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很快就被煽动了起来,他们群情激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位红舞鞋女巫送上十字架,再处以火刑。
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就可以阻止瘟疫舞蹈的传播,结束这一场该死的噩梦。
教堂里闹哄哄的。
光明神像立在高处,散发着温和慈悲的光辉,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有人跑去了地窖,把那位红舞鞋女巫带到了教堂。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穿着一条亚麻色的长裙,裙摆被撕得破破烂烂,可以看见底下是一双漂亮的红舞鞋。
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被人粗鲁地拖着手臂,强行拽到了众人的面前。
可怜的女孩还在拼命地辩解:“我不是女巫,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
但她的解释是那么的无力,甚至没有人理会她。
女孩似乎知道,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命运是什么。
她伸长着脖子,看向了林乔,无声地祈求着。
——求求您,救救我。
林乔对上了女孩的眼睛,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阻止这一切。
只是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就听见耳边传来了尤里的声音:“乔,你是要救她吗?”
林乔脚步一顿,反问:“为什么不?”
尤里轻松地说:“嗯……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
现在村民们都已经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中。
连日来在村子里传播着的瘟疫舞蹈、莫名其妙发作的病症、跳舞死去地人……这些事情就像是厚重的乌云,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必须要有一个发泄的借口。
就算不是这个女孩,也会有下一个人来成为“女巫”。
尤里友好地提醒:“乔,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瘟疫舞蹈的事情,没必要招惹上别的麻烦。”
他用咏叹调感叹着,“乔乔,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德,就如同金子一般珍贵,能让你的灵魂变得甜美芬芳。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这种美德。”
林乔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拉了一下领口,平静地说:“不,我并不善良。”
尤里有些不解:“嗯?”
林乔语速飞快,像是要掩饰着什么:“我只是在做一件任何遵纪守法的公民都会做的事。”
尤里没有听懂这拗口的话:“什么意思?”
林乔已经大步走了出去,笔直地站在了村民的面前:“等一下!”
领头的铁匠身材高壮,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的。在他的面前,林乔瘦弱得像是一只稚嫩的小羔羊。
但林乔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他仰头望着铁匠,肯定地说:“我认为,这位女士并不是红舞鞋女巫。”
那些村民已经昏了头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嚷嚷了起来:“她就是邪恶的女巫!”
“她传播了瘟疫,诅咒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送她上绞刑架,再用火烧她!”
因为信仰神祗的缘故,这个世界的人们一直在研究剑与魔法,从而忽视了科学和文明。
所以,他们破案基本靠猜,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就会把锅推给女巫。
林乔努力地解释:“就算是杀了她,瘟疫舞蹈也不会停下来的。”
在说完这话后,人群中安静了下来。
林乔:有用?
不过这安静只维持了一瞬间,随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定是她还有别的同伙!”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对,把和她交好的、说过话的、住在她家附近的女人全部都抓起来!”
“那个老寡妇不愿意嫁人,一定是女巫。”
“玛丽家里这么有钱,肯定是用巫术变出来的金子!”
“还有……”
林乔无语了。
这什么强盗逻辑?
他终于明白,和这些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于是林乔失去了耐心,直接伸手拿过了尤里手中的羊皮纸。
他展开了羊皮纸挡在前面,严肃地说:“我们接受了委托来调查瘟疫舞蹈的事件,你们——都给我安静!”
在冒险者协会、光明圣庭、卡利斯家族三重金光闪闪的徽章下,那些村民们终于被唬住了。
林乔喘了一口气,命令:“先把那个女孩放开。”
村民们听话了,但又没有完全听话,犹豫着不肯松手。
林乔说:“等我们调查清楚瘟疫舞蹈的来源,如果真的是女巫做的,你们再把她抓起来也不迟。”
村民们对视了一眼,最终推举出了铁匠,让他来做决定。
铁匠说:“已经有半个村子的人被感染了瘟疫舞蹈,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林乔咬牙,给出了承诺:“三天,给我们三天时间。”
铁匠还是不肯松口。
有人窃窃私语:“他为什么要帮女巫说话?”
“该不会是一伙的吧?”
“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是不详的征兆,要不把他也送上绞刑架……”
林乔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这些人没有一点法律意识,全是法外狂徒是吗?
还动不动就把人吊上绞刑架,是不是在绞刑架上买了个房子?
眼看着村民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林乔往后退了一步,瞥见了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像。
他灵光一闪,郑重其事地说:“我向光明神起誓——两天之内,肯定帮你们找到瘟疫舞蹈的来源。不然的话,我愿意接受神明的惩罚。”为了不让村民们拒绝,他甚至还主动从三天时间变成了两天。
村民们停下了动作。
他们都是光明神的信徒——不然的话,村子里也不会有这么一座教堂了。
在光明神这块金字招牌下,那些村民们谈论了一下,还是决定给林乔一个机会。
当然,如果在两天之后,林乔还是没能找到瘟疫舞蹈的来源,那么他们还是会将女孩烧死。
……
一场闹剧暂时停场。
在走出教堂以后,尤里的神情有些复杂:“你是光明神的信徒?”
林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尤里愣了一下:“那你还向光明神起誓?”
林乔理所应当地说:“就因为不信,才会向光明神起誓。反正我不是祂的信徒,祂又听不到我的祷告。”
大概是没经历过系统的信仰教育,林乔一向对神祗们缺乏敬畏心,在他看来,光明神就是一块砖,哪里有用就往哪里搬。
用起来毫不客气,连声招呼都不用打。
光明神:谢谢,有被羞辱到。
尤里从没有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他摇了摇头,“你可是给自己惹了一件麻烦事。”
林乔不明白:“什么麻烦?”
尤里:“如果你不阻止,只要等他们烧死那位红舞鞋女巫,我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他耸了耸肩膀,“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能白领一大笔的赏金。”
林乔盯盯地看着他:“那个女孩可能是无辜的。”
尤里含糊地说:“谁知道呢。你也不能证明她是无辜的。”
林乔固执地说:“就算不是无辜的,也要有证据,然后再交给审判团来决定,而不是随随便便地烧死,或者吊死。”
尤里笑了起来,评价:“可爱的想法。”
林乔觉得和这些没有法律意识的人实在是说不通,他不想浪费口水,转过头,加快了脚步。
尤里慢悠悠地跟了上去,看着林乔的背影,脸上明明在笑,可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底。
多么稀罕啊,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干净、纯粹的灵魂。
没有被肮脏的欲-望污染,更没有信仰任何一个神明。
对于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一个完美纯净的灵魂具有无比的吸引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占有、去破坏。
难怪这个少年能够得到恶魔的青睐。
……
林乔一路小跑,回到了阿瑟的身边。
阿瑟还站在原地,一动没有动。
林乔还记得之前阿瑟身体不舒服,问:“身体好些了吗?”
阿瑟没有回答,微微侧过头,目光从林乔的肩膀上越过,直勾勾地看向了身后。
他的眼睛黑沉,充满了莫名的敌意。
林乔奇怪:“你在看什么?”一边问,一边回过头看去。
阿瑟正在盯着尤里。
那种目光很奇怪,就像是被别人入-侵了地盘的野兽,弓起背趴在地上,随时准备着暴-起咬断入-侵者的咽喉。
尤里也注意到了这视线,他的脚步缓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问:“亲爱的乔乔,你想好该怎么调查这件麻烦事了吗?”
林乔想起这一茬,有些不自然:“……还没有。”
听着他们的交谈,阿瑟的眉头微微蹙起:“调查,什么?”
阿瑟生出一股危机感。
就离开了乔乔这么一小会儿,乔乔就已经和别人有了秘密。
还是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林乔对上了阿瑟的眼睛,小声地说:“就是瘟疫舞蹈的事情……”他把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我觉得那个女孩不像是女巫。”
尤里在一旁补充:“如果不是女巫散播的瘟疫,那应该就是恶魔之类的。”他意味声长地说,“毕竟,那些可恶的恶魔一向喜欢以人类的痛苦和哀嚎为食。”
阿瑟看起来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恶魔。”他说。
林乔:“你怎么知道不是恶魔?”
阿瑟当然知道。
因为……他就是恶魔。
但他不想让林乔知道这一点,又不会说谎,于是只好低垂着眼角,保持着缄默。
林乔低头看了过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怎么受伤了?”
阿瑟来不及躲藏,就被林乔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指微微张开,被迫展开了掌心,上面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那是被黑山羊角戳破的,深可见骨,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
血肉翻起,血渍凝固。
林乔想要触碰一下,却又怕把阿瑟弄疼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痛吗?”
阿瑟想要缩回手,可明明林乔的力气不大,他却一下子挣脱不开。
只好低声说:“不痛。”
林乔又气又急:“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可能会不痛?”他恨不得揪着阿瑟的耳朵骂,“你怎么这么笨,我就不在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弄伤成这样!”
阿瑟局促地站着,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更没有人敢骂他。
但他没有愤怒,甚至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他正在被关心着。
乔乔因为他受伤了在生气。
阿瑟的嘴唇动了一下,学着人类的模样,低声地说:“……对不起。”
林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和我说对不起干嘛?”他轻轻吹了一下伤口,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还痛吗?”
其实阿瑟真的没觉得痛。
他受过很多的伤,疼痛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在对上了林乔关切的目光时,阿瑟突然无师自通:“有点痛……”他慢慢地说,“乔乔,亲一下,就不痛了。”
林乔:?
这又是在哪里学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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