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子?”
“陛下?”
齐姬迷茫的看着他们打哑谜,为何这二人都要叫自己的名讳?
“陛下!”齐姬抱着陈慎之的衣角:“求陛下开恩呢!开恩呢!”
陈慎之低头看了看齐姬,挑了挑眉,虽他不认识齐姬这个人,乃是以第一次见面,但是见到齐姬之时,脑海中便浮现出一股印象来,应该是原主儿的印象。
“未婚妻”等等词汇浮现在陈慎之的脑海中,狗血的回忆不断涌入……
齐姬乃是齐国的贵胄,齐姬并非是她的大名,在先秦女子是没有姓名的,齐代表的是齐姬的国家,而姬是齐姬的姓,因而齐姬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齐姬与齐国公子田慎之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因着齐王建想要拉拢姬姓贵胄,齐姬又对翩翩公子田慎之十足有好感,便许诺了齐姬与齐国公子田慎之的婚事,等待完婚。
只是还没等二人完婚,变故便发生了,齐王建在怂恿之下,投降了嬴政,如此一来齐国国灭,齐姬乃是齐国数一数二的美女,顺理成章的被送入了嬴政的后宫,从齐国公子的未婚妻,变成了秦皇的后宫妃嫔。
陈慎之没想到,如此狗血的故事,竟然发展到自己身上来。
齐姬苦苦哀求,但她完美没搞明白情况。
嬴政见齐姬哭的不可自已,声音很大,万一引了人来,十足不变,便给陈慎之打眼色,陈慎之也看懂了,咳嗽了一声,端着架子道:“你……”
“是,陛下……”齐姬颤巍巍的回答,好似城陈慎之是甚么可怕的人。
陈慎之道:“你先退下。”
齐姬害怕极了,颤抖的抬起头来,看向陈慎之,又去看嬴政,似乎担心他的慎之哥哥,不愿意离开,但是又怕忤逆了陛下的意思。
陈慎之重复道:“你先退下。”
“敬诺……”齐姬虽然很犹豫,但生怕忤逆了嬴政,看起来嬴政应该是一个很可怕之人,连忙口中称是,站起身来:“妾……告退了。”
她说着,还频频转头去看嬴政,眼中凄苦,满满都是秋水,剪不断理还乱。
齐姬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刚一离开,嬴政立刻大步上前,“啪!”一把抓住陈慎之的手腕,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他拉着陈慎之,快步朝膳房比邻的柴舍而去,二人一进门,便看到了守望在一面儿的公子婴。
嬴政似乎有话要单独与陈慎之说道,于是对公子婴道:“你先退下。”
公子婴一动不动,抱臂站在柴舍之中,眼神平静的看着嬴政。
嬴政揉了揉额角,险些忘了,自己现在并非是秦皇,而是一个文弱穷酸的书生!
陈慎之倒是悠闲自得,咬了一口手中没啃完的鸡腿儿,对公子婴道:“你先出去一会儿。”
“敬诺,父亲。”公子婴这回动了,也不问缘由,立刻拱手,恭恭敬敬的退出柴房,将门带上,就站在门外把守着。
陈慎之一手啃着鸡腿,挑了挑眉,看向自己另外一只手,道:“现在……可以放手了罢?又跑不得。”
嬴政后知后觉,低头一看,自己还握着陈慎之的手腕,赶紧松开手,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嬴政冷笑道:“还有心情食肉,如今你已然知晓了朕的身份,难道便不怕……朕像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碾死你?”
陈慎之的面容上毫无惧怕的神色,仿佛嬴政的话儿,还没有他手中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子有吸引力。
陈慎之并不放下鸡腿子,肉吃完了大半,正在啃骨头,一点儿肉渣也不放过,弄的满手都是油光,抽空道:“慎之并不惧怕。”
“哦?”嬴政道:“该说你是初生牛犊么?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陈慎之一笑,道:“并非慎之是初生牛犊,慎之也不属牛,然……慎之看得出来,贵为陛下,大兄并不想杀我。”
“呵呵。”嬴政哂笑,眼中尽是嘲讽,道:“不想杀你?为何朕不想杀你?你是齐国余孽公子,便是朕的眼中钉、肉中刺,朕杀了你,天下江山才能稳固,朕何乐而不为?”
“咔嚓!咔嚓!”陈慎之竟然嚼上了鸡腿的软骨,弄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津津有味的道:“原因不是很简单么?显而易见。”
陈慎之说着,举起油花花的食指晃了晃,道:“其一,慎之与大兄陛下可是会时不时对换的,按照慎之的了解,应该是一到晚间便会对换。陛下一时冲动杀了慎之,会不会对陛下有所影响?陛下是谨慎聪明之人,这等没把握的事儿,应该是不会做的。”
日前陈慎之第一次变化身体,还是在田儋的家宅里,当时他睡着了,突然便变成了一国之君,享尽美味佳肴,只可惜……
只可惜当时陈慎之光顾着食美味儿了,忘了看“自己”的容貌,以至于在陈慎之见到嬴政之时,没能认出嬴政的容貌来。
陈慎之感叹道:“大兄陛下的宫廷伙食当真可口。”
嬴政感觉头疾复发了,而且还是那种顽疾、恶疾,复发的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怪不得那日清晨醒来,但觉胃中不舒服,医官说自己个儿食重,身边儿伺候的寺人赵高还说自己昨晚上食下了一头猪!
原不是做梦,都是陈慎之做的好事儿。
嬴政揉着额角,看来自己与陈慎之的孽缘,竟可以回忆的更久……
陈慎之美滋滋的将鸡腿拆解,连肉筋都不放过,这回举起两根油花花的手指晃了晃,笑道:“这其二……泰山封禅,何其隆重。封禅在即,慎之突然死了,这不好罢?”
嬴政冷声质问:“有何不好?”
陈慎之道:“大兄陛下可别忘了,慎之虽是齐国公子,但亦有一层身份,乃是荀卿的关门弟子,乃是被招揽而来的儒生。封禅营地里,突然死了一个儒生,这传出去,定然沸沸扬扬不是么?再者说了,营地里都是笔杆子,最能联想发散的便是这些儒生,就算陛下给出缘故,说我是齐国余孽,也会有不同舆论,如此隆重的封禅大典被舆论左右,陛下可是划不来的,要吃亏。”
嬴政眯起眼目,无论是第一条,还是第二条,陈慎之都说对了。
嬴政心中升起一股好奇来,这陈慎之当真聪明,但第三条是甚么?
他不由得问:“还有第三条……”
嬴政一句问话没说到底,突然举起手来,摆了一个阻止的动作,急切的道:“别……”
他这次的话还是没说完,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陈慎之竖起三根手指来晃了晃,和之前一样,没有甚么不同,但不同便不同在,陈慎之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沾了一块鸡肉渣子,当眼眸一亮,很顺堂的将手指放入口中一啜。
嬴政一句“别舔”二字还没出口,陈慎之“已然做到了”。
嬴政头皮发麻,十足嫌弃的盯着陈慎之,虽现在问这个不是时候,看起来不知轻重,不分重点,但嬴政还是问了:“食肉之前,净手了么?”
陈慎之点了点头,道:“陛下安心,干干净净的。”
嬴政:“……”
嬴政险些忘了第三条,揉了揉自己猛跳的额角青筋,重重叹了口气,道:“其三呢?”
陈慎之道:“这其三……陛下日前落难,并不表露身份,乃是情理之中。而如今已然进入封禅大营,这里里外外,团团总总的兵马,何止几千,如此严密的防守,陛下竟还是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只说明一条……”
嬴政心中咯噔一跳,难道这都被陈慎之看透了?
陈慎之笑道:“陛下有不能表露身份的缘故,既是如此,陛下还不是陛下,所以慎之断定,自己个儿还死不了。”
嬴政听罢,突然笑起来,并非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道:“你是个聪明之人。”
陈慎之道:“这种时候,慎之需要谢恩么?”
嬴政没回答他这毫无营养的问题,嫌弃的看了看陈慎之满手的油光,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扔给他,道:“别食了,擦擦手。”
陈慎之微微蹙眉,不但不擦手,反而向后搓了搓,从怀里掏出一只饼子来,饼子里还加了肉,应该是陈慎之早就准备好的,肉亦是他自己加的。
陈慎之做了一个简易的肉夹馍,饼子是现成的,肉也是现成的,不食也是浪费,便把肉切碎,加入了饼子里,可惜了,这会子没有香菜,不然加入一些香菜碎,那这肉夹馍的滋味儿便更上一层楼了。
陈慎之咬了一口饼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齐国贵胄,食不言寝不语对陈慎之来说都是狗屁,鼓着嘴巴,嘟囔的道:“之前陛下答应慎之食的,如何能说话不算数?”
嬴政:“……”朕头疼。
嬴政尽量忽略陈慎之食饼子的模样,但他无法忽略,因着陈慎之顶着自己躯壳,嬴政亲眼看着“自己”大快朵颐,不知怎么的,起初有些嫌弃,但渐渐的好像被陈慎之的吃相感染了,竟觉得有些眼馋起来……
错觉,一定是错觉。
“咳!”嬴政咳嗽了一声,拉回自己的神识,言归正传道:“你是个聪明之人,若是这般杀了你,当真可惜了。”
陈慎之没说话,静等着嬴政的后话,他知道,嬴政一定会有后话的,“嗷呜”又咬了一口饼子,弄得满嘴都是饼渣子。
嬴政继续道:“不如这般,朕不杀你,但你要帮朕做一件事儿。朕不但不杀你,还会帮助你寻回自己的家眷,如何?”
陈慎之多看了一眼嬴政,果然如此,嬴政应该是知晓田慎之的家眷扣押在田儋手中的,看来便宜叔父田儋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秦皇嬴政给田儋施压,让他交出齐国幼公子,田儋乃是齐国的贵胄,本就野心勃勃,如果自己的侄儿死了,田儋便可以更加名正言顺,何乐而不为,所以便对田慎之下了毒手,田慎之一死,陈慎之正巧穿越而来,李代桃僵,成为了齐国的亡国公子。
陈慎之眸光微动,随即道:“大兄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嬴政道:“朕何时反悔过?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嬴政眯着眼睛,心中思忖,既然暂时不能杀死陈慎之,他又这般聪明,不如好好利用利用。
陈慎之正好食完了饼子,啪啪拍了拍手,将渣子掸掉,又豪爽的抹了抹嘴巴,道:“敢问陛下是甚么事情?”
嬴政看着他豪迈的举动,眼皮狂跳,额角的青筋又蹦出来,粗鲁、粗俗,俗不可耐,这样的举止,竟是出自齐国公子之手,且这位齐国公子,还是荀卿的关门弟子,虽已被逐出师门,但曾经乃是荀卿的关门弟子,儒学大家,怎么会如此粗鲁不堪……
嬴政头疼不已,将帕子扔给陈慎之,道:“擦擦。”
陈慎之挑了挑眉,口中嘟囔着:“已经擦过了。”
不过还是重新用帕子擦了擦嘴,复又擦了擦手。
嬴政看着一地的碎渣,再三深呼吸,最终下定决心,用帕子将地上的碎渣全都归置起来,毕竟柴舍也是自己要住的地方,满处都是渣子,如何歇息?
嬴政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安心坐下来,否则坐在渣子上,想一想便头皮发麻,浑身不得劲儿。
嬴政终于重回正轨,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朕并非甚么离宫寺人,之所以从峄山离宫逃出,乃是遇到了兵变。”
其实陈慎之早就看出来了,嬴政并非甚么寺人,毕竟他的举手投足,根本不像是一个寺人,手中没有劳作的老茧,功夫反而异常了得。
之前陈慎之故意对嬴政说道,自己是来刺杀秦皇的,那并非是儿戏之言,也并非是一时欢乐,而是在试探嬴政。
所以当陈慎之知道嬴政便是九五之尊的秦皇之时,并不觉得如何惊讶。
陈慎之点点头,等着嬴政继续说下文。
嬴政道:“朕在离宫遭遇变故,本想前来泰山大营,与大营汇合,奈何……”
陈慎之已然明白了,道:“大营亦有变故,对么?”
嬴政一笑,道:“你倒的确是个聪敏之人,若你不是齐国公子,朕倒是要重用你。”
陈慎之对重用不重用,并没有太多的野心,还不如给他一个鸡腿子。
嬴政道:“朕在离宫遇刺,这么大的事情,这些天来,朝廷一星半点自动静也无有,朕本就十足狐疑,如今到了封禅大营,终于是明了了。”
“有内鬼。”陈慎之不愧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瞬间想到了内鬼这个词儿。
“内鬼?”嬴政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不过这么一比喻,也不是不能明白,点点头道:“这词眼倒是新鲜,就有如你所说——内鬼。”
嬴政幽幽地道:“这个内鬼,可以一手遮天,将朕在离宫遇刺的消息遮掩的平平静静,朕日前就在猜测,这内鬼究竟何人,方才出去一探究竟,终于发现了内鬼。”
嬴政转头看向陈慎之,只吐露了两个字:“李斯。”
李斯?
陈慎之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不,确切的说,并非是熟悉的名字,而是在历史上响当当的名字。
大名鼎鼎的李斯,大秦第一丞相!
陈慎之面容上难得有一些狐疑,道:“丞相李斯?”
嬴政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李斯官居廷尉,如何是丞相?”
陈慎之恍然大悟,是了,如今是秦始皇泰山封禅之计,换句话便是说,李斯虽然身居高位,但他还不是大秦的丞相,而是廷尉。
在泰山封禅不久之后,李斯因功晋升右丞相。
很多人都知道,李斯乃是秦朝著名的丞相,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李斯并非秦朝第一名丞相,在李斯之前,还有一名丞相,那便是王绾。
且李斯被封为丞相之后,乃是右丞相。秦朝沿袭周制,立左右丞相,为之长,左高于右,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很长一段时间,李斯都在王绾之下。
如今的李斯还不是丞相,但在不久之后,便会高升丞相。
陈慎之将这个事儿不着痕迹的带过去,道:“大兄陛下的意思是……李斯乃是内鬼?”
嬴政点点头:“朕亲耳所听。”
陈慎之挑了挑眉,道:“这太古怪了。”
“何来古怪?”嬴政追问。
陈慎之道:“陛下不也觉得古怪么?”
嬴政并没有回答陈慎之的问题,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陈慎之道:“倘或李斯是内鬼,简直漏洞。”
廷尉虽然不是之长,但在秦朝也是上卿之位,可谓是万人之上,只手遮天,加之李斯在秦朝为官这么多年,多少有一些人脉,想要压住秦皇被刺的消息,的确不难。
“然……”陈慎之道:“若是李斯想要刺杀陛下,何苦绕这么大的圈子?又是魏国公子,又是设立关卡的。”
嬴政不由多看了陈慎之一眼,的确,他也有此疑问。
如果当真内鬼是李斯,他这番做法,不觉得太过大费周章了么?
陈慎之继续道:“身为廷尉,可动用的人力难道不多么?何须假手魏国公子,让魏国余党掺一脚进来?这太奇怪了,不像是李斯的风格。”
“李斯的风格?”嬴政笑道:“一个齐国公子,识得李斯么?知他是甚么风格?”
陈慎之当然不认识李斯,但是从书本上又认识了李斯。陈慎之以前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书,可谓是书本一拿谁也不爱,如今最大的爱好也是读书,当然了,还要加一点子,那便是用嬴政的身子享用美食。
李斯这般著名的人物,就连不爱读书之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更何况是陈慎之呢?
陈慎之了解李斯的风格,李斯出身贫寒,有一个词儿一直用来形容李斯,那便是“起自闾阎”。当时的贫名二十五户为一阎,而“阎”的意思是里巷的门,闾阎合起来便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因此起自闾阎来形容李斯。
李斯没有大出身,在讲究贵胄家族的先秦时代,处处碰壁,如此一个没背景,没地位之人,能爬到如今大秦廷尉的高度,他这一辈子都履行着“小心翼翼”这四个字。
如此小心翼翼的李斯,又怎么会突然刺杀秦皇嬴政呢?
李斯应该知道,没有嬴政,便没有如今的自己,嬴政和大秦是他野心勃勃,不断向上爬的靠山。
因而陈慎之才觉得奇怪,李斯若是内鬼黑主,这件事情怕是另有玄机。
陈慎之笑起来,若有所思的道:“看来……这件事变得有趣儿了。”
嬴政挑了挑眉,道:“你可想到了甚么?”
陈慎之点头道:“封禅大典,便见分晓。不过……在那之前,陛下应该做一些准备才是。”
嬴政道:“如何准备?”
……
公子婴守在门外,倘或他可以去听,必然能听到柴舍内在谈论甚么。但公子婴只是一动不动,抱臂立在门外,仿佛一点子也不关心里面在谈论甚么,因着君父有言,让他退避。
公子婴仿佛一尊石雕,站在门外,就在此时,突然有几条黑影朝着这面儿走来。
黑影七扭八歪,踉踉跄跄,伴随着冷风,还有一股子酒气慢慢飘散而来。
公子婴定眼一看,原是几个儒生。
儒生们显然饮了酒,脚步不稳,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仿佛连成串儿的不倒翁,晃晃悠悠走过来,看到了公子婴,嘴里含了大枣一般含糊的道:“你……你是田慎之的仆役……去,去叫你主子出来!”
公子婴冷眼睥睨了一眼那几个饮醉的儒生,一句话也没说。
“你听见了没有!难不成是个聋子!?叫田慎之出来!出来!”
“田慎之你滚出来!你这个儒生的败类!败类……你不配学儒……”
“呕——滚出来,今儿个我们便教训教训你。”
陈慎之与嬴政在柴舍之内听得一清二楚,外面叫嚷不休,十足吵人。
嬴政“啧”了一声,道:“如今营地混乱,李斯正派人排查,若是被这几个儒生引来,你我的计划岂不落空?”
陈慎之站起身来,道:“出去看看,打发了他们。”
吱呀——
柴舍的大门慢悠悠的打开,那几个儒生眼看到嬴政,立刻歪歪扭扭的走过来,嘲讽的道:“好啊,田慎之!你竟还有脸来泰山!泰山封……封禅,乃是我儒家的壮举,你……你一个被逐出师门的败类,怎么敢有脸来……我今儿个便要教训教训你!”
“对对!李兄,教训他!”
“是了,让他尝尝苦头!”
那姓李的儒生撸胳膊挽袖子,看起来是个练家子,胳膊上竟有一些起伏的肌肉,朝着他们挥拳头,作势要打。
公子婴眼睛一眯,刚要出手,陈慎之突然道:“等等。”
公子婴当即住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怎么?!你们怕了!也是,不过一些败类而已,你们主子是败类,仆役能好到哪里去?”
陈慎之笑眯眯,嬴政那双反顾的狼目,被他笑的顾盼神飞,险些变成了桃花眼,不知道有多留情。
嬴政看到他的笑容,心窍却咯噔一声,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按照自己这些日子对“三弟”的了解,怕是陈慎之又在想甚么坏事儿了。
果不其然,陈慎之道:“怕?有甚么可怕的?只怕是你们怕了。”
“哈哈!”儒生们笑作一团,道:“来啊,那就比划比划!你们这些败类,不配与我等用儒学比划,咱们今日不谈儒,便用拳头,看看谁的拳头硬,如何!?”
那姓李的儒生,身材高大,还有些肌肉,一眼看上去是个练家子,而陈慎之的躯壳文质彬彬,羸弱至极,一眼看上去便是个小白脸儿,不用比划胜负已分。
然,眼下可不一样。
眼下陈慎之的躯壳里,可是大名鼎鼎的始皇嬴政,嬴政的功夫日前已经见过了,就连章邯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一个三脚猫的儒生?
陈慎之淡然的道:“好啊,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公子婴奇怪的看向“君父”,怎么有一种错觉,觉得“君父”答应这些儒生的挑衅,只是觉得有趣儿呢?
嬴政头疼不已,拉过陈慎之到角落,低声道:“你这是作何?把他们赶走便是,若是惹了卫兵前来,坏了大事。”
陈慎之亦压低了声音:“这些儒生认定了要找茬儿,执拗的很,不如现在给他们一些颜色,把他们打退,今日你不给他们颜色,明日他们当你好欺负,蹬鼻子上脸,岂不是更坏大事?”
说得……也有道理。
陈慎之末了握拳,仿佛在给嬴政打气:“加油。”
嬴政:“……”加甚么?
嬴政道:“怕是你想利用朕,来教训这些儒生罢?”
陈慎之没有否认,却道:“甚么利用不利用,这叫互利互惠。”
嬴政无奈的嗤笑一声:“怎么,你如今知道朕的身份,非但不惧怕,反而还敢使唤朕?”
陈慎之“狡辩”道:“如何是使唤,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了没有?”儒生们不耐烦的道:“怕了就给爷爷们磕头!然后退出封禅大营!以后别再打着儒生的幌子招摇撞骗!”
“哈哈就是!就你这样也配学儒?出门去看看法学要不要你罢!说不定他们要你!”
儒生们嘲笑着,陈慎之与嬴政已经“密谋完毕”走了回来。
嬴政也不多话,来到空场之地,冷漠的看着那姓李的儒生。
其他儒生起哄道:“李兄,给他一些教训!”
陈慎之搓了搓掌心,这种时候应该有爆米花可乐才是,一脸文质彬彬,却也起哄道:“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甚么?!”姓李的儒生一听,屁滚尿流?这词眼太过肮脏鄙陋,实在是对自己的鄙夷,当即愤怒大吼:“你这个给脸不要……啊!”
姓李的儒生冲上去,牟足一拳冲着嬴政的鼻子打下去,哪知道狠狠一拳竟然打空,嬴政反应速度极快,侧头闪避,立刻回手回击了一拳,“嘭!!”结结实实打在姓李的儒生腹部。
儒生大叫一嗓子,“咕咚!”一个大屁蹲坐在地上,好像老太太钻被窝,摔得结结实实,腹中还疼痛不已,疼得他脸色煞白,尾巴骨要碎了一般,根本从地上爬不起来。
“李兄!上啊!打他!”
“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
“李兄?李兄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嬴政抖了抖自己的袖袍,好像掸灰尘一般,姓李的儒生迟疑了一会子,终于忍不住了,大喊着:“啊——疼、疼……快扶我起来,疼,起不来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儒生们面面相觑,赶紧冲上去扶起姓李的儒生,这一扶才感觉到姓李的儒生一身汗涔涔的,连衣裳都湿透了,不止如此,因为嬴政没有朝脸打,而是打在腹部,那儒生竟然……尿了。
儒生们果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搀扶着伤员,也不敢多话了,踉踉跄跄的跑走。
陈慎之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挥了挥手,将狐假虎威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慢走,下次再来。”
儒生被他们打走之后,果然便没有再来找茬儿,之后的日子平静异常,很快便到了封禅大典当日。
封禅大典极其隆重,但凡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官员,全部都会参加。此次封禅大典,由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主持,最终采纳了儒家博士的建议,用蒲草包裹车轮,以免伤害了山上的草木,简朴行事,不带一兵一卒,由朝廷大夫们护送秦皇登上泰山,在泰山山顶进行封禅大典中“封”的仪式,而后从泰山下山,在山脚进行“禅”的仪式。
今日是封禅大典的日子,儒生们全都早早起身,沐浴焚香,准备参加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祭祀庆典。
吱呀——
柴舍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好似马上便会坠落的响声,嬴政早早起身,已经去外面勘察一圈,回到柴舍来,便见到陈慎之还睡在地上。
如今是早晨,嬴政与陈慎之并未互换身体,陈慎之用的便是自己的身子,大马金刀的躺在柴舍的地上,睡得香甜,好似今日便是个普通的日子,与封禅无关。
嬴政无奈的走过去,居高临下的道:“醒醒,封禅一会子便要开始了。”
“唔?”陈慎之慢慢睁开眼目,太阳已经照进来了,害得他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住阳光,这才感觉好一点儿。
陈慎之坐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道:“这么快就到时辰了,还以为可以再睡一会子。”
嬴政再次无奈的看了一眼陈慎之,心中思忖,朕是糟了甚么魔怔,才会与这般不靠谱之人合作?但如今想要悔棋,已然来不及了。
陈慎之穿戴整齐,洗了脸,从柴舍中走出来,便看到外面乌央乌央的人群,儒生们列队整齐,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甚么人。
而儒生们的对侧,还列着一队,穿着与儒生不太一样,两列没有言辞交流,亦没有动作交流,看起来泾渭分明,势同水火。
陈慎之难得有些好奇,低声道:“那队是……?”
嬴政了然的道:“是法家的学士。”
这么一说,陈慎之便明白了,原是如此。
泰山封禅不只是邀请了儒家学者,还有很多法家学者也一同前来参加这旷世盛典。就泰山封禅的流程问题,法家和儒家也展开了激烈的探讨,最后的结果,也便是今天,儒家的学者获胜了,封禅大典采取了儒家学者推崇的章程。
先秦争鸣,不只是儒家和法家,还有许许多多的流派,在这些流派中,最突出的便是法家与儒家。渗透到大秦的朝廷之中,法家与儒家代表的,再也不仅仅是学派问题,而是朝廷的派系问题。
甚么事情一旦和利益挂钩,便会变得复杂起来,就犹如眼下的封禅大典。
法家、儒家的学者各站一列,都在翘首期盼。很快,黑甲士兵纷纷排开,让出一条路来,在众人瞩目之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他身穿大秦官袍,头戴官帽,看模样并不年轻,但形容俊美得体,岁月丝毫不曾在他的面容上留下造次,唇边淡淡的纹路平添了一股文雅之气。
男子举手投足贵气端重,透露着持重老成之感。他一走来,法家学士们眼中流露出欢愉之色,分分作礼。嬴政站在后排,但也看的清清楚楚,对陈慎之低声耳语:“李斯。”
原此人便是李斯,还以为李斯会是一个更加严苛之人,但乍一看上文雅俊美,和严苛根本占不着一点子边际。
李斯身居廷尉一职,他虽是儒学大拿荀卿的徒弟,但以法学侍奉秦皇,乃是后世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法家学士看到李斯来了,仿佛看了领头羊,崇拜、崇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儒家学士们看到李斯,有些人露出不耻的神色,毕竟李斯乃是荀卿的徒弟,放着好好的儒家不推广,却改投了法家,这成何体统?但李斯的地位身份在这里,学者们也不敢造次。
很快,便听到人群中一阵喧哗,还不等看到人影,已然听到了笑声,有人亦朝这面儿走来,黑甲武士再次排开一条路。
一身丞相官服,之长,不看样貌,单看那衣着,便知来者何人。自然是大秦第一位丞相——王绾。
王绾形容不见得多俊美,但温柔和善,一路走来并未有李斯那般持重,反而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好相与,完全没有丞相的架子。
王绾大步走来,这回轮到儒家学者们欢心了,纷纷朝王绾作礼。
李斯也与王绾作礼,道:“丞相。”
王绾乃是大秦第一任丞相,李斯则是大秦第一任廷尉,二人均是身居高位,万人之上;李斯出身贫苦,起自平民,王绾出身贵胄,高居然上;李斯主张法学,王绾主张儒家思想,二人可谓是镜像的对立面。
但很少有人知晓,其实李斯能有如今的地位,还是多亏了王绾的举荐,二人私底下,其实颇有私交。
王绾回礼,道:“吉时在即,廷尉,登山罢。”
羣臣到齐,准备登山,队伍中未有一兵一卒,但仍然浩浩荡荡,光是便仿佛川流不息的河水,蔓延在泰山的小径之上,绵延不断。
泰山的山顶早早设下祭坛,祭坛宏伟,巨石奠基,上设青铜长案,摆放各种祭祀品。
羣臣来到山顶,各位列位,丞相王绾亲自主持大典,端正站定,恭恭敬敬的敬拜天地,随即朗声道:“今以大秦之功,登封报天,治理群生,天命为皇!请陛下登封——”
王绾念罢,恭敬垂手,压低头颅,静等着封禅大典的主角,也就是受命于天的秦皇出现。
然……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冷风吹动泰山之巅的草木,只能听得“簌簌窸窸”之声。
王绾眉心微蹙,提高了声音,重新朗声道:“请陛下登封——!”
还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
“怎么回事?”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陛下怎么还不出现?”
“怕不是横生了甚么状况?”
“不应该啊,封禅大典,如何隆重,陛下怎么的还不出现?”
丞相王绾终于抬起头来,再次提高声音:“请陛下!”
他朗声三次,嬴政始终没有出现。
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看来陛下也不满儒生独大的场面。”
“你这话甚么意思?”
“儒学如此霸道,排挤其他学派,独占封禅,我甚么意思,你们心里清楚!”
一时间四周喧哗起来,人声鼎沸,纷纷不占须臾。
王绾立刻稳住局面,道:“噤声!封禅大典,岂容喧哗?”
有法家学士道:“廷尉大人,您也说一句罢。”
廷尉李斯一直屈居二线,这时候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理了理自己黑色的官袍,道:“今日陛下未到,依我愚见,不如暂且作罢,改日择良时,再行封禅。”
“改日?怎可改日?”
“封禅大典,如何可以儿戏,说改便改?”
“陛下到底在何处,怕不是廷尉大人想要一手遮天罢!”
祭坛更加吵闹,一时间七嘴八舌,群雄舌战,众人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口中的陛下,受命于天的秦皇,正掩藏在不起眼的人群之中。
陈慎之看着热闹,在怀里一掏,竟然掏出一把炒豆子来,往嘴里一扔,挑唇笑道:“怕是要打起来,这回热闹了。”
嬴政无奈,道:“三弟是来看热闹的么?”
陈慎之不以为然,他如今是自己个儿的身子,食之无味,便将炒豆子塞了一把给嬴政,道:“急甚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戏还在后面儿,吃豆子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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