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魏媪似乎认出了嬴政。
其实她并非认出了嬴政,而是认出了顶着陈慎之皮囊的嬴政。上次“陛下”招幸自己,便是这个人突然闯将进来捣乱,听说是个膳夫,区区一个膳夫罢了,竟能出入陛下营帐。
嬴政负手而立,别看他的外袍被烛火烧了,此时也算是衣衫不整,但气势不小。
陈慎之看到这个场面,眼眸一动,道:“是这样的,他是朕找来的。”
魏媪一听,瞠目结舌的看着陈慎之,素来听说陛下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万没想到,原陛下也是如此“爱顽”之人,难道真要搞甚么“众乐乐”?
嬴政头疼不已,再这样下去,自己个儿的声明,都要被陈慎之给糟蹋了。
嬴政瞪了一眼陈慎之,陈慎之咳嗽了一声,道:“朕今日找美人前来,的确是有意封美人入宫,然……还有一个前提。”
魏媪道:“不知陛下所说的前提,是甚么呐?”
陈慎之轻笑一声,道:“你乃是魏国宗室之女,又是魏豹派来的人,想必魏豹很是信任与你罢?”
魏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若是承认魏豹信任自己,那岂不是说自己给魏国余孽做活?她也捏不住为何“陛下”会有此一问。
陈慎之道:“美人,无需惧怕,朕只是问一问罢了。你也听说了,泰山封禅,魏豹突然出来刺杀,扰乱了封禅大典,但魏豹怎么说也是前魏遗后,直接杀了,多少有些……”
魏媪喜爱权宠,从小又生在宫廷之中,许多的勾心斗角她都是明白的,当下心中明了,看来“陛下”是想要收归魏豹,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陈慎之叹了口气,像模像样的道:“这魏豹想要刺杀于朕,但朕身为一朝之君,总不能以怨报怨,当以德报怨,不是么?”
“陛下所言甚是!”魏媪顺着他的话说。
陈慎之道:“因此,美人若是与魏豹说得上话儿,不如前去劝劝他,让他归顺了朝廷,如此一来,朕册封美人,也是名正言顺,美人进了掖庭,才更有分量,不是么?”
魏媪算是听明白了,册封的前提,是要她说服魏豹归顺,否则……
魏媪眸光闪动,心中有了计较,魏豹此人便是耳根子软,反复无常,若是有人劝说他,加以巧言令色,也不一定不成功。
以后跟着嬴政,总比让女儿嫁给魏豹要强,魏媪心中承算一番,立刻道:“陛下,这点子小事儿,妾愿意为陛下分忧。”
陈慎之点点头,道:“还是美人识大体。”
嬴政冷眼看着他们,这个时候冷冷的道:“你去告诉魏豹,魏国的公子,归顺一个足以,就看看是魏豹,还是魏詹想归顺了,第二个归顺的没有用处,便只能丢弃了。”
魏媪本不想搭理一个小小的膳夫上士的,但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膳夫上士一开口,竟是比“陛下”还有威严?
陈慎之咳嗽了一声,道:“魏国公子之事,朕已然全权让上士来掌管,因而今日上士留在营中。”
魏媪点点头,甜甜的笑道:“原始如此啊,陛下。”
哪里是如此?分明是嬴政不放心陈慎之,这大黑天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嬴政怕陈慎之用自己个儿的身子做了“坏事儿”,因此才执意留下来的。
魏媪说完了这句,营帐登时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一片,三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这便是传说中的冷场了罢?
陈慎之看了一眼嬴政,又看了一眼魏媪,魏媪也正在看陈慎之,频频暗送秋波,撒娇的央求道:“陛下——如今正事儿也说毕了,陛下遣上士出去嘛,妾想要伺候陛下燕歇呢。”
嬴政一听,这还了得?当即又瞪了一眼陈慎之,那眼神颇为威胁,似乎在警告陈慎之不可造次一般。
陈慎之挑了挑眉,若是不让嬴政出去,怕是明日里又要流传自己与陛下的绯闻了,说不定还会有“三人行”的新鲜故事,虽陈慎之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的,但他怕麻烦,这样的麻烦还是能省则省罢。
陈慎之当即笑道:“好好,便依你,上士,你先退下罢。”
嬴政瞪着陈慎之,没想到陈慎之平日里看起来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模样,愿竟是个如此“急不可耐”的好色之徒?
“陛下!”嬴政刚要说话,陈慎之打断了他的话头,拉着嬴政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先出去,慎之自有法子。”
嬴政道:“你能有甚么靠谱的法子?”
陈慎之道:“请陛下放宽心,慎之可以将魏氏打发走。”
嬴政怎么也不放心,但是“陛下”都发话了,让自己退下去,自己若是再不走,岂不是抗旨不尊?
嬴政脸色相当阴沉,拱手道:“臣告退。”
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那架势不像是臣子告退,因着太有气势了,若是硬要说,倒像是臣子耍脸子摔门而去?
哗啦——
营帐帘子被打了起来,赵高眼睁睁看到“陈慎之”从里面走了出来,登时吓了一跳,膳夫上士怎么在里面儿?
里面、里面不是陛下和讴者么?陛下方才还说,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进来,难道不是正在宠幸讴者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是怎么回事?
“陛下——”魏媪见到嬴政走了,立刻款步上前,想要依偎在陈慎之怀里,趁热打铁,先成就了好事儿再说。
“诶,”陈慎之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魏媪的投怀送抱,笑眯眯的道:“美人真是心急,你看,这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何必如此焦急呢?”
“陛下,好羞人啊,妾全听陛下的——”
嬴政退出去,哪里能相信陈慎之说他自有法子,那可是自己的身子,决不能出现半点差错,但赵高盯着他又盯得紧,嬴政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快速折返回来,抄后路来到营帐后方。
嬴政猫在角落,虽这动作有些不雅,成何体统,但今日不得不这般屈尊降贵,侧耳倾听,耳朵贴着营帐,仔细去听里面儿的动静。
“陛下——”
“讨厌,羞死人了。”
“陛下,妾不要嘛——”
嬴政:“……”里面真真儿是好不快活。
嬴政差点子信了陈慎之的邪,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重新冲回到营帐里,便听到里面的动静变换了。
魏媪一心想要侍寝,陈慎之不见急躁,反而四平八稳,笑道:“美人可还记得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魏媪面前。
魏媪:“……”
魏媪那甜蜜地笑容登时僵硬住了,尴尬的一点点龟裂,这不就是上次魏媪所读的应帝王么?
上次“陛下”说魏媪的声音仿佛黄鹂一般,甚是动听,于是让魏媪用柔美的嗓音读书,读得就是这本儿。
当时魏媪嗓音款款,柔美暧昧,哪知道竟然读了错字,简直是人生的污点,她魏氏之女最大的羞辱。
陈慎之将简牍递给魏媪,笑道:“来来,长夜漫漫,美人先给朕读两则来听听。”
“陛下……要不然……”魏媪尴尬的想要拒绝。
陈慎之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笑眯眯的道:“美人好好儿练练嗓子,否则……一会子到了榻上,可是要吃不消的。”
陈慎之此时的嗓音低沉略带磁性,配合着嬴政那高大的身材,俊美的面容,一时间魏媪竟是被迷住了,神摇心动,被拿捏的死死的。
魏媪鬼使神差的便接过了简牍,开始用动听的嗓音朗读上面的文字。
于是嬴政在营帐外面分明听到……
魏媪:“齿缺问于王倪……”
陈慎之:“美人,是啮缺,不是齿。”
魏媪:“阳子居见老苒,曰:有人于此……”
陈慎之:“美人,是老聃,老子字聃,故而唤作老聃。”
魏媪:“猿狙……猿狙之便……执——执……”
陈慎之:“美人,执嫠,猿狙之便执嫠之狗来藉。”
嬴政:“……”
随即便听到魏媪的嗓音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甚至还打着踉跄,道:“陛、陛下!妾突、突感不适,恐怕传染给陛下,今夜无法侍奉陛下了,还请陛下责罚。”
陈慎之的嗓音善解人意:“美人何出此言呢?身子不适便好生歇息,那……美人先退下,如何?”
“好的陛下!敬诺陛下!”魏媪一连串答应:“妾告退,妾告退!”
哗啦——
是打起帐帘子的声音,魏媪踉踉跄跄的跑出营帐,仿佛后面有甚么疯狗在追她一般,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嬴政呵呵低笑一声,低声道:“倒是有些小机灵。”
第二日一大早,魏媪便去见了魏豹。
因着有嬴政的许可,魏媪很自如的进出牢营,无人阻拦。
魏豹还以为又是陈慎之来游说,抬头一看,震惊不已,道:“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魏媪走过去小声道:“魏公子,你受苦了!”
魏豹却不管这些,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魏媪道:“魏公子,不瞒……不瞒魏公子,我是来替陛下,游说二公子的。”
“你?!”魏豹震惊的道:“你这个叛贼!!”
魏媪连忙阻止,道:“二公子,你听我一言。我乃是魏国的宗室之女,又怎么会叛变了魏国宗室呢?我们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复国?如今你我处于劣势,不如暂时假意归顺了嬴政,等到卸去嬴政的心防,再行寻找机会,反了秦人,复我魏梁!二公子,你不能吃这眼前亏啊!”
魏豹听着她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竟然骂不出口,有些犹豫起来。
一来是魏媪的言辞的确有些道理,这般执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人死了,还提甚么复国?
这二来……二来魏豹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他往日里是魏国的公子,就算是魏国亡国了,还有这么多部下跟着,好生伺候,这些日子入了牢营,日日都是酷刑,也没吃过一次好的,魏豹心中早已煎熬不堪。
这三来,魏豹自己也曾经想过,若不然假意投降,忍辱负重,来日再行图谋?
魏媪不过是将魏豹自己动过的念头,付诸语言了而已。
魏媪见他动容,又道:“我听说,小公子也一同被擒拿了?这可就糟糕了!谁不知道这小公子自小不长在魏国,从小便被送去齐国做细作,如今和咱们老魏人根本不亲,若是小公子提前投靠了嬴政,哪里还有二公子你的机会?嬴政说了,魏国的公子,只要归顺一个便够了,那另外一个……”
魏豹眯了眯眼睛,他明白这个道理,嬴政要的不过是个表面的功夫罢了,何必归顺那么多魏国公子呢?若是魏豹是魏王,那么他必然有特权,可眼下他和魏詹一样,都是魏国公子,哪里来的甚么特权?
魏媪再接再厉的道:“二公子,你可不能糊涂啊!现在不是执拗的时候,你若是牛顽下去,还有谁能领导咱们魏梁复国?难道指望小公子么?还是……还是指望那远在天边的长公子呢?”
是了,魏国还有一个长公子名唤魏咎,是魏豹与魏詹的大兄,这三个兄弟,只有魏詹与他们不亲近,因着魏詹自小就被送去了齐国,大公子魏咎与二公子魏豹是一同长大的。
虽是一同长大,亲如手足,但其实背地里竞争颇多,若是魏国不亡,新的魏王便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魏媪压低了声音道:“倘或二公子您死在了这里,倒的确成就了二公子你不屈的英明,可你有没有想过,剩下的便宜,可就都是长公子的了,往后复国魏梁,成为魏王的,那便是长公子了,还有二公子你甚么事儿?这……值得么?”
魏豹眼目眯了起来,里面满满都是算计与阴鸷,喃喃地道:“不……不值得……不值得……”
魏媪与魏豹在牢营之中私谈,这是陛下准许的,守卫兵甲也一律不能守在营帐外面,全都被遣散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
这倒是方便了陈慎之,陈慎之光明正大的走过去,直接站在牢营外面偷听,将魏媪与魏豹的言辞听的是一清二楚。
陈慎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牢营,往陛下的营帐而去。
“陛下。”赵高通报道:“膳夫上士求见。”
嬴政正在营帐中歇息,他批看了一些文书,眼目劳累酸痛,便将文书放在一旁,伸手支着头,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眼眶眉骨,低沉的道:“让他进来。”
陈慎之很快步入,嬴政挥了挥手,示意赵高退出去,赵高恭敬的退出去,站在营帐外面侍候。
嬴政道:“如何?”
陈慎之拱手作礼,道:“不出陛下所料,魏媪也并非真心归顺,她游说魏豹的法子,便是让魏豹忍辱负重,假意归顺。”
“呵呵……”嬴政轻笑一声,嗓音低沉沙哑,倒是极其动听,但那笑声凉冰冰的,透露着一股阴森,道:“不管是真归顺,还是假归顺,难道朕要的是他们的真心么?只要归顺便可,朕还愁他是真心归顺,往后里找不到他的邪茬儿,办不了他呢。”
陈慎之也是如此想的,不管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嬴政要人不要心,走个过场,安抚一下魏国遗后的民心罢了,何必这么讲究?
且嬴政是个多疑之人,怎么可能不找机会斩草除根呢?
二人正说话,外面的赵高再次通传,道:“陛下,讴者求见。”
嬴政看了一眼陈慎之,道:“来了。”
随即朗声道:“进来。”
魏媪劝说了魏豹,一脸欢喜的走进营帐,刚要柔柔的拜倒在地,神色突然僵硬,一抬头竟然看到了陈慎之,又是陈慎之!
说来也巧了,魏媪三次见到嬴政,三次全都看到了陈慎之,真真儿是无一例外。
陈慎之莫名其妙的就被魏媪瞪了一眼,挑了挑眉,并没有放在心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魏媪柔声道:“陛下皇位恩泽天地,魏豹终于答应归顺陛下了!”
“当真?”嬴政其实早就听说了,但此时演技堪称影帝级别,唇角划开淡淡的微笑,威严又不失欢喜,举手投足透露着一股宗室的高贵与优雅,道:“这份功劳,必然是美人的。”
“谢陛下——”魏媪撒娇一般拉着长声,有些羞涩的道:“陛下……如今可册封妾了么?”
是了,册封。
嬴政答应将魏媪充入掖庭的,如今魏豹虽然同意归顺,但后面还需要魏媪来安抚,再者说了,只不过是后宫多一个张口吃食的人罢了,嬴政也不甚在意。
嬴政思虑了一番,道:“美人有功,那便给美人一个八子的名头罢。”
八子……
秦朝的后宫级别,第一位自然是后。随后依次是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历史上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八子,那便是耳熟能详的芈太后芈八子了。
这八子的地位是中不溜,不算高,也不算低,魏媪一听,只是个八子,他还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色,还有功劳,怎么也是个美人,再不济是良人,哪知道最后竟然是个八子。
魏媪不情不愿,但是也不敢对嬴政甩脸子,当即强颜欢笑的道:“谢陛下!能得陛下垂青,妾好生欢喜呐!”
说罢,谢恩作礼之时,还顺便瞪了陈慎之一眼。
陈慎之站在旁边,一脸迷茫,瞪我做甚么?又不是我封你的八子。
至于正式冲入掖庭,还要等回了咸阳宫再说,嬴政摆摆手,道:“行了,朕还有要事儿要谈,你先退下罢。”
“敬诺,陛下。”魏媪还想留下来献媚,此时离去实在不甘心,但又不能抗旨,只好乖巧的答应了,作礼离开。
魏媪踏着莲步离开,营帐中又剩下嬴政与陈慎之二人。
嬴政悠闲的道:“魏豹归顺,你知道朕接下来想说甚么。”
陈慎之微微蹙眉道:“陛下可是想说……魏詹之事?”
嬴政笑了一声,手指虚点陈慎之,道:“三弟便是聪敏,与三弟说话儿方便得紧。”
随即嬴政收敛了笑容,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冷声道:“朕说过,只需要一个魏国公子归顺便可,如今魏豹归顺,魏詹便是个没用的人了,既然是没用之人,朕从不养闲人,你去处置了。”
陈慎之看了一眼嬴政,平静的道:“不知陛下,想让慎之如何处置?”
嬴政也看了陈慎之一眼,抬手将桌上的耳杯拿起来,握在宽大的手掌中把顽,幽幽的道:“有些东西没有用处,但若是随意丢弃在甚么地方,唯恐占了底儿,若是再绊了人可便不好了,这样的无用之物,不如直接打碎了,倒是也便宜。”
嬴政的意思……是要杀了魏詹。
陈慎之没有立刻说话,嬴政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这些日子下来,也算是朝夕相处,嬴政大抵了解一些陈慎之的性子,看起来无欲无求,冷心冷性,但其实陈慎之心肠软的厉害。当时陈慎之与嬴政被刺客追杀,刺客想要对流民动手,陈慎之竟是不顾暴露自己,也要去救那些流民,从这里便能看得出来,陈慎之根本不像表面那般八风不动。
嬴政道:“魏詹不过是放在你身边的细作罢了,你还与细作相处出了感情不成?”
陈慎之思量了一番,道:“还请陛下宽限三日。”
“哦?”嬴政顽味的道:“宽限?宽限甚么?为何宽限?如何宽限?”
嬴政一下三问,听起来咄咄逼人。
陈慎之却平平稳稳的道:“陛下英明,心中想必也明白,魏豹之归降,无非是假意归顺,算不得真,但若是慎之能让魏詹真心归顺呢?”
嬴政哈哈一笑,似乎被陈慎之逗笑了,道:“三弟啊三弟,你以为朕要这些人的真心做甚么?朕要的并非是这些人的真心,不过一些虚名便够了,何必要他们的真心呢?”
“难道……”嬴政笑道:“三弟以为,朕对旁人,也能象对待你一样耐心么?”
是了,嬴政对待陈慎之如此耐心,正是因着陈慎之与嬴政的“牵连”,可谓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就目前看来,这还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因此嬴政必须耐心。
陈慎之道:“魏詹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有人对他好,他必十倍偿还,慎之尝听说,做君主的都是爱才之人,爱才与爱财一般,都是贪婪无度之辈,这天底下,哪里有嫌弃自己太富有的人?哪里有嫌弃身边的能人忠臣太多的君主呢?若是魏詹能变成对陛下忠心耿耿的死士之臣,何乐不为?”
嬴政听着陈慎之的话,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道:“三弟尝说那魏八子嗓音动听,犹如黄鹂,朕倒是觉得三弟能言善辩,比那魏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陈慎之听出嬴政在“讽刺调侃”自己,却不在意,照单全收,道:“谢陛下赞许。”
嬴政道:“好,既然你想顽,朕倒是无妨,不过三日光景,便由得你顽顽便是。”
“谢陛下。”陈慎之作礼。
嬴政却扶住陈慎之,不让他作礼,笑道:“然……朕丑话说在前面,还有三日,三日之后便到狄县,你可明白,狄县是甚么地方?”
狄县,陈慎之当然明白,那可不就是陈慎之“出生”的地方么?他可是从狄县的棺材里爬出来的,在狄县头一次成为了齐国的亡国公子。
陈慎之的叔父田儋,便是狄县巨富,雄霸一方的豪绅,在狄县拥兵自卫,陈慎之这具身子的家眷,也全都被关押在狄县。
这会子嬴政封禅成功的消息,怕是已经要传到狄县了,如此一来,田儋必定恼羞成怒,就算抓不到陈慎之,也必然杀了他的家眷泄愤。
嬴政好似不甚在意,很是轻松的道:“朕答应过你,要帮你救出家眷,因此此行回宫,特意取道狄县,为的便是将你的家眷悉数救出,朕说到做到。只不过……如今你要三日期限说服魏詹,若是这三日期限一到,你还未能说服魏詹,那么死的,便不只是魏詹一人,还有你的家眷,可听懂了?”
陈慎之双手微微攥拳,但很快便又放了下来,道:“慎之听懂了。”
“怪了。”嬴政道:“你听懂了,却还是执意要救魏詹,对么?”
陈慎之道:“慎之想要一试。”
嬴政点点头,道:“随你欢心便是,但朕一言九鼎,你且记住了。”
“敬诺,”陈慎之道:“慎之记住了。”
嬴政摆摆手,道:“时日不多了,想必你也忙得紧,那便去罢,朕不打扰你了。”
“慎之告退。”陈慎之拱手后退了几步,打起帐帘子,从营帐中退了出来。
他心中思量着嬴政的话,还有三日,看来时间迫在眉睫,但陈慎之赌的便是魏詹重情重义。
陈慎之离开嬴政的营帐,也不耽误时间,立刻便来到软禁魏詹的营帐,公子婴负责看守,看到陈慎之便打起帐帘子,让他进去,随即也跟着走了进来。
只是。”
魏詹闭上眼目,干脆不去看陈慎之,道:“你出去。”
陈慎之并无强求甚么,转身离开营帐,不过在离开之前,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魏詹,淡淡的道:“是了,险些忘了告诉你。我在陛下面前立了状令,三日之后便到狄县,若是我未能在三日之内,说服你投诚,那么……你,还有慎之的家眷,都要一并赴死。”
魏詹皱了皱眉,陈慎之总有法子令他睁眼,魏詹不解的看向陈慎之,道:“为何要多此一举?为何……冒险?”
陈慎之幽幽地道:“为何?因着你我都是一样的。”
陈慎之了解,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了解万念俱灰的痛苦,但那又如何,生活还要继续,陈慎之不想活在旁人阴影之下,也不想活在旁人的指点之下。
陈慎之轻笑了一声,道:“詹儿,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再无留恋,大踏步离开了营帐,留下怔怔的魏詹独自出神……
陈慎之前脚离开,后脚公子婴也离开了营帐,往嬴政下榻的营帐而去,走进去拱手作礼,道:“儿子拜见君父。”
嬴政正在看书,手头上并非是公文简牍,而是一本应帝王,正是陈慎之令魏媪念过好几回的那策,今日清闲下来,嬴政偶然想起,便随手翻了翻。
嬴政并不将手中的简牍放下,淡淡的道:“子婴来了。”
“君父,”公子婴道:“方才上士去游说过魏詹。”
“哦?”嬴政似乎看到了甚么有趣儿的内容,笑道:“情况如何?”
公子婴摇头,道:“依儿子看来,魏詹脾性倔的紧,上士这回怕是要失败。”
“是么。”嬴政淡淡的道:“注定会失败之事,他偏偏要用头去撞,倒是有趣儿的紧,朕倒是要看看,他会如何解决。”
二人正说话,突听外面有嘈杂之声,嬴政蹙了蹙眉,道:“是何人喧哗?”
赵高立刻进来,战战兢兢的道:“回陛下……是,是魏八子与上士,起了冲突。”
“起冲突?”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简牍,道:“知道朕今日得闲,竟有这般有趣儿之事?去看看。”
嬴政听闻起了冲突,不怒反笑,展开袖袍长身而起,让赵高打起帐帘子走出去,果然,离主营帐有些距离的地方,陈慎之与魏媪站在那里,魏媪似乎在动怒,声音尖锐,因而传到了这边。
且说陈慎之从魏詹的营地离开,本想回自己的营帐歇息,哪知道有人突然出现,拦住了陈慎之。
“哎呦,膳夫上士好生忙碌呐!”
陈慎之定眼一看,原是魏媪。
魏媪被封了八子,方才已然离开了,没成想竟没走远,看那架势,好像特意留在这里等待着陈慎之一般。
陈慎之只是打量了魏媪一下眼,随即收回目光,道:“不知八子可有甚么见教?”
“见教?”魏媪浑不似在嬴政面前的乖巧柔弱,反而显得有些刻薄势力,掩嘴娇笑:“我与一个膳夫能有甚么见教?我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请教你这个膳夫呐!”
魏媪话里话未充斥着一股刻薄之气,虽陈慎之没有味觉,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这恐怕便是书中所说的酸气了罢?
魏媪又道:“我只是不明白,现在膳夫都这么忙碌了么?整日里的,见天儿的往陛下的营帐钻?”
陈慎之道:“看来八子是话里有话。”
“哼!”魏媪冷笑道:“真真儿不错,你还能听出我是话里有话,想来你也不是个聋的!”
陈慎之不想与她过多纠缠,道:“八子若是有事儿,不妨直说罢,慎之还有要忙的。”
魏媪冷声道:“你可别不识情况,不过一个膳夫罢了!你以为……你与陛下的那些事儿,我不清楚么?”
陈慎之恍然大悟,原是魏媪误会了,也怪不得魏媪误会,每次魏媪来侍寝献媚,都会被“陈慎之”打断,陈慎之当真是冤枉不已,因着打断魏媪的并非是自己个儿,而是魏媪要献媚的本人,始皇嬴政!
魏媪如此便误会了,以为陈慎之是想要与她争宠,所以才三番两次的过来捣乱,不然一个膳夫,就算是上士,凭甚么日日夜夜的进出陛下的营帐?这成何体统,简直不成规矩。
嬴政等人从主帐出来,正巧听到魏媪这一句,嬴政与公子婴均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虽有些距离,听得却是清清楚楚。
公子婴蹙眉道:“君父,儿子去处理。”
“不必。”嬴政抬起手来,阻断了公子婴的动作,并不生气,唇角反而挑起一丝微笑,道:“朕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处理。”
魏媪威胁的道:“你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其实我全都知道,如论娈童,你这年纪也忒的大了一些,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爱见你两三日,便会丢弃不顾,到那时候……看你还如何嚣张!”
陈慎之心中无奈,心中想着,你知道甚么?你若是当真全都知道,知道我与嬴政真正的牵连,嬴政还能留得下你,早就杀人灭口了,也真是庆幸你压根儿不知道了。
陈慎之本不想与魏媪多加纠缠,奈何魏媪咄咄逼人,且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把后宫争宠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己个儿的身上,若是任由不理,恐怕她蹬鼻子上脸,往后得寸进尺。
陈慎之思量了一番,说实在的,他喜欢读书,甚么书都读过,历史、名著、,甚至是各种狗血小说,陈慎之读过的书可谓是数不胜数,宫斗小说又怎么能不在陈慎之的涉猎范围之内的?
陈慎之顿了顿,回想起宫斗小说的情节,用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回以微笑,淡淡的道:“八子误会了,慎之与陛下的牵连,可并非情情爱爱便能解释清楚的。”
说罢,陈慎之再不逗留,转身便走。
“你!!”魏媪发出尖锐的叫声,指着陈慎之的背影,被陈慎之的表情,被陈慎之的言辞气得七窍生烟,虽陈慎之说的是一句大实话,但在魏媪耳朵里听来,简直便是挑衅,裸的挑衅!
陈慎之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魏媪的尖叫,不由摇头轻笑道:“看来这宫斗小说,亦有一定的实用性,果然是……技多不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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