都死了。”
沐钰儿脊背发凉,倒吸一口气。
“我信你。”俞寒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他们都说你是君子。”
唐不言颔首:“你若是把当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会让陈仵作为你阿娘看病。”
俞寒整个人靠在后背上,失神地盯着屋子上的一角,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就先回答之前那个问题吧。”
“我去那个阁楼……”俞寒再一次睁开眼,眼底已经没了那些尖锐的警惕和悲凉的愤怒,只剩下冷淡的野心,“是约了绍王殿下打算见一面。”
沐钰儿一惊。
“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看过了,如今当家的不过是一个妾侍,面慈心狠,这些年她一直想要把我推入火坑,这次绍王选妃前,他已经在察院置监察御史做了八年,想腰在明年大考中得以升迁,这位好妾侍已经鼓动他,让他把我嫁给吏部主事。”
沐钰儿眉尖一动。
别小看吏部主事只是一个八品官,却是一个肥差,明年大考时所有官吏的折子都要经过他们的手先筛一遍,算是一个位卑权重的职位,只是……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吏部部共有吏部主事四人,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占据着这个位置多年,没听到最近有年轻人顶替这个位置啊。
“听闻吏部主事詹秋义今年三月刚丧妻。”唐不言缓缓说道。
“原来少卿也知道这人啊。”俞寒笑了笑。
“这个詹不是五十多了嘛!”沐钰儿惊讶。
俞寒笑了笑:“准确说是五十五了,比我阿耶还大八岁呢。”
沐钰儿捏着炭笔的手微微使劲,忍不住附和道:“太过分了!”
“那后来他是如何打消这个念头,打算把你送去选绍王妃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俞寒笑了笑,侧首去看唐不言,眸光闪动,轻笑一声,露出一丝艳丽姝色。
“是我自己主动说的。”她笑了笑,“我和他说,我若是能当选绍王妃,他就可以移开御史台这个清苦的地方,便是不能,这番操作下来,也定是能再找一个更好的。”
沐钰儿从未见过把自己的婚事安排得如此冷静无情的人。
“他同意了?”唐不言问道。
俞寒收回视线,淡淡说道:“绍王妃选妃的时间太久了,他等不到了,或许还有枕头风的问题。”
“可你现在已经成了候选人之人。”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自己去找了梁王。”俞寒声音微微放轻,笑说道,“我等了足足五天才敢在阿耶去找冰人前找到酒醉回归的梁王。”
——“你是谁?”轿中醉意朦胧的姜则行。
——“妾身是察院置监察御史余奂行家六娘子。”秋风瑟瑟,夜色漆黑,青石板冰冷坚硬。
俞寒已经等了六天了,天色一天比一天暗得快,夜风也一日比一日凉,可她却不敢离开一步。
——“妾能帮殿下解燃眉之急。”
——“可笑,我要你一个小小女子解什么急。”
俞寒白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摇曳的气死风灯,瞳仁微微缩起,声音坚定说道:“东宫。”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唐不言直接说道。
俞寒沉默。
“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沐钰儿哑声问道。
“他推荐我,我入东宫,为他做内应。”俞寒丝毫不觉得此话的惊悚,只是冷静说道,甚至还轻笑一声,“确实是与虎谋皮。”
“若你不能成绍王妃呢?”沐钰儿不解问道,随后又恍然大悟,“绍王选一妃二良娣,只要你确保进了东宫就行。”
俞寒的外貌在这五人中能拍到前三,加上她对外一向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优势绍王推荐的人,如此算下来,若是没有出意外,她几乎是稳进东宫。
“那你为何还要去见绍王?”唐不言低声问道。
俞寒叹气:“大概没想到殿下竟然宁愿选了贯韵香也不愿选我,我又想着贯韵香能入选许是他家的吏部侍郎的身份占了大头,那我便推不动此事。”
她捏着膝上的软毯子,声音带着些许沉默:“所以我打算换个人入手。”
“谁?”唐不言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镇定问道。
“裴眠。”
沐钰儿写字的手一顿,犹豫问道:“你打算如何入手?”
“让裴眠落选。”俞寒轻声说道。
“如何落选?”沐钰儿心中一动,却还是故作不解问道,“你和她有过纠纷吗,或者你有什么办法?”
俞寒眉心微微皱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膝盖,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与裴眠无冤无仇,只是看着她每次一出来就是人人追捧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生厌恶,只是她这人实在是被读书读坏了脑子,明明看出我不喜欢她了,对我还是客客气气的。”
沐钰儿和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她不过是在同情我,我才不要她这般无用的温柔,太温柔就太软弱了,若是我以后有了女儿……”俞寒一顿,冷冷说道,“我定要让她跟着郎君一样去看这个世道,免得被那些坏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沐钰儿轻轻吐出一口气。
俞寒和裴眠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俞寒自小受尽白眼和欺负,裴眠确实自小被家中父兄,姊妹捧在手心长大的人。
“所以,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唐不言轻声问道。
俞寒去看面前两人,嘴角微动,声音只剩下几声气音:“她有意中人了。”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份约裴眠去小楼的信。
“那个人是谁?”沐钰儿追问道。
“夏喻。”俞寒看向唐不言,轻声说道,“我亲眼看到夏喻曾抱着裴眠。”
沐钰儿一惊。
“这人这么浪荡!”她不悦说道,“两人并未有定亲传闻,若是喜欢早就该上门提亲才是,怎么私下如此孟浪,破坏小娘子名声。”
俞寒嘴角露出讥讽笑意。
“你知道夏喻那日约了裴眠在小楼见面?”唐不言反问。
俞寒一惊。
“你不知?”沐钰儿惊讶说道。
“郡主设宴,夏喻还敢约裴眠来见面?”俞寒眉心紧皱,神色厌恶反问着,好一会儿,她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怪不得,她那日也在小楼里。”
“所以你不知道裴眠也在这里,那你打算如何让裴眠出局?”沐钰儿质疑道。
俞寒盯着一处失神,指了指一处的柜子,低声说道:“这里面有一个荷包,是裴眠绣给夏喻的,夏喻很喜欢一直带着,绍王若是有心查一下,自然能查出蛛丝马迹来,只要绍王殿下心中有根刺,那之后自然可以也由不得我控制。”
沐钰儿盯着角落里的一个小橱柜,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你去看一下吧。”
沐钰儿这才轻声说道:“得罪了。”
只见她也没有从大门口跳进去,反而像一只小猫儿,踩了一下窗棂,整个人轻盈地越了进去。
“怪不得洛阳众多淑女名媛,少卿一个也没看中。”俞寒低声说道。
唐不言只是坐在栏杆上沉默,目光落在屋内沐钰儿身上。
“在最里面的一个绣篓里。”俞寒指挥着。
沐钰儿打开柜子,在里面掏了掏,没一会儿就掏出一个满满当当的绣篓,倒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浅绿色的小荷包。
荷包不过巴掌大小,小巧而精致,不是时下繁琐艳丽的款式,整外面缝了一个绸缎面,里面是稍显硬括的面料,随后在角落里绣着一个昙花。
“裴眠是晚上生的,当日院中的昙花正好开了,所以她就有昙奴的小名。”俞寒解释着。
沐钰儿把荷包扔到唐不言怀中,自己也索性勾了一个椅子坐在俞寒边上,继续问道:“你们约的是什么时辰?”
“午时。”俞寒说,“你之前说我的丫鬟去追绍王了,也没有说错。”
沐钰儿蹙眉:“那你们见面了吗?”
俞寒摇头:“我坐在那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困,便想着躺下休息一下,再醒来就是被……”
贯韵香掉落的动静不小,自然可以惊醒一个浅眠的人。
“绍王那天回去了吗?”沐钰儿拧眉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摇头。
“绍王殿下一出珍珠阁,公主殿下的人亲自送人离开的,我的人没追上。”俞寒解释道。
“那你出来看贯韵香之后可有发现头顶还有一人。”沐钰儿继续问着俞寒,“甚至很有可能有两个人。”
俞寒揉了揉额头:“我当时太害怕了,后来发现贯韵香竟然打算抓我,怕说不清这事,就跑了。”
沐钰儿拧眉:“那你睡着的时候,可有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
“只有刚睡下去的时候,有听到脚步声,大概是午时多一点。”俞寒沉默,“我之前都没好好睡过,那个位置安静,软塌也很软,所以我当时睡得很沉,那个脚步声也是模模糊糊才听到的,本打算躲起来,但一放松下来,就实在太累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算了算时间:“那正好是贯韵香来的时间。”
唐不言捏着手指。
“那上面的动静你也没听到?”沐钰儿认真说道,“你仔细想想,只有找出到底是谁杀了贯韵香,你才能摆脱嫌疑。”
俞寒拧眉,仔细回想着,却发现那段记忆从脚步声开始,到重物坠地声结束。
沐钰儿有些失望地合上本子。
“好像有……”俞寒冷不丁说道,“咚咚咚的声音。”
沐钰儿一惊。
“我那个位置很靠近那个台阶,我不知道是鸟雀的啄木头的声音,还是有人上楼的声音……”俞寒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不对,不想人的脚步声。”
“是那种拐杖拄地的声音。”俞寒拧眉说道,“但这个楼梯底下是空的,若是有人腿脚不方便的人上楼,应该声音更大此事,不可能只有拐杖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唐不言问。
俞寒摇头:“不记得,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许是声音有些恐怖,这才记住一点的。”
“真的没有了。”俞寒苦笑,“我不是不想洗清嫌疑,可所有的证据就是指向我。”
现在的证据确都是说明俞寒很有可能是杀死贯韵香的凶手,毕竟如今裴眠已死,她和贯韵香在之前一直都有矛盾。
“行,你若是有想起来起来的,一定要找人告诉我。”沐钰儿把笔纸收起来,认真嘱咐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俞寒敏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沐钰儿看了唐不言一眼,含糊说道:“苗玉莲遇刺过,凶手胆大包天。”
俞寒脸色微白。
“行了,我先走了,我到时候留个人每日都溜进来看你,你有认识又发现,就跟她说,大概是一个小娘子。”沐钰儿吩咐道,整个人轻轻一跃,重新回到唐不言身边。
“你,你何时来给我阿娘治病。”身后俞寒犹豫问道。
沐钰儿皱眉:“我直接让菲菲来吗?”
看余家的样子,瞧着连大门都进不去。
“不碍事,我会让人来接俞夫人的。”唐不言认真说道。
“你如何能来余家接人?”俞寒怀疑问道,随后看向沐钰儿,“你武功这么高,为何不今日带我阿娘走。”
沐钰儿大吃一惊,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现在就带她走啊,这不会就让人发现她不见了吗?”
俞寒伸手握着窗棂,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我阿娘若是死了,他们才更开心。”
沐钰儿有些犹豫。
“俞夫人若是不配合,如何带出去。”唐不言说道,“我定会把她接出来的。”
俞寒死死盯着他看。
“少卿说话算数的。”沐钰儿连忙说道,“说能接一定能接。”
就在此刻,紧锁的厢房内传出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是哄小孩的童谣。
俞寒安静地听着,随后好想整个都泄了一口气一样,重新坐会椅子上,镇定说道:“你最好信守承诺,不然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的。”
—— ——
沐钰儿脚步沉重出了余家大门,看着余家管家迫不及待关门的样子,叹气:“俞寒也该可怜的。”
唐不言沉默着下了台阶。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随后突然问道:“少卿今日怎么失态这么多次。”
唐不言笑了笑:“余家如此境遇,只是觉得惋惜而已。”
“惋惜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这位……俞夫人……”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年轻时也是生动活泼的女郎。”
沐钰儿惊讶:“少卿你怎么知道?”
唐不言只是笑着没说话。
沐钰儿只当唐家是什么都知道,便也跟着爬上马上。
“她是……”唐不言坐上马车,看着沐钰儿正捏着糕点没心没肺吃着,冷不丁说道,“名人太子妃的……”
沐钰儿腮帮子鼓鼓地看过来,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闺中密友。”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咽下嘴里的东西,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认识公主殿下呢。”
唐不言收回视线,为她倒了一盏茶,推了过去:“马上就暮鼓了,回家吗?”
沐钰儿点头:“行,明天再去裴家和贯家看看。”
她吃了两块糕点压压肚子,继续说道:“裴眠喜欢夏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夏喻是纨绔子弟吗,故意玩弄人家小娘子的感情吗?”沐钰儿嘟囔着,“没听说啊。”
要知道,夏喻在洛阳可是和唐不言齐名的小郎君,若当真是这样的人品,想来也配不上和唐不言放在一起被人比较。
“夏家是武将出身,是寒门出声,虽靠镇远侯建功立业,但毕竟根基尚浅,淡裴家世代文人,高祖父甚至在前朝做过宰相,太.宗朝也入过阁台。”唐不言低声解释道。
沐钰儿皱眉:“所以,两个人哪怕真心喜欢,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能很难。”唐不言嘴里说着不确定的话,可口气却格外笃定。
“家世真的这么重要的嘛?”沐钰儿捏着手中的糕点,突然索然无味,恹恹问道。
夏家好歹是现在洛阳城内炙手可热的陛下亲信,而裴家再是光辉,也是先辈荣光,如今的裴家也落寞了。
不过是一个姓的问题。
唐不言眼波微动,嘴角微微抿起:“我们和她不一样。”
沐钰儿把捏碎的小糕点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慢慢吞吞塞进嘴里。
唐不言伸手,轻轻覆盖着她的手背,认真说道:“唐家不需要靠子女联姻巩固基业,我前头的两位哥哥娶的也并非三家五性的大家,我阿姐嫁的也不是占据豪姓的郎君。”
沐钰儿盯着那双精致如玉的手指,蓦地觉得那双手金贵起来。
“你不信我?”唐不言缓缓握紧她的手背,声音紧绷问道。
沐钰儿抬眸,盯着唐不言那张认真的俊脸,好一会儿把嘴里的糕点塞进嘴里,满满当当,含含糊糊说道:“我们先说这个案子的事情。”
这明晃晃就是逃避的态度。
唐不言叹气:“你又要逃避吗?”
沐钰儿置之不理,准备伸手去捏第二个糕点。
唐不言冷酷无情地把糕点端走。
沐钰儿手指扑了一个空,顿时委屈巴巴地垮下一张小脸。
“我不是夏喻,也不是裴眠,若是我碰到喜欢的人……”唐不言握紧手心的滚烫的手,眸光认真而执着,“我不会放弃的。”
沐钰儿被那目光看的心跳加快,好似一只小猫儿呆坐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很快又挪动个位置。
竟然是直接靠近他,嘴里长长哦了一声。
女郎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秋裳传了过来。
唐不言一怔。
“肚子饿了。”沐钰儿伸手,绕过他把糕点抢回来,也没有奏凯,反而继续贴着他坐着,嘴里很快就塞满糕点,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唐不言嘴角紧紧抿起。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爬山了。”沐钰儿挑了一块自己不喜欢的杏仁糕,反手塞进唐不言嘴里,“大不了下次爬雪山,我多穿两件衣服。”
唐不言看着她,突然笑了笑,眉眼弯弯,眸深似海,轻轻嗯了一声。
——冬有密雪,碎玉之声。
沐钰儿眨了眨眼,耳朵微微发红,状似平静地收回手,继续低头吃糕点。
“晚上一起吃饭吗?”沐钰儿难得吃了几块就不吃了,开心邀请道,“今天张叔煮了梨汤喝。”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杏仁糕点吃完,犹豫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我今日得回家一趟。”
“今天不是初一和十五。”沐钰儿快做了他半年邻居,也算对他的一些生活了如指掌,不如惊讶问道,“你回家做什么?”
“有些事情想要问一下阿娘。”
沐钰儿也不追问,哦了一声:“行吧,那下次请你喝,张叔的梨汤特别好喝,外面都吃不到的。”
唐不言点头。
—— ——
唐家得到唐不言回来的消息,原本安静的内院顿时热闹起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唐夫人连忙吩咐道,“叫厨房做些三郎爱吃的菜回来,对了,梨汤还有吗,他每年入了秋都会咳嗽,感觉让人炖一盅……”
“行了,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唐阁老摇了摇头,“就是他每次一生病你就如临大敌,他才不爱回家的。”
唐母被人阻了满腔热情,冷笑一声:“少拿我做筏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这宝贝儿子,整日去做那个修业房到底是为什么,她可是我身下掉下来的肉,你们这些没走一遭鬼门关的自然不心疼。”
唐阁老被人怼得咳嗽一声,讪讪地把手中的茶放了下来,委屈抱怨道:“好端端骂我作甚。”
唐夫人看着屏风后出现的人影,便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三郎给阿耶阿娘请安。”唐不言行礼问安。
“快进来。”唐夫人连忙说道,“这回来也太不巧,我和你阿耶刚吃好饭,收拾干净,不过刚才已经让厨房重新备放了,稍等片刻就好……哎,是不是瘦了些。”
唐不言坐下下手,低声说道:“有劳阿娘费心了。”
“你这时候回来是做什么?”唐稷问道,“我听说你把贯家那个案子接下来了。”
唐不言嗯了一声。
唐稷拧眉:“这事闹大了,你可是要挨骂的。”
“总不能看着死者不安眠,活者不安生。”唐不言镇定说道,“此案也许还涉及之前的江南的案子,吴家的那位叔叔就是在牢中冤死的吴籁青。”
唐稷抿了一口茶,轻声呵斥道:“胆大。”
谁是如此说着,脸上却无多少怒意。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父子说话了,我去厨房看看。”一侧唐夫人起身说道。
“阿娘,我今日是来找您的。”唐不言抬眸,看着她。
“找我?”唐夫人惊讶,和唐稷面面相觑,“我还能帮到你什么不成?”
唐不言镇定点头。
“何事?”唐夫人跃跃欲试问道。
唐不言沉默,屋内的烛火找的他脸颊明暗不定,显出几分难言的深沉来。
“明仁太子的那位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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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 珍珠怨 ◇
◎贯家◎
沐钰儿站在贯家门口, 门口已经挂满了白布,如今已经停尸七日,是最后一天, 下午就回入土为安。
“我一直觉得贯韵香死前应该发生了什么?”唐不言的马车停在宣范坊合和路的中段小巷口,沐钰儿掀开帘子朝贯家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唐不言坐在一侧,脸色不太好看, 整张脸冷沁沁的, 秋意渐起,车内已经放置两个暖炉,车内暖洋洋的。
沐钰儿小心翼翼凑过来:“你不舒服吗?”
她伸手贴了贴唐不言的额头, 立刻惊讶说道:“怎么这么凉啊。”
滚烫好似小火炉的手心直勾勾地贴着微凉的额头。
唐不言自小憩中睁眼,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沐钰儿, 眸光深邃,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 昨夜突然入了寒,有些着凉了。”
沐钰儿长长的哦了一声, 大眼珠子却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唐不言失笑, 伸手把她的手握在手中:“真的,只是昨夜没睡好。”
沐钰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垂眸, 捏着小猫儿手心薄薄的一层腱子, 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昨日白天见了那位俞夫人心中有些问题, 所以回家问了阿娘。”
没想到,倒是唐不言先一步解释道。
沐钰儿小脸微红,有些尴尬地作者。
唐不言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和这个案子没关系, 所以才没有和你细说, 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也可以跟你说。”
沐钰儿窘迫地咳嗽一声。
“还是你觉得我又瞒着你做什么?”唐不言失笑,捏了捏小猫儿的手心。
沐钰儿倒是老实,大声嘟囔着:“习惯了习惯了。”
从梁坚案开始,两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防备的,各查各的不说,时不时还要给人扯一下后退,养成了唐不言一单独行动,沐钰儿就觉得可疑的古怪想法。
时间久了,没改过来。
“想听吗?”唐不言眉间一跳,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沐钰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哎,我得下去了,这里太热了。”
唐不言看着落荒而逃的人,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正在给紫电喂吃的瑾微猝不及防看到沐钰儿跳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怎么了?”
“哎,你家郎君病了,你给人披个大氅。”沐钰儿揉了一把脸,随后声音微微提高,“我们等会直接去拜访贯家吗?”
这话是问之后出来的唐不言。
唐不言接过瑾微递来的大氅,点了点头:“下午才出殡,我们早些过去,只是贯家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我们现在进去怕是讨不到好。”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看着唐不言眨了眨眼。
唐不言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又忍不住问道:“贯韵香的尸体还没仔细检查过呢。”
她虽然委婉,但唐不言却是一脸冷酷地说道:“想多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捏着手指,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转。
瑾微给人系好带子,忍不住抱怨道:“司长别绕了,绕的人头都晕了。”
小猫儿停下脚步,无辜说道:“我就是想着要是偷偷把尸体带出来会怎么样?”
瑾微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伸手弹了弹她脑瓜子:“再胡说八道,富贵楼新出的香珠豆你就被想吃了。”
沐钰儿立刻眉眼低垂,乖乖站在他身边。
富贵楼的香珠豆是八九月才有的食物,选的是最肥大鲜嫩的毛豆,煮熟后用秋油和酒浸泡,再加上富贵楼独特的秘方,不管剥不剥壳都格外香甜软糯,沐钰儿最是喜欢用它来下酒。
可惜,这道菜不仅贵,还难买。
“午时一到,第一笼香珠豆就会送过来。”瑾微笑说道,“保证司长回去还软乎乎的,一点也不会变味。”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刻大声拍着马屁:“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唐不言把她高高翘起的大拇指按了下来,无奈说道:“别胡闹,我们走着过去吧。”
沐钰儿不解:“为何?”
今日早上还有来祭拜的人,贯家门口还停着不少马车。
“因为我们从后门进。”唐不言轻声说道。
—— ——
后门的小管事显然是也是听到一点风声的,加上门口站着的唐不言,心中微动,好声好气让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派人去正院叫人。
沐钰儿透过门缝打量着白茫茫的贯家,院中格外冷清,偶有几个仆人也是穿着白衣,神色匆匆经过。
只是再靠近了看,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内外连接的抄手游廊,游廊上倒是热闹,隐隐能看到更多走动的人影,为首那人没有穿着白衣,但也是素衣,正恭恭敬敬和对面之人在说话,两人身后各自是三五成群的人站在一起。
“这个好像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派人来吊唁了。”沐钰儿摸了摸胸,小声嘟囔着,盯着内外游廊处的那群人,眼尖地看到为首那个女子正是千秋公主身边的女官。
“公主为了压下这事,还挺费心费力。”她说道,“可贯家现在还把事情闹大了。”
许是这个目光太过灼热,那个女官竟然看了过来,对面的贯侍郎并未发现,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沐钰儿和她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唐不言见状,只好捏着小猫儿的脑袋,把马上就要蹑手蹑足窜到人家里的小猫儿提溜出来。
“我就看看。”沐钰儿嘟囔着,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
“贯家虽是后来起家,却格外注重规矩。”唐不言的手指在沐钰儿的脖颈处轻轻滑过,却又点到为止地收了回去。
沐钰儿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边,只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贯家会配合我们调查吗?”
唐不言颔首:“自然会,贯六娘是贯家的一张牌,他们比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她,最好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人。”
沐钰儿迷茫地睁大眼睛:“什么是一张牌?”
“贯家起家靠的是贯家祖父从一介小吏做起,如今传到这一代,已经是极限了。”唐不言眉眼低垂,笼着大氅神色冷淡地站着,口气是看透他人未来的笃定。
沐钰儿眨了眨眼:“吏部侍郎不是很高了吗?”
吏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实权官职,辅佐尚书处理吏部大事,管理官吏的升降、调动、考课等事宜。
唐不言薄凉笑了笑:“若是寻常人来说自然是高的,贯家不过是一介寒门能走到这个位置,是贯白争气,举全家之力,加上一点运气,这才能站稳这个位置。”
沐钰儿拧眉听着。
“当上吏部侍郎时已经五十五岁了,因为五年前陛下迎回太子,册立东宫的日子,当年陛下提拔了一批寒门,贯家正是其中一个,若是明年没有得到陛下的夺情,就该致仕了。”唐不言虽不在洛阳,却对洛阳的官场了如指掌。
沐钰儿若有所思:“陛下怕东宫册立,你们……咳咳,就一些世家不安分,所以才故意提拔了大批寒门,而贯家得了这个运气,但这个运气现在看来也止步于此,是这个意思吗?”
唐不言镇定点头。
“所以他打算用自己的女儿博一下东宫的位置。”沐钰儿的声音微微压低,龇了龇牙,“那现在不是失败了。”
两人说话间,背后传来脚步声,沐钰儿立刻闭上嘴,转身去看,却惊讶地发现是吏部侍郎贯白亲自来的。
“原来是唐少卿来了。”贯白上前,丝毫没有顾忌唐不言的职位还比他低一些,态度颇有熟稔地说道,“可是为我那刘六娘来的。”
唐不言点头:“正是如此,望府尹已经把此事交付给我们了。”
贯白这才发现一侧的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起,对着沐钰儿点了点头:“您就是北阙司长沐钰儿。”
沐钰儿叉手行礼:“见过贯侍郎。”
“进来吧。”贯白很快就收回视线,“今日府中繁忙,怕是没有太多时间耗在此事上。”
“自然不敢耽误六娘子的事情,只是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京兆府,也该查个明白给两家和望府尹一个交代。”
贯白脸色微微僵硬,却没有在说话,只是带着两人朝着一处雅厅走去。
“不知两位要问什么?”他端着茶盏,垂眸问道。
唐不言坐在一侧看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掏出笔纸,一板一眼问道:“那日六娘子身边的丫鬟还在吗?”
贯白眉心紧皱:“已经逐出府邸了。”
沐钰儿眉心一扬:“为何赶走?”
“她们连我儿都保护不了,没打死她们已经是给我女儿积福了,还留着她们做什么。”贯白声音微微抬高,不悦质问道。
沐钰儿拧眉,神色凝重在纸上画了一个圈:“那可有画像?”
“没有。”贯白口气僵硬反驳着。
沐钰儿摸了摸鼻息,直接问道:“不知是谁跟六娘子说她必定会被选为绍王妃。”
贯白脸色一沉。
“此事至关重要。”唐不言赶在他发火前,把茶盏轻轻磕在茶几上,淡淡说道,“六娘子因为此事和余家娘子发生争执,甚至还和郡主发生争执,闹出一点风波,绍王选妃之事如今还在海选名额,六娘子如此被人蛊惑差点酿下大错,自然也要询问清楚此事。”
唐不言软硬兼施,堵得贯白脸色青白交加。
“不,不知道。”贯白低声说道,“许是她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也说不定。”
沐钰儿立马去瞧唐不言。
——他撒谎。
“原来如此。”唐不愿叹气,“当日宴会前绍王见过几个小娘子,想来也是有些计较的,那人如此歹毒传出这样的流言,简直是对六娘子名声不利。”
贯白脸色僵硬。
“贯侍郎还是好生查一下,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免得闹大之后,陛下怪罪。”唐不言手指轻轻点了点乌木茶几,意味深长说道,“你也是知道陛下脾气的,有些东西碰不得。”
“是,是,一定去查。”贯白握紧拳头,低声说道。
“继续问吧。”唐不言扭头,含笑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嗯了一声,继续一板一眼问道:“贯娘子可有交恶的人。”
“没有。”
“贯娘子和裴三娘关系如何?”
“不知。”
“贯娘子和苗大娘子、俞六娘和五大娘子呢?”
“都没有联系过。”
沐钰儿拧眉:“当时陪大娘子赴宴的人都赶出府了?”
贯白硬邦邦点头。
沐钰儿拧眉,去看唐不言说道:“只能去找那些人问一下当日宴会上的事情,贯娘子和裴三娘没有联系,却跟着三娘去那个阁楼。实在有些奇怪。”
贯白惊讶说道:“所以六娘是被裴家的害死的。”
“不是。”唐不言短促有力地打断他的话,那双眼珠子冷沁沁的,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裴三娘也是受害者。”
贯白被那一眼看的心中一惊,心中升起那些阴暗想法也瞬间被打压下去。
“某是为了侍郎好。”唐不言起身,捋了捋袖子意味深长说道。
两人很快就出了贯家,沐钰儿坐在马车上拧眉:“那些丫鬟去哪里找?”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碍事,你找个会武功的盯着他就好,那些丫鬟没有被赶出去。”
沐钰儿一惊:“为何这么说。”
“因为贯白多疑。”唐不言笑说着,“现在先去裴家,也许回来就有好消息了。”
沐钰儿点头,很快就写了一份信,拦住一个小乞丐把此事安排下去。
“让张一和王新来,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武功。”沐钰儿上了马车后解释了一句。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去裴家要备些丧仪,免得进不去门。”
“不能和刚才一样吗?”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们两家……甚少来往。”
沐钰儿一呆。
一个是河东裴氏,自汉代就崭露头角的前年家族,一个是河东薛氏,同样是汉朝开始发家地海内望族,关西六大姓之一。
怎么就不和!
坊间没说啊!
“那我们会不会被赶出去啊。”她大惊失色问道。
唐不言喝了一口茶。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那我们怎么去裴家查案子啊,去了也会不配合啊?”
“裴家自然不会配合。”唐不言靠在一处,捏着手指,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眉,捏着笔纸,叹气说道:“我想着也不愿配合,现在有少卿在,想来是会把我们乱棍打出去。”
“所以我们要先换个办法来问问题。”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的flag倒了,生气,没想到国庆最后两天高速路口值班,车流这么多,今天查了五百多辆车,饭也没来得及吃,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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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 珍珠怨 ◇
◎祭拜◎
“小钰儿来找我玩!”安乐郡主大喜,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开心心说道,“快给我打扮打扮。”
“不要打扮了, 出来玩啊。”窗户上倒映出一个影子,沐钰儿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乐郡主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马跳了起来,开开心心蹦去开窗。
“去哪里玩啊。”她一打开窗就看到沐钰儿倒挂在那里的小脸, 红扑扑的, 软绵绵的,顿时笑眯了眼。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只是含含糊糊说道:“出来玩啊。”
安乐郡主一向是说风是风,被人一鼓舞也跟着手舞足蹈准备爬窗溜出门。
“哎哎, 郡主郡主。”
“不可啊,不能爬窗。”
身后的丫鬟大惊失色, 连忙把人拦住。
沐钰儿连忙说道:“换身轻便的衣服,我在宣政门等你。”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 连忙说道:“把前几日阿娘给我做的双锦彩色圆领袍找出来, 腰带不要玉的了,给我拿那条牛皮双□□带来, 鞋子也不要厚底的, 有点冷了, 要带毛的了。”
沐钰儿像一只迎风而立的小猫儿一样蹲在屋檐上,听着屋内热闹的动静,摸了摸发红的耳朵, 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骗出来了。”宣政门不远处的角落里, 沐钰儿文质彬彬地敲了敲车壁, 没一会就等不及把脑袋拱了进来。
唐不言放下手中的巴州地理志,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夸道:“真厉害。”
沐钰儿晃了晃脑袋,那根小猫儿发带缓缓悠悠的,上面的小猫儿都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得意洋洋极了。
“上来等着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在这里等郡主,免得郡主找不到人。”
唐不言嗯了一声,把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外面冷,暖暖手。”
沐钰儿笑眯眯,伸手按着他的手背:“我不冷。”
手心滚烫,贴在微凉的手背上,炙热的温度好似透过皮肉暖了两个人的手。
唐不言手指微动,手掌翻了一个身,两个人隔着小小的手炉,交缠在一起。
暖炉外抱着深蓝色的鹿茸袋子,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能完全被人握在手里,滚烫的温度透过绒布溢了出来。
沐钰儿本就怕热,虽然唐不言如今已经披上薄披风,但她只换上料子不再轻薄的棉长袍,可现在被那手炉烘着,却又不觉得热,许是唐不言的手太冷了。
她促狭地把另外一只手也盖着唐不言的手,把他的大手抱起来。
唐不言失笑:“调皮。”
沐钰儿笑嘻嘻地握着他的手来回晃了晃,没话找话说道:“少卿在看什么?”
唐不言垂眸,看着膝盖上的书,笑说道:“一本地理志。”
“难道少卿要去巴州任官了?”沐钰儿警觉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解释着:“按照常理,六品以上是四年一任,我应该再任官三年,才有外放的机会,且应该会去上州。”
大周州按地位轻重,辖境大小,户口多寡以及经济发展水平,把境内三百六十州府分为上中下三等,此外还有辅、雄、望、紧这样的区别,素有四辅六雄十望紧这样的说法。
其中作为普遍的上中下上州,大致以人口为主,四万人口为上州,两万为中州,两万以下为下州。
唐不言已经在下州和中州各自做出政绩,他又是探花出身,背靠唐家这棵大树,之后的升迁途径只能是上州或辅、雄、望、紧四类紧要的州县。
“那你看巴州的地理志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把手中的地理志合上放到一侧的茶几上,笑说道:“我之前不是说裴家有位大哥在巴州任官吗?年底大概会回来述职,这是他寄来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随后又古怪地嗯了一声:“你不是说裴家有仇吗?”
“并未有仇,只是裴家和唐家并未有太大的交道而已。”唐不言失笑说道,“小辈们也不过是跟着长辈走罢了,我和裴大郎曾同窗读书,后又在剑州担任同僚,自是有几分相熟。”
沐钰儿不信邪看他,随后轻轻哼了一声,晃头晃脑说道:“少卿的嘴里到底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啊。”
唐不言赶在她抽手时一把握住她的手。
“裴家确实和唐家确实一开始关系没有这么差,还能维持来玩,只是后来黎家出事后,这才骤然直下,至于我和裴家大哥关系确实不错,只是碍于两家目前僵局也鲜少来往。”他无奈说道,“都是陈年旧事,才想着不必仔细说的,没打算骗你。”
沐钰儿眨了眨眼睛,突然垫脚,半个身子探进来:“鲁寂的夫人住的屋子就听说是黎家一个庶子,是因为那个人的问题你们才闹翻的嘛?”
唐不言失怔,不曾想当日鲁寂夫人一笔带过的话,沐钰儿竟然一直记在心中。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唐不言犹豫一会儿,这才镇定反问道。
沐钰儿咧嘴笑了笑:“这倒没有,我这不是好奇嘛。”
唐不言盯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微松,沉吟片刻才说道:“那位黎家庶子只是一个导火索。”
“是因为明仁太子的事情?”沐钰儿反问。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说当年死了不少世家子弟,这个黎家庶子反而是迁都之后才死的,算是活的最久的,当时你们两家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是……”
毕竟当时唐家和裴家是抄家的人,属于站对队的人。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很快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另外说道:“说起来,这个黎家庶子死的时候几岁啊?”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刹那间有一瞬间的悲凉,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沉默的镇定。
“若是到现在也该快到五十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笑说道:“那和顾叔差不多啊。”
唐不言嗯了一声。
“你在干嘛!”两人说话间,背后突然传来安乐郡主的娇斥声。
两人立刻松开手,唐不言顺势把手炉递了过去。
沐钰儿只好顺手收了过来,这才转身,看着安乐郡主快步走了过来,笑说道:“等郡主呢。”
安乐郡主不信邪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又看着唐家的马车,下巴微抬,冷哼一声:“才不坐他的马车,走,坐我的车,我的车好玩。”
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就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沐钰儿哎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着一步三回头,奈何马车内的人巍然不动。
“我们去哪里玩啊?”安乐郡主上了马车,眼睛亮晶晶问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无辜的看着她:“裴家。”
安乐郡主一愣。
“就之前那个案子……”沐钰儿赶在她发火前,手里捏着的糕点也来不及吃了,立马凑过去,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解释起来,尤其特别强调着。
“这个事情格外复杂为难。”
“哎,没想到唐裴两家不和啊。”
“所以只能找郡主帮忙了。”
“郡主聪明机智,定是能手到擒来。”
“本是打算找其他的,可想着郡主对此事一定上心。”
“所以,郡主一定会帮忙对不对?”沐钰儿给人带了一顶又一顶帽子,随后无辜地看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兴冲冲地来,一头冷水扑下来,结果马上峰回路转,有立马来了兴致。
“对!”她握拳,“这个事情找我就对了。”
沐钰儿用力点头:“对,此事非郡主莫属了。”
“郡主英明神武,聪明伶俐,定能助京兆府勘破此案,还两家一个清白!”
安乐郡主也跟着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随后得意说道:“肯定,这事还真要我出面,别看唐不言以前在那里都是横着走的,但要是去裴家还真不行,还得靠我。”
沐钰儿眸光微动,冷不丁问道:“两家听说是因为一桩旧事有了矛盾。”
安乐郡主演技一亮,把嘴里的糕点塞了进去,立马来了精神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沐钰儿笑问道:“郡主那个时候出生了吗?怎么就知道了。”
安乐郡主顿时不高心了:“我知道的,我听阿耶和阿娘说过此事!”
“唐家和裴家虽然不是姻亲,但两家都各自和黎家有关。”安乐郡主冷笑一声,“两家就是因为这个事情闹翻的。”
“这个黎家是六桂黎家的那个黎家吗?”沐钰儿咬了一口糕点,不解问道,“自从黎家的那位郎君黎见雪从工部侍郎致仕后,黎家现在的子弟好想都不在洛阳,也并无太大的声名。”
安乐郡主点头:“对,这个黎见雪倒是狠人,亲自把自己的儿子绞杀了用来投诚,可惜我那个祖母啊,阴晴不定,拍错了马屁。”
沐钰儿连忙咳嗽一声。
安乐郡主轻轻哼了一声:“反正我看不上,之前明仁太子选太子侍读,黎家可是最是积极的,后来一出事就要打要杀……”
沐钰儿叹气,用糕点把郡主的嘴巴堵住:“别说这些了,具体说说因为什么两家不和的。”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胆小鬼,这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个事情啊,当年我短命伯伯的事。”
“明仁太子?”沐钰儿错愕片刻,却又觉得合理。
毕竟是两个大家族,不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闹翻,能吵起来的一定是大事。
安乐郡主凑过来,趴在她耳边笑声嘟囔着:“我听我阿耶说,当年唐家对明仁太子之事可是束手旁观,甚至还主动查抄东宫,收集东宫罪证,倒是裴家极力营救,还不惜得罪陛下,这才这么多年卡在国子监监丞上不去。”
沐钰儿眉心一动。
“你别不信!”安乐郡主立马说道,“真的,那个房氏太子妃你知道吧。”
沐钰儿摇头。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安乐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八卦说道,“就那个明仁太子的正妻啊,她可是幽州都督房仁裕孙女,宋州刺史房先忠之女,当年也曾是名动长安的女郎,能文能武,英姿勃勃之辈,后来谋逆事发后,她毅然带着一双儿女随着太子去了巴州,后来太子自尽后,她倒是刚烈,直接带着两个子女焚火自尽,还曾死前大声唾骂我那祖母,听说当年唐家明明有机会先一步把人救出来的,但是唐稷还是置之不理,并未有任何动作。”
沐钰儿心跳加快,莫名觉得有些窒息。
“两家就是因为这个闹翻的。”安乐郡主信誓旦旦说道,“我阿耶说这原本可是太子遗孤呢,要不是唐家如今对他还算尽心竭力,他肯定是要防备的。”
沐钰儿垂眸,这才发现手中的糕点不知何时已经被捏碎了一角。
“哼,算了,你现在一心都在那个唐不言身上。”安乐郡主见她沉默,轻轻哼了一声,“不与你说了,不过这事过了这么久,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时候我阿耶自己也顾不得呢,不过你可以自己注意一点,我现在看着唐家人就冷飕飕的。”
沐钰儿把糕点放在托盘上,掏出一块素色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指。
“这些都是你偷听的,可听完整了。”好一会儿,沐钰儿才问道。
安乐郡主趴在茶几上,已经开始玩着马车上的玩具,漫不经心说道:“是偷听的啊,当然是听完整了,那日是阿娘生日,我当时躲在阿耶柜子里打算给阿娘他们一个惊喜的,结果等睡着了,这才听到的。”
“不过阿耶也说了,朝堂上的事情可不是是非对错这么简单的。”安乐郡主侧首看他,小大人模样说道,“这事没法说对错的,裴家也未必真的一心为公,他们当时全副家当都压在东宫身上了,自然是奋力抵抗,唐家当年青黄不接,差点就败落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沐钰儿失笑,盯着帕子上的梅花看了一眼,随后放进袖子里,夸道:“郡主看得清。”
安乐郡主皱了皱鼻子:“那是,我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大聪明人。”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裴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哪怕裴眠还未出嫁,并未大半,哪怕今日是祭奠最后一天,门口的吊唁的人可比贯家多的数不胜数。
守门的管家眼尖地看到门口突然停下的两辆马车,眼皮子一跳,犹豫一会儿还是迎了上去。
“唐少卿。”唐不言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对着他的行礼微微颔首,矜持开口,“听闻府上哀事,特送上丧仪。”
管家顿时手麻,毕竟唐裴两家可是数十年没说话了啊。
“来者是客,带进来吧。”说话的是裴家的一个小郎君,穿着白色的衣服,眼角发红,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沙哑说道。
“本宫和三娘也曾相谈甚欢。”安乐郡主下了马车,淡淡说道,“今日也借着唐少卿的丧仪来见她最后一面。”
谁也不曾想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着安乐郡主,门口所有人惊然,全都动了起来。
“不必多礼。”安乐郡主抬手,颇有礼节说道,“今日只是来送故友一路的。”
那个小郎君连忙上前迎接,安乐郡主却是扭头去看马车。
众人也跟着了过去。
沐钰儿就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跳下马车。
“北阙的人。”这位裴家小郎君显然认识沐钰儿的脸,脸色微微阴沉。
沐钰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和我一起来的。” 安乐郡主打着圆场说道。
“北阙与我裴家有节,我阿耶早就说过不准北阙的人登门拜访。”小郎君硬邦邦拒绝着。
沐钰儿大惊失色。
——没想到最大的不和在她这里!
安乐郡主也愣了,扭头,低声说道:“你没说啊。”
沐钰儿也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啊。”
“她是和我同来哀悼的,这也不能进?”安乐郡主说道,“北阙的事情,想来是她他师父有关,她一个后辈,也不碍事。”
小郎君眉心紧皱,只是紧盯着沐钰儿看。
“郡主祭拜裴三娘,行程匆匆,没有带丧仪。”唐不言上前解围道,“司长不妨替殿下去置办一份。”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不必,郡主能来已是莫大的荣幸。”小郎君阻止道。
“去吧。”唐不言并不理会她,只是对着沐钰儿说道,“南市有一家名叫松木仪的店,你看着挑选一些送来。”
“让瑾微和你一起去。”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起。
“去吧。”唐不言对着她点了点头。
沐钰儿只好叉手离去。
众人看着两人离开,这才把尴尬的气氛微微收了起来,小郎君伸手:“两位里面请。”
安乐郡主只好兴致缺缺地跟着裴家众人入内,快走到白布飘飘的正堂时,借着别人为她们点灯的动作,侧首,冷不丁问着一侧眉眼低垂的唐不言。
“你支走小钰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开始到二.十.大.结束我们都是一级戒备,这几天都只能保持日更,但不能多写点了!感谢在2022-10-07 23:59:40~2022-10-08 23:5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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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 珍珠怨 ◇
◎细节◎
裴眠是未嫁女早亡, 按理是不能大办的,家中长辈并不出面守灵,只有几个兄弟姊妹站在灵堂前烧纸点烟。
安乐郡主并唐不言来到灵堂时, 还引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为首的是裴家的二郎君,亦是裴眠是同父同母的兄长,今年科举亦然二甲高中,如今正在家等着吏部铨选考试。
“安乐郡主, 唐少卿。”他上前亲自带人入了灵堂, 一侧的仆役便开始捻香燃香。
两人等待间,安乐郡主冷不丁的一句话,却只是惊扰了空气中的些许灰尘。
唐不言已经脱下黑色的披风, 露出青白色暗纹银丝纯色衣袍,被秋风一吹, 衣摆盈盈而动,修长白皙的肩颈清冷冰白, 好似一只孤傲的仙鹤。
安乐郡主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但很快又被递香的丫鬟打断, 便收回视线, 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
两人齐齐上了香,跪在蒲团上的侍女紧跟着扔了一捧白纸, 清烟飘起, 直直而上。
安乐郡主看着那漆黑棺椁, 叹了一口气。
裴眠算是洛阳出了名的小娘子,两人在不少宴会上打过交道,也确实还挺对她的胃口。
性子柔柔弱弱却不迂腐, 待人和气却不会被人欺负, 当真是一个个温温柔柔的小娘子, 最重要的长得格外好看。
“郡主殿下,唐少卿。”两人刚上完香,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正是裴家夫人。
安乐郡主接着转身的动作睨了唐不言一眼。
唐不言依旧是深色冷淡一言不发的样子站在她身后。
“这里嘈杂,两位不妨随老身去偏厅坐一下吧。”老夫人被两个仆人搀着,这才勉强站稳。
安乐郡主悄悄偏头去看唐不言。
——她完完全全是被沐钰儿诓过来的,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只这一眼,那老夫人的目光便落在唐家这位天下闻名的三郎身上,犹豫问道:“你们是有事而来?”
裴家二郎闻言皱了皱眉。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抬眸,目光落在憔悴的老夫人身上,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夫人体弱,不妨先去偏厅说话。”
裴二郎年轻气盛,立刻不悦质问着:“我家是真心实意请你入内,你却是有图而来。”
唐不言并不理会,只是安静地看着裴老夫人。
老夫人历经风雨,几乎在转瞬间明白今日两个不速之客的来意。
安乐郡主倒是有点不乐意了,扭头,严肃说道:“一事归一事,我们给三娘上香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裴二郎怎可这么说。”
裴二郎神色一僵。
“二郎,不许无礼。”裴老夫人拄着拐杖,目光在脸上身上一一看去,最后落在沉默寡言的唐三郎身上,镇定说道,“两位偏厅请。”
—— ——
偏厅内一直是这几日待客的地方,如今已经换下艳丽的装饰,只在门檐栏柱上挂着雪白的白布,一眼看去素冷干净。
“两位今日是为我家三娘而来。”老夫人坐在首位上,淡淡问道。
安乐郡主端着茶坐在一处,充当着吉祥物,众人也显然并不打算询问她的意见。
“是。”唐不言直言说道,“前日贯家闹到京兆府要求彻查此案,此时还牵连到了余家,根据当日仆役的说法……”
唐不言垂落在一侧的袖子微微一动,绣面上的团花便也紧跟着闪过一丝微光。
老夫人用帕子抿了抿唇角,淡淡说道:“我儿不过是失足落水,于贯家,余家没有任何干系。”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动。
唐不言也并未有把刚才的话接下去,反而转移话题问道:“三娘子可爱登高?”
老夫人把小臂垂落在扶手上,手中的佛珠落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
“平日里不爱,但郡主的院子风光如此美妙,若是一时兴起也并非不可以的。”老夫人淡淡说道。
安乐郡主立马骄傲得抬了抬小胸脯,一脸得意。
“喜欢独自一人,不带婢女爬山?”唐不言反问。
“许是忘记了,女儿娇贵,总有别出心裁的动作。”老太太不动如山,见招拆招。
“原来三娘子的胆子如此大。”
“许就是心情沉闷这才出去走走。”
“不知三娘子身边的婢女如今在何处?”
“护主不利,已经打死送走了。”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转,立马收回骄傲的小脑袋,继续躲起来喝茶,眼睛躲在茶盏后面,滴溜溜地转着。
唐不言沉默地捏着手指,哪怕老太太脸上写满了抗拒,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有任何动怒,显然对今日会遇到的这个情况早有预料。
“如今家中事多,不便久留少卿和郡主。”老夫人抬首,撑着额头,疲惫说道。
安乐郡主乖乖放下茶盏,扭头去看唐不言。
“三娘子午时前独自一人去了郡主所在的小楼,不曾想被贯五娘跟着。”唐不言手指点了点椅面,身形微微前倾,长睫微动,好似浑然不在意的眸光看向老夫人,“贯五娘也没发现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人。”
“谁!”安乐郡主眼睛惊讶问道,“糖葫芦吗,一个接一个的。”
唐不言嘴角微微弯起,却根本没有笑意:“吴大娘子。”
老夫人撑额的手微微一顿,抬眸去看唐不言。
“最要紧的是,吴大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人。”唐不言继续说道。
安乐郡主倒吸一口气:“还有人,一个个都往我那个院子跑做什么?”
“是谁?”老夫人眉心微微一动。
这一次唐不言却没有直接回答出这个名字,只是继续慢条斯理说道:“那人并未看到裴三娘子,却看到吴大娘子跟着贯五娘进了那片树林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可后来吴大娘子大概是发现了她,她便落荒而逃,随后丢了一方帕子。”
安乐郡主和老夫人各自提着一口气,等着她继续丢下去。
“后来那帕子不见了。”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被人捡走了吗?”安乐郡主惊讶问道。
唐不言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贯五娘出事后没多久,裴三娘子回了内院可没多久便也跟着出去了,这一去才出了事。”
老夫人沉默:“少卿到底想说什么?”
唐不言抬眸看着她:“贯五娘自死时,裴三娘一定就在现场。”
“我儿不可能是凶手!”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子,厉声打断他的话。
“可我听说裴家似有天生神力,裴大郎君便力气不菲。”唐不言步步紧逼。
“胡说八道,男子的事和女子有何关系。”老夫人怒斥道,“我儿是有些力气,但那贯韵香比我儿还要高大些,我儿如何把人推下去!”
“阁楼的扶手是坏的。”唐不言镇定说道。
老夫人一怔。
“哦,这倒是。”安乐郡主皱了皱眉,跟着添油加醋,“害我差点摔下去了,还好小钰儿把我捞回来了。”
“她见过凶手。”唐不言并未给她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若是杀她的人与杀贯五娘子不是同一个凶手,那杀贯五娘子的凶手应该是她认识的人,或者说,不敢,不忍,不想,说出口的人,男人。”
“什么!”
“闭嘴!”
唐不言垂眸坐在原处。
“我……你,真的假的?”安乐郡主立马把脑袋凑过来,好奇问道。
唐不言微微避开,淡淡说道:“这事想来老夫人比我们清楚。”
老夫人刚才起的太猛,整张脸微微发白,捏着紫檀木的手发出咯吱的声音,那双一直低垂的眉眼在此刻狠厉得注视着唐不言。
“我在裴三娘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用女子笔锋写的。”唐不言不动如山,声音微微压低,“可仔细看去,那笔锋却有些僵硬,我听说当日有一队男女游船后曾短暂地回内院换衣服……”
“够了。”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终于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顺手关上门,站在门口守着。
亮堂的日光被大门关在门外,屋内的气氛顿时严肃紧张起来。
“少卿到底想说什么?”老夫人伸手紧握着拐杖上的把手,咬牙问道。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面前老年失女的老夫人,沉吟片刻后才直接说道:“老夫人不想查此事是为了保全裴三娘的名声,可此事也许并不是老夫人所想,贯韵香也并未撞破此事而死,裴眠也绝非反目成仇而死,杀人者还有其他人要下手,绝非儿女情长之事。”
安乐郡主大惊:“这又是什么事情!”
“你为何这么说。”老夫人大惊,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因为最后一个跟着人是苗家的大娘子。”唐不言低声说道,“前日苗大娘子家有贼人闯入,差点酿成血案。”
安乐郡主大惊。
老夫人怔怔地站在原处。
“苗大娘子当日丢了一方帕子,后来贯五娘出事后越想越不安,便忍不住出门寻找,却不料正好看到裴娘子自石壁上掉落。”
老夫人忍不住晃了晃身形,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苗玉莲和裴眠的衣服是同一个颜色的。”安乐郡主忍不住说道,“所以凶手是认错人了?”
“不对啊,按照少卿之前说的裴眠和苗玉莲中间可是隔着两个人呢。”安乐郡主很快自我反驳道,“死的是第二个贯韵香,那裴眠按道理应该早就在阁楼上才对,而且之前小钰儿说阁楼上有过三个人,按照这样的推测,应该是贯韵香,裴眠和凶手。”
“那凶手应该是知道裴眠目睹自己杀人了,为什么不直接把裴眠也从阁楼上推下去了,而是带到石壁上杀人,裴眠明知道是凶手约的自己,怎么还敢孤身一人赴约。”
安乐郡主逮着机会把所有问题都问了出来。
“郡主还记得当日俞六娘说的话吗?在尸体落下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唐不言解释道,“也就是说凶手若是再杀一个人,那接下来便要杀第三个人,可俞寒当时在楼下,若是真要跑,凶手未必追得上她。”
安乐郡主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可裴眠后来不是也跑了吗?”
“许是有人帮助了裴三娘。”唐不言说道。
安乐郡主一怔,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吴嫣儿。”
“吴家这几日门口也有陌生人走动,反而最是接近过凶手的俞家门口风平浪静。”唐不言说解释道。
屋内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微亮的耳透过帘布落在三人脸颊上,神色各异。
“所以,三娘第一次去小阁楼是因为有个小郎君找她,第二次是凶手利用小郎君找她。”安乐郡主眸光在老夫人沉默的脸颊上一扫而过,缓缓开口。
老夫人紧盯着地面的光晕,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娘那日都是单独一人,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还在吗?”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温和问道。
“樊耳,把那两个丫鬟带过来。”老夫人低声说道。
门口的丫鬟点了点头,很快就出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两个瘦小虚弱的丫鬟被人扔在地上。
“老夫人饶命。”
“是三娘不让奴婢跟着的。”
“三娘和夏小郎君的事情……”
“住嘴。”老夫人淡淡说道,“再敢给我胡说八道,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了。”
两个丫鬟顿时不敢说法,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安乐郡主把洛阳城姓夏的小郎君都过了一遍,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立刻吸了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什么裴眠要偷偷见人了。
镇远侯夏家再是富贵得宠,也不是眼高于人的裴家的择婿目标。
寒门对寒门,高门对高门,已经是大周不成文的规矩。
老夫人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手指拨动着佛珠。
唐不言问道:“三娘子那日去小阁楼是否是去赴约?”
两个丫鬟惶恐抬眸不敢说话。
“照实说。”老夫人平静说道。
两个丫鬟点头:“因为那日有不少小娘子划船湿了衣服,夏……那人就借着送水果催小娘子快些的时机递了字条来,约娘子见面。”
“我们的院子就在公主殿下院子的附近,只要从两个院子的夹道里走出去,就能避开仆人们的视线。”另外一人说道。
唐不言颔首:“你们没跟着?”
丫鬟们摇头。
“三娘子回来后可有异样?”唐不言又问。
“只是一直哭,说害人了,不该如此这类的话,奴婢们之前以为是和……吵翻了,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安慰着,后来娘子也只是呆坐着,不肯再说话。”
“那后来有为何要出去?”唐不言问,“是又有人递字条来了?”
“不是的,是娘子自己说想要出去透透气的。”丫鬟摇了摇头。
“在此之间可有其他事情?”安乐郡主忍不住问道,“总不能是突发奇想吧。”
“公主殿下那边送了瓜果来,奴婢们有意哄娘子开心就带她去门口的花园里坐坐,结果正好碰上殿下想要看木偶戏,娘子害怕这些木偶人,我们很快就躲起来不敢看。”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微微一动。
“所以是吓跑的?”安乐郡主追问道。
“这倒没有,娘子坐了一会儿,吃了一会水果,然后就不少人回来了,说听说西南面出事了,但大家都没过去,说是金吾卫挡住了,也是好奇就说了起来,人越来越多,连着殿下的丫鬟都惊动了,小娘子就说想要去散散心,不准我们跟着,我们以为……”丫鬟们越说越轻,最后不敢说下去。
老夫人依旧面无表情地拨动着佛珠。
“之后就没回来了?”唐不言再一次确认道。
丫鬟们惊慌点头。
“在三娘第二次待在园中到她出去,中间有其他异样吗?”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比如三娘子嘴里可有念叨什么,或者,她坐立不安时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再或者,她可有提过想要再出门的想法,又或是,她想出门前后可有什么人来过?”
丫鬟仔细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三娘满头冷汗跑了回来,一回来就把自己躲在被子里,嘴里只是念着出事了,好多血这类的话,她们以为是两人闹了矛盾,便只好小心劝着,大概一炷香后三娘自己冷静下来,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三娘好像问我们……”一个小丫鬟说道,“公主殿下回来了吗?”
唐不言眸光微动。
“还问我们郡主殿下去哪?”另外一个丫鬟也跟着说道。
安乐郡主一惊,指了指自己:“问我的下落?”
“是,我们说您许是在前院,还问三娘是否要去找您。”小丫鬟低声说道,“但是三娘拒绝了。”
“那公主殿下呢,当时可曾回来?”唐不言问。
“回来了,殿下不胜酒力,早早就回来了。”丫鬟解释道。
“那三娘去找殿下了吗?”唐不言问。
谁知丫鬟们摇了摇头。
——也没有。
唐不言心思微动。
裴眠问了当日宴会的两个主人却又没有任何动作。
“找我做什么?”安乐郡主嘟囔着,“我可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主人,完全不管事。”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裴娘子为何要答应和……那人见面。”
“三娘,三娘是知道自己使命的,其实那日去找夏小郎君是想把事情说清楚的。”年纪稍大一点的丫鬟抽泣说道。
这一声哭泣太过突兀,屋内的气氛却又倏地安静下来。
“所以她找姑姑难道是为了这个事情?”安乐郡主不解。
丫鬟虽不知,但还是为三娘辩解着:“三娘绝不会如此莽撞。”
安乐郡主去看唐不言,见唐不言身上凝重便也紧跟着不说话。
至于上首的老太太,自丫鬟出现便一直面无表情,瞧这有些渗人。
“那后来呢?”唐不言缓缓开口,继续问道。”后来,三娘没有去找公主,反而坐了起来,又被她们带着去院子休息了一下,说等会就回去,可没一会儿就看到那写个会动会跳的木偶人,我们连忙带着木偶人躲起来,那些木偶人走路咚咚咚的,格外可怕,三娘紧紧抱住奴婢,,等他们离开后我们才转过身来,结果正准备回屋时,就碰到有人说出事了,还碰上殿下院中的人出来询问情况,那人不凑巧,走到我们身边问了我们问题,我们自然是不知的。”
丫鬟顿了顿:“三娘一直一言不发,后来就说要出去走走。”
安乐郡主眉心狠狠皱起。
唐不言沉默。
“这两人能否带回去。”他说。
老夫人点了点头。
“烦请送到北阙。”唐不言颔首矜持说道。
“此事到底如此我已并不关心。”老夫人缓缓抬眸,目光扫过两位年轻人,淡淡说道,“但我裴家女子不能名声有失,三娘必须清清白白下葬,此事还请少卿多多担待。”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这些都是虚名,难道就让三娘不明不白死了,必须要凶手得以严惩才是。”
老夫人低笑一声,缓缓抬眸看向年轻的郡主,意味深长说道:“百年功过皆是虚名,可世人谁不汲汲名利。”
安乐郡主被那一眼看得后脊背发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送客。”老夫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半个身影被头顶的富贵牡丹所掩盖,只露出裙摆处的暗纹花路,显出几分刻板的阴冷。
—— ——
“裴眠这么晚还没相看就是裴家这个臭毛病。”出了大门,安乐郡主忍不住抱怨道,“婚假之事,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什么。”
唐不言之事沉默,随后看向角落里的两辆空荡荡的马车。
“咦,钰儿是等不到我们先走了吗?”安乐郡主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下了台阶,不解问道。
唐不言走到自己的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只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眉心微微皱起。
——就连瑾微也不在。
“哎,人呢?”安乐郡主不高兴地问着车夫。
车夫苦着脸不敢说话。
“我在这。”就在此刻,裴家一个小巷口冒出一个小脑袋,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麻袋。
那麻袋鼓鼓的,那身形轮廓……
——瞧着很像一个人!
瑾微正苦着脸站在她身后,见了自己郎君只觉得见了救命的菩萨,连忙说道:“郎君,郎君,司长回来的路上打晕了一个小郎君。”
“啊,强抢民男!”安乐郡主眼睛一亮,“我喜欢!”
唐不言听得眉心一跳。
178 ☪ 珍珠怨 ◇
◎夏喻◎
沐钰儿躲在一个小巷子里, 手指紧紧捏着缺口,小脸脏兮兮,对着两人活像做贼一般招了招手, 格外兴奋。
安乐郡主立马跑了过去,兴奋得搓了搓手:“抓了谁啊,好不好看啊,快给我看看。”
谨微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目光踌躇地看着自家三郎。
唐不言拢着披风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眼神扫了一眼那个袋子,最后落在沐钰儿身上。
不知从哪里回来,袖口衣摆都染上灰, 连着小脸都蹭上来一点。
沐钰儿开心提了提袋子,袋子里的人配合的挣扎了一下:“路上捡的。”
那小模样, 骄傲极了。
唐不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嗯了一声:“捡了谁?”
“你看!”沐钰儿开心得打开圈口, 用手撑着,朝着两人展示着。
袋子一打开, 一股浓郁的酒味迎面而来, 再往里一看就是一张绯红的郎君醉脸,双眼紧闭, 眉心皱起, 嘴里正嘟嘟囔囔着, 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人。
“咦,长得好眼熟。”安乐郡主摸了摸下巴,拨开麻袋仔细看了看, 惊讶说道, “这不是夏喻吗?”
“就是他!”沐钰儿说道, 眸光看向唐不言,兴奋说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乐郡主站直腰,不解问道:“怎么把这人抢回来了,夏郎君可是一个贞烈小郎君呢,嗯,还是你发现病恹恹的也不好,打算找一个身强体壮的。”
沐钰儿眼皮子一条。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安乐郡主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笑眯眯说道,“我同意了,夏家我来给你摆平。”
沐钰儿立刻吓得龇了龇牙,火急火燎地松开袋子。
“我捡的。”她讪讪说道。
安乐郡主不信:“怎么我就没捡到这么帅的小郎君,你这出门碰见一个又一个。”
“是捡的,真的是捡的。”一侧的谨微连忙开口说道,“是夏郎君醉倒在南市了,司长就把人捡回来了。”
“为何用袋子装起来。”唐不言的视线终于落在夏喻身上,淡淡问道。
“因为司长说有人跟踪,得要甩开那个人,装麻袋里当成丧礼一起拖走,最方便了。”谨微哭丧着脸说道。
司长瞧着瞧着高挑纤细,也不是五大三粗的胳膊肘,怎么拎起一个小郎酒如此轻便。
沐钰儿义正言辞解释着:“而且是自己喝多了摔地上的,所以是送上门的。”
“啧啧,那也太粗暴了点。”安乐郡主心疼得看着那张小俊脸,煞有其事地感慨了几声,“瞧瞧这张英俊的小脸都伤到了。”
“都流血了,可要花不少钱。”她幸灾乐祸说着。
“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沐钰儿不高兴说道,“后脑勺那个也不是我磕的,他自己摔的,对吧,谨微。”
“是这个道理。”谨微苦着脸,犹豫一会儿说道,“可人小厮还在呢,司长在人眼皮子底下把人扒拉走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盯着唐不言,大声强调着:“是有人跟踪,那个小厮一看就武功稀疏,我才把人保护起来的。”
“把他绑过来做什么?”唐不言无奈说道,“若是夏家找不到人闹大了看你如何收场。”
沐钰儿把圈□□给瑾微,溜溜达达走到唐不言身边,笑眯眯说道:“这个麻袋可是瑾微找的,唐家的人。”
瑾微顿时手麻。
“不许胡闹。”唐不言伸手替她擦了擦灰扑扑的脸颊,“把人带来,打算问什么?”
“问问那日他怎么没赴约。”沐钰儿闭着眼,任由他用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眼皮子下的眼珠子却在滚动着,“我是觉得此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当日在院中一直有人看过,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先约了裴眠,所以还是先问一下。”
安乐郡主听着,惊讶问道:“你们早就知道夏喻和裴眠……”
沐钰儿睁开一只眼,盯着安乐郡主:“你也知道了?”
“刚知道的。”安乐郡主小声说道,“那我们刚才去裴家还为什么啊,平白受老夫人的气。”
“嗯?”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去看唐不言,拧眉问道,“她欺负你了!”
唐不言摇头。
“怎么没有!”安乐郡主不高兴凑过来抱怨道,“她说话不阴不阳的,哼,看我,就这种眼神。”
安乐郡主故意抬高下巴,眼皮子弯耷拉着,嘴角抿起,用着余光看人,声音带着微微凉意,显出几分矜傲的冷淡:“不知道,不清楚,许是如此。”
这番做派竟然学了个七八分相。
沐钰儿拧眉:“裴家竟然这么不配合!”
“裴家打算息事宁人,自然对我们爱答不理。”唐不言解释道,“走吧,我们先回北阙。”
沐钰儿小声说道:“其实裴家去不去都可以,裴眠生活关系简单,只要简单排查一下自然就能知道,而且现在还有夏喻这个线索,没必要去触裴家的霉头。”
“裴眠到底需要裴家的线索。”唐不言低声说道,“而且今日并不是一无所获。”
“那里不是一无所获。”安乐郡主不甘心问道,“本以为问出一点裴眠和夏喻的事情,但是看样子你们早就知道了。”
唐不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上车吧,贯家的人也该回来了,裴老夫人把当日裴三娘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也送到北阙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走走,我们快走。”
“所以今日根本就不是带我出门玩的。”背后传来安乐郡主哀怨的声音。
沐钰儿脚步一顿,最后缓缓退到唐不言身后,怼着她的腰朝前捅了捅。
唐不言和安乐郡主不经意对视一眼。
一丝莫名尴尬的情绪乍然闪过。
“哼!”安乐郡主大声冷哼一下,大声说道,“我不和你玩了,过分。”
沐钰儿连忙把脑袋从唐不言身后探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那你来北阙玩?”沐钰儿无辜说道。
安乐郡主抽回袖子,下巴一抬,傲气说道:“我去找别人玩,才不要和别人一起挤着你。”
唐不言沉吟片刻,冷不丁问道:“郡主当日哪里去了?”
安乐郡主细眉一挑。
“为何这么问?”沐钰儿小声问道。
“贯韵香出事前,郡主也曾消失了一段时间?”唐不言镇定说道,“若是说对小院的了解,应该没有比亲自设计小院的郡主更了解了。”
“是这样的。”沐钰儿赶在安乐郡主发火前,忍不住开口缓和道,“少卿的意思是,这段时间线按理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当然郡主坦坦荡荡,我们也是相信的。”
安乐郡主斜睨了一眼唐不言,最后凉凉说道:“我去找姜延秀了,怎么,不行?”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那日安乐郡主神秘秘说过几日跟她说个好玩的,不曾想是这么天大的,捅破天的好玩的事情。
——安乐郡主竟然和姜家的小郎君看对眼了!
“我瞧着他怪可爱的,和他玩玩,有意见?”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没有,是某失礼了。”
安乐郡主甩了甩袖子,气呼呼走了。
沐钰儿见人上了马车,不解说道:“郡主虽确实在午时前后那段时间消失在众人眼前,但裴眠出事前,她和我在一起,至于贯韵香,虽然确实闹过别扭,但郡主四肢绵软,并非有力之人,很难把人推出去。”
唐不言嗯了一声:“刚才裴眠的丫鬟说裴眠在出事前,问过两个人的动向。”
“谁?”沐钰儿心中微动。
“一个是安乐郡主,一个是千秋公主。”
沐钰儿嗯了一声:“是在贯韵香出事后,她避回内庭的时候?”
唐不言点头:“我只是为了确定当时裴眠到底想要确实谁的动向。”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上了马车。
“公主殿下。”她坐下后,冷不丁说道,“她为何要为公主殿下的踪迹在哪。”
“那日宴会虽是郡主的名义邀请洛阳郎君和娘子,但公主殿下为了绍王的事情也插了一手,所以算得上是两个主人家。”唐不言解释道。
“若是询问主人家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她和郡主相熟,郡主又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她目睹贯韵香出事,自然第一时间想要告知郡主这个事情,询问公主是因为公主是这里北分最高的,忍不住想要让公主殿下拿个主意,至于第二,她发现凶手可能是两则有关,便下意思询问郡主或郡主在哪里,想要避开他们中的一人。”
沐钰儿捏着手指,沉吟片刻后说道:“但,这两个原因气死完全可以分开安置。”
唐不言点头。
“你询问郡主是为了确定当时郡主到底在哪里,裴眠第二次出后院到底是为了求救还是走近凶手的陷阱。”沐钰儿声音微微低沉。
“郡主和姜延秀在一起,知道午时过后才回来,之后一直与我在一起。”沐钰儿低声说道,“我并未见到过裴眠。”
马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沐钰儿的呼吸不由开始放缓。
“所以她真正要找的是……”沐钰儿呼吸微微一顿,缓缓说道,“公主殿下。”
唐不言沉吟。
“公主殿下为何要贯韵香和裴眠,贯韵香先不说,裴眠可是她自己提供的人。”沐钰儿自我反驳着,“而且裴眠极有可能已经博得绍王青睐,杀了裴眠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公主殿下身边难道只有殿下一人。”
沐钰儿仔细回想着,脸色微微一变。
“你是说……”
唐不言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等询问过夏喻,再下这个结论也不迟。”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最后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 ——
马车很快就停在北阙门口,张一粗暴地给夏喻灌了解酒药,这才把贯家的事情说道:“贯家的那两个丫鬟果然没死,你们一走,那个贯侍郎就去贯家地牢找人了,我们摸进去,那些丫鬟差点就要被勒死了,王新就直接给弄出来了,人还在审着呢。”
沐钰儿惊讶:“之前不杀,为什么现在要杀。”
张一摇头:“这个贯侍郎奇奇怪怪的,明明是他先闹大的,结果现在竟然不想查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
“裴家的两个丫鬟如何处置?”张一又问。
“这个先找个厢房看起来。”身后的唐不言说。
张一不疑有他,直接点头离开。
几人说话间,醉酒的夏喻终于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却又一动不动,只是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刺眼的日光,好像一个腐朽的木偶。
“呦,醒了。”沐钰儿凑过去,阴阳怪气说道,“知道这是哪吗?”
夏喻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可目光却好似透过她去看其他人,眼底还有几分散不开的醉意,一声不吭。
“这里是北阙,起来办案了。”沐钰儿说道。
夏喻依旧沉默。
“裴眠的事情你也不想管了。”沐钰儿激道。
夏喻眼波微动:“你是……”
他沙哑开口,眸光终于落在沐钰儿身上。
“不与你废话了。”沐钰儿迫不及待说道,“我是来查裴三娘案子的,你清醒一点,马上要问话了。”
夏喻还未说话,但脸上下意识闪过一丝悲恸,整个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我,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声音胡乱不安,“是我害了她,都是我,我不该去找她的,都是我。”
沐钰儿眉心一动,扭头去看唐不言。
“你当日约裴眠去小楼,为何自己有没有去赴约。”唐不言直截了当问道。
夏喻混沌的脑子终于被一声声‘裴眠’刺激中回过神来,呆怔地看着唐不言,好一会儿才双眼瞬间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我,我,是我失约了。”他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收紧,整个人像是强压着巨大的悲恸,勉强克制住浑身的颤抖。
“是,是殿下,叫住了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竟然才周一!!!我已经上五天班了,绝了,还要再上五天(哽咽感谢在2022-10-09 23:58:46~2022-10-10 23: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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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 珍珠怨 ◇
◎公主◎
“公主殿下。”饶是唐不言听到这个答案也有些吃惊, “殿下为何叫你。”
夏喻坐起来,靠在一处的栏杆上,脸颊坨红, 眼神迷离,许久没有说话。
沐钰儿和唐不言也并不催他,只是安静地坐着。
“其实是三娘先找的我,当时邵王要选正妃的事情已经穿的满洛阳都是我其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夏喻深深吐一口气, 声音沙哑。
沐钰儿嗯了一声, 那日游园确实没有男女区分,辰时才开园,众人陆陆续续入内, 也大都集中在前院,闹腾起来也是颇为闹哄哄, 若是做一个短暂的接触确实很有可能。
“但当时人很多,我们为了避嫌便只是用熟悉的暗语打了个招呼, 加上成华一直催着我去游船,我就只能跟她说等会联系。”
夏喻瞳仁涣散, 回想起当日的那一幕, 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那日裴眠穿着浅绿色的衣裙被人簇拥着,隔着重重人影看了过来, 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而沉静。
日光朦胧落在脸上, 今日竟有些想不出她当时到底是何种模样。
她还是这么好看, 温温柔柔站在树下,和人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 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人, 哪怕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过来, 那眸光好似还带着笑来。
谁也不曾想,这竟是这两人的最后一面。
“后来你借着游湖众人换衣服的空挡给人送了信?”沐钰儿打断他的哀思,不解问道,“你约了她去西南面小楼见面。”
夏喻沉默着,随后点了点头,苦笑道:“为了能和她传信我特意学了了自家姊妹的笔锋,就是免得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少卿发现的。”沐钰儿解释着。
夏喻沉默地呆坐着,久久不能回神。
“走笔人到迹,自来就是笔迹识人心。”唐不言淡淡说道,“能真正做到掩迹于心,不落痕迹的,绝非异事。”
夏喻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冷不丁说道:“我之前可讨厌你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为何?”
他苦笑:“我阿娘与我说,若非那桩旧事,唐裴两家本该是……”
沐钰儿捏笔的动作一顿。
“事已至此,无需假设。”唐不言冷冷打断他的话,直接另起话题,“公主殿下寻你做什么。”
夏喻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那日换好衣服便说自己香囊掉了……”
—— ——
“这是我阿娘亲自给我绣的,若是丢了,怕是要念我好几日,你们先去玩,我去找一下,去去就回。”
人群中发出三三两两的哀叹声,但最后还是放了他离开。
夏喻很快就脱离人群,朝着内院方向走去,他百日里和人打听过了,内院西面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西南面游湖的地方,那那条路的中段又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去小楼,这是最快的办法。
他想早点去等人。
内院很是安静,毕竟现在是白日,游园刚才是没多久,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顺着香风飘了过来,不远处的那个小花园里隐隐能看到有小娘子坐在那里,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身形未动,躲进一侧的树丛中。
他心中有鬼,自然躲得比那个人还快。
院中,公主殿下刚才不胜酒力回来,正中的那间院子已经被千牛卫层层围住,为首的那人原本是陛下身边的首领陈策,远远能看到里面有丫鬟仆人走动的影子,公主身边的女官正在廊下与人说着话,脸色瞧着格外严肃,站在她面前的是几位小厮。
整个院中显出几分严肃紧绷之色。
夏喻心中微动,急促的脚步一顿,犹豫一会儿,钻进一个小道里,准备绕进去过去,避开殿下的事情。
公主殿下今日赴宴,身边带了那位户部巡官,众人心知肚明,却又视而不见,如今那人就在院中,眼下这个情形怕是有事情,夏喻自然不愿意掺和此事。
只是千牛卫早已把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周围也都是他们的人,夏喻无法绕开,只好硬着头牌扛过几次询问。
好在内院本就可以走动,所以听闻他是打算绕道去西南面的入船口便都放行了。
夏喻眼看大门就在门口,脚步加快,去在马上要出去时被人拦了下来。
“殿下寻我?”夏喻站在门口,惊讶问道。
那个千牛卫点了点头:“是,殿下有请,夏郎君这边请。”
夏喻有些犹豫。
——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他和裴眠就约了这个时间。
千牛卫见他站着不动,眉心皱起:“夏郎君现在去西南面可是有急事?不若让卑职先去替您传话。”
夏喻眉心微动,一时间有些犹豫。
夏家一向只忠于陛下,于皇族众人关系并不走动,东宫更是从未踏足,千秋公主是东宫太子的亲妹妹,这些年为了东宫也奔走许多,这个是来找他,确实是有些奇怪。
“夏郎君?”千牛卫又叫了一声。
夏喻回神,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不碍事,还请朗将带路。”
—— ——
“你和公主殿下往日里可有交集?”沐钰儿不解问道。
夏喻看着唐不言缓缓摇了摇头:“夏家一直独善其身,如今多事之秋,更是如此。”
唐不言眉心微蹙。
“那殿下叫你过去做什么?”沐钰儿百思不得其解。
夏喻面露迷茫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叫我来是,问我的婚事?”
“嗯?”沐钰儿抬眸,错愕地看着他。
“确实是如此。”夏喻低声说道,“我已二十有一,却并未定亲,我阿娘早早就念过几次,只是我……一直心悦裴眠,便一直不肯答应。”
“所以你阿娘找了殿下,想要为你做媒?”沐钰儿问。
夏喻又是摇头。
“我阿娘和殿下也无交集。”他说。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老实说道:“我瞧着殿下也不想多管闲事的热心肠之人。”
公主殿下看着有些温和平易近人,但那双眼却永远不带笑意。
夏喻眼波微动,却又垂眸不语。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
“如今边境不安,突厥虎视眈眈,州县人心浮动,但大周武将因种种缘故,一向稀缺,夏家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夏家郎君更是这些年对抗突厥的重要将领。”唐不言淡淡说道,“许是,公主殿下也有意多多亲近。”
沐钰儿在心里把这话拆了又拆,终于琢磨出一丝言下之意来。
——公主殿下是想要拉拢夏家。
“后来呢。”沐钰儿没有多问此事具体,只是继续问道,“留了你多久,中间还有什么事情吗?”
“午时过半就结束了,公主殿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起年后阿耶大概就会戍边,我才知边境许是又要不安稳了,之后女官就送我离开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半年前金吾卫都被拆分时,唐不言就隐隐有了这个猜测。
“后来呢?你还有去小阁楼吗?”沐钰儿问。
“我刚出来就朝着西南面的小路走,只是刚走到一半就听说出事了,而且还是小楼那边,我心中担忧正准备去看看,没一会儿就看到公主殿下带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见院内人心浮动,让我们所有人都待在内院不准动,千牛卫就把整个内院围了起来。”夏喻说。
沐钰儿拧眉。
夏喻在小院中呆了半个时辰,贯韵香确实已经出事了。
“你可有看到户部巡官灿珍杨?”一直沉默的唐不言问道。
夏喻摇头,随后又抬头说道:“出门前看到有一个男子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人朝着西跨院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木偶,那个木偶能走能动,竟然不要人牵引,实在是有些惊奇。”
沐钰儿顿时激灵一下。
“你在公主的别院半个多时辰,可有听到弹琴的声音?”唐不言捏着手指问道。
夏喻摇头:“没有,公主的别院格外安静,那些丫鬟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
沐钰儿捏着笔,往前翻了几张,嗯了一声:“灿珍杨说自己一直没出过自己的院子,也一直在弹琴,虽说不会一直弹,但按理他是殿下的人,殿下都已经回来了,又叫了木偶戏,他怎么也该出来见一下才是,你却说他是朝着西跨院走去。”
“应该是从外面回来。”夏喻犹豫一会儿说道,“至少那个木偶人应该是刚从外面运回来的,脚面上黏着竹叶。”
沐钰儿一惊。
——通往小楼的外面一圈被安乐郡主种满了竹叶。
“你在院中可有见到木偶人?”唐不言沉吟片刻,又问。
“没有。”夏喻摇头,“公主殿下是在寝室的外间会见的,应该并没有传召戏子的打算。”
沐钰儿蹙眉:“可当时内院中有人不少仆人看到公主召唤了木偶人入内。”
“听说安乐郡主不喜欢那些很想人的木偶人。”夏喻冷不丁说道,“不曾听说有找来的傀儡戏的木偶。”
——所以,又是哪来的木偶人!
—— ——
“这事怎么查到公主殿下身上去了。”沐钰儿坐在椅子上,突然对着一侧的糕点索然无声,小声嘟囔着。
唐不言垂眸坐在一侧,沉默地捏着手指,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膝上,半晌没有动静。
“殿下把夏喻拦下说一些婚约闲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沐钰儿撑着下巴,继续说道,“但若是按照贯韵香死的那个时间算,但是凶手应该和夏喻差不多的时间段去小楼。”
沐钰儿把本子一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唐不言:“灿珍杨是公主的男.宠吗?”
她整个人凑了上来,小心翼翼问道。
唐不言终于抬眸,冷沁沁地看着她。
“不能说?”沐钰儿到也不怕,继续小声说着听到的八卦,“我听说驸马体弱,公主早已别府独居多年,经常设宴赏花,赴宴之人数不胜数。”
那双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写满了好奇之色。
作为两代帝王唯一的女儿,最受宠的小孩,一出生被赐封号千秋,实封千户,乃至第一次大婚,史记: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
如此辉煌的一次大婚让千秋公主的名字第一次正而堂皇地进入史书。
相比较前面几个哥哥的颠沛流离的命运,这位在世人瞩目中长大的公主殿下至少能保全一方安宁,但皇家权力争斗,只要身处在皇宫,谁也避免不了。
公主殿下的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便源自与此。
如今第二位驸马是姜家人,彼时姜家并无适龄男子,公主挑选中一位有妇之夫,陛下竟处死了驸马的第一任妻子,公主殿下再一次风光大嫁。
只是驸马性格谦逊温和,却生来体弱,和公主感情并不算和谐,公主殿下大概十年前便独居公主府。
坊间对公主殿下的流言不少,可说到底不过是好奇,毕竟若是真的有说的这么不堪,姜家和陛下的脸上都不会好看,公主殿下并非愚昧之人。
“不管是不是,灿珍杨都是殿下的人。”唐不言终于开口,确实含糊说道。
沐钰儿扑闪了一下大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一眼,最后施施然坐到自己的位置:“行,我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沐钰儿手臂叉起,无奈问道,“公主吃不吃唐家的面子嘛?”
唐不言淡淡说道:“许是打我们出府时,力道会轻一些。”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之前俞寒说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以为是小鸟在啄木头,现在看来应该是木偶人上楼的动静。”沐钰儿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册子,“这么看来贯韵香那个奇怪的掉落地方也有了解释,就那个木偶人的力气,巨大无比,把人贯下去都有可能,但因为二楼有栏杆,反而制约了那个木偶的力气,只是把人提起来甩出去,所以才扔到那个位置上,也只有木偶人有这样的力气。”
“你是不是一早就怀疑灿珍杨?”沐钰儿突然问道,“我看你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唐不言终于开口接了她的话,摇了摇头:“并没有,只是我一直怀疑,贯韵香到底是不是跟着裴眠才去的阁楼吗?”
沐钰儿坐直身子,惊讶问道:“为何这么说?”
唐不言沾了沾茶盖上的水在桌面上淡淡说道:“去阁楼的人前后是裴眠、贯韵香、吴嫣儿、苗玉莲还有俞寒。其中苗玉莲胆小,看到吴嫣儿扭头几次的动作被吓住了,所以并未进去,俞寒去的是一楼,且直接在里面休息了,吴嫣儿目睹了有人行凶,裴眠和贯韵香在二楼。”
沐钰儿点头。
“贯韵香跟着裴眠到底要做什么,夏喻不是不谨慎的人,洛阳对这两人完全没有任何风声,如今我问下来只有俞寒看到,但俞寒对裴眠抱着复杂的感情,一直盯着她,会发现也不奇怪,即便贯韵香知道此事,那怎么会知道裴眠和夏喻在今日见面。”唐不言手指画出两个分叉,在其中一个上打了一个打叉,这才来到第二条线。
“贯韵香也不至于只是想要去和裴眠在吵一架。”
沐钰儿点头:“确实,贯韵香和俞寒闹过一场,郡主已经很不高兴了,若是在和人缘不错的裴眠吵一架,只怕贯韵香今后在洛阳很难立足。”
“所以,有没有可能……”唐不言划出第三条线,大胆假设道,“贯韵香只是也想要去阁楼,只是凑巧跟在裴眠身后。”
“丫鬟们一开始说的想要和裴眠理论的这个理由,不过是一开始误打误撞的借口。”唐不言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
沐钰儿一惊,仔细把这个理由推敲了一遍,竟然发现格外合理。
两人的事情根本不能放到台面上讲,若贯韵香如此短视,只会害人又害己。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又得知此事和灿珍杨有关,那他是在哪两个人之间进去的,又是为何进去的?”唐不言反问,“若凶手一开始就目标明确,那灿珍杨应该不会错杀,所以他要杀的就是贯韵香?”
“裴眠目睹了一切,所以裴眠也死了。”沐钰儿心思微动,冷不丁说道,“不是腰坠,是带子。”
“什么带子?”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倏地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发带薅了过来,放在唐不言面前晃了晃:“你记得当日灿珍杨的打扮吗?”
唐不言看着那条轻飘飘的长带子。
“吴嫣儿和苗玉莲都没看到假山上的人,但都看到那个影子,吴嫣儿看的仔细,说腰间有一个带子垂落,所以猜测是男子,但是我之前查过当日赴宴的郎君,凡是腰间有坠子的,在裴眠出事时,身边都有人,但那个若不是腰坠呢。”
沐钰儿把手中的发带蒙在眼上:“灿珍杨当日蒙眼睛的那条绸缎格外长,你还记得吗,垂落在腰间了,若是从倒影中乍一看,确实和腰坠并无太大区别。”
唐不言神色微动。
“所以灿珍杨是跟着贯韵香来的!”沐钰儿斩钉截铁说道,“只是不知灿珍杨为何要杀贯韵香一个闺阁女子,还是两家有恩怨,又或者两人牵扯了什么?”
唐不言沉默:“贯家丫鬟的口供出来了吗?”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我让人问问。”
“司长。”就在此时,王新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神色匆匆,脸色凝重,“贯家两个丫鬟的口供。”
沐钰儿立马起身接了过来,粗粗扫了一眼,突然停在其中一张,好一会儿才错愕抬眸,看着唐不言咽了咽口水。
“贯韵香在和俞寒争吵后……”
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惊恐说道。
“溜进过公主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啊,前天值了一个大夜,结果也倒霉,碰上来月经,又值班着凉发烧了,加上最近太忙了颈椎病犯了,就脑袋一黑直挺挺医院了,笑死,我领导吓得吃了一颗救心丸,昨天躺了一天,整个人不能动,医生也不让碰手机,就忘记继续请假了。
这本书我想了想,如果不能赶在十月底完结,可能就来不及了,就我身上很多毛病,加上年底又到了又很忙,如果还要更新就我可能吃不消,我到时候肯定要工作和码字选一样的,所以我尽量十月底给完结了,贴贴!完结发红包怕!!!!
180 ☪ 珍珠怨 ◇
◎公主◎
公主府在尚商坊的主街, 占据整整一条嘉兴街,街口竖起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百石牌坊,千牛卫铁甲寒戈, 目光如炬。
为首那个年轻的千牛卫远远就看到马车逐渐靠近,一手按剑,警惕得看着窗边探出来的小脑袋。
沐钰儿倏地一下收回脑袋,扭头, 紧张说道:“被发现了。”
唐不言坐在一侧小憩, 并未睁眼,却又精准无误把人带回身边坐着。
“你这般畏畏缩缩,千牛卫定会把你拦下来盘问检查的。”唐不言捏着她手心软软的肉, 镇定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正襟危坐了一会儿, 但很快又走不住了,活像屁股下面垫了刺一样, 摇来晃去,最后忍不住呲溜滑到唐不言身边, 碰的一下把人撞了一下。
唐不言一个踉跄, 不得不伸手撑住一侧,睁开眼, 低声叹了一口气。
“我们去公主府找灿珍杨会不会太直接了点。”
沐钰儿小声嘟囔着。
“是不是假模假样去灿家晃一圈比较好。”
“公主殿下不会把我们打出去吧。”
“我们若是来的时机不对怎么办……”
唐不言无奈扭头, 却正好看到沐钰儿正在碎碎念的嘴皮子。
嘴唇微微有些干燥, 唇上有些细小的纹路,偏又有些绵软的样子。
唐不言盯着那唇,眼波微动, 嘴边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灿珍杨到底哪里让殿下着迷了……”沐钰儿思绪越跑越偏, 忍不住凑近, 开始异想天开嘟囔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那身白衣服穿起来确实有些仙气,腰也细细的……”
唐不言见她越说越离谱,不由咳嗽一声。
沐钰儿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他。
“殿下并非你所想的宽宏,这些话不要胡乱说了。”他移开视线,淡淡告诫着。
沐钰儿哦一声,认真解释道:“我就只和你说的。”
唐不言听着,心中一软,把人扶到一侧坐好:“知道了,马上就要到牌坊了。”
沐钰儿乖乖坐好,眼巴巴问道:“等会进去怎么说?”
唐不言为她理了理衣摆,随口说道:“实话实说。”
“你说公主殿下察觉到灿珍杨的举动吗?”沐钰儿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唐不言沉默。
“我瞧着殿下也不想被男人几句话就迷住眼睛的人。”沐钰儿低声说着,“但我瞧着殿下也不是……”
“会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
唐不言叹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少说几句吧。”
沐钰儿踢了踢腿:“少卿,你说殿下之前不想查是不是就是知道什么了。”
那日明明距离真相不过一步之远,却被公主打断,迫使这个案子不得不中断,到后面甚至牵连到苗玉莲身上。
“那若是殿下这次也不让你查,你会不查吗?”唐不言反问。
“不会!”沐钰儿大声说道。
唐不言轻笑一声:“所以公主知不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被拦了下来。
“唐少卿。”门口的千牛卫早早就认出驾车的瑾微,恭敬行礼,“不知少卿可有请帖。”
“烦请顾朗将传话,京兆府有一案有些端倪,恐涉及殿下,想请殿下定夺。”唐不言的声音穿过车帘传了出来。
顾朗将眸光微动,点了点身侧的一个侍卫。
侍卫不敢迟疑,直接快马离开。
“还请少卿等候片刻。”顾朗将恭敬说道。
马车内,唐不言身形平稳,巍然不动。
沐钰儿坐立不安,连着呼吸都忍不住乱了。
“万一公主不同意怎么办?”她忍不住凑过去,趴在他耳边不安说道,“我瞧着公主就是想把此事压下去。”
唐不言偏了偏耳朵,那滚烫的气息却还是坚持不懈窜过来。
“顾朗将。”门口传来侍卫犹豫的声音,“殿下说,京兆府的事情依法办事即可,不必迁就与她。”
沐钰儿蹭的一下坐直,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唐不言。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
公主并不愿见她们。
顾朗将脸上也露出踟躇之色,硬着头皮,叉手说道:“如此,还请少卿依法办案。”
马车内,唐不言脸上并无任何诧异之色,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还请顾朗将把这个东西交给公主。”唐不言掀开帘子,露出冰白俊秀的脸颊,手中,一本扬州地理志被递了出来。
这本书不算新,边角甚至因为翻看多次,已经有些翘边,瞧着游戏年代了。
顾朗将盯着那本书,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朗将不必为难。”唐不言温和说道,“殿下见了此书,便会召见我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顾朗将按剑的手微微收紧。
“殿下不会怪罪于你。”唐不言漆黑的瞳仁注视着面前的年轻郎君,声音微微压低,充满蛊惑地继续说道,“此事,我自然可以为郎君担保。”
顾朗将抬眸看着车帘后的那张胜却在握的脸,最后咬了咬牙接过那本地理志,亲自出面去送书。
唐不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加深,笑着回了马车。
沐钰儿看着他施施然做回原处的样子,不解问道:“给这个有什么用?”
“你可知殿下为东宫推选了两个女郎,裴家不多说,一个裴字便已足够上得了台面,但殿下为何选中在洛阳名声不显的吴嫣儿?”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是吴家门风清正,吴大娘子性格坚韧的原因,但少卿若是这么问,那显然不会是这个简单的原因。”
唐不言点头:“自然也有这个原因,只是你别忘记吴家是做什么的。”
“都水监。”沐钰儿歪头,“做河道管理的,算是一个实权的肥差,只是在洛阳门户眼里太过功利铜臭,比不得裴家的书香传世。”
“吴炳盛今年在扬州做监丞。”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似懂非懂:“可此时和吴家并无关系。”
“自然有。”唐不言捋了捋袖口,“吴家和苗家都被人监视着,为何苗大娘子遇刺了,但吴大娘子却没有这个危险。”
沐钰儿一惊。
两家门口都有莫名出现的杀手监视,可苗家那杀手却是一击不成再生一击,势必要杀苗大娘子,可吴家门口的那些刺客却是安稳不动,若不是紫电没事撅了他一下,还真不会让人起疑。
同样都有人监视的事情,乍一看好似完全一样,但仔细想来,却又是天差地别的区别。
“苗大娘子被刺杀,极有可能就是她们说的那样,两次见到凶手,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近距离见过凶手,却不妨碍凶手想要杀她灭口。”唐不言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点头:“幸好苗夫人机警,不然第一次行刺就成功了。”
第一次行刺的晚上是苗大娘子身边的大丫鬟替人受过。
“其实吴大娘子也凑巧两次碰到凶手。”唐不言抬眸看人,“甚至是比苗大娘子还近的距离。”
沐钰儿脸色微变。
相比较苗玉莲的胆小,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甚至在贯韵香遇害时的竹林苗玉莲也是吓得不敢多看,慌忙逃跑,反观吴嫣儿明显大胆一点,第一次不仅到了阁楼边上,第二次甚至就在石壁的斜对面,直接看到凶手的倒影。
可凶手却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她。
“若是凶手没看到她,就不可能在吴家大门设下眼线。”沐钰儿直接反推了一波,不解问道。“所以凶手一定也对吴嫣儿动了杀机,只是凶手为何要选一个可能只是看到过他的苗玉莲,而不是一定看过他的人。”
唐不言身形微动,靠在车壁上,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说着话。
“尤其是我们已经上门了。”沐钰儿小声说道,“凶手应该比我们更急才是,可凶手到现在都毫无动作,我之前以为是凶手胆怯,但现在想来他竟然敢光明正大两次进苗府,实在不太像胆小之人。”
沐钰儿离开吴家后没多久,就让北阙的暗哨把吴家团团围了起来。
“你记得进吴家用的是什么借口吗?”唐不言反问。
“是扬州的那个吴长史。”沐钰儿神色微动,“监视吴家的人不是因为那日珍珠阁的事情,是因为扬州的事情!”
沐钰儿脸色微变:“这事还没结束!”
唐不言沉默。
“那公主殿下若是因为这个见我们!”沐钰儿小声说道,犹豫一会儿问道,“殿下不是不理朝政吗?”
唐不言看着垂落在膝上的发带,小猫儿无知无觉地蹲坐着,大眼睛不谙世事地看着某处,未经风波,便显不谙。
“你觉得殿下……”唐不言把那带子握在手心,抬眸看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当真,无欲无求。”
沐钰儿一怔。
千秋公主这些年回旋于陛下与姜家与东宫间几多波折,一直尽心竭力,在朝野风评极好,哪怕有些私事上的弊端,但和前朝比起来也不过是小事,是以朝野对这个公主殿下一向是夸赞有加,声望甚至超过东宫。
毕竟东宫实在,太扶不起来了。
唐不言叹气,把手中的发带放回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需多想,先把此事解决,至少让苗玉莲可以平安。”
沐钰儿心思浓重地坐了回去,眸光闪动,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坐了回去。
就在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一骑快马的马蹄声。
沐钰儿立刻透过车帘往外看去。
只看到那个顾朗将正远远走来,眨眼的功夫就勒紧缰绳,马蹄高悬,停在唐家的马车前。
沐钰儿透过缝隙盯着那人,只听到顾朗将满头大汗,翻身下了马,叉手,恭敬说道:“公主殿下有请。”
沐钰儿眨了眨眼,下意识安静地扭头去看唐不言。
——公主殿下见他们了。
——用一本似而非似的扬州地理志。
唐不言只是坐着,眉眼不抬,神色冷淡,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人,连着呼吸都微不可闻。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沐钰儿捏着车帘的手微微一松,那道落在唐不言的脸颊上的微光便顺便消失,耀眼的光晕消失在安静的马车内,一切重新回到人间。
——真的会有无欲无求的人。
沐钰儿脑海中忍不住冒出这样荒诞离奇的想法。
一炷香后,唐家的马车停了下来,瑾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到外门了。”
沐钰儿掀开帘子看了一看,只看到更加高大严密的围墙,一侧的车夫早已站在一侧的等候多时。
沐钰儿看着看不到头的公主府,蓦地觉得庄严威武,寒气森森。
“走吧。”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先一步下了马车。
沐钰儿便也跟着他上了公主府准备的马车。
一路上只听到铁甲碰撞的冰冷声音。
公主府一向有千牛卫守卫,更别说这位公主还是千秋公主。
沐钰儿顺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脸。
“嗯?这不是荣薪吗?”她惊讶说道,“他不是曲园的中郎将吗?怎么在这里?”
唐不言淡淡说道:“天枢案之后大阁领金凤管束下属不利,陛下虽未撤其职位,但还是让她去了曲园,陈策成了金吾卫的同大统领,荣薪便调到这里包围公主殿下安全。”
沐钰儿一惊:“殿下这里竟然有两个朗将。”
东宫在还未被陛下真正承认前可只是千牛卫的顺带保护,陛下可从未有派正式的朗将保护,公主殿下这里竟然有两位。
陛下对这位小女儿确实足够保护。
一个短暂的插曲后,之后都是安静的一路,直到一炷香后,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唐少卿,沐司长,请下马。”车夫恭敬说道。
唐不言睁眼,正好看到沐钰儿亮晶晶的眼睛,那双滚圆的大眼珠子完完全全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失笑:“看我做什么?”
沐钰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凑过来,竟然是伸出两只手一起掐着他的脸……
唐不言一怔。
滚烫的手心捏着冰冷的皮肉,随后无情地用力掐了掐他的脸颊。
冰白娇贵的皮肉瞬间冒出大片红痕来。
唐不言疼得皱了皱眉。
沐钰儿吓得立马松手,随后鬼使神差地揉了揉他的眉头。
纤细灼热的指尖抵着眉心,轻轻揉了揉。
唐不言眸光微动,漆黑的瞳仁好似水波翻涌。
“少卿带病干活,得要大家好好看看。”沐钰儿活像被烫了爪子的小猫儿,被唐不言那一眼看的,立马火急火燎收回手。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最后在瑾微的声音中收回视线,下了马车。
“三郎的脸怎么这么红。”瑾微惊讶说道。
沐钰儿立马紧张地看了过去。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神色虚弱。
“少卿不舒服啊。”沐钰儿立马跳下马车,扶着人担忧地大声说着。
瑾微一怔,立马就把手腕处的披风给人披上,口气凝重说道:“三郎本就身体没好,这几日如此奔波,一定是加重了。”
沐钰儿佩服地看了一眼瑾微一眼。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眼波微动,立刻机敏说道:“若是少卿不舒服,不若可以坐轿去。”
唐不言还没说话,就被人戳了戳腰,沐钰儿的小脑袋拱了拱他的胳膊。
“嗯,有劳了。”唐不言沙哑说道。
就在一行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厮已经匆匆跑向后院。
千秋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半倚靠在隐囊上,修长雪白的脖颈微微弯曲,好似纤细的花枝,露出的大片雪白的皮肤好似晶莹的白玉,鬓间的牡丹花簪栩栩如生。
袅袅的香味自正中的仙鹤长嘴香炉中冒出,两个丫鬟拿着木槌轻轻敲着腿,悦耳的琴声隔着屏风泠泠传来。
安静而悠闲。
“那便好生招待着。”公主殿下闭眼低声说道。
“是。”小仆低声应下。
“你走吧。”好一会儿,千秋公主低声说道。
屏风后的琴声顿时乱了一下,余音不断,但很快就被人按住,那道修长的影子微微侧了侧首。
“这些年多亏你在扬州经营,只是这次你太冲动了。”千秋公主缓缓睁眼,看着屏风后的那道影子,温和说道,“你也好久没回家看看了,听说冬日的渤海很是漂亮,你回去之后替我好生看看。”
屏风后的那道影子缓缓跪拜下来,沙哑说道:“是,殿下。”
“去吧。”千秋公主温柔注视着那道影子,低声说道。
—— ——
“本宫让你们叫你来并不是因为扬州的事情。”千秋公主隔着屏风淡淡说道,“只是想着若是没有给少卿一个交代,怕少卿多想。”
唐不言沉默坐在一侧,沐钰儿更是不敢抬眸。
这是公主殿下的内寝。
“我不让你们差裴眠和贯韵香一事确有私心。”千秋公主挥了挥手,伺候在一侧的丫鬟立马站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一侧伺候的嬷嬷低声说道。
丫鬟们鱼贯而出。
沐钰儿虽然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数了数人数,竟然足足有十个。
“我本以为此事不过是女郎们争风吃醋之举,但却发现贯韵香当日竟然还潜伏到我的院中。”千秋公主坐了起来,无奈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抬眸,开口问道:“潜伏到公主院中?”
“是。”
即使隔着屏风,沐钰儿依旧感觉到公主殿下的视线看了过来,温和,毫无攻击性。
“今年十二月便是阿娘七十大寿,我打算在曲园大办,当日正在和人闲聊说起当日布局,却不料被人听去。”公主殿下无奈说道,“不知贯韵香为何要听这些,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两位都是大周的肱骨重臣,也该知道守卫之事一向是陛下的重中之重,如今被人听去,可以说是大过。”
沐钰儿迷茫着听着,一时间不明白事情走向怎么变成陛下七十大寿的事情。
唐不言依旧沉默。
“那日司长调查此事时,我便让人把内院查了查,这才发现此事。”
千秋公主声音一顿,缓缓说道:“陛下老了,有些人不安分了,贯韵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我压下此事,是为了钓出大鱼。”
沐钰儿瞳仁微睁,呼吸顿时屏住,后背发凉,坐立不安。
——公主殿下竟然在怀疑姜家有不臣之心!
——姜家!陛下一手扶持起来的姜家!
屋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殿下可有证据。”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出声问道。
“我已经将当日的守卫丫鬟全都秘密处死。”公主殿下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冷静和无情,被温柔的声音包裹着,却听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此事只需等。”公主殿下缓缓说道,“自然会水落石出。”
唐不言终于抬眸,看向精贵华美的轻纱屏风,上面用金丝勾勒着日月凌空的金丝泰山图,弘大磅礴:“不知当日灿巡官可有离开小院。”
屏风后的身影巍然不动,头顶的那簇大团的阴影压在鬓角,雍容华贵。
“离开过。”公主殿下镇定说道。
“何时离开?“唐不言继续问道。
“许是午时前后。”
“公主院中当日可有木偶。”
“有。”
唐不言脸颊泛红,唇色浅白,可那双漆黑的瞳仁确在发亮,声音沙哑却又平稳,哪怕身形羸弱,却依旧步步紧逼。
“灿巡官可带出过?”
屏风后的人沉默。
“大胆!”一侧的嬷嬷大声呵斥道,“唐少卿放肆。”
唐不言不知想到什么,握拳咳嗽一声,肩胛耸起,却脊背不弯,脸颊立刻泛出更加浓重的血色,唇色更加发白。
“还请殿下回答。”那声音好似在砂石里滚过,听的人眼皮子一跳。
公主殿下的影子微微一动,整个人向后靠去,虽看不清那架势,却莫名察觉出一丝骇人的逼迫。
千秋公主对外再是温和,但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是能不眨眼就把所有人的生死都决定的人,是会杀.人的温柔刀。
“少卿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
“是!”唐不言斩钉截铁说道。
“哪怕贯韵香死有余辜?”公主殿下渭叹道。
唐不言不为所动,坚定说道:“可裴眠无辜。”
影子上的流苏微微一动。
“裴眠啊。”公主殿下微微一叹,带着惋惜的口气,“确实可惜了。”
沐钰儿一颗心直直落了下来。
——高高围起的宫墙终究会让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人失去了爱护之心。
——有埶尊贵者,不以爱民行义理,而反以暴敖。
唐不言长睫微动,最后轻声说道:“不知灿巡官在何处?”
千秋公主注视着屏风后莽撞,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年轻人,轻叹一声:“走了。”
作者有话说:
好像十月底完结不了了,接到通知要连上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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