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相逢不相识
少女躲在树后,纤细的身子,只露出毛茸茸的半边脑袋,那身形动作,看上去无助又可怜。半藏半露的一双眼睛,干净明亮,无助,忧伤,像只渴望被人类领养的小动物。
何不忆几乎在瞬间就破防了,如果她就是叶善,他也可以!
领回家,洗白白,再换上漂亮的小裙子,给她买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给她。
叶善的目光落在何不忆脸上,心里有些怪异。他这是什么表情?
那条大黄在她家待了十日,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还赖着不走。通常情况下,叶善不养闲人,当然也没有闲猫闲狗一说,她不知道要狗有什么用?虽然隔壁陈寡妇养了只大黑狗,但她可以确定,她自个比大黄大黑有用,没必要浪费粮食。
只不过,没让叶善主动将那只大黄撵走的原因是,大黄特别自觉,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角落,绝不像之前那般自作聪明的往她跟前凑,偶尔她生出撵走它的想法,目光交汇,它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讨厌这样的眼神,甚至让她生出不想伤害它的念头,这就很难得了。她也不讨厌梅梅,虽然她做事笨手笨脚的,做饭也一般,可是每当她用无辜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叶善又觉得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善有没有同情心,这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此她也很难生出同理心,但是她会模仿。只要她愿意,她会模仿很多人的表情,尤其她那双黑眼珠子像是一面镜子,能原原本本的反射出她想模仿那人的细微眼神变化。
顾诚走过来时,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她可以断定这个男人杀过很多人!不好惹!她敏锐的如同野兽般的直觉,让她快速作出了反应。
她想,她既然对梅梅和大黄生不出厌恶之情,那要是她是她们呢?
她同时拥有了梅梅的干净明亮懵懂单纯也拥有了大黄的无助忧伤,而她们共同的特点是都渴望有人能够依靠。
真正的强者是不屑欺凌弱者,外强中干的人才会趁火打劫,但无论他们是哪一种,只要他们信了她是弱者,他们就已经中了圈套。
对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示弱是最好的防护盾。亦如,她最喜欢的那句话,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何不忆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虽然神色表现的太过热切了些,但可以排除危险了。然而,这个握着她斧子的男人,莫名的怒气,绷都绷不住了。他也不说话,寒着一张脸,紧紧盯着她。
乃至于叶善一时也搞不清这怒气是冲着自己的还是什么人?
如果是她的话……她藏在树后的另一边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
“顾诚,你这样吓到叶妹妹了。”何不忆自来熟道。
顾诚:“叶妹妹?”
何不忆夺过他手里的斧子,身子跟着一晃,还……挺沉。
“有什么话你好好跟小叶子说?你俩到底有什么前生今世恩怨纠葛,你快说,我也顺便听听。”
顾诚似乎有难言之隐,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何不忆看他:不会吧,老兄?说啊!
一副情急的,你不说我就要编的架势。
顾诚:“你亲生父亲对我有恩,我同他承诺过要照顾你。”他赌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何不忆:“?”
叶善抠着树皮,语调又轻又软:“我父亲?他在哪?”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但她可以确定她还是她,只不过变成了十六岁时的自己。
顾诚一脸哀戚:“不在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他很想你。”这就演上了。
叶善:“是为了保护你牺牲的吗?”对不起,给你加了点剧情。
少女语调真挚,顾诚想了想,还没想好让这个故事更壮烈一点还是随意一点才好将少女骗走。
叶善自动确认了剧情:“所以我爹是为了保护你丢了性命,你特意找到我,想补偿我是吗?”
何不忆:“对!”
顾诚:“……”
叶善从树后站出来一点点,一副略微对他们松懈了防备心的样子。
何不忆面上露出笑容。
顾诚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叶善:“所以你准备给我多少钱?”
顾诚:“?”
何不忆:“!”
叶善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来补偿我的吗?”
顾诚静了静。
何不忆急了:“丫头,我们是来带你走的。”
叶善往树后一躲,娇滴滴:“坏人。”
何不忆上前一步:“我们不是坏人。”
顾诚自他身后一把扯开他,往身后一甩,何不忆踉跄了下,一屁股栽地上,面容扭曲。
顾诚朝叶善摊开手:“我们没有恶意,我刚才也说了,是你父亲让我们来接你,我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后半生……”
叶善:“可是我爹已经死了呀。”
顾诚:“所以我……”
叶善:“父死从夫,我已经嫁人了呀。”
顾诚:“……”
叶善:“我不能跟你们走。你们想毁我名节,我是良家女子。”
这话说的,还真一点毛病都没。
可一想到叶善如今的处境,还有她那个混账不是人的现任丈夫,顾诚心里就不舒服,他觉得造成如今局面,他有责任。如果他不记仇,能早点找她的话,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顾诚又气又无奈:“善善,你才多大,怎么这么死脑筋!刘宗孝他也配是个人?”
叶善一脸警惕的可怜模样,再说下去都要哭了的样子:“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你们是人贩子吗?你们想拐了我把我卖掉?”
何不忆又急了,快速爬起身:“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真的是想带你脱离苦海。”
叶善:“我不信,都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要报恩,我都说了给我钱,恩就报了。你们绝口不提钱的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诱我出走,我绝不会上当。”
顾诚无奈,从身上掏出荷包,尤觉不够,转身就去扒何不忆的,何不忆人还没站稳又被他推搡在地,气得哇哇叫。乍一看去,倒像是暴徒欺凌良家妇男。
顾诚手里拎两个钱袋子,就连何不忆挂在腰间连换装都舍不得摘下的骚包金镶玉都被他扯了,一条胳膊伸出去,递给叶善。
叶善盯着他看,目光怀疑,然而眸子又亮得纯粹。人却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顾诚为表诚意,探手一抛,扔到她脚边厚厚的落叶堆上。
何不忆整理衣裳站起身,盯着顾诚的后背瞪了眼,偏头看向叶善时,眼里又充满了老母鸡看向鸡崽子的呵护。
呵,这点银子算什么?一块玉佩算什么?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
叶善慢慢蹲下身将银子抱在怀里,忽然看向山下刘家的后院,一脸惊慌害怕道:“哎呀,我婆婆!”
就在二人尚不明所以之时,叶善就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转眼就灵巧的从山间地头蹿了回去。
二人看去,刚好看到一名老妇转身往屋内走。
据说老妇尖酸刻薄!
心肠狠毒!
虐待儿媳!
*
叶善跑回了家,虽然丢了一把斧子,但收获颇丰。
张氏方才只是打算到屋后给菜园子浇水,见到叶善正和两名男子说话,吓得赶紧躲了回去。她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叶善推门而入,张氏一个激灵,人坐在小凳子上,脖子转得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笑容僵硬:“呵,呵呵。”
叶善往椅背上一靠,她新近打了很多家具,家里满满堂堂的,终于有个家的样子了,屋子里都是清新的原木香气。
叶善将两只荷包扔在桌上,大概是贴身物件,并未刻意更换,荷包的金线刺绣做工无不彰显着主人贵重的身份。
打开往桌上一倒,金叶子,金元宝,不一而足。
张氏的眼一下子瞪圆了,一般人很难用“金光璀璨”来形容人的眼,但张氏做到了。
有了这些金子,他们家可以搬到顺平镇,住进大宅子,买奴买婢从此后过上富人的日子。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啊,哪里来的财主啊!
叶善眯着眼,一只手支着头,胳膊肘搭在松木桌上,脚下垫一只凳子,翘起一条二郎腿。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金叶子,表情高深莫测。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她不喜欢未知的东西,尤其不愿意和同样强大危险的同类同行,那会让她很没安全感。了解邪恶的总比不知道的好。一切的未知都会让人心生恐惧。
“你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她说。
张氏领命而去。
不一会,又哒哒的跑了过来,莫名其妙的还面带喜色:“过来了!他们朝这边过来了!”
“过来了?”叶善语调变冷。
张氏:“是啊,我都看见了,看穿着打扮像是江湖游侠。骑着高头大马呢!这么有钱,应该是大人物吧?”
叶善:“娘,现在有人想带走你的儿媳妇,你该怎么般?”
惊喜来的太突然,张氏没忍住,面上直接带了笑,“那你就跟他们走啊!他们是你的亲人,你就跟他们过好日子去吧!”管他们是你的亲人还是姘头,只要你走,我就脱离苦海啦!
“嗯?”叶善倾身过来,笑了,这笑容是极为古怪让人头皮发麻的,明明日头高悬,屋内一片明亮,张氏却无端感到周遭漆黑一片,无数恶灵将她环绕,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眼睁睁看着癞子尸首分离死在她面前,少女也是这般的笑容,刻骨的冷意。
张氏抖着腿,尿了。
叶善捏住她的肩,五指用力:“娘,我是你的儿媳妇,我不能被任何人带走。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去吧,别叫我失望。”
恰在此,院门被人敲响了,一下下,很有礼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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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强抢民女啰
敲门的是何不忆,刚才经过一番商议,二人达成一致,以刘家那位婆婆的刻薄恶毒,看到儿媳妇同外男交谈,肯定要为难儿媳妇。
不能再让人欺负善善了,既然他们已经到了,就绝不容忍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欺负人,于是何不忆自认三寸不烂之舌,要同那老妇说说道理。大不了最后亮出身份,将小叶姑娘强行带走。刚才给的那些金子银子就是买身钱。以他对这种人的了解,见钱眼看,连亲生儿女都能卖,更何况本就是买来的媳妇。
何不忆自认洞悉人性,顾诚也觉得没毛病。
两位刚正青年,举着正义的大棋,气势汹汹,来解救被迫害的“劳动妇女”了。
院门在这时候忽然打开,何不忆扬起一个笑,嘴角还没拉开呢,忽然一柄扫帚仰面打了过来,要不是顾诚动作快将他拉开,何不忆差点就被戳瞎眼睛啦!真不是开玩笑!
“呸!哪里来的野男人!”张氏手握大扫帚,叉腰劈开腿往门前一站,端得是乡下恶妇的架势,“都给我滚!你们休想拐带我儿媳妇!否则别怪我老婆子不客气!”
何不忆斯文人:“……我们给钱……”
张氏啐一口吐沫:“呸!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她既已进我刘家门,生是我刘家人,死是我刘家鬼!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刘家大门一步!”
顾诚额上青筋一跳,沉声道:“你说什么?”
到底是上阵杀过敌的,体内自带煞气。比何不忆这种只会动动嘴皮子的读书人吓死个人。
这要是搁以前,张氏肯定早就跪下了。从第一眼看到二人的行止气度,她就猜出他们来历不凡了。但凡还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发疯迎面刚。
然而,张氏已不是曾经那个张氏了,她也不是个正常人了,她是每天都要面对活阎王,经常生死一线,心理素质早就训练的非比寻常无畏生死只怕死的不够痛快的钮钴禄.张。
因此在正常人都会倒下,磕头认罪的情况下,张氏竟然竖起扫把直指顾诚:“奸夫!你休想拐带我儿媳妇,从此后双宿双飞!老娘就是弄死她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啊!她骂出来了,她终于骂出来了!她不敢骂里头那位,但是只要骂出这一句,就够了!
愤怒吧,年轻人,打我一顿,将那活阎王带走吧!我求你了!
“嘭!”张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柄斧子贴着她的鬓角飞了过去,直接将她身后的半扇门砍断了。力道之重之精准,真真是差之毫厘断头丧命!
张氏后知后觉才跌坐在门槛上,惊怕不已。本就尿湿的裤子又小溪潺潺。
这番响动也惊到了在屋内闭目养神的叶善。
她慢悠悠走了出来,落在顾诚眼里则变成了她胆小害怕,小心翼翼的走出来。
隔着拦在门口的张氏,顾诚望向她,他要带她走,这一刻他无比确定。
叶善看懂了他眸中的“势在必得”,心头狠狠一沉,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
被像货物一样争来抢去,掠夺得到吗?
呵。
张氏还在愣着,顾诚已越过她,跳入院内。
叶善本能的后退一步。
杀!
杀!
杀!
心脏狂跳,耳鸣嗡响,血流急速加快,一股熟悉的沉睡的力量在体内复苏。视网膜内的空间开始扭曲,迎面而来的人虚化抽离出无数恶灵鬼爪,呼啸而来……
“汪!”
“汪汪汪!
很突然的,黑雾散去,眼前陡然一片清明。
大黄突然闯入二人之间,冲着顾诚龇牙,目露凶光。
梅梅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手里抱着菜刀,站在大黄旁边,刀刃相向,一人一狗阻住了顾诚的去路。
张氏本想消极怠工,虽然她一直在死亡线上徘徊,可并不代表她真的不怕死啊,她只是没想到那男人会突然下手。然而,当她看到狗和梅梅都开始护主了,又生怕被比下去,接下来没她好果子吃。终于开始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仰头一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嗓音嘹亮高亢,能传出几里地。
“苍天啊!大地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有人强抢民女啦!救命啊,杀人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啊,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乡亲们啊,快来救救我们啊……要死人了啊……”
陈寡妇抱着擀面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外衣都没穿好,披在肩头,脸色发白,脚一跨,进了院子,盯住顾诚。
她儿子勋儿也小跑着跟了出来,似乎还有些疑惑,但是想了想,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站在门口冲着何不忆说:“我劝你们速速离开!黄家村虽小,但也团结,待会大人们都来了,你们都别想走。”
正说着呢,黄猎户背着弓箭已经跑来了。
村子里突然来了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陌生人,早有人注意到了,黄猎户就是其中一人。见刘家出事,黄猎户看热闹不嫌事大,哦不,划掉,为报之前“山神娘娘”救命之恩,也英勇的加入了讨伐外敌的行列。不远不近的还有村民拿锹拿棒的赶过来了。
何不忆眼看着事态不可控,生怕顾诚将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急急忙忙想进去,哪料被张氏抱住了腿。
柿子都捡软得捏!
何不忆欲哭无泪,冲着顾诚喊:“算了,今日暂且作罢,咱们回去另行商议。”
顾诚盯着叶善,无端的生出陷在泥沼的恼怒之感,这些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今日他就要强行将人带走又怎么了?
“你冷静点!你都吓到小叶子了。”何不忆也怕顾诚任性妄为,二人说好悄悄的来悄悄的回,事情闹大,万一传到临安,假借称病擅离职守是小事,惊动了曹阁老,让他注意到顾家人来去临安自如,打草惊蛇,万一将来遇到紧要事再要逃遁只怕难上加难。
顾诚暴涨的气焰一熄,他也看见了,她在怕他。
他不想这样,他明明是来救她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
顾城心里叹口气,垂手低头,整理了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柔和了许多:“等我。”他这般说,头也不回的走了。经过张氏,警告道:“你要敢伤她分毫,我要你命!”同时重重一跺脚,门槛碎裂,裂纹蔓延,连另一边岌岌可危的院门也轰然倒地了。
倒是何不忆回头冲叶善笑了笑,安抚道:“别怕啊,我们真不是坏人。”
这二人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很快。
张氏自觉得很,又充分发挥了她泼妇的本能,在二人都走远了看样子也不会折返的时候,突然爬起身,冲出门口,面朝二人离去的地方大声叫骂。
而后又在大量的黄家村人赶过来围着她家院子看热闹七嘴八舌时,张氏身子一转,又以身当门,将所有人都轰赶走了。
黄猎户被她媳妇揪住耳朵:“都没你跑得快!你是在这有相好还是咋地?有些人真是不要脸,想尽法子勾.引人!”
张氏无差别攻击,同她对骂。黄猎户推着媳妇走。
猎户媳妇恼了,冲着叶善喊:“老妖精带小妖精!没男人的丧门星!小妖精你也别装什么良家妇女,我看你也不干净!要不然今天这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黄猎户起先还当媳妇骂张氏和陈寡妇,只推着她走,一听话音不对,句句冲着山神娘娘来的啊,当即一个惊吓,反手就给了媳妇一个嘴巴子,“我让你闭嘴!”
这一巴掌可把全村人都惊着了,也不看刘家热闹了,都转向这夫妻俩了。怎地?软蛋男也有翻身的一天?
据说,这一天,黄猎户被他媳妇关在家里打了个半死。
黄猎户自小没了爹娘,是猎户媳妇他爹娘将他养大,后来为报恩娶了他家女儿,当了上门女婿。
他是个好人,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因此,这么些年才被媳妇骑在头上,连儿子都看不起他。
*
喧闹过后,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叶善挥挥手,让梅梅和张氏一同去做饭,她静了静,又去隔壁屋,选了几块木材敲敲打打,将毁坏的门修好了。
她沉下脸来不说话的时候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众人都有些胆战心惊,包括大黄。
等她将事情做完,看到大黄吐着舌头趴在墙角,日头晒在身上了也不敢挪动一下,她莫名心头一动,说:“还算有点用处,往后就留下吧。”
大黄一怔,起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梅梅跑出来,抱住它的脖子说:“大黄,太好啦!大娘子留下你啦!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大黄!大黄!”
大概是惊喜来得太突然,总是让狗难以置信,大黄还是不敢离开西南角这个位置,生怕是一场梦,梦醒了,它依然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被人嫌弃,朝不保夕。
直到午饭过后,叶善身体力行的为它造了一做木制狗棚,给了他一个窝,它终于确定了,它被收养了!
从今后,它也是一条有主人的狗了!
作者有话说:
顾诚: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善:哦?你试试。
第33章、卖妻还赌债哟
叶善自然知道那两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因此当第二日她家的门被大力敲响,一行人凶狠又客气的告诉她,她丈夫刘宗孝赌输了钱将她给卖了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倒是张氏吓个半死,哭了起来:“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啦……”
前来抓叶善抵债的人都无语了,你儿子不是个东西,赌输了钱就拿媳妇抵债!你不哭你儿媳妇,你哭你儿子干什么?又没谁要他的命?果然一家子都不是个东西!
这些人当然不懂张氏,她是哭给叶善看的啊。
乖乖滴个郎当咚!要风.流快活你就在外头永远别回来啦,作什么大死,自投罗网啊!
张氏想起儿子酒后发疯还打过女魔头,顿时从脚心一直凉到脑门心,完了!
*
叶善今日穿一身红衣,还是陈寡妇帮忙裁剪的那件。脑后梳了个包包头,绑一根同色发带。因为才起身,刚梳洗过,一天的劳动还没开始,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整洁,秀致可爱。她骨架小,人又瘦,腰线勒得紧,往那一站亭亭玉立弱柳扶风(都是错觉!蠢货们!)。
叶善那日从集市上买回来不少米面,最多的则是铁器刀具这些实用工具,布匹也买了,只不过她不会做衣服,一直闲置没动。本想让陈寡妇给裁几身,没想到她病了,这一连病了七八天也不见好,整日里就听见隔壁咳咳咳。
叶善没什么同情心实锤了。都这样了,她也没想起来去隔壁看一眼,更别提主动伸手帮忙干什么了。话虽如此,若是陈寡妇现在没米吃,从叶善家米缸倒米,甚至直接来她家蹭饭,叶善也不会说什么。
大概在叶善眼里,如今的陈寡妇和落难的大黄也差不多。她有困难,叶善知道。若她巴结攀附可以,但绝无可能叶善主动伸出援手,那是不存在的。
叶善整日忙忙碌碌改善居住环境,短短十日家里桌椅板凳橱柜都换了新,瞧着光景倒是一日比一日好,然而一家子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
打手们瞧着屋里的光景,又看看屋里的人,处处都透着违和感,嘴上又说不上来。他们要抓叶善抵债,带她去顺平镇。
叶善“救夫心切”,转身回屋拿了点东西,二话不说就朝前走了。
梅梅和大黄站在院子里,一人一狗察言观色,都不敢轻举妄动。
打手怔愣过后,纷纷跟上。门口停了辆马车,打手客客气气,倒不像是来抓人而是来请人的。
张氏十分害怕此一去这一生都没再见儿子可能,挣扎着也要强上马车。打手岂能如她的愿,推搡轰赶她。张氏为救儿子也是豁出老命了,死抓着车辕不放,口内道:“你们放了我儿媳妇!你们今天休想带走她,我跟你们拼了!”同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比,张氏显然没将这些小混混放在眼里,撒泼打滚又是她的强项,于是,就这么僵持上了。
张氏这一番哭喊可比之前顾诚要带叶善走时拦着不放要情真意切多了。
叶善端坐在马车上,细细欣赏了番。在打手和张氏几番推搡后,淡淡道:“把她也带上吧。”
打手犹豫的工夫,张氏已手脚并用爬上了车。
打手是奉命办事,心想将人带走才是要紧也就没再纠缠了。
大黄和梅梅站在门口,面上显出同样的困惑,大概是在思考要不要也学张氏,如此更讨主人喜欢?
打手驱赶马车,陈寡妇忽然从家里追了出来,她早就听到动静了,让勋哥儿出去看,勋哥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叶善是被强行带走还是自愿的。倒是张氏哭喊起来,陈寡妇听了个大概,大惊失色,追了出来。
打手一看,又来个病秧子,生怕没完没了,一扬马鞭,飞奔而去。
眼看着甩了陈寡妇,心里还没吁一口气呢,哪知村口忽然涌出了大批村民,个个手执镰刀扁担,精壮的汉子,凶悍的妇孺。
打手紧急停了马车,说实话,心里有点慌。
黄婆婆从人群中站出来,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强抢民女不成?”
打手惊了一跳,才想起来辩解道:“她丈夫刘宗孝赌输了钱,将他媳妇抵给了我们爷,冤有头债有主,要怪也只怪他丈夫,与我们何干?”
黄婆婆气得杵着拐杖跺地:“刘宗孝不做人哦!”
虽然前些日子,村里都在传刘宗孝发达了,大伙儿也少不得背后议论,不义之财守不住,可如今他真重蹈覆辙,还要拿媳妇抵债。但凡有点人性的无不痛骂刘宗孝猪狗不如,又无不同情叶善这个好女人命苦遭此大难。
黄婆婆沉吟片刻,沉声道:“刘宗孝欠你们多少银子?”
打手对视一眼,抱胸道:“两百两!怎么,老婆子,你有钱?”
众人一听这么多银子,一时都犯了难,大家都穷,两百两对于哪一家来说都是笔巨款,除非卖房卖地,还要看有没有人肯买。
黄婆婆扫视一圈,颤巍巍的从胸口掏出一包东西,那是她的棺材本,她动情的说:“咱们黄家村同源本家,向来齐心协力,虽然刘家不是我们黄家人,他家怎么样都是罪有应得,可他家媳妇是无辜的啊!她勤劳善良本分,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黄婆婆大概在村里极有威望,洋洋洒洒说了千余字,众人都被说动了,有当即回家拿钱的,也有说秋收已至,让打手宽限些时日,到时候大家凑一凑,连本带利一起还了。
陈寡妇也从家里过来了,病了好些日子,骨瘦嶙峋的仿佛风一刮就倒。
她手里也捧着一点碎银子,嘴唇干裂发白:“我这也有点。”
打手不能替主子当家,走又走不掉,急得互相打眼色。
张氏自始至终不敢说话,一直偷瞄叶善。心道:“这群乡巴佬,这是银子的事吗?”
叶善看了许久的戏,抬头看了看渐渐爬上来的日头,拍了拍车棚说:“黄婆婆,谢谢你一番好意,不过这是我们家的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我娘刚才哭喊,不过是想同我一起去看看。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娘,你说对吧?”
她每次喊“娘”张氏都头皮发麻,可又不敢不应声,立刻又换了副嘴脸,翻脸不认人道:“是啊,要你们多管闲事!都给我让开,别碍事!”
黄家村人一腔古道热肠喂了狗!脸色都很不好看。
黄婆婆:“闺女啊……”
张氏已跳下车,将人群往边上推搡。生动演绎了现场版“狗咬吕洞宾”。
大黄:我们狗子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恰在这时一直躲在家里收拾丈夫的猎户媳妇也赶过来了,还没站定就开始骂:“我说黄婆婆你怕是老糊涂了吧?刘家人有什么好管的,几个外姓人是死是活关我们黄家村什么事?就因为他们,我们村风水都不好了!要我说,都撵走了好,省得给咱们村招惹灾祸。长的跟狐狸胚子似的!我呸!”
大家都无语了,猎户憨厚老实,出了名的怕媳妇,偏她媳妇各种辱骂管教还不够,还见天的到处污蔑他男女关系。
猎户媳妇继续大言不惭道:“要我说刘家媳妇也不是个好的!要不然天下这么多女人,怎么就单单她被卖了,还不是她长的太勾人,上回进城,不定勾了哪个野男人,你们还在这当好人呢!”
叶善靠在马车棚内,幽幽的朝猎户媳妇看去。
所有人都在斥责猎户媳妇,让她少说几句。唯张氏心内暗笑,大抵这世上心思刻毒之人看到有人即将倒大霉都会生出无比的兴奋。
有了张氏和猎户媳妇这两个人间杀器,很快人群被分开。打手再不错过机会,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张氏被拉下,失魂落魄的坐了会,忽然嚎啕大哭。
黄家村人看不懂她,都道她疯了。
*
马车一路疾驰,打手对叶善颇为照顾,还给了她一壶水。
“你别怕,买家不是什么坏人。你丈夫既会赌钱将你卖了,肯定不是什么良人,你离了他,自此后也算脱离苦海了。”
另一个打手喊他名子:“你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那人抓抓脑袋:“不是雇主让咱别吓着人姑娘,路上安慰她几句嘛。”
打手将叶善一瞧,表情古怪:“你看她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
山路崎岖,磕磕绊绊,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顺平镇。
顺平镇依旧热闹的很,戏园子里演着《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街上买糖人的大声吆喝:“卖糖人啰,飞龙将军两文钱一个啰!”
临街的顺义赌坊二楼,一名俊俏公子打着扇子从窗口往下看,见到从马车上缓缓而下的人,愣了下,忽然笑了。
顾诚似有所感,起身,“来了?”
何不忆手心扇子一转:“今日可叫我明白,你为何非要搭救她了?”
顾诚见叶善到了,放了心,今日就带她走,若她不愿跟他,就送她去青宣,那里是他家地盘,随便在哪给她置一处宅子田地,将来无论她嫁谁,只要日子过的好好的,也算全了他俩上一世的缘分。
何不忆戏谑道:“原来红绡女真有其人,《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也确有其事,不过是有人冒名顶替,怪道你念念不忘,原来如此!”
顾诚觉得何不忆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坏掉了,懒得搭理:“滚出去吩咐一声,别演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30 01:05:17~2021-08-31 12:0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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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威逼?利诱?
刘宗孝蜷缩在一个铁笼子里,他昨天被打了一顿,也就那么回事吧,肿胀后的自己比平时大了一圈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么些年,他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蛆虫,不被人看得起,谁都可以踩一脚吐一口痰,他恨毒了这样的生活,恨毒了这样的自己,然而,他又无力改变。
每个下定决心的清晨,他都会痛哭流涕,追忆过往,懊悔自己的堕落无耻。又会在夜晚降临,再次堕.落放纵,无数次的起誓,又无数次的自打嘴巴。
在懊悔与自责中度过,又在放纵刺激中寻找这虚无人生的意义。
刘宗孝有时候会想,他要是没读过书就好了,比贩夫走卒多念了几年书,让他比他们更有思想。而思想又会折磨他,若是他能毫无想法的一直烂臭下去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
每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他赌完就收手了,带上他心爱的女人,一起归隐田园,过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距离他梦想生活最近的是昨晚,阿琴在接客,他身无分文的在赌坊门口徘徊,他咬牙切齿的想他要是有本钱就好了,他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到时候就能赎了阿琴,不叫她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兴许人这一生都有霉运好运,也该他时来运转了。竟然有位大爷说他最近赌运奇差,随手在赌坊门口一抓,将他抓住,扬言要同他合伙,输了无所谓,赢了带他平分。刘宗孝从未遇过这种好事,这种明显有诈的事,他心里虽有疑惑,但赌徒心里作祟,任何事都敢赌一把,也就无畏无惧的上杆子往坑里跳了。
他运气确实不错,开局既赢,后来连开十几盘,他都猜对了大小。同他合伙的人信守承诺,分了他一半银子,离开了。他却不甘心,想了想,又重新坐回赌桌。后来他赢了好多钱,如是当时他能及时收手就好了,他可以赎了阿琴,余下的钱足够他们过上一直想要的田园生活。可是他又想,怎么能够?乡下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辛苦啊,他要买大宅子,买奴婢,他要过回他曾经风光的日子,奴仆成群,行走前呼后拥。
他今晚的运气一直好到爆,他可以再搏一次,搏一搏就什么都有了。
他赌上了一切,他以为他能赢!他认定了今夜连天爷都是站他这边!
不,他输了!
他如坠冰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
他不甘心,他后悔,他痛苦,他苦苦哀求,他想要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赌上了他的手指。
*
叶善在赌坊门口站了站,朝着卖糖人的地方看去。
打手不明所以,只当她后悔了,连声催促。
赌坊下午开张,一直到晚上亥时歇业,现在这个点,只有伙计在忙碌。一行人从侧门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正中放了个关牲口的铁笼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像是一件死物。
叶善脚步停了停。
正面一间屋两扇门大开,一名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男人正凶神恶煞的端坐在里头,瞧着姿势有些僵硬,面前搁一张四方桌,整整好对着门口。叶善看过来时,男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匆促间调整了面部表情,勉强露出一个笑,只是他长得太吓人,笑容就显得颇为扭曲了,宛如钟馗恶鬼。
叶善进门,直接了当:“那东西欠了你两百两?”
连个虚张声势的时间都不给,大马金愣了下,心里还在纠结该怎么表演“既凶狠又不会吓到人”,迟疑了下,声音紧绷:“是啊!”
叶善也不说话,扯下挂在腰间的荷包。
那荷包金线绣成,做工精良。内室,顾诚顺着她的动作看清那荷包,回头就瞪了何不忆一眼。
于此同时,荷包倒扣,有金叶子,金锭子,金灿灿闪瞎人眼。
大马金呆了。
何不忆压低声音:“你瞪我干什么?你看清楚了,那是你的钱袋子!金子也是你给的!”
顾诚:“局是你设的。为什么只欠两百两?”
没错,这损招是何不忆出的!照着顾诚的想法,不用这般周折,当晚就将人掳走,他还能害了她不成?
何不忆有理有据,要想让女人心甘情愿,必须让她认清夫家的真面目。女人心死了,才能开启一段新生活。至于为什么只欠了两百两?那当然是他结合了当地百姓的生活消费水平啊。就这两百两,都够刘宗孝扒层皮死十回了。再多就假了啊!
只是千算万算,棋差一招啊!
大马金抓了抓脑门,频频回头,里头的爷可是说了,只要这小女子,银子不银子什么的,就是个借口。
他不说话,叶善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只看得大马金冷汗都出来了。
屋后传来几道敲击声,大马金仿似活过来般,冷笑一声:“你丈夫刘宗孝已经将你卖给我,我不要银子只要你!”
……
长久的沉默。
呼,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没有人说话。
这场面就非常尴尬了。
大马金经营赌坊,见惯了卖田卖屋卖媳妇卖儿女的赌徒,哪回他处理这种事不是哭喊连天,咒骂不止。应对这种事他驾轻就熟,人嘛,刚开始肯定接受不了,哭几场闹几场,也就渐渐接受了。
“你丈夫刘宗孝已经把你卖了!”大马金气力不足的重复道,好让她尽快接受这个事实。
叶善:“他卖了我?”水灵灵的人儿,黑黝黝的眼珠子,干净剔透的让人不忍伤害。
大马金:“是啊。”
叶善不懂就问:“夫妻之间可以互相卖的吗?”
大马金:“啊?”
室内,何不忆:啊啊啊,什么绝世小可爱。天真可爱,不谙世事,合该建金屋,藏之。
大马金:“啊!当然不可以!只有男人能卖女人,女人不能卖男人。”
“哦,”叶善:“为什么呢?”
大马金抓耳挠腮,忽然道:“因为你是嫁入他们家,你这辈子都是他们家人了,按照老祖宗的话说,你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所以,你丈夫能卖你。”
顾诚皱了皱眉,这句话他听着非常不顺耳。
叶善:“这样啊。”偏她还温温柔柔的,一点惊怒害怕的样子都没。
大马金觉得吧,这女孩子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从过往经验来说,但凡赌徒家属从第一眼见着他情绪都很激动,不哭也得跪,只有她俏生生的站在那,波澜不惊的样子,还跟他聊起来了。
“那他为什么要卖我呢?”叶善又问。
还没完没了了!这小娘子怕是缺心眼吧?
他!大马金!顺平镇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人称丧门星!随便往哪一站能叫小儿止哭。大姑娘小媳妇见着他比瞧见鬼躲得还快。为了维持自己凶神恶煞的形象。大马金拒绝回答。只板着脸,一抬手道:“将刘宗孝带上来!”又恶狠狠道:“有什么你自己问他!”
刘宗孝一晚上没吃东西,身体虚弱,被两名打手拖了上来。
进了屋,就跪了。
叶善不偏不倚受了这一跪。
“哥哥,”叶善这一声喊,不可谓不甜。
听得顾诚跟着一动,何不忆偏头看他:“你干吗?”
顾诚:“闭嘴!”
“哥哥,”叶善弯下腰,掐住他的下巴,少卿,短促的笑了下:“真的是你呢!”很是欢喜的样子。
“他们说,你把我卖了抵债是真的吗?”她背对着人,又低着头,没人看到她空白的表情,只听到她的语调是任何男人都嫉妒到眼红的温柔。
刘宗孝浑浑噩噩,下巴传来得疼痛让他清醒了些,鼻尖一股好闻的冷香,然而眼前的少女却让他感到陌生。
少女是精致可爱的,作为男人,本能的看呆了,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不动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只觉得二人深情对视,亲密无间,就是有些太旁若无人了!
内室的门,忽然一下被推开,两扇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何不忆举着扇子,哎呀呀怒其不争的叫着:“叶小妹,他都要卖了你啊!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好?你要醒醒啊!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啊!”
顾诚跟在他身面走了出来,皱着眉,脸色不好看。
大马金一看他们出来,当即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
何不忆一个人叭叭了半天,终于将饿昏了脑袋的刘宗孝说清醒了,他指着他,骤然大叫起来:“你就是那个何老爷!”
“他!就是他!”刘宗孝激动得爬起身,面朝何不忆,语无伦次得大叫起来:“我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们……你们给我设得局!你就是何老爷,大马金你……”
何不忆咔一声打开扇子,挡住脸:“你认错人了!我一俊秀公子,什么何老爷,你们认错人了!”
叶善也认出来了,这二人就是昨天来黄家村莫名其妙要带她走的人,小胡子摘了,面上蜡黄的东西擦去,原来是两名容貌出众的年轻公子。
何不忆神色尴尬,当众被拆穿,多少有些丢脸,刘宗孝就算了,重点是,他想在叶妹妹这留个好印象。
混乱中,顾诚开了口:“叶善,你也看见了,刘宗孝并非良人,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跳出火坑,你跳还是不跳?”
叶善歪了歪头。
他沉甸甸的目光压过来,或许眼中满含关切吧。落在叶善身上却让她感到了不适。她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压迫,即便是“为她好”。
好与不好,那得她说了算。
少女仰头看向他,目光平静,语气笃定:“你说什么呢,就像大马金说的,我既已嫁入刘家,那么生便是刘家人,死便是刘家鬼。已在坑底躺平,为何要跳?”
顾诚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少女脆生生的声音犹在耳旁回荡:“我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你想把我从这个家赶走?休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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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断指还债
一直浑浑噩噩还搞不清状况的刘宗孝终于反应过来身边的少女是谁了。他瞪大了眼,过度的酗酒嗜赌纵欲昼夜颠倒让他比旁人的脑子都迟钝,原来老娘给他新娶的媳妇这么好看吗?
那天他被骗回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喝醉了,稀里糊涂拜了堂。破烂的家,腐败的霉味,让他恨死了这个家!他恨他爹花天酒地抛妻弃子,恨她娘好吃懒做粗鄙丢人,恨他出生在这样的家,恨他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他更恨他娘竟然私藏了棺材本不给他,还偷偷给他买了媳妇!阿琴不好吗?
酒精的作用下,他看到新娘子蜷缩在一角,看不清面容,他忍不住会想,凭什么她能好端端的在他家,阿琴却要受那样的罪?他要打死她,让他娘后悔!
哼!想让他为老刘家传宗接代,留个后人?门都没有!
*
原来,他的新娘子竟这样好看吗?
大概是男人的通病,他不由的翘起尾巴嘚瑟了起来,指着他们:“我懂了!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看上了我娘子,合起伙来,给我下套,骗我将我娘子输给你们!”他作势要搂叶善,叶善身形一动,刘宗孝胳膊落空,抓了块衣角。
顾诚的目光落在刘宗孝抓着叶善衣角的手上,神色不明,转身坐向大马金刚才的位置,两条长腿局促的杵在桌下。
何不忆摇着扇子走上前:“没错,引诱你进赌坊的是我,可我也没欺骗你,说好了赢钱分你一半,我说到做到,若是你当时收手,你白得二十两纹银!当时只为试探,不为害人,是你自己烂赌成性,转身又自己回了赌坊。是也不是?”
刘宗孝的表情变了变,争辩道:“我的银子我想赌就赌,你管得着吗?管天管地,你还管人赌博输钱?”
何不忆被他的无耻言论惊呆了,讥讽的笑了下:“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在赌场输钱,那是你凭本事输的,这我们可没动手脚。”
刘宗孝混不吝的大笑一声,松开叶善,扑上来,被大马金眼疾手快攥住衣襟,推搡到一边。刘宗孝显然是个吃软怕硬的,不敢跟大马金硬来,又不敢直面一看就不好说话的顾诚,只冲着白面书生何不忆吼道:“何大爷,好人歹人都是你做了,你说这话谁信?你为了我女人都能干出诱我入局的事,其他的你什么不能做?我呸!若不是你做了手脚,我现在一千两银子都有了,什么样的好日子没有,你赔我一千两银子!你还让人关我打我,你滥用私刑,无法无天,我要去官府告发你……”他说着喊着就嚎叫了起来,颇有其母之风,撒泼打滚的本事的让人咂舌。
何不忆猛摇扇子,受不了他浑身散发的馊味,“非要说我做了什么手脚,那就是我跟大马金打了声招呼,最多允你欠200两。你赌上手指还死缠烂打挨揍,那就是你自个本事了。”
大马金道:“没错!若不然以你的赌品,家里又没房屋良田,银子输完就被我手下轰赶走了,谁还准你赊账!”
刘宗孝的表情是十足的地痞流氓,一言难尽,大概是吃准了何不忆这脸白的贵公子好说话,全程只盯着他说:“话都你一个说了,谁信!你要真没做亏心事,咱就出去说,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何不忆还要再说,顾诚敲了下桌面。
同样是人,有人看上去就好欺负,有人往那一站就让人清楚的意识到不好惹。他一发出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朝他看去。明明长了一张俊脸,一旦他冷下脸来就特别吓人。
顾诚单单看向少女:“叶善,何不忆说的没错,诱刘宗孝入局的确是他干的。”
何不忆扭头看他,搞什么?就你清白无辜?
顾诚:“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你跟我走,刘宗孝欠赌坊的银子我来还。另二条,你若执迷不悟,那你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
叶善歪了歪头。
刘宗孝挣扎着爬起来,又朝叶善伸出手:“喂!你!叶善是吧?你别听他的!咱们走!是他们陷害我,这事告到官府都是我们有理!”他伸手够了一下没够到叶善。
顾诚等了等,他实在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叶善静静的一句话都没,心里烦躁的站起了身。
他的好意已摆在台面上,他觉得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样一个臭蛆一样的男人,跟他呆在一起他都嫌脏了地方,多看一眼都污了他的眼。
很诡异的,气氛又陷入了静止状态。
顾诚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其实挺喜欢叶善安安静静的模样,她的安静仿佛能传染人,再是暴躁的人也能跟着静下心来。然而,此时此刻,他心底掀起的不耐烦也是因为这份安静。
他踏出一步,往门口走去。
随她怎么选,前世短暂的缘分,他也算尽力了。
何不忆戳了大马金一下,后者一惊,仿佛才想起该自己出场了。
只见他抖了抖身上的横肉,这才拿出了当家人的气派,“嗞啦”一下从绑脚抽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明晃晃的白刃,往桌上一插。
大马金凶神恶煞,自怀里掏出一张纸,粗声粗气道:“刘宗孝,白纸黑字,你自个画的押!没人逼你!昨晚老少爷们可都看在眼里,不是你抵赖就能赖得掉!你自己选吧,要么留下她要么留下你一根手指头!”
刘宗孝却从那白刃看向了后面金灿灿的金锭子,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叶善,那金子从哪儿来的?”
叶善有问必答,温温柔柔:“家里的呀。”
何不忆抬眼看了下顾诚。
刘宗孝:“咱家什么时候发了?”
叶善:“昨儿个捡的。”
刘宗孝手脚并用爬起身,也不惧那匕首,当着大马金的面拿过一块金锭子放在嘴里咬一口,继而喜形于色:“真的!真的!这些都是真的!”他挨个咬过,面上渐渐露出狂喜之色。
叶善嘴角挂着笑,温柔的看着他,目光一直追随他,像极了深爱丈夫的妻子。
大马金看着少女,隐隐约约的违和感更重了。
何不忆心里叹口气,已不想再继续纠缠了。
设局引他入套,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叶善看清刘宗孝这个人,如今都到了这步田地,若她还执迷不悟,他们再要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已经能预料到了,无非是刘宗孝用他们的钱还了赌债,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何不忆朝大马金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给钱就收了,这事也就了了。
刘宗孝忽然将面前的金子一收。
顾诚眼角余光扫到自己的钱袋子被他攥在手里。顿觉恶心。
刘宗孝:“不就是200两赌债嘛,手指?开什么玩笑!银子?当然不会给你。”
大马金:“……”
刘宗孝的目光从叶善脸上划过,眼中露出几分不舍,然而他毕竟是在妓.院里当过龟.公,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相比这种单薄瘦弱的女孩子,他更喜欢丰满主动的妇人。这几分不舍真要解读出来,大概也就是还没有玩弄过就要拱手送人的遗憾。
顾诚被他的眼神恶心到,旋身一转,一脚飞踢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叶善像是凭空出现在刘宗孝身前,快得只余残影,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也亏得是顾诚,换做任何一个恐怕两个人都得飞出去。
他的腿悬在半空中,脚底几乎贴在少女的鼻尖。那一个瞬间,顾诚没意识到她在护着谁,有的只是错愕。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就冲这点,他对她感兴趣,愿意认下这个妹妹。
顾诚收回腿。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刘宗孝甚至都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何不忆却知道,顾诚这一脚下去,刘宗孝不死也半残。
也就是去年吧,冬狩,顾诚曾赤手空拳,单腿踹死过一头狼。
“不就是个女人嘛,”刘宗孝从叶善身后探出头,形容猥琐:“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哥哥,你乱说什么呢?”叶善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她死生都是刘家人的事实,坚定的让何不忆有种他和顾诚一直在扮演小丑的错觉。
顾诚紧蹙的眉心就没舒展过。
刘宗孝正要说话,叶善拉住他的手,说:“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
小姑娘的手,小小软软的,指腹有一层薄茧,骨节纤细的可怜。当她仰头看过来时,会让你觉得,她的眼里只有你,你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日月星辰。这种感觉太好,以至于活得跟地沟里的臭虫一般的刘宗孝竟也生出了些微正常人的情感,犹豫着到底是拿她抵债还是舍了血本花些钱将她赎回去。
当他这般想的时候,忍不住想抬起手捏捏她细嫩的脸颊。离得近了才发现,独属于少女的年轻肌肤,又嫩又白,比阿琴要好上太多。
他一动才发觉,他根本动不了。
叶善握住他的手,笑了:“哥哥,舍不得钱就还手指吧。”
在场所有人压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刘宗孝自己,过了片刻,见她用刀刃挑起了一节指头,才双目充血,嘶吼出声。
大马金僵住了。
何不忆本就站在旁边,鲜血溅了一线落在他的手背。
“不够?”叶善一手按住刘宗孝,提起匕首。这次大马金与何不忆看清了,叶善顺着刘宗孝的食指骨节,手起刀落,又斩断了食指第二节 指骨。
八月的风带着一股燥热,然而,此时此刻,饶是见多识广的大马金也只觉的后背冰凉,头皮发麻。
刘宗孝再次惨叫,便溺了。
“不够?”语气透着无奈的遗憾,如果有人能看清她低垂着头的眼睛,一定能发现她眼珠子正兴奋的狂舞乱窜,像一个坏掉的机械玩具。
话音方落,叶善再次落刀,这次齐根切断了刘宗孝的食指。
作者有话说:
9月7日(周二)00:00:01更新一章,共6300字,因剧情连贯,两章合并一章了。毕竟晋江习惯字数都是3000字一章嘛。
第36章、缘聚缘散,各自珍重
何不忆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呕吐不止。
大马金脸色惨白,一时失了声。
“还不够?”叶善再次举刀,手腕被人握住。
顾诚自她身后靠过来,他身量高,当他这般站在身后,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叶善不喜,挣脱开。顾诚趁机夺了她手中匕首。
刘宗孝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当他被叶善抓住手,一节节斩断食指指骨时,剧痛之下爆发出了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力量,然而他却毫无反抗之力,被叶善死死压制。
顾诚若有所思的看着叶善,目光幽深。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个他曾很多次在噩梦中惊醒的夜晚,少女举起锤子毫不犹豫的砸向他残废的腿。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曾了解过她。
叶善松开刘宗孝,他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口吐白沫,彻底晕死了过去。
叶善歪了歪头,冲着顾诚笑了。
何不忆蹲在门口,刚缓一口气,无意识回头瞥一眼,那笑容正正好落在他眼里。何不忆腿一麻,摔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喊出了声:“奶奶!”
这声“奶奶”效果等同于喊“娘”,因为何不忆打小是他奶奶带大的。
顾诚的语气还算正常:“是我看走了眼。”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朝她一点头,让开身子。在他身后是通向户外的大门。屋外阳光璀璨,却驱不散满室血腥。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并不比任何人少,只不过他比任何人都会装。
叶善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早就僵化石化骨灰化的大马金。
“手指给你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大马金被那双黑眼珠子看定,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脸色惨白。
“走!走!可以走,你们走。”他语无伦次,魂魄在头顶拖着尾巴。
大马金经营赌坊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狠人,但是前一刻还温温柔柔,一副柔弱好欺负的样子,忽然变脸,带来的震撼足以叫人心神错乱。
叶善恢复了正常少女该有的笑模样,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钱袋子,自内掏出一枚金锭子递给大马金:“劳驾,帮忙雇一辆马车。”
大马金瞟一眼桌上断成三截的指骨,心口一阵阵冒凉气,哪还敢收金子,拔腿就跑,经过门槛脚下没注意,一跟头砸出去。
屋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此情此景,不诡异都不行。
叶善大概是觉得脚有些累,寻了个椅子坐下。气质安静淡雅,仿佛刚才那个疯狂斩断人手指的不是她。
顾诚站在另一边,一直看着她。
何不忆躲在门口,偷偷看一眼,朝顾诚打了几个手势,见他没反应,只得作罢。
顺义赌坊本就有马车,大马金这差事办的利落迅速,快得顾诚都还没整理好心情再和叶善聊几句,她已经起身离开了。
刘宗孝被人抬上马车。
叶善站在马车旁,“劳驾,我还要请一位大夫。”
大马金哪有不应的,又催促手下赶紧请人,只盼着将她立刻马上送走,他心里都快落下阴影了。
几人在门口站了会,郎中被打手搀着跑,气喘吁吁。
叶善等郎中上了马车,正要上去。忽听一声娇斥:“又是你!”
顾诚站在赌坊门口,垂下的门帘挡住了他的头脸,循声看去,脚下一转,侧身往后躲了躲。孟知府的千金,叫孟什么,他忘了。
孟小姐一身猎猎红衣,没有骑马,手里却捏着马鞭,神色不快:“你是聋了还是怎地?叫你不要穿红衣,你听不懂人话!”言毕,一鞭子甩在马车上,端得是大小姐脾气,骄蛮无礼。
叶善眨了眨眼。
孟小姐一鞭子打过去,“跟你说话呢!”
叶善背靠着马车棚站着,后路被阻,街上行人又多,她没有躲避,只收了下胳膊,鞭尾扫到她的衣角,刺穿了衣裳,带出短浅的血痕。
大马金倒吸一口凉气,一顺不顺的盯着叶善看。
叶善眨眨眼,表情未变,嘴角略微勾起。
孟小姐身边的丫鬟说:“小姐,她大概是个哑巴!”
街上行人不乏心怀正义之士,小声议论起来,指指点点。
孟小姐似也后悔自己的鲁莽失了仪态,然,她是千金大小姐又怎能被人非议,嘴硬道:“顺平地处晋梁两国边界,谁知你是不是梁国那边派来的奸细!你这马车装的是什么?我看看!”同时一把掀开车帘。
郎中吓得身子一抖,自内爬了出来。里头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因为头朝着外头,刚好被大小姐看到脸。
刘宗孝本就长相普通,多年纵.情声色,相由心生。叫人一眼瞧去就心生恶感,更匡论,他身上弥漫着尿馊味,天气又热,一股味儿扑面而来,孟小姐差点没控制住直接吐了。
“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恶心!”
打手面面相觑,他们之前都侯在屋外,并不知屋内发生了何事。听大小姐问话,顿了下,指着叶善道:“那人叫刘宗孝,是她男人。”
孟小姐看向叶善,表情很诡异的波动了下,像是水面的波纹洗刷了她满脸的愤怒嫌恶,竟还露出几分笑意来。
“你男人?你丈夫?”语音微微上调。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松。
叶善仍旧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表示。
孟小姐大概是没忍住,笑了,“摊上这么个男人,很辛苦吧?”她捏着马鞭虚虚划过她身上的红衣:“是嫁衣吧?没钱买新衣,所以才会抛头露面都穿着红嫁衣?哈!真是可怜呢。红袖,给她点钱,让她置办几身衣裳,怪可怜的。”她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匆匆,那神色仿佛是再耽搁一秒都会忍不住当街吐出来。
红袖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子,原想扔在地上羞辱她。不想,叶善刚好抬脚走人,银子砸在她脚背,一勾,握在手心。
真他娘的巧!红袖不忿。
是巧合吗?顾诚笑了。
*
下午的日头非常烈,秋老虎甩着尾巴,不甘心就此湮灭,嚣张的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将大地吞没。
通往顺平镇的官道上,二人一狗蹲在一棵大树下。这里距离黄家村已经很远了。
勋哥儿擦着脸上的汗,望着同样大汗淋漓的梅梅说:“不走了吗?都已经走这么远了,加把劲,咱们就能到顺平镇了。”
梅梅:“去顺平镇干什么?”
勋哥儿噎住:“咱们不是去顺平镇吗?”载着叶善的马车刚消失在视野内,梅梅就带着大黄追了出去,陈寡妇看到了,叫不住她们,她自己又不舒服,只得让勋哥儿跟上。她还想同张氏聊几句问问情况,谁知张氏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回身一带,将院门关了。不一会,屋后传来除草的声音,陈寡妇心道:“张婆子真是变了啊。”她有心安慰她,透过后窗,说:“张婶,歇歇吧,日头大。”
张氏没好气道:“我歇着。你干?”
陈寡妇一噎。
片刻后,又道:“保重身体要紧。”
张氏不耐烦:“你烦不烦?我就热爱劳动你管得着?”
*
勋哥儿等不来梅梅的回应,忍不住又问:“咱们不去顺平镇,那咱们就在这等着吗?”
梅梅没好气道:“你烦不烦!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勋哥儿吃了一惊,在他的心目中刘家小妹一直是胆小柔弱,连同人对视都是不敢的,更不可能口出恶言。
不是,等等,不去顺平镇,那他们走这么远的路是为了什么啊?
勋哥儿心里一万个为什么?低低叫了声:“刘妹妹。”
梅梅:“谁是你刘妹妹?我叫梅梅,大娘子给我取的名儿。”尾音上扬,满含骄傲。
勋哥儿给怼的没话,偷看她一眼。
天太热了,他又渴又饿又累。虽然同样家里穷,但勋哥儿有娘疼,相对于苦水里泡大的梅梅,勋哥儿要好太多了,说句蜜罐里泡大都不为过。
干坐着也不是回事,他有些担心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他们会被晒成人干。然而他看刘妹妹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又怕直接说出来被怼,想了想,说:“梅梅是梅花的梅吗?大娘子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呢,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诗文的意思是挨过寒冷冬季的梅花更加的幽香。梅梅,大娘子对你寄予厚望啊。”勋哥儿没进过学堂,嘴里会吟诵的几句诗文也是听村里的孩子下学摇头晃脑背诵的时候学的。
梅梅的名字怎么来的,她心里门儿清,没,没没……
然而人之所以能强大到无敌,就是因为很多时候都有篡改记忆和自我暗示的强大能力。梅梅巴望着大娘子能在意自己喜欢自己,因此听了勋哥儿这番恭维话,心里颇为受用,果然态度好了很多,羞涩道:“我家大娘子对我就是好。”
勋哥儿趁机道:“咱们要一直在这等大娘子吗?”
梅梅:“嗯。”
勋哥儿:“她什么时候回来?”
梅梅望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目光坚定,“不知道。”
勋哥儿想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不知道可不可以先回去啊?他好渴好饿啊。
梅梅从怀里掏出一双鞋子,贴着胸口抱着,她不敢追去顺平镇,她怕大娘子觉得她不听话,从今后厌弃自己,然而她又不愿一直在家里等着。她想在离大娘子近一点的地方,这样她的心也会踏实许多。
“你要想走,你回去。我又没让你跟着。”
“男娃子就是娇气!”
“搞不懂那些大人们为什么拼死拼活要生男娃!”
“哼!”
*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官道远远传来了马蹄声。
大黄先反应过来,耳根一动。梅梅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出树荫下,又匆匆跑回来,将鞋子套上。
勋哥儿都有些晒傻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马车疾驰而过,朝站在路边的他们甩了一马鞭子,大骂:“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别挡道!不知死活!”
勋哥儿很生气,他们挨着路边站着,根本没挡道。也不知是哪里的财主老爷耍威风呢。
“梅梅,咱们别理他们!”
转头一看,梅梅正小心翼翼的脱了鞋子又抱在怀里,面上毫无怒色。
“梅梅,你不生气吗?”
梅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他问了一个极为好笑的问题。
勋哥儿到底是有志向的好男儿,想了想,握紧拳头道:“我将来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主,当好父母官!”
梅梅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这还什么都没干呢,就想着给我们当爹娘啦?指望谁孝敬你呢!大老爷!”
勋哥儿脸涨得通红,再次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远远的,又有马车驶来。梅梅火速穿好鞋,毕恭毕敬站在路边。
叶善坐在车前,一眼看到了他们。马车跑得并不快,但也没停。勋哥儿一脸的惊喜又演变成灰败,嘀咕道:“大娘子不会没看见我们吧。”正要大声呼喊,被梅梅一把捂住嘴,同时欢欢喜喜道:“大娘子回来啰,回家啰。”
她也不管勋哥儿,招呼上大黄,屁颠颠的往回跑。
勋哥儿想死。
又行了二里路,马车停在路边。
叶善怀里抱着一根木棍,上头缠了稻草,满满堂堂扎了几十个糖人。
勋哥儿见走街串巷的货郎卖过这个,特甜。他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一脸期待的看向叶善。
梅梅眼珠子转了转,没敢说话,主动爬上去。
车内躺着半死不活的刘宗孝,还有一名扛着药箱的大夫。
梅梅一眼认出她爹,四仰八叉的一躺像一滩烂肉。
勋哥儿迟疑道:“梅,梅梅,他,他好像是……”被梅梅一瞪,又闭嘴了。
俩孩子都上了车,大黄在边上坐着吐舌头,打算等马车出发了,跟后头跑。
叶善瞟了大黄一眼,下巴一抬。
大黄秒懂,嗞溜一下跳上马车。
梅梅和大黄都是第一次坐马车,本以为很舒服,不想马车晃动起来,整个身子都跟着左右摇摆,五脏六腑错了位,本就是又饿又渴,这滋味可想而知。等到了地方,梅梅只有一个感觉,刺激,想吐!
从此后,她再也不羡慕那些坐马车的大老爷了!
镇里来的大夫也受了不小的罪,不过看在金子的面子上,啥罪他都能受!啥苦他都能吃!
刘宗孝被打手拖下来,张氏从里头跑出来,一眼看到儿子,先是伸手往胸口一摸,还活着,这才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勋哥儿眼睁睁看着叶善扛着挂满糖人的竹竿进了屋,眼馋的直咽吐沫。又听他娘咳嗽不止,赶紧往家里跑。
刘宗孝的伤在车上已经处理过了,郎中跟着张氏进了里屋,将提前准备好的药材一样样交给张氏,叮嘱她如何煎服外敷。
张氏将儿子上下一通检查,见儿子只断了一根手指,竟然觉得也还行,眼泪流了几滴,自动止住了。反跑过去叶善跟前献殷勤,“儿媳妇呀,饭菜我都已经煮好了,你去吃呀。”
叶善吃了一路的糖人,嘴里胃里都是甜的,待人也亲切了很多,闻言回道:“娘,辛苦你啦。”
郎中听到二人对话,暗叹了句:“婆慈媳孝啊!”想到自家老娘和媳妇有时候背地里互相生气,让他在夹缝里不好做人,不由接连叹气,心生羡慕。
因此,当张氏打了水回来照看儿子时,郎中见她面上笑容未收,不由真心讨教道:“这位大嫂子,我瞧着您和您儿媳妇亲如母女,真是心生羡慕啊。在下有一问,你们平常有没有矛盾啊?要是有了矛盾,该如何处理啊?”
张氏瞟一眼儿子血迹斑斑的右手,缺了一根指头,触目惊心。面上一沉,压低声音凶狠道:“闭上你的臭嘴!”
郎中愣了下,无端被骂,心里自然有气,正要泄愤几句。叶善跨过门槛进来了,说:“娘,哥哥怎么样了?”
张氏立刻站起身,喜笑颜开:“不妨事,不妨事,死不了。”
郎中转过身,沉吟道:“断了一根手指,也不是小伤了,家里人一定要伺候得当,三餐药食均匀,切不可……”
张氏横过来,挡在叶善面前:“儿媳妇啊,你吃了吗?”
叶善:“还没呢。”
张氏一脸心疼惊讶:“怎么还没吃呀,你快去吃啊,不然菜都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一下?”
郎中:“那个……病人……”
张氏嚯得转过头,瞪他:“闭嘴吧你!他只是失去了一根手指头昏迷不醒而已,我儿媳妇可是没吃午饭!”
郎中战战兢兢,恍恍惚惚觉得,他老娘和媳妇就算吵起来也是天籁之音了。
叶善:“大夫,这边要是没事了,去隔壁看看,那家婶子咳嗽七八天了。”
郎中收了金子,和蔼可亲的去了。
看完了病,又过来回话,叶善默默听了,又掏出一枚金叶子:“那就劳烦你再跑一趟,将陈婶子所需的药材送来。”
郎中脸上惊喜的笑容还没扬开,张氏一把抢过搁在桌沿的金叶子,嘴里连声道:“我去!我去!”大概是面上的表情太贪婪了,她自个也意识到了,忙正色道:“我同陈寡妇情同姐妹,让旁人去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跑一趟,早去早回!”
张氏跟着马车一起去了顺平镇,入夜才赶回来。
期间黄家村的村长夫妇过来看了眼,见叶善没什么事,又瞅一眼刘宗孝摇了摇头走了。
天快黑的时候,刘宗孝醒了,哎哟哎哟躺在床上叫唤。
叶善蹙了蹙眉,招手喊梅梅,指了指房间。
梅梅懂了,不一会一点声都没了,至于怎么做的叶善不知道,等张氏回来,看到儿子被粗麻绳绑在床上,嘴里又塞了烂布条,也没敢马上替他松绑,反悄悄招了招梅梅,叫她过去问话。
梅梅装没看见。
张氏心里咒骂,不得不讨好的凑过去:“你爹怎么了?大娘子为什么将他绑起来了?”
梅梅闻到张氏身上一股酱肉香,又见她换了新鞋子,破烂衣裳下藏着新衣,于是没好气道:“你花我大娘子的钱给你自个买东西了?”
张氏面上一僵,抬手照她脑门就是一巴掌:“就你事多!我自个跑腿挣的,管得着吗?”
张氏灰溜溜的跑回去,又不敢问叶善,只凑在儿子耳边轻声道:“你不要乱叫,我帮你把嘴里的布抠出来。”
*
隔壁院子飘来草药的香味,下午的时候大夫来看过诊,陈寡妇已经带儿子来道过谢了。忙活了一整天,叶善早早睡了。梅梅见没什么事,挑了一盏灯笼过去,帮陈寡妇把药给煎了。
陈寡妇再三道谢,梅梅笑嘻嘻说:“不用谢我,是我们家大娘子让我过来的,她是个好人。”
勋哥儿还惦记着糖人呢,问:“她给你糖人了?”
天黑光线暗,梅梅冲着陈寡妇笑眯眯,转头看向勋哥儿就拉了脸,压低声音:“不许惦记我大娘子的东西。”
次日,天刚蒙蒙亮,叶善就醒了。
前一日她计划在院子里造一座秋千架,因为顾诚的到来被打断了。
她是个做事有始有终且执行力强的人,醒来后,洗了把脸。早饭要等梅梅起床做,她提了把斧子从屋后出去了。
天际一片青色,她远目四顾,落在一点上,又无所谓的收回视线。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那人像是下定了决心,驾马走了过来。
“我今天就要回去了。”他说。
原本他们已经走了,只不过他半路折回,何不忆还在客栈等他。
叶善抿着唇。
“我叫顾诚,定远侯世子顾诚,青宣人氏。”
叶善扭过头往前走,不感兴趣。
顾诚心里有些失落。
眼看着她往山上越走越远,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叫住她:“接着!”随即从腰间取下一物扔了出去。
叶善头也没回,反手,精准握住。
马儿打了个响鼻,不安的动了动,顾诚眼中露出赞叹的神色,说:“如果你将来需要什么帮助,拿着这块信物去青宣找定远侯!”
叶善转过身,琉璃色的眸子,露出了几分疑惑。
她不问他来历,不问他目的,就像是她完全不在乎这世上的纷纷扰扰,眼里只有她今日要砍的树,要做的秋千架。
然后这仅有的一点疑惑也沉浸在眸子里,化为乌有。她转过身,朝着自己既定的目标而去。
坐下的马动了起来,顾诚没管它,马儿自动转了方向,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四周的景物飞逝,刺眼的晨光从地平线探出了脑袋。顾诚回头,远处的景与人已融为一体。
顾诚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对她非常好奇,他清楚的知道她是个有秘密有故事的人,可这些已轮不到他来探究了。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也算了结了一段因果。
这世上的因果聚散,大抵如此吧。人与人相遇分离,有缘分也有偶然。他们曾相聚过,又在今时今日分离。
缘聚缘散,只愿从此后各自珍重。
作者有话说: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特别想在文后标一句“本文完”。
哈哈……
小仙女们,因为本文明日上夹子(周三),所以周三的更新会很晚,计划是放在晚上23:30,太晚了不必等更新,可以第二日看哟。
从周四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时间,每天上午9:00,更新字数3000—6000不等。么么感谢在2021-09-04 09:18:40~2021-09-06 16:1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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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红红火火的小日子
稻子熟了,割了,打了稻谷,换了银钱。
叶善的秋千架造好了,是她想要的模样,她靠在秋千上想,她要移栽几棵葡萄藤,等葡萄爬满支架,她可以一边荡秋千一边吃葡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隙缝,光影斑驳,一定是一副惬意又美好的景象。
屋后是连绵的青山,山脚下成片的菜地,因为勤于打理,一茬茬的嫩苗又鲜又嫩,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炊烟袅袅的农家小院,虽则略显低矮,屋内陈设却井然有序,窗明几净。新打的家具,原木的清香,鹅卵石铺就的院子,躺在地上懒洋洋晒着日头的大黄狗,以及靠在它身上享受午后悠闲的小女娃。
叶善靠在秋千上,表情空白,眉心微微拧起,不够,不够,还缺了些什么,缺什么呢?
*
刘宗孝手指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他亲娘伺候着,足不出户。每天天一亮,张氏先将儿子手脚擦洗一遍,吃过早饭后扛着锄头就去了屋后。她习惯性的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劳作,时不时的偷懒,杵着锄头发呆,看着欣欣向荣的瓜果秧苗又心生满足。要是有黄家村的人经过,赞叹一句,张氏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哪家不长眼的小子要是追逐打闹踩了她的地,更会引来她一顿狂轰滥炸似的辱骂。
刘宗孝被叶善叫出来这天,他整个人的气色比先前要好上太多了,人也长胖了。吃饱睡睡饱吃,养猪大概也是这么个养法。
叶善坐在院子的秋千架上,面前放一张长桌,手里正在缝衣裳,最近她跟陈寡妇学做了衣裳。因为刚开始学,她比着梅梅的身形先做了一件小的练练手。
她一面做活,一面将目光轻飘飘落在弓着腰交握着手站在边上的母子二人,说:“我们家不养闲人。”
张氏赶紧道:“是,是,这些日子我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我现在就带他去后院的菜地干活。”张氏现在已经成了行动派,嘴里这般说着,人已跑去将锄头铲子握在了手里,又跑回来往儿子手心塞。
刘宗孝眼中露出嫌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瞄一眼叶善,匆忙低下头。
叶善:“娘,后院的菜地你打理的很好。”
张氏顿觉心花怒放,无上荣光,感天动地道:“是儿媳妇您教育的好。”
“儿媳妇”这三个字在张氏嘴里已脱离了凡俗的意义,等同于某些地位特别尊崇能量特别巨大凡夫俗子触碰不得甚至是个信仰级别的尊称了。
叶善:“娘,我叫叶善,往后你就叫我善善吧。”
梅梅抬了下头,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又仿似亵渎了般,紧紧咬住唇。
张氏张了张嘴,刚开始没发出声,又试了几次,才跟烫到了舌头似的,叫出来:“啊,善善善善啊,好,好名字。”她还记得第一次叶善让她不要叫她“女侠”,表情真挚语气温柔的提醒她“我们是亲人,一家人”。她一时豁了口,跪着叫了声“亲娘”,被叶善按住脑袋往墙上捶。
大概,脑子也是在那一次捶清醒了,豁然开朗了。
叶善:“哥哥,你也记住了?”
刘宗孝在发呆,张氏狠狠掐了他一把,刘宗孝张嘴惊叫,刚出了个声,尾音戛然而止,惊恐的看向叶善。
叶善看着他,刚巧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牲口叫唤,心里有了主意。招来梅梅,让他去把黄猎户叫来。
梅梅以前最怕的就是去黄家村人聚集的地方,那里有些人会问她,你爹啥时候回来?是不是不要你了?又会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亲娘长什么样子?然后又充满同情的问她张氏是不是又打她了?还有大毛那些孩子,喜欢围着她转圈圈,嘲笑她有娘生没娘养,过分的还拿石头砸她。
叶善刚好将最后一个线头咬断,喊住了她:“等下。”
梅梅对她是全无防备的信任,快步到了她面前。
叶善抖了抖手里的衣裳,说:“脱了。”
梅梅依言,将自己脱个精光,她身上本就挂了一件衣裳,小女孩子连个裤衩都没。光溜溜的一条。
叶善将衣裳扔给她:“穿上。”
梅梅强忍着笑意,小心翼翼又激动热血的穿上。
叶善一只手支着下巴,让她转了个圈,眼神慢慢从她上下前后扫过,哪里不足哪里需要改进,心里有了数。
“去吧!”
梅梅同手同脚的离开,大黄甩着尾巴起了身。
出了院门,转到围墙后,梅梅确定大娘子看不见她了,整个人猛得从地上蹿起,像只抽了筋的窜天猴,又跟犯了羊癫疯差不多。只不过全程无声,看上去极为诡异。
某一个瞬间,梅梅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隔壁勋哥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门口,正一脸惊悚的望着她。
梅梅不耐烦男孩子,又忍不住得意显摆,双手捻起裙摆,一扭一扭的往黄猎户家去。走不多时,又全身抽搐的同手同脚了。
*
黄猎户很快过来了,他是趁着他媳妇不在偷跑过来的。
黄猎户是家里顶梁柱,家里衣食住行都是他在照料,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普世意义上的好男人。
他上次跟着叶善赚了十两银子,花费了些,还剩七两,都上交给媳妇了。媳妇很是待他和颜悦色了几日。之后,又恢复如常。前段时间,全村人都知道他被媳妇揍了,没还手,媳妇下了死手,躺床上好多天了,也没人管。
他也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媳妇满意,近几日,媳妇不在家,出门了。说是去远亲家住几日。
黄猎户不敢多问,只知道是个远房表姐。
叶善派梅梅来叫他,他心里是存了私心的,他知道刘家媳妇不简单,跟着她有没有前途不知道,但她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果然,叶善掏出了从顾诚那得的金子,说:“你看隔壁院子改造成羊圈能养多少头羊?”
隔壁就是癞子家原址,如今除了堆了些木材柴禾还没别的用处。黄猎户看了看说:“养十几头都没问题。”
叶善将荷包都扔给他:“你去给我买十几头羊回来,活禽鸡鸭也买一些。剩下的你拿着。”
张氏立刻怪叫着扑上来,又不敢直接拿钱袋子,口内道:“……善,善善呐,用不着这么多的,你这些金子都够在顺平镇买一处大宅子了。牛羊鸡鸭才值几个钱。你要买东西叫我,我可以买啊,我什么都会买,我管保比他买的便宜,东西还好!”
黄猎户老实人,说:“张嫂子说的是,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而且以小的愚见,这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完入冬了,买太多牲口不好养活。不如买两头肥羊留着过年杀了吃肉,等来年开春再买来养。”
张氏附和:“是啊,要买活物,不如开春的时候买,小崽子还便宜,吃点草就能见风长。”
叶善没出声。
几人都不敢说话,偷偷看她。
叶善:“不,现在就买,隔壁院子要装满牲口。还有草料,需要多少买多少。猎户,钱你收着。你俩一起去买。”她点了下张氏,而后又看向畏畏缩缩的刘宗孝:“你也一起吧,不能总闲着。”
她拍了板,没人敢反驳。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猎户和张氏去了相邻的村子收活禽家畜,张氏奸猾,猎户正直,这二人配合,同人谈价竟意外的顺利。有好几次,张氏想骗了猎户的钱袋子她来保管。猎户尽忠职守,没同意。
刘宗孝趁二人不注意,偷偷的溜了。
他才不要呆在这鬼地方,他也不要跟他娘一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在菜地里忙活,他更不要放羊。他想念顺平镇的日子,想喝酒,想摸筛子,也想阿琴了。顺平镇好歹是个大集镇,赌坊多,机会更多,也许哪一天他就发了呢。他才不要在黄家村这鬼地方蹉跎一生。更何况还有那个女魔头在,今日她能斩断他一根指头,明日就能要他的命!
刘宗孝悄悄的溜走了,在她娘正兴奋的和卖牲口的主人家讨价还价的时候。
他拔足狂奔,只要离开这里他就得救了。他不信他四体健全,头脑清醒,大庭广众之下,她还能从顺平镇将他抓回来。
很突然的,身后传来狗叫声。
刘宗孝顿了下,认出大黄,又看到了追着大黄跑来的梅梅。
他心口一松,恰在此,大黄一个猛扑,将他扑倒在地,咬住了他的胳膊肘。
刘宗孝大惊,大吼大叫,大黄近些日子好吃好喝,消瘦的骨架长了肉,肉眼可见的壮实起来。
刘宗孝挣脱不了大黄,只得努力抬起头,朝姗姗来迟的梅梅喊:“闺女,你让这狗松开!松开!”
“闺女,我是爹!我是你爹啊!”
梅梅没什么反应,张氏却端着扁担跑来了。规律的饮食睡眠,辛勤的劳动,张氏不觉间也成了一名矫健的农妇,两条腿迈得有力又迅速。
刘宗孝大喊:“娘!救我!”
张氏上前,大黄松开他,刘宗孝:“娘!快!打死它!”
扁担落下,却不是打向大黄,而是直接劈头盖脸打在了他身上。
刘宗孝抱头鼠窜:“娘!你疯啦!你干什么啊!”
张氏不由分说将他一顿打,嘴里却哭了起来:“我也不想打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竟然敢跑?你想死啊?你要死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刘宗孝从小到大就是他.娘掌心里的宝,俗称娘宝。几时遭过他娘这样的打,刚开始还难以置信辱骂了几句,后来就哭嚎着求饶了:“我错了!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氏放下扁担,喘着粗气。
刘宗孝趁机抓住他娘的扁担,双目闪着精光:“娘,咱们一起逃吧,不管哪,都比在那女疯子身边强啊……”
张氏没来得及应声,脸色刷得一白,猛地转过头,走出几步想去追人,又站住,道了声:“死了!”
刘宗孝不明所以,看向跑得飞快的梅梅,不解:“咋了,娘?她是我闺女吧?”他隐约记得前妻给他生了个丫头,有没有活下来他还真不大清楚。
谁料张氏回头就揪住他的耳朵,拖着他往回走,“赶紧走!赶紧回去认错!死了!死了!”
刘宗孝哇哇大叫,常年亏空的身子让他即便养了半个月也只是虚胖。实则身体弱得很,竟被他娘拖着走,毫无还手之力。
“娘!你疯啦!我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想死,我不跟你一起……”
这一路,母子二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引得田间地头劳作的男男女女都在抬头张望了起来,少不得又要嘲讽讥笑几句。
到了院门口,张氏沉了沉气,以过来人的姿态给亲儿子指了条明路:“待会你进门就跪下认错,然后直接去菜园子除草,不对,去隔壁院子劈柴,总之干什么都行,别闲着。”
院子内,叶善仍在做衣裳,梅梅站她边上,插着腰,和大黄一人一狗各占一边。
张氏暗骂了句:“狗仗人势。”既惊惶难安又嬉皮笑脸,总之很分裂,双手使力将儿子推了进去。
刘宗孝一扑一倒,刚好跪在叶善脚前。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急于证明自己好歹一条汉子可以推翻强权吧,双手狂舞,挣扎着就要站起。
人都起来了,忽然膝盖重重挨了一下,全体投地的往地上一扑,鼻子砸在地上。
张氏不自觉耸肩缩脖,扭头闭眼,龇牙咧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哇。
叶善脚一抬,踩在他颈窝肩头。手里的针线慢了下来。
刘宗孝懵了下。
张氏蹲下身子赶紧道:“儿子,快磕头,你快认个错啊,快认错!”
刘宗孝一眼瞥见自己断了的手指,心中的恨如汹涌江海忽然而起,叫骂道:“臭婊……嗷!”
梅梅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爹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碾磨。刚开始她奶奶被打的时候,她是害怕的,惊惧的,惶恐难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后来她发现只要她乖乖的听话做事,即便做错了,做的不好,大娘子也不会骂她一句,更不会打她。她吃饱了饭,睡上了新床,有了新鞋,新衣,再也不用深更半夜随时随地被叫起,无缘无故挨一顿臭骂毒打。也不再害怕每一个深夜来临,屋角隐隐绰绰的鬼影。无论外头的雨有多大风有多狂,她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墙倒屋塌,她会和那些野猫野狗一样无家可归。
刘宗孝被捶掉了两颗牙齿,又被抓着头发撞的头破血流。
他嗷嗷的哭饶。
隔壁勋哥儿听到动静,撒腿就要跑过来,被他娘叫住。
陈寡妇再是良善,作为邻居相处这么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心里约略有些猜测,嘴角露出一点笑,暗自嘀咕了句:“打的好。”勋哥儿问:“娘,你说什么?”陈寡妇招招手:“不关你小孩儿事,不要乱打听。”过了会又说:“咱们什么都没听见,外头不要乱说听到了吗?”
刘宗孝瘫软在地,张氏跪在地上磕头:“他错了,他已经认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我给您磕头了,往后他再不敢了,不敢再走了,我看着他,我看死他……”
叶善往秋千架上一靠,抬起脚尖,勾住刘宗孝的下巴。那脸鲜血淋漓,都快分不清五官了。
“还走吗?”
“不,不走了。”刘宗孝嗓子都嚎哑了,声音破碎,“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嗯?”叶善不满,一脚压住他的头顶,猛地一踩,下巴重重磕在地上。
张氏又是一阵牙酸闭眼,假模假样的打他,眼泪却是真心实意:“你乱叫什么啊,善善啊,是善善呀,我们是一家人的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一家人三个字说出来都瘆人,张氏也算被教育成功了。
“是的呢,哥哥,我是善善呀,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仿佛想到了某些非常幸福的画面,眸中有光彩闪现,眼神落在他们身上,却又不在。
那只秀气的小脚从刘宗孝的头顶滑向他的前额,向后压去,迫使他抬头。
“哥哥,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啰。”
语气仍是温温柔柔的,脚尖用力往后一踩,刘宗孝的脖颈猛得往后弯折,形成常人难以达到的扭曲弧度。张氏惊怕的跪直了身子,想用手护住又不敢,神色惊恐。刘宗孝的喉结咕隆咕隆发出困难的吞咽声,还未被鲜血完全浸染的面皮呈现猪肝色,脖颈血管暴涨。
梅梅闭了闭眼。
外头传来“咩咩”羊叫声,由远及近。
叶善突然松了脚,刘宗孝软倒在地,大口喘气。
张氏不等叶善吩咐,连抱带搀将刘宗孝弄进了屋。刘宗孝生死线上走一遭,直到身上被他娘清理干净了,才颤抖得害怕起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呜呜哭了起来。
张氏尤嫌不够似的,大概也是怕他走自己的老路,坐在他床边,声情并茂的跟他儿子讲了一回张妈妈睡前故事,名叫《癞子之死》,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刘宗孝当夜就尿了床。
且说此时此刻,黄猎户不负所托,赶回了成群的山羊。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担着笼子,装着鸡鸭。
陈寡妇听见了,走出来,笑眯眯道:“善善,你家买羊啦?真好啊!”眼角一瞥,院内有血迹,梅梅正打水清理,鲜红的痕迹淡去,汇入水流,一遍又一遍,直至清洗干净。
陈寡妇打了个哆嗦。
癞子家的院子,一下子被装满了,鸡鸣鸭叫,羊儿咩咩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冷清的院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叶善空荡荡的心,这才好受了些,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家里买了鸡鸭羊最高兴的莫过于梅梅。小孩子天生爱小动物,她快乐的从后院薅了几片叶子就来喂羊。羊舌头卷了她的手指头,痒的她哈哈大笑。
勋哥儿站在边上,看得眼热,也跟着薅树叶子喂羊。梅梅家现在越过越好,越来越热闹,他真是羡慕。
到了第二天,张氏按时按点起床,刘宗孝歪着脖子,鼻青脸肿的也跟着打算放羊。
叶善刚起身,抱了几匹布搁在屋外的长条桌上,最近天气好,坐在外头,吹着凉风做衣裳,很舒服。
二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刘宗孝一激灵,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羊圈里传来咩咩的叫声,听声儿就知道饿了。
张氏从刘宗孝身后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干活,别耽搁时间。叶善瞄一眼大黄,说:“我们家不养闲狗,你也跟着去吧。”
大黄:“?”
叶善:“我不需要看门狗,从今后你是一条牧羊犬,记住了?去吧。”
大黄没听懂,梅梅拉了它一把,嘴里叽里呱啦,手指挥来舞去,它懂了。甩着尾巴,瘸着腿,一摇一摆的走了。
后来张氏在后院拔草,看到大黄一直追着刘宗孝跑,绝不让他离家太远。行吧,刘宗孝放羊,大黄放刘宗孝,谁都别想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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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临安城最近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从顺平镇传来,热热闹闹的演了两个月,自古英雄美人的戏码从来不缺观众,大姑娘小媳妇都爱看。只除了几个肖想定远侯世子厉害的,背地里说了一些不痛快的话,然而她们也妨碍不了戏园子赚得盆满钵满。
却说这一日,顾世子大病数日将将痊愈,应好友相邀出来听戏。可巧,锣鼓唢呐,吹拉弹唱,一出“郎情妾意”就这么演上了。
往日,顾世子都会一笑置之,任好友如何戏谑,只无奈摇头,不予置评。问急了,回一句,“世人都爱添油加醋,断章取义。切不可将戏文当真,毁人闺誉。”
戏台子上,少年将军被敌军围堵正陷入绝境,身披红霞的女子唱道:“小女子有一计,请将军听我一言……”
二楼包厢内,顾世子一杯水酒将将饮下,忽而冷笑一声:“无知蠢妇,自以为是!”
对面友人一愣,片刻后,来了精神,“世子,你刚才说谁?”
顾诚又不说话了。
然而,他这一句话到底传了出去。
不出几日,流言四起,红绡女的戏码纷纷撤下。
侯夫人同他私底下说:“孟大人是你爹的故旧下属,你就算不满意有人编排你和孟小姐,不理会就是,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话,让孟小姐蒙羞。”
顾诚不以为意:“照实说而已。”
侯夫人:“可你也要顾及她爹的脸面。”
顾诚笑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孟大人就这一个女儿都教不好,你还能指望他对咱们有何助力?”孟大人名义上是顾侯的旧部不假,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也有顾侯的功劳,可他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算不得小人,只能说是个自私的普通人罢了。
顾诚的上一世孟大人可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这一世,倒被顾诚好好利用了一把。因着孟大人此人政绩上四平八稳,不偏向顾侯,也没倒向曹家,顾诚念他还算老实,也就没收拾他。
侯夫人不懂朝政,也不知他去一趟顺平镇遭遇了什么,安静了片刻说:“不管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待女孩子温柔一点。”
顾诚混不吝道:“也没见她对别的女孩子温柔,在我这别扯什么男女,我看不惯就是看不惯!”
侯夫人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将自己新鲜炸好的吃食往他手里一塞,愤愤道:“就你这狗德性,打一辈子光棍吧!”
顾诚随手拿出一块油炸糕点咬了一口,齁得他眉毛鼻子几乎拧巴到了一起,“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吃得东西少放点糖,我不爱吃!”
侯夫人不乐意:“你爹就爱吃!”
顾诚乐了:“我爹那是哄你呢!”
侯夫人:“你爹就是爱吃!”
顾诚:“行吧行吧,也就我爹了。”说完这句,他忽然一愣。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非常喜欢。
作者有话说:
过度章,下一章有人要作妖,要换地图啦。
看到很多小仙女让我换文名文案,愁呀……文案苦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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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变故
大概是前世的习惯,叶善并不喜欢囤积钱财,即便猎户再三劝她,留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她仍然将所有钱花了出去,除了顾诚的金子,还有何不忆的金镶玉也被她给当了换米面。倒是顾诚临走之前给她的令牌,非金非银,看上去不值钱也没什么用,被她随手一丢,后来梅梅捡了,挂在腰间,当个小玩意摆弄把玩。
叶善不喜珍玩珠宝,不喜华服美食,只爱囤积物资,不管是活禽牲畜,还是粮食米面,布匹工具,只要是生活所需,她都喜欢。
刘家,呃,或许剥开表皮看实质,应该称一声叶家,不过叶善并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称谓,刘家就刘家吧。
刘家一排四间屋子,靠左手边一间原为刘宗孝的婚房,如今叶善独居,房门一合,谁都没那狗胆探头张望。右手边连着三间屋,张氏和梅梅一间,中间闲置,最后一间是地窖,逼仄破小,弃之不用许久。
后来叶善打了很多家具,床够用了,张氏同梅梅分开,梅梅搬到第二间。如今刘宗孝又回来了,母子俩个睡同一间屋同一张床,白日里大黄盯着刘宗孝,晚上张氏接班继续盯,盯得刘宗孝都麻了,也认命了。
地窖废弃不用许久,被叶善挖深拓宽,里面放了许多适宜地下保存的瓜果蔬菜。
因叶善收购了大量稻米无处存放,梅梅主动让出房间,提出将那个房间改成粮仓,她搬到堂屋。
堂屋能住哪儿呢?刘家的堂屋大门并不是居中而建,而是靠右仅留了开关门的空间,几乎是贴着右边卧室的墙根开的,床肯定不能摆在这,不然站门口一望,光看到床了。倒是左手边空间极大,原先堆放了极其多的杂物,连通往后院的门都堵了,后来被叶善指使张氏清理干净了。
梅梅低着头,眼珠子乱瞟,小指头指了指。
叶善没意见,张氏与刘宗孝合力将梅梅的床搬出来。梅梅咧着嘴无声的笑,手舞足蹈。
张氏低声咒骂:“小贱蹄子!鬼心眼真多!”
刘宗孝不明所以。在他看来,女孩儿睡堂屋十分的不像话。好在梅梅年纪还小,没什么避讳,将就个两年也不是不可以。
张氏又拿胳膊撞他,鼓励道:“你也机灵点,要积极!要主动!”
刘宗孝沉默了好一会,犹犹豫豫道:“娘,你是觉得我……打扮打扮,拾掇拾掇还行?”
张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脸色煞白,脱了鞋底子抽他:“你也真敢想!我挖了你的脑花子看是猪脑花还是鸡脑花!”
刘宗孝抱头:“不是你说……”
张氏揪他头发:“啊!肯定不是人脑花!就那样还没将你打醒?我是让你跟小贱蹄子学学怎么讨好人啊!咱俩再不努把力,迟早要在小蹄子手下讨生活!”大家都在女魔头手下混日子,平起平坐,同一起跑线,凭什么小蹄子越混越好,张氏不服!
然而此时此刻,刚刚被收服的刘宗孝又怎能理解她娘的壮志雄心,心里还十分不屑,他不无悲凉的想,能活着就不错了。谁又曾想到,没过多久真叫张氏一语中的!
**
叶善封了张氏的卧房通向仓库的门,又另开了一扇正对着院子,方便存放粮食谷物。家里稻米多了,自然又会引来偷米的耗子,于是大黄的工作除了“放刘宗孝”又多了一样“狗拿耗子”。
梅梅如愿以偿住到了堂屋,她的床紧挨着墙,想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和大娘子仅一墙之隔,梅梅的心就止不住的激动,然而又无比安心。
**
日子平滑的过着,家里每个人都很努力,张氏的菜园子工程已经从后院蔓延到了山脚下,眼看着就要有往上攀爬的架势。刘宗孝的羊每天都有几头私下里潜逃重归故里,他不得不常常放羊放到一半,又到处找羊,追着羊跑出三里地,人还没喘口气,又被大黄追着往回跑。跑着跑着,骨肉丰满,竟渐渐长出了肌肉,越来越像个庄稼汉了。梅梅负责一日三餐,她也没师父教,时常米饭蔬菜肉块一锅煮,只要叶善不说什么,其他人都不敢说什么。叶善给梅梅做了七八身衣裳后,自觉手艺纯熟,开始给自己做。等给自己置办齐全后,又将目光瞄准了张氏,那一天张氏走路都是飘的,脖子一阵阵冒冷气,战战兢兢了一天,到晚上叶善扔了件新衣给她,张氏迎着那衣裳五体投地,仿佛叶善扔下的是五行山。不出二日,刘宗孝也得了新衣。
叶善待他们细致妥帖,从内到外,一件不少,置办齐全。真真的,天上地下第一绝世好儿媳好媳妇好后娘。
就是吧,她每给一样还要人当面试穿,然后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温温柔柔问一句:“合身吗?喜不喜欢呀?”
譬如,张氏得到一件肚兜时,刘宗孝得到一条裤衩时。
**
陈寡妇惊讶于叶善的学习能力,又教了她如何做衣帽鞋袜。叶善做事专注,认准一件事,一段时间只干那一样,雷打不同。
没过几日,家里三口人又多了许多衣帽鞋袜。就连大黄在一个初冬阴寒的夜,狗窝里也多了厚厚的褥子。
黄家村人羡慕不已,有些人见刘家暴富,少不得想跟他家走动。
叶善死宅,非必要足不出户,一应应酬刘家仨人悉数都能挡在门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宗孝那个臭蛆竟然在黄家村人嘴里变成了刘老爷,连带着张婆子也变成了刘老太太。
陈寡妇开始教叶善刺绣。家里园子种些蔬菜,再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陈寡妇手艺不错,就是刺绣是个细致活,做的慢,每半月交一次活,将将够糊口。
她有个心愿,希望在勋哥儿十岁前存够他念书的钱,将他送到镇上的学堂里学本事。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起来时,黄家村发生了一件让后宅妇人兴奋的飞起老少爷们揶揄笑话且让所有人忧心忡忡的丑事。
猎户媳妇竟然一直有个相好,连他家儿子大毛都是这相好的亲骨肉!
事情是怎么捅出来的呢?
这还要从前头说起,黄家村人也不知猎户怎么和刘家关系好上了,帮他家跑腿,买卖东西,俨然成了他家长工。
猎户常年以打猎为生,运道时好时坏,还常有性命之忧。他早就不想干了,又没有赖以生存的技能,因此当叶善再次传唤他之时,便马不停蹄的跑来了。
人都要吃饭,要活着,他老实本分,但他不傻,冥冥之中,他觉得也许她就是他时来运转的那个“运”。他办事殷勤周到,当猎户媳妇带着儿子大毛从“表姐”家回来听了左右邻居的闲话,当即不管不顾就跑去叶善家门口闹事。
幸而,正是中午,张氏和刘宗孝都在。
猎户媳妇骂的难听,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能说的出口。张氏脸都白了,不待叶善吩咐,拉着儿子就冲出家门,扛笤帚的扛笤帚,拿扁担的拿扁担。
打开门,母子二人通力合作,劈头盖脸将猎户媳妇一顿打。还有大黄见缝插针,咬住她裤脚不松口。陈寡妇跃跃欲试,想过来拉偏架都帮不上忙。
猎户媳妇被一顿臭揍,哭声震天。私人恩怨,黄家村其他人不好插手,只远远站着看热闹。猎户终于闻讯赶来。
猎户媳妇窝里横,劈头盖脸将猎户一顿骂,又指着叶善家的门:“贱……”骂人的话才起了个头,猎户一巴掌扇了过去。
猎户媳妇嘴角出了血,半天没回过神。
猎户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方才他一时情急,怕媳妇出言不逊惹来杀身之祸。然而这一巴掌下去,懵了下后,积攒在胸口多年的郁气似乎一下子消散了。
猎户媳妇大概是刚才被打怕了,一时也搞不清丈夫什么心思,竟瑟缩害怕了起来,小小声道:“你别打我,你别打我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有些事开了个头,后面就容易多了,猎户像是被打开了沉重的枷锁。一反过往懦弱的形象,擒住媳妇的胳膊,往家里拖:“丢人现眼的东西!走!”
此后,猎户家果然消停了。再也没听见猎户媳妇的叫骂声,猎户出了门走在人前也精神了许多。
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起来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一伙人,为首的壮年男子虎背熊腰,一脸的毛,像是未进化完全的毛猴。
他上来二话不说,将猎户家一通打砸。又把猎户绑了抽鞭子。若不是村长带人过来,双方对峙,猎户就被打死了。
男人嚣张的告诉众人他们是青峰山好汉!猎户媳妇是他相好,儿子也是他亲生的!今日他下山就是要带娘儿俩走。要是有人敢阻拦,他就带领好汉们杀光他们一整个村子。
青峰山土匪威名赫赫。
黄家村人一听他们是青峰山的,当时脸色就变了,拿锹拿铲的手都软了,让出一条道。
猎户媳妇扬眉吐气,风光无限,大庭广众之下与壮汉搂腰贴脸,又冲着猎户唾了两口吐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猎户气息微弱,难以置信,趴在地上喊:“大毛!大毛!”
大毛扭过身笑了:“就你也配当我爹?呸!窝囊废!”
此后,黄家村人很是喧闹了一阵子,有提议报官的,也有笑话异想天开的。青峰山三不管地界,官差遇到都让路,谁敢去触他们的霉头。只盼着猎户媳妇能跟那人好好的,再也不要想起他们黄家村。
然而这世上事,从来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一天,正是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家家户户团圆热闹的祭完灶神,天已黑,除了刘家那万年灯塔一般常燃火烛,四野一片静悄悄黑漆漆。
也不知谁家的狗突然惊叫出声,随后气温陡然升高,屋外亮堂堂一片,等众人反应过来,才发现土匪进村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把青峰山的剧情连在一起发,看了下时间,距离答应好的12点更新来不及了,想想还是算了,这章先发了。我真是做的一手好孽!还不如一开始就9点发。啊啊啊啊
还有一更,下午6:00。(今日情况特殊,往后还是尽量固定时间更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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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我的家被毁了
叶善站在人群里,回头望了下她的家,院墙被推倒,成包的粮油米面被扛了出来,家什箱笼衣料被打翻推倒一地。鹅卵石铺就的院子,坑坑洼洼。满圈的鸡鸭羊被轰赶出来,有的被当场宰杀,血染了一地。
一把火扔向屋顶,火苗迅速吞噬了茅草棚,引燃了木制家具,烧着了狗棚,烧到了秋千架。
她还没来得及移栽几株葡萄藤,还没有等来藤蔓爬满支架她坐在挂满葡萄的秋千架下打瞌睡。
她的家毁了。
大黄呜咽一声,贴着她的腿低低哀鸣。梅梅抱着它,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颤抖。
陈寡妇家的大黑狗被土匪杀了,在他们叫嚣着闯进来的时候,大黑护主狂吠不止,土匪一刀插进它的肚子,再一拉,肠子落了一地,大黑当时还没死,一直抽搐着,哀嚎不止。大黄冲过去就要拼命,被叶善一把薅住尾巴拽了回来。
“迟了,”她低语,转过头,顺从的按照土匪的指挥,往人群走去。刘宗孝走的慢了些,又或者土匪看到壮年男子就不顺眼,抡起拳头打了他几下,直打得他连声求饶,才放他离开。
陈寡妇抱着勋哥儿,强忍着惊恐无助,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转,路过门口,看到已经断气的大黑,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茫然四顾,直到看见走在前头的叶善,突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撒腿就朝她跑了去。
四面响起呜呜的哭声,为他们被毁坏的家园,失去的亲人,以及即将面对的未知的命运。
土匪烧杀抢掠了一阵,轰赶牲口一般将人群聚集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积雪漫过小腿,村民互相拉扯着低声抽泣。
摇曳的火光间,他们听到一个女人嘶吼出声:“陈寡妇呢?臭婊.子!你给老娘出来!”
陈寡妇死死咬住唇,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哈!我看到你了!”
一道如噩梦般的声音响起,陈寡妇没有哭,而是干脆利落的将勋哥儿从怀里撕扯开,塞进人堆,颤抖的掌心摸过他的头顶,看一眼叶善,托孤一般,眼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什么也没说,出了人群。
猎户媳妇,鉴于她虽没有明媒正娶,却光明正大的和毛脸壮汉住在了一起,暂且称她为毛脸女人吧。
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如果黄家村的人没在恐惧中失去观察力的话,一定会发现她脸上嘴角都是青紫的痕迹。
毛脸女人走上前,二话不说,朝着陈寡妇肚子就是一脚。
陈寡妇往后倒去,人群中发出惊呼。
梅梅死死捂住勋哥儿的嘴,不让他从人群中出去。
“婊.子!贱人!不要脸的丑女人!”毛脸女人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有抽气声,哭泣声还有土匪的笑骂声,独独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死去亲人的血已经让他们变成了乖顺的绵羊,也许无论是奋起反抗还是乖顺投降都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可人性如此,无不想苟延残喘一时是一时。
黄婆婆靠在他儿子身上,一口口的吐着鲜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村庄熊熊燃烧的火焰飘来阵阵烤肉香,有些人的哭声更大了些,她们死去的丈夫、儿子被丢弃在了那里。
黄猎户显然得到了优待,没有被立刻弄死,而是绑成了粽子,扔在雪堆里,旧伤添新伤,不知死活。
张氏偷偷的看向叶善,见她并没有看向被殴打的陈寡妇,而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歪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在走神。
会死吗?张氏心里默默的想,与周身早就哭得死去活来的黄家村人相比,她显然要冷静的多。此情此景,张氏莫名的还生出了几分诡异的优越感。
毛脸女人揪住陈寡妇的头发,将她扔向黄猎户。
“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勾.引我男人!”毛脸女人话刚出口,就挨了毛猴男一拳头,“贱人!谁是你男人?”
土匪们哄堂大笑。
毛脸女人捂住脸,当即就跪下了,“你是我男人!”忽而又指向陈寡妇,“水性杨花的女人,应该扒了衣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货色!”
梅梅紧紧的搂住勋哥儿,将他整个的抱住,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回头。周遭的大人也一脸同情的靠过来,有的顺手捂住了勋哥儿的耳朵。
勋哥儿的眼泪汹涌而下,落在梅梅的脖子上。
可怜陈寡妇无端被栽赃侮辱,听了此话,只挣扎着往人群里看了眼,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怕她的儿子看到自己的丑态,一辈子落下阴影。就算死她也要清清白白的死。
毛脸女人却又在这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朝人群里喊:“刘家媳妇在哪里?”
叶善身量不高,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梅梅整个人一僵,一直抱住勋哥儿的手松开,鼓足了勇气拉住了叶善的手。
叶善一直在走神,当人群被毛脸女人推搡着分开,叶善一低头看到了拉住自己的梅梅。
“贱……”跟上一次一样,毛脸女人话未出口就狠狠挨了一耳光,直震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
叶善甩开梅梅的手,自人群里走了出来。
梅梅跟上去一步,又被村长媳妇拉住。大人们都在流泪,却又无计可施。
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在土匪面前,齐齐变成了缩头鹌鹑。
毛脸女人晕了会,杀猪般的叫了一声,忽然从地上一蹬而起,双手伸长,朝着叶善就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闭了眼。
“住手!”一道粗哑的男声响起,大概是嗓子受过伤,竟有些破铜烂铁摔打的刺耳感。
毛脸女人都快扑上去了,又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猛地止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说话的男人个头不高,比之毛脸男,只到他肩膀位置。然而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黄家村人都看得出,这个男人才是他们的带头老大,而毛脸男充其量只能算是他的心腹。
矮子背着一柄等身大刀,目光落在叶善身上,直了眼。
心腹小弟颇有眼色:“二当家的,这娘子模样俊,要不掳回去给您当压寨夫人吧?”
矮子觉得鼻子痒痒的,抹了一把,一手血。
毛脸女人惊怕之下,忽然道:“不行!”一手指向刘宗孝:“她早就嫁人了!那个是她男人!二当家的,一个破鞋有啥好稀罕的!”
矮子闻言,脸色一沉。
刘宗孝腿一抖,尿了。自从上回听过他娘的睡前故事后,他就特别不经吓,动不动就便溺。
矮子提着刀走过来,他瞧上叶善了,她男人必须死。
“美人儿,跟着我,从今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叶善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不开心呐。”
这一眼的风情,让矮子一时有些目眩神迷,他是万万没料到美人儿竟然会理会自己,以他过往的经验,掳良家女子上山少不得要软磨硬泡许多时日,很多时候还要硬来,事后还要防着她自寻短见,真是伤神又费力。
矮子大为惊喜,为叶善的识抬举感到满意。又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哄她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毛脸女人无端心口一寒。
叶善抬手,指尖精准无误指向毛脸女人。矮子眸光一扫,手起刀落,甚至都没问一声要他作什么,就已经干净利落的将毛脸女人头给砍了。
可怜毛脸女人自以为离了猎户能过上好日子,谁知去了土匪窝才知道,远没有她想象的风光,一旦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昔日偷.情的甜蜜荡然无存,当女人像对待猎户那般冲毛脸抱怨甩脸子的时候迎来的则是他的拳打脚踢。后来毛脸还将她分享给了自己的兄弟,当着孩子的面!
土匪当久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心早就烂透了,毛脸并不相信大毛是他的亲生儿子!反对当年女人听从父母的话舍弃他嫁了老实巴交的猎户耿耿于怀。动辄辱骂殴打。
女人恨毛脸男,恨黄猎户,恨陈寡妇,更恨黄家村人。这样的恨是没有道理的,然而唯有恨才能支撑她理所当然的活下去,让她的悲惨境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就是被他们害的!
咕噜噜的人头滚落在地,女人眼睛睁得极大,似是不解这世道待她为何如此不公?她只是想过舒心的日子啊?想让那些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怎么就她先死了呢?
矮子举起血淋淋的大刀,献宝道:“美人儿,这下你开心了吧?等我将你前头男人杀了,你就跟了……”
话音戛然而止,在他举起刀,朝着刘宗孝的头顶挥去。那柄在半空中还滴着血的宽背等身大刀忽然转了个方向,迎面朝矮子的脖子砍去。
咕噜噜。
另一个人头滚向了毛脸女人死不瞑目的人头,二人脸贴着脸,组成了一副奇异的和谐画面,像是失散多年的爱侣。
“我的家被毁了啊,”叶善一只手捏住刀柄,另一只手推了把已尸首分离仍不肯倒下的矮子。
哐!
尸身深深的陷进了积雪。
“你们竟然敢毁了我的家,我精心布置的家。”浓烈的黑爬满她的眼,她像是一具坏掉的机械人偶,目光一顿顿的扫过那些或惊或呆或已经彻底傻掉的土匪:“都,该,死!”
嘶吼,惨叫,人头,断臂,残肢。
一柄长刀,劈开了一条血路。
不论哭喊还是求饶,伴着熊熊燃烧的地狱烈火,一个不留。
哦,不,还有一个。
鲜血浸透的白刃挑起了毛脸男的下巴。
淋漓的热血浇弱了她心头业火,她的瞳仁渐渐恢复如常,语调温柔道:“你的家在哪里?”
毛脸仰面倒地,十指扣住身下的积雪烂泥,舌头打结,浑身哆嗦。
叶善居高临下,像是审判的神祗,不容拒绝道:“你们毁了我的家,那就用你们的家来换吧。”
作者有话说:
存稿的好处是,能精准预告,都第二更了,竟然还没打上青峰山,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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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抉择
青峰山……吗?
寒夜的风卷不走满地血腥,四野空旷,鸦雀无声。
那些因为土匪烧杀抢掠而一直呜呜咽咽哭泣不止的村民像是集体吃了哑药,失了声。面上的表情是惊恐到极致的空白。
张氏跌坐在地,今日份的恐惧像毒蛇一样顺着尾椎爬进头皮,渗入骨髓。先前诡异的优越感结结实实摔进泥坑,四分五裂,渣都不剩。她心里竟还生出了“理当如此”的念头。
“等我一下,”少女说。
毛脸瑟缩发抖,不住点头。
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半圆,少女迎着风雪叹了口气,似是非常遗憾,又很苦恼的样子:“怎么办?被看见了呢。”
她歪了歪头,火光下,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死了就没人知道了呢。”
“嘻嘻!”
黄家村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却没一个人跪下求饶,仿佛寒冷的夜将他们都冰冻住了,失去了反应。面对土匪还会哭泣求饶,面对真正的死神却连下跪的勇气都没了。
叶善缓缓抬起了刀。
一直半死不活的黄猎户忽然挣动了起来。
“山神……娘……娘,娘娘,求您饶了我们吧,”黄猎户上气不接下气道,早就被揍的面目全非的脸都是血与泪:“我们不会说出去,一个字都不会说。”
张氏最先从这密密麻麻如附骨之蛆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行,急切道:“善善,你不要杀我啊,我们是一家人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永永远远都要在一起的一家人啊。”
“善善,我是娘啊,你最喜欢娘的不是吗?”张氏每说一个字都感觉离死亡更近了一步,然而她不得不说:“有娘的孩子有人疼,你不能杀了我啊,善善。”
“娘,”善善笑了,语调温柔又轻快:“你说什么呢?”
“我怎么会杀了你。”
张氏如听天籁,神经一松,整个人就要软倒下去。
明晃晃的刀刃忽然落在她下颌处,张氏紧绷的神经一炸,直接吓晕了过去,甚至都没听清叶善说了什么。
“我最喜欢的可不是你。”叶善说。
“下次不要再说错了。”她收回刀刃,不再看她。
张氏的性命有了保障。刘宗孝也在这时反应过来,学着他娘的样子卖力推销自己,深情并茂的像个诈骗犯。
“哥哥”的命也保住了。
像是点醒了黄家村人,有人试探着说:“我,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啊!”
“是啊,远亲不如近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不要胡说,我们就是亲人。至亲骨肉,一家子兄弟姐妹。”
“善,善善,我们是一家人,放了我们吧!”
陈寡妇抹了一把泪,舍命般的放声大叫:“善善!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你就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亲人!从此后你去哪我们去哪,你叫我们闭嘴我们就绝不多说一个字。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只想活命,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叶善面上诡异的笑容才露出了几分仿佛的真心实意。
“我要去一趟青峰山,你们都在这等我回来,好不好?我的家人们。”
“我们在这等你。”陈寡妇抱紧儿子坚定道。
叶善转过身,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脸,在她身后略微松懈下来的黄家村人呼吸猛然一窒。
“一个都不能少哦。”
**
夜色幽深,被大火焚烧的茅屋也渐渐有了熄灭之势。
有人从诡异的安静中抬出头,试探着说:“我们逃吧。”
“不能吧。”
“逃吧,那……那就是个……”凶煞恶鬼啊。
尸体的血腥味无疑加重了人们的恐惧,这时才有人痛哭了起来,为死去的亲人,为更加让人恐惧不可知的命运。
“……那根本就不像个人啊,她她……咱们逃吧,咱们老的死了无所谓,还有小的啊!”
“逃?能逃去哪?咱们除了黄家村还能去哪?”
又是一阵沉默,夹杂着更大声的哭泣。
“咱们可以报官啊!”有人忽然站起身,是个情绪激动的妇人,她抱着孩子,发丝衣衫凌乱,身上有血迹,她的丈夫在土匪刚进村的时候就被杀了。她眼里透着刻骨的恐惧和疯狂:“咱们现在就走,天亮之前一定能到顺平镇,咱们报官去啊!只有官老爷能救咱们的命了!趁那个……没回来之前,咱们快逃!”
一阵沉默后,有人低声附和道:“是啊,逃出去总比在这等死好。”
冰天雪地,房屋倾倒,家舍被劫掠,亲人离去,拖家带口的黄家村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都是个问题。
“报官吧!”女人更大声的说:“她杀了这么多人分明是个女魔头啊!你们是傻了才听她的话在这里等着,村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一大群人在这等死啊!等她回来就晚了!”
“逃吧!”
“报官吧!”
越来越多的人赞同了这一想法,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显然确定了顺平镇的官差老爷能救他们于水火。
“你们想干什么?!”梅梅忽然站起身,扯着嗓子吼了声。
她越众而出,盯着那个鼓动人群的女人,不客气道:“报官?你们想说什么?说我家大娘子杀了土匪?还是想让官差来杀了大娘子?”
他们在恐惧着谁?这个问题显而易见。
梅梅不等人说话,又高声道:“你们想报官抓我家大娘子?我就问问你们有没有良心?刚才是谁从土匪手下救了你们?你们没有良心吗?!”
女人脸上青白,争辩道:“可……可是她杀了人啊!”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或近或远的土匪尸身上,断肢残身,让人一阵阵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那些是土匪!难道他们不该杀吗?”梅梅无惧所有人的目光,手心却紧张的握住了那枚顾诚给叶善的令牌。梅梅不知令牌的来历,只当是大娘子的物件,每每紧张害怕的时候,手指重重的扣在金属上,有钝钝痛,让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些。
“她……”女人忽然哭了起来,“既然她是个好人,她有那么大本事,在土匪刚进村子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她明明可以……我的丈夫也就不会……她算什么好人!不过是个杀人魔!”
一些人的心事被牵起,又痛苦的长吁短叹起来。
勋哥儿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开,拉了一把孤军奋战的梅梅,他担心她再这么下去,会被渐渐回过神的黄家村人当成和大娘子一样的人,报官将她抓起来或直接就地打死。
梅梅一把推开勋哥儿,忽而怒气冲冲道:“我家大娘子不欠你们的!”
“你丈夫死了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怀里的孩子!他是为了他自己家里人才被土匪杀了!你们这些大人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家大娘子保住了你们的命,你们不感激我家大娘子,反而要报官抓她!我告诉你们,你们敢!我家大娘子要是知道了,你们谁都跑不掉!都得死!”
最后的话她几乎是吼出声,小女孩儿特有的尖细嗓音,让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这话仿佛也点醒了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张氏和缩在人群里沉默不语的刘宗孝。二人不自觉的站到梅梅身边,与黄家村人形成对峙局面。
张氏:“别犯傻了,你们跑不掉的!别说现在天寒地冻,你们房屋粮食都被毁了,能不能活着过完这个冬天都不知道,还想着报官鱼死网破!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刘宗孝脸色发白,慢慢举起手,缺了一根指头的手掌,畸形又恶心,“看见了吧?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缺一根指头吗?哈哈……”他面上显出诡异的神色,竟癫狂的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们,不是赌坊的人干的!是她啊!是她斩断的啊!一刀一刀斩了三次!好疼啊,哈哈哈哈……”
气氛凝固,恐怖的情绪再次席卷了每个人。
几片雪花悠悠扬扬的飘散下来。
又开始下雪了。
梅梅看着她祖母和亲爹,又看向惊惧不安的黄家村人,目光扫过早已凉透的土匪尸体,最后落在她被烧毁的家。
“我家大娘子,”她说,声音不大,无端透出一种空灵感,幽幽的,如果有人对叶善熟悉的话,一定会发现梅梅此刻的神态语气是有些像她的。
陷入纠结两难的人们同时看向了她。
“我家大娘子真要杀一个人,只会一刀取人性命,绝不多言。吓唬你们,给你们一些苦头吃,是没真心想杀你们。所以,我劝你们不要自寻死路。”
“我家大娘子是个好人。”她长长一声感慨,远远走开了十几步,仿似要和这些人拉开距离,去留随他们,她永远坚定的站在原地,等大娘子回来接她。
大黄贴着她露出獠牙,诡异的气氛让它本能的警觉,守护它的小主人。
勋哥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默默握住她的手,梅梅虽然看着镇定,实则手一直在抖,勋哥儿握紧了。
“我等大娘子回来!”陈寡妇走了过去,站到梅梅身边。
张氏拽着有些疯癫的儿子也走了过去。
黄猎户被解开绳索后,休息了好一会,才渐渐找回了力气,他看向死去妻子的人头,闭了闭眼,“村长,决定吧。”他这般说的时候,已一步一挪的往梅梅那边走去,用行动明确告诉大家他的选择。
所有人都在看村长,村长抱住黄婆婆渐渐冰冷的尸体,一行热泪滑了下来:“要是没有这些土匪,我娘肯定还能再活十年,我没娘了啊……”他呜呜的哭起来,四野无声,更显苍凉。
“我恨土匪!”村长站起身,忽然疯了一样在找寻什么,而后在一具尸体前停了下来,四下一看,抓起一件被丢弃的兵器狠狠的扎进早就凉透了的土匪的心窝,就是这个人打伤了他老娘,让他娘慢慢死在了他怀里。
“现在我也杀人了!你们是不是也要报官将我也抓起来砍头?”
一锤定音,决定了黄家村人的去留。
作者有话说:
有位小仙女(么么哒)给本文重新取了名——《被夫人打断腿后我重生了》
怎么样?
是不是比作者的文名好上数倍?如果大家都觉得好,我就改成这个啦。
哎,被嫌弃的文名和一直被嫌弃的文案,一对难兄难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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