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自得其乐
刘宗孝正急得焦头烂额,忽然身后一阵疾风而过。等他回过神,被五花大绑仍在施暴的杜渐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刘宗孝定睛一看,正是恢复过来的顾诚。虽然身形仍有些踉跄,但已能行走。他再去看被打的侍卫,鼻青脸肿,比之前更惨了。刘宗孝念着方才的不杀之恩,将他往边上拽了拽,说:“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还脚啊?”
虽然杜渐和侍卫都被绑,可明显杜渐被重点照顾,里三层外三层都快捆的不能呼吸了。
就这样,侍卫还被打成了狗熊。
侍卫心里也苦,满腔心酸畏惧付之销魂一叹。
有道是懂得都懂,知己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就够了。
刘宗孝不自觉瞟了叶善一眼,战战兢兢收回目光,再看向侍卫,眼里分明写着——同是天涯沦落人。
刘宗孝悄声说:“兄弟,我给你松绑,你也松快点,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逃跑。不然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侍卫感动,“大哥,我不跑。对了,我这还藏了金疮药,就藏在裤口袋。您擦点。大哥,刚才对不住了。”
刘宗孝:“你也上点药。刚才我也打你了,对不住啊。”
这头你侬我侬正叙兄弟情,却说另一头,顾诚忽然暴起,将杜渐一通狠揍。
顾诚揍他的原因无非是杜渐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孩子,顾诚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杜渐自己找死,被打的面目全非,还嘴不饶人,口口声声,我的儿子我想杀就杀!我的种我乐意!
顾诚怎么揍他都不改口。
大概是觉得这人已无药可救,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掰开他的嘴塞了解药,又丢回原地,没管了。
一直表情狰狞发疯的杜渐在意识到被喂了解药后,忽然表情一收,呕呕的就要往外吐,“谁要吃你的解药了!谁要你同情了!”
吃都已经吃下去了,再吐也吐不出来了。
顾诚搞不懂神经病的脑回路。谁同情他了?有毛病!
他刚解了毒,身体还虚的很,正要回到叶善身边待着,四下里一看,善善呢?
其他人先前被他暴打杜渐吸引了注意力,都在看戏。顺着他的目光看来看去,恍然反应过来。
咱大娘子呢?
众人茫然无措。虽说他们手里有杜渐这个人质,可他们全体都是杜渐手下的人质啊!
没有大娘子,心好慌。
顾诚脚一抬就要去找人,心念一转,情绪微妙的又停住了。众人围拢过来,一口一个“姑爷,怎么了?”
顾诚嘴角扯了下,无精打采的样子,“没事,你们该休息的休息,我守着你们。”
众人也不担心叶善,习以为常的样子,围着驱蚊草熏过的火堆,踩实了野草,打着哈欠相继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诚耳根微动,一转头,刚好看到叶善拨开挡在身前的一截枝叶。身负长弓,一手提刀一手拎了几只野物,不仅剥了皮毛还开膛剖肚,清洗的干净。
顾诚一愣,起身走了过去,接过野物,道了句,“辛苦了。”也没有多余的话。
叶善盯着他看。
有人醒过来,出了声,余下人等接二连三的都醒了。纷纷起身帮忙,奉承吹捧。追问叶善刚才去哪儿了。
能干活的人很多,架火堆,烤野物,根本用不上顾诚。手里的活很快被人抢了去。顾诚也没说什么,兴致不高。谢无苔说:“姑爷,你一晚上没休息,你小睡一会,等肉烤好了,我们叫你。”又美滋滋道:“咱大娘子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什么事不用提醒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咱们呀只要安心跟着她就有好日子过。”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
顾诚站了站,同叶善说:“我出去一会。”
叶善什么也没问,只递给了他一把刀。
顾诚提刀走了,身后许白问,“大娘子,咱姑爷干啥去了?”
叶善:“不知道。”
顾诚听见了,眸光黯然,脚步不停。
等他回来,原本他们待的地方哪还有他刚才走时的样子。众人正干的热火朝天。砍树的砍树,平整土地的平整土地,硬是在密林之中清理出了一块空地。
恰在此,外头有人喊话。
刘宗孝就让昨晚被抓的梁人去了。
谢无苔看到他,笑眯眯道:“姑爷,您刚哪儿去了?给你留了肉了。”说着就将一块大.腿肉递给了他。
叶善正在劈劈砍砍,神情专注。
顾诚接过肉,目光扫过杜渐,见他仰躺在地,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墨绿色的汁,死生不明。他一惊,快步走去。
许白说:“没事的顾大人,我刚喂了他一些药,只是让他安静一些,不会要他的命。”天亮了,视野开阔,许白辨认出荒山里有致人酸软无力的草药,就地取材。草药没有经过鞣制,直接挤了汁液,毒性过大,杜渐当即就神经麻痹,厥了过去。
他说话慢条斯理,顾诚的手早就掐住杜渐的人中,等他说完,杜渐已悠悠醒转了。
杜渐还当自己死定了,喂药汁的时候,许白就说要毒死他。
他拼命挣扎,所有人一拥而上,按住他。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心里还在说原来这就是死亡啊。原来也没那么可怕。
所以等他醒转后,眼神茫然,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没有死,还要在这肮脏的世上肮脏的活着,竟不由生出愤怒的情绪。
等他缓过神,恶狠狠的将顾诚一瞪,又瞥见他手里的烤肉,张嘴就叼了过去。
顾诚的手抬了下,杜渐以为他要打自己,本能的缩了下。等再睁开眼,顾诚已经走开了。杜渐的后背心狠狠挨了一脚,杜渐趴在地上,半天没起身。他看到飘逸的衣摆,那是叶善的裙子。
杜渐刻毒的盯着她,不复先前的肆意嚣张。他伸手去够食物,叶善似有所感,回转身,一脚踩上他的手。
放出去的那个梁人去而复返,身后背了一大捆东西,扛不动,拖行在地。刘宗孝上前帮忙,又有其他人一起搭手拖拽。
顾诚看了会,才发现是帐篷。他张了张嘴,又看向叶善,最终习以为常的选择了闭嘴。
她总是习惯将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越是艰难困苦,她的干劲越大。她强大而值得依靠,无需任何人的帮助都能将日子过的很好。她性格坚韧独立,做任何事任何决定都无需跟人商议。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心甘情愿的供她驱使。
顾诚不仅帮不上忙,还被其他人给照顾上了。那个梁人不仅带来了帐篷,还带了吃的。大概是为了验证食物无毒,他自己先啃了好几口。
顾诚道了谢,百无聊赖的看他们忙活。
忽然,大.腿被什么压住了。
谢无苔的音量陡然拔高,又急速拐了个弯,“大娘子,那是个人不是玩具。”
叶善揪着谢小宝的后衣领子将他扔到了顾诚的腿边。
顾诚愣了下,坐起。
谢无苔忙喊,“姑爷,劳烦您看着孩子。”猛朝他眨眼,他怕大娘子没轻没重的弄伤了孩子。
众人都以为是因为谢小宝跑来跑去,大娘子嫌他碍事,包括顾诚也这样认为的。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说:“我来带孩子,你们放心忙你们的。”随即掰开手里的吃食往小宝嘴里送,哄他吃东西。非常有耐心。
杜渐从喉咙里发出格格古怪的笑声,他说:“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顾诚没搭理他。
杜渐了然:“是她不给你生吧?嘿嘿。”
顾诚随手采了几把草摊在腿前,手里变戏法似的编了一个小蜻蜓出来。小宝捧在手里格格笑。
杜渐:“小东西又烦人又恶心,哪里值得人喜欢?”
顾诚:“所以这就是你杀死你亲生儿子的理由?”他问的突兀,声音又轻。
但杜渐听到了,他表情怪异道:“就算我杀了我儿子,你一个外人耿耿于怀干什么?”
顾诚面上笼上一层寒霜,刚好小宝抬头,顾诚慌忙换了副面孔,温柔和煦。
杜渐一直盯着他看,眸光变幻,“你之前离开那么久,该不会是去给那小杂种收尸去了吧?”
“哈哈,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那么大善人,既然你谁人都同情,那你也来同情同情我好不好?”
顾诚伸出一条长腿,脚尖勾起那块先前被抛在地上的肉块,一弹,堵住了他的嘴。
杜渐居然也不嫌脏,一脸病态的啃了。就在顾诚以为终于要换回片刻安静的时候,杜渐又道:“我忽然发现抓错人了。你比那个女人有意思多了。抓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有什么好玩的。完全不一样才好玩嘛!我应该抓你啊!”
杜渐:“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顾诚,”叶善手里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杵用力一插,竖在杜渐眼前,几乎贴着他的头皮。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虽然抓了杜渐,但我们毕竟在梁国境内,想要带他们全身而退恐怕很危险。为保万无一失,咱们只能等。”
第142章、拖累
从顾诚的反应来看,他是非常意外的,叶善竟然会主动告知自己的想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等晋国的使节来救咱们。”叶善补充道。
忽地,人影一闪,顾诚从她眼前飞掠而去,一棵碍事的小树被劈砍倒下,差点砸到蹲在地上玩耍的谢小宝。
顾诚将他护在怀里,周全严密。
叶善冷眼瞧着,一言不发。不一会,隐入密林。
等顾诚将吓哭的小宝交到谢无苔手里,再寻叶善,已找不见她了,左右一问,都说她可能巡山去了。她以前在清风山就喜欢这样。大家都习以为常。
这,这又不是自家山头,有什么好巡的?
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顾诚心里担忧。念头刚起,另一股不友好的情绪又摧枯拉朽般的朝他压了下来。啧,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又犯了!你一直用你喜欢的方式对她好。你喜欢她,你就黏着她。渴望和她亲近,走哪儿都要带着她。喋喋不休,只顾自己高兴,有的没的,什么都说,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不说你就胡乱猜,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了解她。
顾诚被糟糕的情绪困扰着,整个人被撕扯的难受。他绕着众人转圈圈,一面警惕外围梁军,一面等叶善回来。
忽然,外围的梁人开始喊话,原来是梁国的太后得知亲弟被绑,派了亲卫过来解救人质。山林的鸟雀被惊飞,听得出来了大队人马。
喊话声一刻不停,开出了各种诱人的条件。
叶善不在。顾诚被恶劣情绪困扰,低头蹙眉,仿佛没听见。众人唯他夫妇二人马首是瞻,都道他们心中有谋划。也不理会。手里的活不停,有条不紊,搭帐篷劈柴挖土坑砌灶。
被抓的梁人姓萧名东,眼见众人一副就此安营扎寨落地生根的架势,小心的戳了戳刘宗孝,“你们怎么想的啊?不逃啦?”
刘宗孝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悠哉游哉道:“被人支配的快乐你不懂。”
萧东望着他,求知若渴。
刘宗孝:“就是……你有没有过肆意妄为的人生?有没有过控制不住自己越过越烂的人生?有没有过明明不想这样过却改变不了自己的时候?”
“我有过。我的人生越过越烂,最后过成了一个烂人,一个我自己都嫌恶的烂人。我明明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却改变不了我自己。我经常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就想这样继续烂下去,感觉很舒服很自在浑浑噩噩的挺痛快,一半又恶心极了这样的自己……”
萧东听得专注,他对他们充满了好奇,一群互相看不起却又因为某种神秘力量团结在一起的一行人。
刘宗孝当了几年刘大人,后来回了山庄,除了重操旧业继续放羊外,还兼职带山里的孩子,给他们讲民间故事,当人生导师。几年下来,对讲道理训诫人颇有心得,说起故事来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刘宗孝可不敢将自己和叶善的过往和盘托出,删删减减修修补补,组合成了一部铁拳之下出真善美的动人故事。
刘宗孝一面干活一面将自己的故事说了,萧东积极帮忙,像个受教的学生,听得分外认真,非常捧场。
杜渐大概是觉得这套说辞很新鲜,忍不住打断道:“那谁!你是手残了,还是脑残?一个折磨你,羞辱你,不给你自由的人,你不恨她?你还用这种恶心的让人吐酸水的语气吹嘘她?是你有病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刘宗孝:“你不懂。”
杜渐:“我是不懂!被人控制被人操纵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刘宗孝:“我心里踏实。我乐意。”
杜渐咬牙切齿,气得仰倒。
顾诚看向刘宗孝,若有所思。
忽而,一柄羽箭射了进来,顾诚眼疾手快,拦截下来。
梁人的喊话一刻也没停过,见无人搭理,这是出手威慑了。
众人还没有所表示呢,杜渐忽然跳脚,大吼大叫,“射什么射?射你娘!你们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是吧?都给老子退回去!滚!滚!滚!”
梁军统领一听杜渐的声音腿就发软,连声告罪。
叶善回来,众人开始做午饭。
叶善端了一碗热汤给顾诚,肉很多。
汤很烫,叶善趁这空挡,给顾诚换了药,重新包扎了裂开的伤口。
作为妻子来说,叶善非常称职。比很多人的妻子都称职。她细心体贴,样样周到。
或者说,当她决心扮演某个角色的时候,总能做到最好,即便当时不会,也会多听多看多学,没有无用的抱怨,任何事都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若是之前,顾诚肯定会非常享受善善待自己的好,夫妻之爱,当和和美美,互相疼爱。可他现在心情复杂,看什么事都多了别的解释。
当叶善帮他包扎完伤口,端起汤试了下温度,准备喂他的时候。顾诚偏头让开了。
叶善愣了下。
顾诚:“我自己来。”
叶善捏着碗没松开。
顾诚陷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出不来,“你不必……”勉强自己。
叶善手一松。
幸而顾诚反应快,张开手托住,饶是如此也溅出半碗汤。
叶善起身,目光有些冷。
顾诚一时也没有说话。
叶善几下纵跃,上了树。
顾诚默默将剩下的半碗肉汤吃了,他也没感觉到饿。心里有个想法隐隐冒了头。刚探出个尖儿就疼的不行,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想,要真这样,他可真要生生疼死了。
下午,梁军又开始喊话,还推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被驱赶着,枷锁铁链,连滚带爬,也不辨方向,进来就高声喊,“大娘子饶命!大娘子救我!”
叶善轻飘飘的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低头看去。
顾诚走过去,迟疑道:“清风山庄的?”
谢无苔原是非常愤怒的,看他这副凄惨模样,又说不出狠心的话,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人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我错了!谢当家,我错了!我求求您老救救我,让我回去吧!我想回去!我想大家!”
许白也是一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驱逐出山庄的李岩生。
那会儿他被养在山庄,吃穿用不愁,还有书读。山中岁月无忧,不知世间险恶疾苦。第一次下山看到山下凄惨景象,少年人的义气与豪情被激发,天真的只想做那普渡众生的救世英雄,被万民敬仰。他自以为一腔孤勇的与看不惯的上位者据理力争,只想为穷苦百姓争取活下来的机会。而他恰恰忘记的是,他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连他自己都是靠着别人活,却想让养活他的人将家底全数奉出。
这事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能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天真。而经历过漫长岁月洗礼世间险恶磋磨的人,她的心早就红的发黑,唯信这世上永恒遵循的“弱肉强食”法则。
叶善从不觉得自己对,她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强者的世界比较简单,是否施舍,唯心情好坏而已。
当她认出李岩生的时候,她从树上跳了下来。
谢无苔大概是看李岩生实在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微微挡在叶善身前张口骂他,还抬手打他。
叶善便没有过去,犹豫了下,在顾诚身边坐下了。
她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贴上顾诚的手背。他微微动了下,到底没主动握住她的手。以前他总喜欢将她揽在怀里,怎么抱都抱不够,怎么亲都亲不够。
片刻后,叶善收回手,起身。
谢无苔还叉着腰怒怼李岩生,问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怎么就流落到了梁国成了奴隶?
叶善从地上捡起刀,招呼都没打,忽然朝李岩生劈去。
众人都无所事事,正看着李岩生呢,惊变之下连尖叫都忘了,等哐当几下,枷锁铁链落地。许白人如其名,惨白着一张脸,哆嗦道:“大,大,大娘子……”
一股尿骚味传来。
许白:“……不是我!”
当然不是他,是李岩生淅淅沥沥放起了水。怪不得他害怕,实在是太吓人了。
叶善心情不愉,懒得废话,丢了手里的刀。
谢无苔软着腿走开,去儿子那求安慰去了。他心里清楚叶善既然肯出手解了他的镣铐,之前再有多少纠葛,也都过去了。
看了半天戏的杜渐忽而呵呵笑了起来,语气古怪道:“你们这就原谅他了?”
李岩生闻言看向他。
杜渐放松的眉眼骤然如刀子一般锐利的钉上李岩生。他整个人受惊般的哆嗦了下,目光快速的看了眼地上的刀,又看向背对着他的叶善。只眨眼间就做了决定,凶相毕露,骤然暴起,抓起地上的刀子就朝前刺去。
叶善对这世界充满了不信任,即便背过身也没放松警惕。李岩生提刀刺来的时候,她就旋着身子一脚踹了过去。却有一人更快的挡在她身前,二指捏住刀锋,内力灌满,顷刻折断。
叶善没收住力,一脚踹上顾诚后背。顾诚被踹得往前扑,李岩生大惊,只当顾诚扑过来要他性命。惊骇之下,寄出真正的杀招,从嘴里吐出一枚暗器。原本,他那一刀也没想过会一击必中。
叶善踹了顾诚就反应过来了,张开了手拉他,正正好站他身后。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与顾诚来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他躲,叶善必然受伤。
扑一声,暗器入肉。
叶善拉住顾诚的胳膊,他顺势倒在她怀里。
李岩生撒腿就跑。
杜渐笑得打跌,“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咧!”
“原本你不过来,她不见得会有事。你瞎掺和这么一下子,又是挨揍又是受伤,瞎耽误事不说还成了拖累,哈哈哈哈。”
“你该不会不知道你女人有多心狠手辣吧,她需要你救?”
这可句句往他心窝子扎啊,顾诚闭了眼躺在叶善怀里,临昏迷前还在想,又帮倒忙了,丢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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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解救
顾诚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躺在帐篷里,外头燃着篝火。梁国这鬼地方,白天热夜里冷,不似临安气候舒适。当然了,要说最宜居的地方还是青宣,他做梦都想把她带回老家,那是他的地盘,带回去后,关了城门,再也不放她离开。
也只敢……想想而已。
帐篷内没有善善。他们这一行都是男人,她也不可能和他们睡一起。
顾诚按着受伤的胸口走了出来,然后他发现,紧挨着大帐篷还有一个小帐篷。里头传来说话声,是杜渐的声音,掀开一看,叶善正对着门帘整好睁眼看过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帐。
顾诚退后一步,帘子放下,又掀开:“善善,辛苦你看守人质,我陪你。”
叶善:“不必,你……”好好休息。
顾诚一撩衣摆,气度从容。动作华丽,行云流水。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叶善身前,挡住杜渐的视线。轻抚衣裳褶皱,胸肌半露不露。论仪容姿色,顾诚向来信心十足。
杜渐掐着下巴端详片刻,说:“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老了这么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无论过去多久,叶善一如当年,青春娇俏,容颜不变。更何况,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她都习惯将自己收拾的整齐干净。相比而言,受伤后疏于打理又情绪不佳的顾诚憔悴不堪,更显沧桑。
顾诚理头发的手一顿,扯疼发根,不爽道:“你怎么张嘴就骂人?”
杜渐:“我骂你了?我说事实。”
顾诚:“你小肚子出来了。”
杜渐:“……”我艹!艹!艹!
顾诚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品头论足:“你人挫个矮,小肚鸡肠。相由心生,尖嘴猴腮。举止乖张,嗜杀暴虐。我看你此番要是还有命活,不如剃度出家,悔过自省,偿还半生罪孽。”
叶善的目光落在顾诚后背,听了这些话,眉头弹了下,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就在顾诚进来之前,杜渐才说过,她和他很像,他们是一路人。
嗜血的人最能看清相似之人的狠辣无情。
叶善本也没什么所谓。她从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死了多少次都不入轮回,不人不鬼的东西,一颗心早就倦怠的腐烂不堪了。
她本以为她真的不在乎……
杜渐洞悉人心,一击必中,“顾诚,我要是你我一定夹起尾巴做人,不那么冲动蛮干,不然媳妇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将来也不知便宜了谁。”
顾诚被打了七寸,当即怒不可遏,手臂青筋暴起,正要起身,脖子自后被勾住,一拉一按,仰躺在地垫上。
叶善走了会神,恍惚中察觉顾诚身形移动,以为他要走,下意识拉住他,按倒在地。四目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情绪,又按照各自的理解完美加深了误会。几乎同时避开目光,又意识到不对,眼睫快速眨了下,又朝对方看去。
顾诚在叶善这的自信看着高屋建瓴巍峨雄壮,实则就是豆腐渣,稍微风吹草动,瞬间崩溃稀碎。
她护着杜渐?为什么?
他俩刚才好像聊的挺投机,聊什么?
不应该直接冲进来的。
鲁莽了。
叶善笃定,顾诚在生她气。
她知道原因。
她补救了,没用。
感觉很糟糕。
*
叶善一行人被围困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出现了转机,顾诚他爹终于来了。领兵十万,兵强马壮。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梁国太后连抵抗都不抵抗一下,慌忙派人和谈。直言不是他们不想放人,是小顾将军杀到鹰川掳走了他们的摄政王,他们现在也很被动啊。
顾爹将信将疑派魏将军同梁国使节一同前往虎贲山一探究竟。
虎贲山上,重兵把守,被俘的摄政王杜渐正趴在地上嘴里对着根竹筒冲着柴火吹气炖野味,香飘数里,忙得一鼻子灰。其余人等各自忙活,俨然一副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景象。
魏将军上前同顾诚说话,顾诚看到他,木着一张脸,同他一番言语。魏将军听他说完,心里有了计较,又谨慎的瞥了眼身侧,往顾诚跟前一挤,压低声音道:“小顾爷,您不用怕,咱们这次真是带了十万人马,但凡梁国敢轻举妄动,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顾诚蹙了眉心,不解道:“怕?我怕什么?”
魏将军端详他脸色,“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这不像你啊!”
顾诚被问的心里一梗,整个人烦闷的难以言喻,眼角余光扫一眼远处的叶善,许白垂着手蹲在她身边,他生的面嫩,三十多岁了,还一副少年模样。大概小个子的人,天生显小?
魏将军:“小顾爷?”
顾诚心中愁苦:“我烦!”他自以为朝夕相处,善善对自己应是不同的,现在看来,她似乎对谁都一样。他曾以为自己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可不确定的口子一旦破开了,便一发不可收拾,患得患失,寝食难安。总想要更多,想证明自己在她心里别有不同。
叶善素来对目光敏锐,顾诚看她,她注意到了,听了这话,不由一顿,心里暗想:他在烦我。
恰在此,杜渐忽然激动了,手里攥着空心竹竿就冲了过来,“什么?你想走?我才刚觉得有意思,都不许走!”
梁国的宰相一听就急了:“王爷,太后她很担心你啊……”
杜渐手握竹筒,反手就朝宰相刺去,顾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竹筒卸了力,只戳得相国退后一步。
宰相大惊失色,慑于杜渐积威深重,下跪磕头,“王爷饶命!饶命啊!”
杜渐却不看他,只盯着顾诚讥笑嘲讽道:“怎么?大善人,连我梁国的臣子你都要管了?”
顾诚懒得同他废话,丢开他,别过脸。杜渐又失控的发起了疯,不管不顾朝顾诚挥舞起拳头。他内力被封,与人厮打如同一般武夫,顾诚错身让过几回。
叶善转动手里匕首,锋利的刀刃擦过许白的鼻尖。她站起身。
顾诚瞥见她,忽得失了耐心,一脚踹飞杜渐,不再与他纠缠。他现在心里失衡的厉害,吃醋吃得飞起,谁的醋都吃,莫名其妙的常人难以理解。
杜渐远远摔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破口大骂:“狗日的顾诚!我艹!”
梁国现今共四名宰相辅政,今日在场三人。顾诚同这几位宰相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梁国这边做出让步,同意魏将军将叶善、谢无苔一干人等先行带走,独留下顾诚做人质。梁国挑衅在先,晋国大军压境,这事不可能善了,但也不能将关系搞得太僵,各有考量,互有退让。
顾诚终究是不放心,一只手搭上魏将军的肩,背过身去,压低声音道:“顾叔,替我照顾好善善。”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意义。善善不仅会照顾自己更会照顾别人,旁人的关照对她来说或许还是束缚。
他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就改不了了!
魏将军嘴角抽了抽,语气古怪,“小顾爷,都知道你疼媳妇。晓得嘞。”
谢无苔等人听说魏将军要将他们先带回去,俱是欢天喜地。
魏将军到了叶善面前,行了礼,他是顾家家臣,称呼她为“少夫人”,又问她是否有话跟少爷交代。
顾诚和叶善这一对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原因无他,婚后顾诚表现的太快活。只要谈及私事,三句话不离他夫人。婚后云游三年。回来后,勤恳养家,不沾花酒,没事就陪媳妇,鞍前马后。
有对比才有伤害,女人们拿他当男人楷模。男人们将他视作恶臭!
就因为他的存在,才导致家里婆娘不知足,三天两头和自己吵。吵什么?
你有顾大人好看吗?
你有顾大人有钱吗?
你有顾大人忙吗?
你有顾大人尊贵吗?
你有顾大人武功高强吗?
什么?你什么都不如,你竟然还没顾大人疼老婆?
就你也配娶上媳妇?!
我呸!
因为顾诚的存在,临安城的女人们对择偶的标准直线上升,以前没见过顾大人这样的,都道有权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借口忙碌冷落妻子是寻常。有了对比才猛然惊醒,原来世上也有好男人存在,只是自己眼拙真心错付。
铺垫了这么多,不错,魏大人也是受害者之一。
曾经,他媳妇是他的臭脚都愿意蹲下身子亲手擦洗的贤惠女人,现在,哼!时不时的蹦跶两下,找嘴吵!
魏将军有苦说不出,生怕待会小夫妻难舍难分,他被迫长针眼。揣着手,打算待会再过去。
谁知叶善到了顾诚面前,张口问,“你让我走,你留下?”
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位连犹豫都不曾,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开了。
害的一众人等都没反应过来,追着她喊,“等等。大娘子等等俺们。”
混乱中,有人扯着刘宗孝的裤子不放,“哥,你不能抛下我啊!说好的我投诚,你收留我。你们侠义山庄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等到众人离开虎贲善,魏大人清点人数,一看,不对啊,这里头咋还有一人穿着梁军军服呢?看肤色长相也像是梁人。
这是我方安插在梁国的细作?暴露了?
大概是魏将军的眼神太刀人,萧东又真真切切的不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贴着刘宗孝抖啊抖。整个人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奈何刘宗孝也是个怂货,遇上活阎王一般的魏将军,生怕牵连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双.腿发颤,舌头也开始打卷了,“他是……是是是……我……呃。”
杀千刀的萧东惊怕之下一膝盖顶上了他的不可描述,差点现场表演了一出鸡飞蛋打。刘宗孝险险忍住了咯咯叫,强忍之下,面容扭曲,生生溢出了一道销魂长吟。
魏将军虎着一张脸看着扭成一股绳的两人,到底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猛地一下子醒悟过来了!
意味深长的“哦”了声,缓了缓,消化片刻,又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刘宗孝还满脸通红的支支吾吾。魏将军大发慈悲,排忧解难道:“原来是刘先生的家眷啊。好说好说,先回营帐梳洗用膳。”
作者有话说:
时间过的好快!看了下上次更新时间,吓死我了。
第144章、心结
盛夏,星子满天。
许白在营帐外犹豫再三,张口叫了声,“大娘子,你在里面吗?”
帐内没有回应。
许白看着乌漆麻黑的营帐,转身欲走。
门帘忽然被掀开,叶善站在黑暗中,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说:“进来。”
帐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些闷热。
许白犹犹豫豫的走了进去,说:“我还以为你去救顾大人了。”
叶善脚步一顿,许白没注意撞上,哎呀一声,慌忙后退又差点摔倒,碰撞出一连串响动,“火折子在哪?该把灯点上。”
叶善问:“你觉得我该去找他?”
许白:“不该吗?”
叶善沉默了会,“顾诚会不会有自己的计划,我贸然过去会不会打乱了他的部署?帮忙不成反添乱?”
众人被安置后,魏将军为让叶善宽心,说了许多安慰话,言之凿凿他们部署周全,必会将小顾爷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许白一听也有道理,迟疑道:“那就再等等?”
叶善不语。
帐内又闷又暗,许白待得心慌慌,说:“点个灯吧,不然……叫人看见了不好。”
叶善:“什么不好?”
许白想说孤男寡女有碍名声啦,又想说黑灯瞎火瓜田李下啊,但脑子里一描摹出叶善提刀的模样,霎那白骨断头崖,想为叶善名声考虑的心思就荡然无存了,他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这只落单的弱小无助小可怜吧。
“大娘子,你叫我过来所谓何事?”安静了许久,许白再次壮胆询问道。
最危险的时候大娘子最安全,最安全的时候大娘子最危险。许白心里土拨鼠尖叫,恨不能有人闯进来,将他解救出去。
“嗯,”叶善艰难开口,“你觉得顾诚讨厌我吗?”
这个话题白天二人已经讨论过了,许白坚决否定了,此刻再问,他正要给出相同的答案。
叶善又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听完再回答我。”这件事她埋在心里很久了,像是一根刺,因为从未说开,便从未拔除,如果一直不碰,便也可以当它不存在。如今她偏要掏开心口去看,才知早就长进了肉里。
黑暗里,叶善将自己曾落入地穴,为了活命将顾诚抛下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也不喜自我剖析解释当时错乱的心境,只单调而冷漠的一句,“我逃生后便走了,没有管他”总结了自己的冷漠无情。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听说过这段过往,许白直接被吓傻了,脸色煞白。
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觉得她不像人,但因她沾染了世俗情爱,也便觉得她和普通人无异了,是可以交流,可以来往的伙伴。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连那份情缘都是假的,你会恐惧,会敬畏,也会了然,叹一句,她果然不是人。她可以是神魔,可以被放在神龛里供人祈愿,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叶善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想看到,接着说:“同样的事,我又做了一次。”
“什么?”许白吃惊,音量忍不住拔高,“你又害他性命?在哪里?什么时候?”
叶善蹙了蹙眉心,嘴唇动了动,这一刻她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她会费那般别扭的心思不让顾诚跟过来,就是怕遇到极端情况,她的本能会选择自保而牺牲他。
这是她生生世世留存在骨血里的本能,越是危险的情况,她的抉择越果断越利己。
她感到口干舌燥,辩解不想说,这一次缘何抛下也不想说了。
事实就是她先走了,留下顾诚独自面对杜渐围捕的人马。当时,她并不担心他会遭遇不测,只是在找到他时,身上的伤倒是其次,微弱的求生意志才让她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人求生的心可敌千军万马,而他却想死,为什么?
那一刻,她无比慌张,所以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当时他是好了,像是枯萎的树重新焕发生机。
可后来,她发现情况很糟糕,他开始回避自己,也不爱找自己说话了。
以前,他总是热情满满活力四射,喜欢出其不意的偷袭她,求亲亲求抱抱。还会制造惊喜,很活泼,很快乐。人越多的时候,他越是喜欢翘起尾巴,毫不避讳对她的喜爱。还总爱炫耀对她的所有权。她表现的并不在意但接受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这样的他呢?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喜欢热情的人,喜欢他热热闹闹的性子,喜欢看他窜上窜下,喜欢他围着自己转,没完没了的罗里吧嗦。喜欢他毫无保留的爱意,喜欢亲密的接触。
只是漫长的岁月,无尽的轮回,她自己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她冷静自持,像个看戏的人,冷眼旁观,因为心里明白,喧哗热闹只是一时,她可以做看戏人却不能成为戏中人,否则岁月绵长,心一动往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目前,倒也还好。
就是不习惯,很不习惯。
她说:“现在你告诉我,顾诚会因此讨厌我吗?”
岂止是讨厌,恨死你的心估计都有了。这世上还有被深爱的人接连背叛更惨的事吗?许白到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是明白为什么顾大人最近对你态度冷淡了。”
嗯,今天魏将军过来时,他俩个蹲在一处,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叶善:“讨厌吗?”
许白:“呃,反正喜欢不起来。”谁人喜欢被背叛啊,又不是杜渐那个喜好无常的疯子。
叶善:“讨厌吗?”
许白耳听她语调不对,是不耐烦的意思了,心口一颤,哆嗦道:“讨厌吧。”
叶善沉默。
漆黑的大帐内静谧的叫人胆颤心惊。
许白如坐针毡,从没有一刻他觉得有儿子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被小崽子缠着,就不会被抓来问这种让人脖颈发凉的问题了。
许白感到呼吸不畅,他快坚持不住了。
“善善,也许你可以补救一下,顾诚他……”这一刻他想做她的朋友,推心置腹好好和她聊一聊,讲一讲他们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
“算了,他讨厌我也没关系,他说过要我陪他这一辈子,他不可以言而无信。”她很快释然了。
听语气毫无心理负担。
许白怔了怔,暗暗在心里为顾诚点了根蜡,又悄悄朝叶善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衣物摩擦,最后鞋子落地。
许白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问了声:“善善?”
叶善:“你怎么还没走?”
许白反应了下,猛然回过神,这是解衣脱鞋就寝了啊!他慌忙起身转头就往外走,又不知撞到了什么,劈里啪啦一阵乱响。
“啊,夫人,你快站住别动!”帐外火光闪烁,有人提灯而来。
一人掀开门帘往里一照,许白刚好摸到门口探出头来,一盏羊角灯直接怼到他脸上。
帐外忽地一静。
门帘大开,屏风倾倒,帐内一览无余。顾家的少夫人衣衫凌乱,半坐半卧。
侍女是魏将军临时找来伺候少夫人的,乡下人没见过大场面,登时就慌了,扑通一声跪地哭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呼喊声引来巡逻官兵,许白是个正常人,正常反应就去捂侍女的嘴。
岂料侍女逃生本能倒是敏锐,拔腿就跑,许白刚好够住她的肩膀,一拉一扯人倒下了,巡逻的小将军带着人也来了。
将士还当有敌袭,侍女张口哭号,“军爷,救命啊!杀人灭口啊!”
李小将军大声呵斥,询问原因。
侍女瑟瑟发抖,面上惨白,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遍。话说一半就被李将军喝止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懂得?这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恰在此,魏将军、兵部侍郎张大人,中郎将陈大人等大小官员都急匆匆赶来了,方才他们正聚在主帐商讨对策。
魏将军一看是顾少夫人的大帐出事,心里一紧。武夫出身,心大的很,抬手就去掀帐帘查看情况。
叶善还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然后动作平缓的躺下,背对他们。
魏将军顿觉失礼,慌张放下门帘,强装镇定,回身怒斥,“都给我闭眼!闭嘴!”又问李将军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李将军方才心里还有些迟疑,见少夫人果真在帐内,还躺在床上,心里咯噔一声。忽得悲从中来,他是青宣顾家军,一直视顾诚为年轻一辈的榜样,忠诚敬畏仰慕。如今少夫人竟然……竟然……
李将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睛先红了。
许白急了,他双手被缚,动弹不得:“魏将军,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叶善她叫我来说话,我……”
魏将军老人精,旋即明白哪里不对,抬手就捂他的嘴,“赶紧堵上!堵上堵上!混账!少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在场的不仅有顾家军还有朝廷的人,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啊。
许白很快被拖了下去,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他面上涨的通红,脖子上青筋爆出,一双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死死盯着大帐。
这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比千言万语都管用,人嘴可以说谎,感情不会骗人,铁证如山啊!
许白弱小无助的被拖走,大帐内静默如山,这一刻许白深切体会到了顾诚的心酸与绝望。
这个狠心的女人,她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啊!
以前还是小看她了!
魏将军等人没有停留,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各自散了。至于那名侍女自然被忠心耿耿的顾家手下拎回去一番严词警告,性命相胁,确保她这辈子都不会乱说话才放她走。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顾诚和杜渐滚在草地上,对掐的你死我活。
显然,顾诚更胜一筹,将杜渐死死按压在地上,脸着地,恨恨道:“儿子,服不服?”
杜渐筋疲力尽,五官被揍得都变形了,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顾诚压着他不放,这小子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本来就在逃命还发疯,早知道就不该救他这一命,死了也好过给他添麻烦。
杜渐已到极限,气若游丝:“放……放开我。服了。”
顾诚松开手,往侧方一倒,仰面朝天,胸口起伏,大口喘气。
二人休息了许久,杜渐问,“为什么救我?”
顾诚只觉得这人好笑:“你死了,是想让你们梁国有借口跟我大晋开战?杜渐,你真确实该死,但不是现在。”
杜渐:“不会。”
顾诚愣了下,偏头看去。
杜渐自嘲一声:“他们是真想我死。而他们想救出你也是真的。他们更不会跟晋国开战。哈哈哈……顾诚,你这个蠢货!”
顾诚:“……”
杜渐:“顾诚,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叶善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顾诚眼珠子一动:“你说她……”
杜渐:“你这样的人啊!啧,我忽然发现我也有点喜欢你了。”
顾诚:“……滚!”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两章或者三章完结。
第145章、杜渐的过往
顾诚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还有倾听赤王杜渐吐露心声哭诉悲惨经历的一天。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听。
他想一巴掌扇开他,然后一不小心吃了个大瓜,差点噎死。
“你,你说什么?赵钩是你和太后的孩子?这这这……你们不是亲姐弟吗?”
赵钩是梁国的王,刚满十二岁。
“很脏是不是?很无耻下贱是不是?很恶心很想吐是不是?”
如果他真的是丧尽天良的禽.兽,不知礼义廉耻罔顾人伦,那么这么多年他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顾诚看他又面容扭曲状似疯癫,缓吸一口气,默默转开视线。
“你不信?哈,你真的不信!”
顾诚想说,等此间事了,你还是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吧,梁国的百姓摊上这么个疯子摄政王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杜渐自顾自的笑了会,忽而悠悠叹息了声,轻声道:“你不信,真好啊,你竟然不信。”
“顾诚,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诚:“你再胡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他撑起身子,走开了几步远,靠在一块巨石上。
杜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信,但叶善肯定会信。”
说的就跟你俩很熟似的,顾诚不爽!
杜渐重伤后身体都不能动了,嘴巴还不得闲:“顾诚,给你一句忠告,你要想拥有世俗人幸福美满的一生,就和叶善分开吧,她不适合你。”
顾诚不耐烦理他。他心里本就不自信了,又被劝分,可想而知有多郁闷烦躁。
夜色漆黑,杜渐又被打的面目全非,若不然顾诚一定能看到他面上露出了少见的认真神色,“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人也当有好报。”
“叶善那样的,你招惹她干吗?”
这两句话中间停顿的有些久,顾诚又发散思维了好一会,根本没意识到杜渐这两句话是有联系的,且同时指向叶善。
好吧,就算他听出了这其中的关联,也会解读成,善善那么好的女孩儿,你招惹她干吗?你不配!
顾诚最近的心啊,一直沉在冰水里就没浮上来过。曾经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就算不是善善最喜欢的那个,但一定是对她最好的那个。况且,据他观察,善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男人。那他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想照顾她,想给她幸福。
以前,他总觉得,他和善善性格互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他很怀疑性格互补这句话是不是骗人的?
完全不同的俩个人相处起来难道不是矛盾重重吗?难道不会有很多不和谐的地方吗?若是一方觉得快乐,那另一方有没有可能一直在默默忍受迁就对方?
性格一样的人,步调一致,思维一致,是不是更容易相处,更能从对方身上获得幸福感?
他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这段感情。
如果他对她的好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早就成了负担。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她的束缚忍耐之上,她压根就不需要他,他该放手吗?
“陌上人如玉,公子踏月来。”
顾诚脑子嗡嗡的响,偶然闯进来这么一句似叹非叹,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很多年前,梁国曾出现过一个雅号叫做“踏月公子”的少年人。
他年少成名,才高八斗,因模样俊美,喜穿一身白衣,曾夜月下行走,被人惊呼为天人,便有了踏月公子的雅号。
可惜,惊才绝艳的人总是昙花一现。
这让顾诚想起,他曾经有个疑问埋藏许久了。
“我曾听说……”
“是。”杜渐忽然打断他,似乎早知道他想问什么,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不等顾诚反应,他又嬉皮笑脸起来,“我就知道你对我感兴趣。”
顾诚无语的转过脸,这次却竖起了耳朵。
“你有个好爹,能征善战,雄踞一方,家里女人们都拿你当宝贝,护着你宠着你,捂住你的眼不叫你看这世上腌臜之事。我爹就不一样了,他虽是军户,却懦弱贪婪,喝了酒只会打女人。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娘怕我死了,按照当地习俗养在我舅家。舅舅是个读书人,教我识文断字,访友拜师,十岁出头就有了踏月公子的美称。原不过是同窗友人的戏言,却被舅舅当了真,呵……”
“那时年轻,不知遮掩锋芒,每有佳作便欣喜不禁,迫不及待宣扬出去。终是引得贵人注意。后来有人去了我家,给了我爹三百两,我爹骗我回家,绳索一捆,便将我送人了。那时我十三岁,要了我的男人五十多,我至今都记得男人身上油腻难闻的味道,像酱了几十年的陈猪肉,嘴巴臭的像粪缸。后来,他真的被我捣碎了做成肉酱喂了他的儿女,哈哈……”
梁国官方文书有载,杜渐出身显赫,乃檠州杜家后人。王朝更迭,世家不衰,杜家居首,矜贵尊荣。而踏月公子的美称也是和这些有关的。杜渐的疯言疯语更像是他又出现了幻症。
顾诚之所以难以置信,是因为踏月公子美名远播,他还曾拜读过他的诗作,还曾想过能写出这样诗篇的少年该是何等的光风霁月。
忽地某一天,踏月公子消失了。等多年后,他再探听到消息,却听说这踏月公子便是有恶鬼之称的赤王杜渐。这样的事本来就让人难以接受了。没成想,真相更是让人跌破三观。
后来的事便是,杜渐因模样俊美讨喜,又被主人送给了更有权势的老爷。这样一层层往上,终于到了梁国大王的手里。
也是机缘巧合吧,那时候杜渐的姐姐也因为选秀入宫为婢。眼看着年满二十五要被放出宫去,杜英心有不甘,不愿就此潦草一生。便伙同弟弟设计梁王宠幸了杜英。
自此后,杜英仗着弟弟,很是过了一段呼风唤雨的日子。但那时候梁王已经很大年纪了,立起来都困难,除了喜欢折磨美少年,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
梁王的放纵与宠信,让杜家姐弟逐渐把持住了前朝后宫。有了权势,出身门第不用自己废口舌,自有人讨好逢迎,安排的明明白白。
此后梁王的王子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而梁王的身体每况愈下。杜英无子傍身深感忧虑,旁得人她又信不过,便将主意打到了杜渐身上。
这世上的人,有人生来是白纸一张,后来被世事的残酷践踏的黑了心肠,自己也跟着沉.沦烂臭。有的人大概娘胎里就带着恶。
曾经有段时间,杜英就是杜渐的救赎,是他心灵休憩的港湾。她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言语蛊惑他,将他死死绑在身边,供她驱使。
杜英是个健壮而精力旺盛的人,她的性格很大一部分随了她爹,但又比她爹更聪明狡猾。女人的身份成了她很好的保护伞,她会示弱,让人狠不下心肠。
她旺盛的精力,让她的野心也急剧膨胀。她贪图享受,重物欲,爱弄权。她想拥有至高的权力,永远享受泼天的富贵。
杜英很清楚,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弟弟的存在。她不需要太大本事,只需牢牢抓住杜渐就够了。可杜渐并不是提线木偶,他也会因为不满姐姐的所作所为冷言相向。杜英认为要想彻底绑住一个人,那只能共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揭穿后都会万劫不复的那种。
生一个弟弟的孩子,无子傍身的她便有了依仗,还能因为孩子控制住杜渐,将来孩子长大,不服管教,她也能利用这个秘密控制孩子,一举三得。保住她一世的富贵荣华。
不久后,杜英算计了杜渐。起先杜渐完全不知情。为了姐姐能坐上太后的位置,也为了他心底的黑暗,报复那些他想报复的人,他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杜英很幸运,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梁王驾崩,赵钩尚在襁褓,登基为王。
赵钩刚出生的时候,杜渐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小侄子的。
新生命总能给人带来希望,纯洁无暇的孩童最能抚慰人心。
每当舅甥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候,杜英都会暗自窃喜,将这解释成父子血脉相连。
杜渐当了摄政王后,为了侄儿能稳坐皇位扫清一切障碍。铁血手段,一度让梁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皇宫内,梁太后一朝登顶,便忘乎所以。之前就说过她是个健壮且精力旺盛的女人,先头因为畏惧梁王,而苦苦压抑自己。珍馐美味,酒池肉林享受过后,开始将主意打到了男子身上。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顾虑,偷偷摸摸。后来欲壑难填,也有主动投怀送抱的,竟将手伸到了朝臣身上。
杜渐因为早先的经历,对这些腌臜事深恶痛绝,便没人敢跟他禀报。
直到赵钩开始学说话,咿咿呀呀的同他说起,杜渐起了疑心,随便一查,太后淫.乱后宫恶心的他想吐。
杜渐怒不可遏,拔剑冲入后宫,将正在欢好的众人砍了个七零八落,血染凤霞宫。
杜英为此大病一场,醒转过后,慑于他的残忍,很是老实了一阵子。然而已经习惯纵欲享乐的人又怎能忍受富贵清闲却平淡的日子。她开始百般讨好祈求,示弱哭诉。又说寻常百姓家只要有钱都能三妻四妾,凭什么她不行?凭什么男人可以?女人就不可以?
杜渐曾雌伏于男人身下,对性别认知有障碍,恶心那档子事,却从不觉得女人就低人一等。他安排了十几个男人,让杜英挑了两个,送入后宫,提醒她,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让她为了钩儿,平时要收敛着些,又说让她真心待那两个人。
杜英快活了一阵子。可她实在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过了半年,看那俩人只觉得无趣无聊。杜英又央求杜渐给她换人,谁知竟引来杜渐的勃然大怒。痛骂她薄情寡义。
杜英受制于杜渐,她感到愤怒,憋屈。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都已经是人上人了,为何还如此的不自由,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
此时有人向她献媚,出谋划策,想助她除掉杜渐,到时候垂帘听政,整个大梁都是她的。
杜英当然想大权独揽,可谁人比她的亲弟弟,比她孩子的父亲更值得信任,她不敢赌,也不想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时间一直到了赵钩五岁这年,杜英和杜渐这对因为观念不同而积攒多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也是这次剑拔弩张,杜渐他一直当成亲生儿子疼爱的外甥竟真的是他的亲生子!
杜渐持剑闯入隆泰宫,要不是赵钩的乳母以命相护,赵钩就被他杀了。
后来,杜渐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时好时坏。
但杜英母子若想继续坐稳江山,杜渐这枚棋子就不能弃。他们需要一只能吞人血肉的狼。
杜渐开始变的古怪,杜英仍想讨好他。
在杜渐被叶善断了一只手后,他曾消沉过一阵子,后来杜英打听到缘由,便开始四处搜罗与叶善容貌相近的女子,送予杜渐,让他发泄。
这样的泄愤方式也只有杜英能想到。而杜渐也在一次次的打击下,终于彻底沉.沦。他开始分不清真与幻,也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时而恐惧害怕,妄想每个人都想害他性命。时而暴躁嗜杀,日天日地。
在很多悲惨的故事中,杜渐的经历也许算不上最悲惨。
一句轻描淡写的评价,却是他血淋淋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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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顾诚不知道杜渐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论交情,没有。杀死对方的心倒是更强烈些。可是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听杜渐把话说完了,没有打断。
刚开始的时候,杜渐还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随时准备着,要是顾诚敢说一句讥讽的话,表现出一点不耐烦,他就会马上怼回去,绝不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安静的夜,两个人的呼吸。
这么多年来,他陷在自己的过往中出不来,大概是真的需要一个倾诉的人,一个活的人。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言辞也激烈起来。时而面目狰狞,时而又有虐杀仇人的报复快意。他被仇恨所包围,大多数时候都是痛苦不堪的。但顾诚也听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在说到赵钩的时候。他的语调会不自觉的放轻。即便他纠结愤怒,握紧拳头捶打地面,扬言有生之年一定要杀了这个孽种!顾诚却有种笃定的直觉,他不会。
顾诚又想到了死在他手里的那个娃儿,杜渐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他的亲生儿子。然而赵钩于他来说终究是不同的。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他的出生无疑给他无望的生命照进了一道光。他真心的爱过这个孩子,他贴身照顾他,以他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慈爱的长辈能为晚辈做的,都尽数去做了。像是弥补缺憾,他竭尽所能的对赵钩好。想象着赵钩就是自己小时候。想为他撑起一片无垢的美好世界,将自己没有得到过的幸福失去的快乐全都补偿到他身上。
他为这孩子煞费苦心,谋划未来,为他的皇位荡平一切阻碍,甚至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也一并想早早的赶回后宫,还政于帝。
这无疑激怒了杜英。她亲手撕碎了他眼里的美好,摧毁了他活下去的指望。
是啊,这人世间本就肮脏丑陋,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假象。
他一生都在渴求美好,却终究被污泥染了身,再没洗净,一直沉.沦,直到落入最底层。
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声。
顾诚说不出安慰的话,杜渐的人生让他感到窒息。
风呼呼的刮了小半夜,天快亮的时候,顾诚忽然被呼喊声惊醒,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听到动静,他猜测是梁军找来了,也不知是杜渐的人还是昨晚要杀他的人。
顾诚朝一团阴影处走去,推了他一把,说:“杜渐,快走!有人来了。”
杜渐一动不动。
顾诚想起昨晚的事,心情复杂,拉起杜渐的胳膊,转过身,“我背你。”
杜渐被他拉上了后背,他快速的走了几步,停下。像是怕惊动什么,又怕叫不醒他,偏了下头,喊,“杜渐?”
没有回应。
顾诚感受着杜渐的冰凉和僵直,默默将他放下。
他死了。
顾诚莫名生出一种怪诞感,心底的荒凉像藤条般枝枝蔓蔓的疯长。他感到孤单,他非常的想叶善,非常非常。
**
许白被绑了一.夜,面容憔悴,嘴唇起皮。
叶善也没睡好,翻来覆去,身边空落落的让她很不适应。
天亮,叶善起身,刚掀起毡帘,谢无苔等人就迎了上来,口口声声许白知道错了,已悔过自新,求她将许白放了。昨晚动静有些大,谢无苔等人都瞧见许白被绑了,至于个中缘由,魏将军一脸讳莫如深。还冲他们翻白眼,也没个好脸。
老马脾气暴躁差点都要抄家伙抢人了,刘宗孝幽幽来一句,“别是大娘子让绑的吧?”
众人一听,嚯,有理!
瞬间偃旗息鼓,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叶善听了谢无苔的求情,也没说话,径自去找许白。
帐外有士兵,叶善要进,卫兵很纠结,略一迟疑,她身子一偏,已经进去了。卫兵猛眨了几下眼,没反应过来。倒是谢无苔等人还被拦在外头。
俩卫兵对视一眼,一人会意,赶紧去禀报将军。
魏将军有令,此人必须严密看管,谁都不许见,尤其是顾少夫人。
许白眼看叶善进来,如见亲娘,热泪都要滚下来了,可惜一晚上没喝水,水分都快熬干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倒是憋了一泡尿,急得都快涨裂了。
许白张口就认错,“大娘子,我错了。求您放了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叶善点点头,“你错哪儿了?”
许白一顿:“……”他也想知道。
许白:“大娘子,您说我哪儿错了,我就哪儿错了,求您快放了我吧,我快憋不住了。”焦躁又急切。
叶善点点头,“问你个事。”
许白很急,“您说,您快说。”
叶善:“你以前喜欢我。”
许白感觉到急切想往外排的尿都要倒灌了,这哪儿跟哪儿呀!
“大娘子,哦不,少夫人,顾少夫人,这都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啊,您老人家就别拿这事羞辱我了成吗?顾夫人,你快放了我,我要解手。”
叶善转过身看他,态度却很认真,“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许白早知道叶善思考问题不同常人,自不会像当年那样犯蠢,叶善忽然这般态度,直让他毛骨悚然,他颤颤巍巍道:“那你是希望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叶善盯住他,“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哪里?不喜欢我哪里?”
“唔,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想好了再回答我。”
许白夹着双.腿,都快抽抽了,表情痛苦:“我喜欢你……”
“岂有此理!”随着一声暴喝,魏将军掀帘而入,眼睛喷火,他张了张嘴想骂人,扫了眼叶善,又匆忙收回视线,瞪着许白咆哮,“你个白脸儿小贱人!”
叶善拔了卫兵的刀,抬手划断绳子,眨眼间又精准无误的插了回去。许白得了自由,双脚赛过风火轮,一溜烟从魏将军身边消失的没了踪迹。姿势扭捏,一头冲进远处的草木丛中。
叶善背着手离开,面上寡淡,实则难得心里装了事,不怎么痛快。
魏将军被叶善唬住,怔在原地。谢无苔恍惚忆起昨晚许白临走时跟他提了一嘴,说大娘子找他有话说,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不情不愿的。大家对叶善又敬又怕。挥手撵他,让他赶紧去,别误了大娘子的事。谢无苔脑子转得飞快,前后一联系,又看魏将军这态度,直呼难以置信,这魏将军别是误会什么了吧?定睛一瞧,真误会了!谢无苔噗嗤一声没忍住先笑了出来,笑得好大声。魏将军回过神,更生气了,鼻孔喷气,嘴巴哆嗦,又要去捉许白。李小将军匆匆而来,奉上一封信函。魏将军也没避开人,拆开来看,忽然大笑出声,“死得好!死得好!”顺手将信递给了李小将军,嘴里又不确定的嘀咕了起来,“真的假的?杜渐可是国舅爷,梁国的摄政王!小皇帝可是他亲手推上皇位的。就这么大义灭亲了?”
其他将军闻讯也赶了过来,挤在一起,“梁国皇帝的玉玺金印,看来是真的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大赞小皇帝干的漂亮!像杜渐这种人渣就不配活着。
有人痛骂杜渐残忍嗜杀,胡乱发动战争,死有余辜。
还有人说杜渐一死,对晋国最大的威胁就没了,剩下那些软骨头只怕自己都会耗死自己,晋国可以坐山观虎斗,哦不,吃人的老虎已经死了,剩下一群老鼠臭虫自己斗自己,等时机成熟,晋国大可一举攻下梁国,开疆扩土。
这话题让人兴奋,立刻有人附和,更激烈的讨论起来,大家都很激动,畅快。
叶善走不多远,这些人的议论声顺着风,入了她的耳。
她记得顾诚曾与她说过,杜渐这个人虽然名声非常不好,但他却是梁国的定海神针,只要他活一日,梁国的各路人马就不敢轻举妄动。赵钩有他护着,这帝王之位就无人敢动他。
她也清晰的记得,杜渐同她说,“叶善,咱俩是一路人,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看出来了。”
这时一道声音突兀的传了来,“杜渐该不会是赵钩和小顾侯里应外合联手杀死的吧?”
因为这一变故,事情没有变得简单,反而更混乱更复杂,顾诚也没及时回来与他们汇合。因为梁国皇帝请求顾诚援助平定内乱。
晋国大军已至,长驱直入,打的是襄王的旗帜。
立场不同,褒贬不一。
有人欢欣鼓舞,有人痛斥帝王无道,与虎谋皮。
而这些都与叶善无关了,她和谢无苔等人被魏将军派人先行送回了临安。
半道上遇到了顾国公,数万人马虽然打着他的旗号,但他本人并未亲至,只虚张声势,国内杂事繁多被绊住了手脚,刚处理完,这才赶过来。
这二人既是翁媳又是父女,顾国公啰嗦叮嘱了几句,又心焦政局动荡,匆匆告别。
叶善等人经过云州,谢无苔与妻子汇合,众人又竭力请叶善上山主持大局。叶善想回顾府等顾诚。曹宝珠想挽她的手又不敢,只轻声道:“此地距离梁国最近,消息也灵通,你回临安等,哪有在这等显得心诚。”
此话在理,叶善便不走了。
奉命护送叶善的李小将军得到的命令却是将顾少夫人安全送回顾府,尤其不能在清风山庄停留。
两边都是好意,各有想法,互相拉扯,又各自误会。
山庄人暗自嘀咕咱姑爷看着挺好的,怎么手下人这么霸道?嫁了人又不是卖了身,啥都得听你们的?呸!
李小将军又愁又怒,这些人也太不讲理了,正儿八经的少夫人自是要送回临安顾家好生供起来,跟你们这些土匪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没错,虽然清风山庄现在美名远播,都是有情有义的侠士。可当年晋国闹饥荒的时候,李小将军身在青宣,也是听说过黄大全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米粮的传闻。当时他还想渗透进青宣,被侯爷打发了。而黄大全背后的靠山可不就是清风山庄。
李小将军出身世家,清贵,高洁,非黑即白。年轻人的心装满了家国大义,眼里容不得沙子。清风山庄后来肯舍出所有米粮救灾,确实大义,不过在他眼里多少有些洗白的嫌疑。当时那种情况,要是清风山庄还敢藏着米粮,动摇国本,朝廷的军队为保社稷安稳,也会亲自动手。幸而他们聪明,如今名利双收。
李小将军更知道,他们的少主夫人就是来自清风山庄,还曾嫁过人。关于这一点,他也是偶然从长辈们的交谈中得知的,当时他很气愤。因为皇帝颁布的文书,少夫人乃郡主义女,是一位尊贵的县主。却原来是土匪窝里的女子。
他不禁设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少主迷了心智,非她不娶。那肯定是国色天香的狐狸精。
真正见到了本人,漂亮是漂亮,可也没到动人心魄的地步。最多也就柔弱招人稀罕。男人嘛,对娇小柔弱的女子天然有种保护欲。何况他们青宣出来的男人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但他还是不理解,少主怎么就娶了她?这世上比她漂亮的女子多了去了。难道是表里不一,手段多心机重?
李小将军很气愤。
当初顾诚带叶善去青宣,李小将军只远远瞧过一眼,少主护得紧,少夫人看着安静规矩,也没什么特别。今次再见,却见她和山庄的人牵扯不清,李小将军那颗身为顾家家臣的心顿觉受到了极大羞辱,差点忍不住拔刀相向。
这边两厢争斗,剑拔弩张,身为漩涡中心的叶善脚一抬,上山去了,懒得搭理。
谢无苔暗道别真是当真了吧,忙上前打圆场,又将小将军拉一边,让他别误会了,叶善的真实身份不好明说,又给她按了个内人表妹的身份。再三解释她和许白清清白白。
哪料李小将军听了这话神色更夸张,冷眼呵斥,不许他胡言乱语。
他们顾家家臣瞧见了什么是一回事,旁人议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些事不管真假都得憋在心里,说不得。也不能解释,这不越描越黑嘛!说白了,他们就是护短!
李烁带不走叶善无法复命,遂遣人回禀魏将军,自己则呆在山庄,名义上是护卫少夫人安全。
实则,懂的都懂!
过了大半个月,顾国公先行回了临安。
途经云州,先去山上转了一圈。
山庄遭了火灾,正在重建中。顾国公没见到叶善,只见梅梅正以身作则,领着人挖坑栽树。梅梅欢欢喜喜的招待了他,又送了许多山里的干菜、野味,让他带给太太奶奶还有皇帝尝尝鲜。又说大娘子此刻不在庄上,问他要不要留宿一晚。
国公爷贵人事忙,并未停留。梅梅领着国公爷绕着山庄看了小半圈,又亲自将人送下山了。
临走的时候,国公爷忽然想起一人,问道:“烁儿在哪?怎不见他?”
梅梅一愣,“哪个烁儿?”
顾国公:“李烁,护送谢三当家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梅梅哦哦长叹一声,“您说姓李的啊,同我母亲一起出去了。”
顾国公又问去哪儿了。梅梅一问三不知,“我哪敢打听她老人家的事啊。”
夜里,叶善回来,李烁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后才爬上山,累成一条死狗。再一看独栋小院,关门熄灯,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屋顶窜出一道黑影,梅梅手持弯刀从上头跳了下来,悄声道:“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李烁一肚子的心酸坚忍只想哭着叫娘亲,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劳累奔波过,一条命去了大半条,累得只吐舌头,哪还能说上话。
昨儿夜里子时刚过,叶善忽然起身,招呼也不打,直奔山门而去。李烁被梅梅打醒,让他跟上。整个山头没人敢管叶善的闲事,除了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李烁。
这大半月以来,叶善在山上一直将自己关在小院内,与以往忙忙碌碌的她别有不同。李烁守着小院子,当起了她的护卫。心里也在暗自评价,这样才对嘛,高门贵妇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赏花品茗,做做绣工,这才是我少主人妻子该有的样子。
然而叶善在李烁眼里的正常,在梅梅等人眼里就是极其反常。这夜叶善忽然起身,梅梅听到动静,悄悄尾随,又不敢追着不放,急忙去找李烁。
李烁被梅梅推出去当了炮灰尚不自知。心里气愤不已。暗道:“半夜出门果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这么说。还让梅梅不要往外说,他这就将人追回来。
这一追就从天黑追到了天亮,从晋国云州追到了梁国鹰川,突破重重关卡。
站在鹰川静悄悄的大街上,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迎面走来一队人马,看样子应是晋国官兵。李烁犹豫着正要上前打招呼。忽地,从巷子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拽进了黑暗里。那一瞬李烁肝胆俱裂,暗想:“鹰川现在果真不太平,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啊!”
那人捂住他的嘴,力量大的很。李烁被抓着从窄小的巷子到高.耸的屋脊,一路飞奔弹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弱小无助过,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身高体重都是假的。忽而被按在屋顶上,视线往下,一队人马刚好从眼前过。有梁人也有晋人,其中一人尤为显眼,正是顾诚。
李烁大概是被吓傻了,明明都没捂他的嘴了,偏生发不出一丝儿声。直到下面人马远去。大街上再次空无一人。
梁国内乱,鹰川执行最严格的管控,闲杂人等不准随意走动。李烁来不及纳罕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过五关斩六将的冲进来的,感觉也没和人交手啊,就轻而易举的到了梁国都城。
随即他心脏一停,意识到此刻的危险。
耳边忽然传来一语轻声,“待着别动。”
是个女的?!
后颈有风过,他本能的看去,只见那女子像一只轻盈敏锐的燕子,飞窜在屋脊上,落地无声,翩若惊鸿。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飘逸好看的轻功。情不自禁看直了眼,心里赞了声“漂亮”!
等那女子消失不见了,他才意犹未尽的回过神。刚才,那谁?好生眼熟!
那侧脸,那声音,那个头身架……
李烁有种发现惊天秘密的震撼。
他哪还能待着不动!
等他再次找到叶善,她正站在一块可供遮身的巨石后。顾诚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传来。李烁过来时,踩断枯枝,踢开碎石,动静有些大。
有人厉呵,“谁!”
李烁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柄铁箭飞射而来,李烁拔刀劈砍,紧接着更多的羽箭飞射而来。李烁头皮发麻,忽而一股劲力捉住他的后领,急速后撤,虽然逃跑途中万般狼狈,可这该死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二人躲开追兵,李烁摔趴在地,又翻了个身直喘粗气。一张精致的脸压了下来,李烁措不及防,呼吸一窒,脸腾得一下热了,过不多时,一张脸由红到紫,眼睛充血,脑子也嗡嗡的发热发烫。
叶善松开手,背过身去。
一口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李烁手脚并用,向后退去,震惊慌张。
他有悔,他不该胡乱怀疑少夫人的清白。
就这,一般人谁遭的住?!!!
第147章
先前,叶善什么事不干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清风山一干元老都很忧心,这明显不符合他们大娘子的行事作风,不对劲啊。唯有李烁一派老古董大家长式的满意,觉得非常好。
那日刚过子时,她夜行下山,出去一趟又回来, 第二天拎着斧子就开始神出鬼没的巡视山头。元老们齐齐放了心,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大娘子,这该死的安全感!
李烁这小子倒是适应能力强悍,前一天还苟延残喘一条死狗, 第二天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文人多清高,武将多憨夫。以前魏将军他们在他眼里武功高强顶天立地,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李烁觉得魏将军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多学他们。待人接物一派老气横秋,还以为自己多牛批。后来被面上不得不恭敬心里多少有些些看不起的少夫人一顿猛虎掏心教做人。李烁隔了一.夜就转变思想叛变了。所以,怎么说来着?年轻人就是可塑性强。
叶善不在小院里自闭,李烁也不再端着架子,舔着脸主动和清风山的义士大侠(不是)套起了近乎。要说这清风山从来不养闲人,自是能人异士辈出,还都是各行各业的手艺人。譬如这溜门开锁,譬如这赌场出千,譬如这易容换面勾搭小娘子,譬如一剑封喉,庖丁解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不了解一些人,你会因为世俗的看法畏惧他,远离他,厌恶他。可你一旦接受了,你又会不知不觉的学习,模仿,甚至成为了他们。李烁每日里浸泡在知识的海洋中,与各方“人才”打交道,忙得不亦乐乎。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刚开始的时候,他给魏将军的信,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静克制,类似“少夫人足不出户,岁月静好”这样子。后来再写信就渐渐偏了主题,全然是自己在清风山的日常,满篇下来,鸡飞狗跳,嬉笑怒骂,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真实而快乐。
李烁不知道的是,他的信每次都是直接送到顾诚手里。要是魏将军这类的老古董,早就提醒他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顾城不会。他想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叶善,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知道她离了自己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跟他一样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信里的内容同他猜测的一样,离了他,善善依然过得很好。她总能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充实而平静。
他曾坚信自己能带给她幸福,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他曾过的很快乐很自我,他以为时间能让一个人习惯另一人的存在,他甚至以为善善已经离不开他了。他曾窃喜,也曾惶恐不安,而如今,一直他不愿承认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以为他以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以为!
……
也许是时候放她自由了。
当年他以她抛下自己为挟,迫她嫁与自己。小人行径,冠以爱的美名。真是无耻啊!
**
夜里,谢三当家和曹宝珠正努力造人。俩夫妻恩爱,这事上也都放得开,动静大的门窗都压不住。房门忽得破开,一道人影落在床边。
二人正到要紧处,谢无苔闭眼享受毫无所觉。曹宝珠眼尾倒是扫到了,奈何快乐让人反应迟钝,竟舍不得停下。
待风停雨歇,又回味片刻,谢三当家幽幽回神,说:“房门怎么开了?哟,别叫人听了去。”他起身关门,擦洗身子。
曹宝珠终于进入了贤者时间,后知后觉的害起了臊,小声道:“刚才叶善来了。”
谢无苔一愣,“谁?你说谁?”
曹宝珠埋头进被子,没脸见人了,“你说她怎么回事啊?别人夫妻办事她都看。哎呦!”
谢无苔以他仅剩的理智给出了最贴合真相的答案,“也许是咱俩叫的太死去活来,她刚巧经过这听到了,以为出事了,来……来救人了。”
曹宝珠拉开被子,歪鼻子撅嘴,“你这话说的,她要是大姑娘我信,都当人媳妇三四年了还闹出这样的误会。呵!谁信?你信?”
谢无苔绞尽脑汁去想,好像除了这个,没别的理由了。总不能明知二人在办事,故意到此一游?这怕是得了什么大病!
曹宝珠眼珠子转了转,表情就露出几分难以置信来,“该不会是……不会吧?”
**
这女人哪,一旦格局打开了,就没有什么不敢想不敢说的。这点在曹宝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以前,她嫁老皇帝,稀里糊涂洞了房,稀里糊涂有孕生了娃。虽说都是当娘的人了,心里干渴的要死,人却非常害羞。直到跟了谢无苔,几年下来,格局就打开了。夜里办事被看了当然很丢人,可过了一.夜,第二日仍旧容光焕发,还兴致勃勃的登门拜访。
叶善正在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曹宝珠见左右无人,笑呵呵道:“昨晚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闹了这么大个笑话。”
叶善的脸几乎怼在花草间,曹宝珠左右转动脑袋也没看到她的表情。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道:“我们是觉得小宝一个太孤单了,想再接再厉给小宝再添一个弟弟妹妹。”
曹宝珠:“我和相公都不小了,要是再不生怕是生不出了。心里着急的很。咦?善善,你和顾诚成亲都快三四年了吧,怎么还没动静?”
叶善:“三年五个月七天。”
曹宝珠:“啊?哦。”她反应过来,善意的笑了起来。女人只有在在乎的事上才会记得这么清楚,她为他们高兴。
叶善:“我不会怀孕。”
曹宝珠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慌忙安慰道:“你和顾大人还年轻,孩子迟早会有的。有时候缘分没到,急不得。是顾家老太君催得急吗?那你也别急,女人怀孕最怕心急,越急越没有。你且放宽心,别管旁人说什么。老人家抱孙心切很正常,左耳进右耳出呗。哎,我这里还有一些偏方,回头拿给你,甭管有用没用,先试试,反正也不要紧……”
叶善从花丛中抬起头,敛眉想了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我的体质生不出孩子。”反正她也不喜欢孩子。
曹宝珠还在滔滔不绝,忽而顿住,她将叶善的话听进了心里,还琢磨了下,挑起一边眉,心里的弯就拐了七八道了。原本还有些兴致勃勃的传授经验,又怕问题严重到已无药可救,心情也跟着沉了沉,毕竟以顾家的权势,想要寻觅良方肯定比现在的她要来的容易。
曹宝珠悄悄叹了口气,上前握住她的袖子,“你也别太难过。总会有办法的。”
叶善的目光却在她的肚子上转了一圈,说:“我看顾诚挺喜欢你家小宝,要不你把小宝送给我们吧。”
“嘎?”曹宝珠一惊,吓出了鸭叫。
叶善表情认真,“顾诚喜欢小孩。你把小宝送给他,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我能办到。”
“啊!我想起来了,戚家娘子昨儿就找我有事商量,我一直没得空,现在得赶紧过去了,不然她又要去我家门口大吼大叫了。你是不知道她那大嗓门……哎,这一天天的都是事……”她一面超大声的自言自语,一面火烧屁.股般往外跑。
曹宝珠跟清风山的很多人一样,对叶善又敬又怕又爱。叶善突然要她的宝贝眼珠子,吓得她魂都差点没了。回家后,冷静一想,又觉得叶善可怜。一个女人一辈子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能拥有,该多可怜啊!顾家又是那等人家,子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现在小夫妻浓情蜜意,时日长久难免磕碰,再没有个孩子中间做调剂,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散伙呢。想到这,她又觉得顾诚不是那等负心无情的人,可人世凉薄,情义几何,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女人家没个孩子将来年老色衰,如何挟制夫君?靠谁供养?
顾家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即便顾诚情意深重,谁能保证长辈不会心存不满背后使坏?老人家都盼着儿孙满堂,谁家不怕断了传承绝了香火?
曹宝珠越想越忧心,忽然想起一事,问了谢无苔,说:“善善在这待了都一个多月了,顾诚那小子可曾捎信过来?”
谢无苔回说:“不曾听说。”
曹宝珠看向谢无苔,目光落在一处,定住了。
谢无苔被她气笑了:“嘿!嘿!往哪看呢,天还没黑呢!”
曹宝珠白他一眼,“我去看看善善。”
谢无苔追出去一步,“你就不怕咱儿子真被讨了去?”
曹宝珠瞪他:“你们男人哪理解咱女人的苦。”
谢无苔理解女人的苦,也理解很多身不由己被命运鞭打的人的苦,却唯独不会将“女人的苦”和叶善划上等号。他们大娘子能算得上女人吗?她连人都不算!她是他们的神!
在他看来,与其担心叶善年老色衰被甩不如担心顾诚啥时候变心被杀要来的真实。不过,有一点他确实介意了,这都一个多月了,他只见到李烁一封封的往外寄信,怎不见回信?
莫不是真像宝珠说的,顾大人变了心?
这么一回想,他们被困在虎贲山的时候,顾大人的表现就很奇怪,甚至在魏将军过来的前一天,他和叶善都没说话了。当时谢无苔只以为顾大人是严肃正经人,危险的境地,总要有深沉冷峻的人稳定军心。况且顾大人当时负伤,不想说话静心养伤,也在情理之中。想得多了,他又忆起先前许白同他说的那些话。谢无苔前后一联系,心里就慌了。
顾诚人不错,救过他的命,还是故人之子,这要是真和大娘子闹掰了,他该向着哪边啊?
谢无苔觉得这事干系重大,再坐不住,紧随妻子的脚步奔出门去,召集一干元老说起了老大的八卦,啊不,商议起了干系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
**
曹宝珠停在叶善的小院外,看向屋顶的袅袅炊烟,鼻尖嗅了嗅。
小厨房内,叶善正亲自下厨做面条。梅梅帮忙烧火,大黄趴在门口。要是按照人的年纪算,大黄已是高寿了。它牙齿不好了,走路也总是慢吞吞晃晃悠悠。好在清风山的人都很宠它,大黄一直过的很好。以前它总是漫山遍野的疯跑,和清风山的很多人一样,对叶善是既敬又怕。仰仗她,但又不敢太靠近。可自从叶善这次回来后,它总是待在她的院子,从早待到晚,除非梅梅带它出去散步,它总不肯轻易挪动一步。谢无苔和曹宝珠说起过大黄的故事,又悄悄与她说,大黄恐怕时日无多了,它是忠心的狗,通人性,最后的时光便想陪陪它的主人。曹宝珠以前就觉得很多人还不如狗,对大黄也是分外喜爱,经过它的时候脚步放轻,习惯性的摸了摸它的头。
叶善的面条很快做好,鲜香美味的鸡丝配上荷包蛋小青菜。她先给梅梅盛了一碗,梅梅表情夸张,直呼人间美味。她又给曹宝珠盛了。曹宝珠吃了,也大赞特赞。叶善这才将剩下的部分盛给了自己,吃了一口,咂摸几下,又吃一口,放下筷子。
对面二人不明所以。
叶善停了会,三两下吃了小半碗,看样子不是很开心。起身,连碗带面放到了大黄面前。
大黄的耳朵动了动,跪坐起身,眼珠子放光,明明是一条狗,却像是拥有人的表情,它看上去是那样的高兴。
剩下的半碗面很快被它吃完了,它卷着舌头,舔着碗沿,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它第一次来到她面前,饥肠辘辘而又小心翼翼的偷吃他们吃剩的鸡骨头。后来,它过上了好日子,每日里吃不完的肉,所有人都捧着它,宠着它。它有最宽敞舒适的狗窝,它自由自在,每日里除了快乐的享受时光似乎也没别的事了。它以为自己都快忘记了曾经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日子。它已经老的咬不动肉尝不出味道了。可吃着这碗面,它忽然忆起了那些鸡骨头。真是香啊!它还记得,在那之前它想过,要是能让自己再吃上一回肉骨头,它就算立刻死了也无憾了。后来,它吃上了。它又想,这个女主人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要是她能收养自己就好了。瞧,人们常说人心不足。它一条狗,也会得寸进尺呢。
梅梅端着碗,高高兴兴的,“大娘子,你吃饱了吗?我的给大黄就好了呀,您别饿着肚子啊。”
叶善情绪不高,捏着下巴,似乎在想事。
曹宝珠试探着问:“是面条哪里不对吗?”
叶善:“不对,味道不对。”
梅梅大嗓门,叶善是她的神,她不容许她质疑自己,“非常好吃啊!好吃的我都快把舌头吞了!是吧,三嫂子?是不是特别好吃。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丝面!”
曹宝珠觉得梅梅吵极了,她有话和叶善说,女人家的事,不方便小姑娘旁听,于是三言两语哄了她离开。梅梅招呼大黄一声,乐颠颠的一起走了。
叶善收拾碗筷,曹宝珠盯着她的腰身看。
叶善侧过脸:“你看什么?”
曹宝珠掐了把自己日益圆润的水桶腰,又对着她的腰比划了下,“你这是正常人会有的腰吗?顾家那小子一只手都能握得过来吧?”她想讨好她,好打开话匣子。又发自真心的赞叹道:“说你瘦吧,该长肉的地方可一点不含糊,啧,顾小子可真有福气!”目光顺着她的腰到胸又顺着颈部到脸。曹宝珠抚了抚眼角的细纹,羡慕道:“人人都怕老,人人都会老,怎不见你变老半分?”
这话也不知哪里惹到她了,叶善嚯得转身,面寒似水,眼珠子又黑又沉。曹宝珠像是被黏住了般,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却后退不了半分。叶善的手摸上她的脸,顺着她眼周浅浅的纹路。然后略踮了下脚,摸上她的发顶,目光定了定。
曹宝珠略感吃痛。
叶善移开手,指腹捏着一根白发。
“是啊,是人都会老,都会死。”言毕,转身走开,背影孤寂。
曹宝珠过了好一会才神魂归位,掐了自己一把,暗道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病?人善善不就是看见她头顶有一根白发给拔了嘛,至于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吗?
她转过身子又追了上去,笑眯眯解释道:“我就是瞧着你怪羡慕的,你都有二十四五了吧?看上去还像是十六七的小丫头,嫩的能掐出一把水来。”
叶善的屋子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屋内摆了盆栽,还有一些精巧的木头摆件,叫人见之心喜。曹宝珠由衷赞叹道:“长的漂亮又勤快能干,谁人娶了你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嘻!瞧我这话说的,可不就是顾家小子洪福齐天。”说到这儿她瞟了叶善一眼,试探道:“话说,你和顾诚都一个多月没见了吧?可曾书信联系?”
叶善不喜这样的眼神,像是不怀好意,曹宝珠要不是熟人,早被她丢出去了。
“你有话直说。”
曹宝珠噎住,干笑了声,走过去,到她桌子对面坐下,调整面部表情道:“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就不担心?”
叶善手握刻刀,正刻着木头,“担心什么?”
曹宝珠微微拔高了音量:“女人啊。”见她不懂,索性挑开了说:“善善妹子,我拿你当亲妹子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你老实同我讲,顾家小子在那事上生猛吗?”那劲瘦的腰!有力的腿!纠结的肌肉!曹宝珠很早以前就认定这小子的活肯定好。但凡这样的男人一旦开了荤,尝到了女人的妙处,身边守着一个能满足得了他?
曹宝珠满脑袋黄色废料,溢了出来,眼睛发光,表情猥琐。叶善居然看懂了,回道:“没有。”
曹宝珠不解:“没有,什么没有?他不行?你会吧,就他那体魄,不能啊!”
叶善:“我们尚未圆房。”
曹宝珠震惊了:“他真的不行啊!啊!”三观崩碎,世界毁灭。她心目中男人的标杆竟然不是个男人!
叶善淡淡的,语速也慢:“顾诚说这种事须得两情相悦,否则他绝不碰我。”
曹宝珠的表情就非常的一言难尽了。这话听着就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老财主镶着满口金牙对穷得叮当响的人说,我不爱钱,我真的不爱钱!
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曹宝珠抱臂,斜睨着她。
叶善吹散木雕的尘屑,“我无所谓。”
曹宝珠想到了顾诚的爹,老顾侯中年与妻子分居,也是光杆汉子一条,都说男人忍不了寂寞。那么多年过去,也没见老顾侯纳个小妾婢女收在房中。
大概是家学渊源?
曹宝珠冷静下来,一面思考一面说:“大概是他们姓顾的在这方面就不是特别感兴趣?嘿!白瞎了那一身腱子肉!”曹宝珠知道有些夫妻重□□,也有一些更看重精神层面。她是个俗人,后者是她难以攀登的高度。她看问题就实际多了,暗道,光靠思想碰撞也碰撞不出个孩子是不?她还是很担心她家小宝。
原来生不出孩子的原因是这个,这好办!
曹宝珠瞥一眼叶善,撩了把头发,再不含蓄,开始传授起了房中之术。
师父循循善诱,徒弟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不,叶善就问上了,“男人都喜欢做这事?”
“就没有哪个男的不喜欢!除非他不行!”曹师父斩钉截铁,双眼放光。课讲的更加细致,分析的头头是道。
一直到天色漆黑,梅梅哼着曲子回来。曹师父口干舌燥的住了嘴。
“总之,我也是盼着你们夫妻和睦。既然他那边拿着架子不主动你就主动点呗,夫妻嘛,没有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曹宝珠挤眉弄眼,心情愉快。
叶善放下刻刀,朝她伸出手,“给你。”
曹宝珠接过,“什么东西?”
梅梅点了灯进来,说:“我可以进来吗?”
曹宝珠就着灯光一看,竟是自己的小像,刀工精美,栩栩如生。她爱不释手道:“善善,你的手可真巧,我好喜欢。”
叶善弹了弹手心的灰,目光从她笑逐颜开的脸上划过,看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一个小玩意。
曹宝珠手心里捧着自己的小像,念念叨叨:“这小玩意儿可真是太有意义了,善善,你得空能给我一家三口都刻一个吗?”
梅梅送了曹宝珠出去。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意义?什么意义?
她闲极无聊随手刻出的小玩意儿,曹宝珠口中的意义她理解不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向她压在梳子下面的那根白发。
她捏起那根白发,凑近自己的鬓发,按了上去。
她淡漠冷清的眼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梅梅去而复返,推开门,一阵风吹进,烛火摇曳,明灭间,那根白发也飘了下来。
她的笑容凝注。
没有意义,因为漫长的岁月,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无趣。
作者有话说:
先前说两三章内完结,好像不行。啧!感谢在2022-05-02 23:40:12~2022-05-18 16: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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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曹宝珠自认功德圆满,抛着小像,心情愉快的回了家。不料推开门,满满堂堂一屋子人。所有人都一脸严肃,眼神迫切的盯着她。
谢无苔伸出手,将她拉进来,“快跟我们说说,你今天和大娘子都聊了什么?她怎么说?”
曹宝珠耳根子一热,面上先臊红了,“干,干什么?”
谢无苔索性先说了起来,将叶善曾落入地穴,后来被顾诚所救,又抛下他,险些害死他的事说了遍。众人七嘴八舌,有说:“我先头就奇怪,大娘子那样的人怎会被男女情爱所困,嫁顾大人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被顾大人的深情所感动。”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大娘子的心意是你我能揣摩的?那你怎么不问问刘宗孝,当初大娘子怎会嫁他?”
无辜被戳的刘宗孝忙摆手撇清干系,“当初大娘子受伤,是我娘捡了她,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啊!”
黄老村长捋着长长的胡须,慢慢道:“大娘子做事素来没有章法,无迹可寻……”
另一人马上反对,嚷嚷道:“怎地没有章法,无迹可寻?大娘子干什么事不是为了咱山庄老小着想。照我看她嫁顾大人就是为了给咱们找靠山!”
“牺牲她一人,保全我们大家。大娘子真伟大!反正我胡群这辈子就跟随大娘子左右,永远效忠她。”
“牺牲倒是不至于吧。就顾大人那等风姿容貌,咱大娘子真不亏。”
“长得好看有屁用!大娘子不喜欢都白搭!”
“俩个有仇的人凑成一对,该不会之前的恩爱都是装的吧?”
众人不由的回想起当年被大娘子支配的恐惧,武力压迫,性命相胁,谁敢不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先头吵过的话又重复来去的再说了遍。
好嘛,曹宝珠可算是彻底了解原委,听明白了。
她无精打采的往椅子上一坐,冷不丁道:“有件事该叫你们知道,叶善同顾诚夫妻……一直未同房。”
屋内一静。
忽地有人一锤拳头,兴奋道:“我说什么来着?咱庄主那样统领大局,有思想有抱负的人怎会拘于儿女私情。她就是利用姓顾的一家!”
**
夜里,谢无苔翻来覆去睡不着,曹宝珠瞪他,问他干嘛。谢无苔叹息一声,感慨道:“我本以为顾诚娶了心上人,叶善嫁得良人后半辈子有了着落,心里很为他们高兴。可内情竟是如此,心里很不好受。”
大约是年岁渐大,都喜欢欢喜大团圆。不仅操心自家的事,也爱管起别人的闲事。
曹宝珠想起今天自己唱的那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安慰道:“他们都是大人了,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啊。”
谢无苔拉过她的手,碎碎念道:“我先头还奇怪顾诚那般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若是他被强迫……就跟那刘宗孝一样……唉!”
曹宝珠:“那你说怎么办?”
谢无苔:“说句不该说的,叶善那人是有些不通人情的,她若不是和顾诚真心相许还是早早散了好,省得耽误了彼此。顾诚那边我瞧得出,先前娶了叶善是真心求娶,你说他俩三四年都未同房,是个男人大概也没耐心了。”
曹师父翻过身,面朝他,“那要是说叶善突然开窍,主动了呢?”
“还是别了吧,”谢无苔坐起身,“我看没有再进一步反而是好事。叶善那样的人还是更适合当寨主,给别人当妻子居于后宅……委屈了她,也委屈了她夫君。你是不知道,我们被困在虎贲山那会,我就瞧出俩人不对劲了,连话都不说了互相。叶善那人你还不大了解,她过日子全凭自己心意,全然不管旁人如何想。这就苦了顾诚了。唉,这么说,我还真有些担心,要是顾诚感情用事惹恼了叶善,只怕真要出什么人命官司。我得想想,看怎么才能平平安安的叫他俩散了。”他再睡不着,翻起身,坐到桌案前,提笔写信。
**
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个月,梁国事了,大军开拔,途径云州并未停留,一路急行。
谢无苔站在山头,胆颤心惊了一天,听说大军进城了,又听说大军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他稍稍放了心,正打算去叶善那探探情况。忽得有人叫了他。
谢无苔一惊,扭过头看到一人站在身后,身形高大,一件漆黑兜帽,遮了半张脸,只露一截下巴,蓄了须。谢无苔惊出一身冷汗,匆忙上前,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说起来,二人前一日才见过。谢无苔应约,偷偷下了山。话说的明白,他以为顾诚已随大军离开,不想竟独自上山了。
谢无苔叹息一声:“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怎么又上山来了?”
“我,”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楚,好在还算平稳,“想见她最后一面。”
谢无苔看他这样子,暗道一句“可怜”。可又想到那位冷冷清清什么都看不进眼里的样子,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诚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就一面,三当家帮我。”
谢无苔不忍心,犹豫道:“大娘子独居的小院位居高处,四面平坦无遮蔽,谁要是过去,很容易被看见。她又是那样警觉的人。这样,你躲我家去,我想个法子将她请去我家,你躲在内间门后看一眼就走,如何?”
顾诚:“可。”
谢无苔话说的漂亮,可真要去请人了,他又开始原地转圈圈,踟蹰不安了。该怎么请?以什么理由?
话分两头,却说另一边,梅梅忽然神神秘秘的溜进了叶善的屋子,眉毛眼珠子在脸上乱飞道:“大娘子,你猜我看见谁了?”
叶善并不搭理她。
梅梅习惯了自问自答,“我瞧见我爹了。”
叶善正浇水的手停住。能让梅梅叫爹的只有顾诚。至于刘宗孝,那就是“老刘”“放羊的”。
“就在北边山道那块,那边山壁陡峭,挺难爬的。我爹跟只壁虎似的,还挺灵巧。哈哈。”她笑了起来,又觉不该,“我也经常在那练轻功呢,也跟只壁虎似的爬上爬下。我看他穿着黑色兜帽,躲着人上山,心想他大概是要给你惊喜,就没叫住他。后来我又瞧见谢叔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叶善回房,洗了手脸,换了身衣裳。
梅梅心里不舍,问,“大娘子,你要走了吗?”
叶善说:“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
梅梅看向趴在角落的大黄,摇了摇头,“我暂时不去了。”
叶善没什么所谓。
倒是大黄,大概是意识到叶善要走了,缓慢的爬起来,凑到叶善腿边,又趴下了。
叶善正在梳头,低头看了它一眼。
梅梅蹲下身将它抱住,说:“大黄,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呢。我爹要接大娘子回家,他们许久没回家了,家里的太奶奶,奶奶都很想他们。”又扭过头说:“等下次去临安我还要跟皇帝哥赔礼,他听说山庄出了事,怕我难过,好心接我去宫里散散心。我答应了他要住一阵子,隔天又跑回来了,都没跟他说一声。那段时间他也不怎么开心,听说和他定亲的新娘子得了急症,突然没了。皇帝哥还没当新郎官就当了新鳏夫,真可怜。”说到生生死死,她又将大黄搂紧了些。
叶善瞥一眼,“你松开些,大黄要断气了。”
叶善将自己收拾一新,又让梅梅烧了一壶热水,泡了新茶。
梅梅说:“这样我爹会看出来我们早就知道他来了,惊喜没了,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叶善伸手又将刚泡好的热茶倒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叶善静若玉雕。
梅梅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没道理的呀,我明明看见了呀。我爹那大骨头架子我不能认错人。”她奔出门去,看到黑黝黝的夜色里,一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不前,她蹬蹬蹬跑上前,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跳脱灵动,喜不自禁。
谢无苔被盯得紧张:“大娘子在吗?”
梅梅:“在的呀,在的呀。”
谢无苔:“唔,我想请……呃……”
梅梅:“好的呀!好的呀!”她答应的迅速,扭过身又跑回去,不一会又出来,叶善跟在身后,款步而来。
谢无苔还没反应过来,梅梅又冲上前,快速道:“谢叔,你要带我大娘子去哪?”
谢无苔:“我,我想请你们去我家……”
梅梅:“好的呀!快走快走!”
直至到了谢无苔的家,他还是懵的。怎么能这么容易?他还没说要干什么呢。
谢无苔原本和大家伙儿住在一处,房子挨着房子,很紧凑。后来接了曹宝珠回家,他原本的单间就不够住了。当时顾虑到曹宝珠身份特殊,她又刚离开皇宫,怕生,就远离村落另建了栋小院。不像叶善住的院子,大伙儿都默契的不敢靠近。这几年下来,庄上的人接二连三的结亲,有搬下山住去了,也有喜爱山庄的静谧,依旧住在山上。渐渐的原本离群索居的屋子也连成了片。
叶善的目光从这片屋子扫过,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冷不丁道:“你倒是招人喜欢。”
进了小院,入鼻一股饭香。檐下挂了一排灯笼,燃了灯火。叶善望向厨房,谢无苔请人进屋,“内人正在造饭,大娘子可用过晚膳了?”本就是一句客套话。小宝忽然跌跌撞撞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块肉,油乎乎的嘴嚷嚷着:“爹!爹!伯伯烧的肉……”
曹宝珠一个箭步冲出来,捂住小宝的嘴,神色慌张。
厨房内,油嗞嗞作响,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不绝于耳。谢无苔瞪大了眼,急忙解释:“是……是胡家媳妇!”
曹宝珠:“戚家娘子!”
夫妻俩异口同声给出了不同答案。
叶善也没追究,径自去了正中的堂屋,夫妻二人齐齐松了口气。谢无苔小声说:“怎么回事?”
曹宝珠挤眉弄眼:“他非要……”
梅梅落后一步,转身,朝二人做了个鬼脸,神情快活。
谢无苔闭嘴,急急忙忙冲进堂屋,又慌里慌张冲去厨房,许白竟然也在,正在帮忙烧火。谢无苔又跑回去,曹宝珠也无头苍蝇一样跟着他乱跑,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吗。
这一家子乱成一锅粥,衬得叶善更是静的像是背景画。梅梅难得没有乱窜,只皱着鼻子朝他们笑。
“可以开饭了。”叶善说。
“哦!”谢无苔仿佛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忙去抬桌子搬凳子。许白进进出出开始上菜,不忘给自己加戏,“善善,这都是我做的,尝尝我的手艺啊。”
梅梅真有些看不懂她爹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大人们高兴就好。
可是她家大娘子已经用过晚膳了呀,她爹这殷勤献的,不吃叫她爹的惊喜就变得没意义了,吃得话那不是要撑死人?
那就吃一点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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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梅梅年幼无知的时候听乡里的百姓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就幻想出宰相是只山大的妖怪,化作了人形掌管人间百姓,毕竟皇帝都是真龙下凡,伺候龙王爷的肯定也是只不同凡响的大妖怪才对。
后来她见了皇帝也见了宰相,知道一切都是乡里百姓愚昧,神话了权贵。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屑一顾起来。
这世上仅有一人,也只有她,是梅梅心目中的神。
却说今日,梅梅装模作样的陪大娘子来谢三家吃饭,心里想得却是要当好一个陪客,等她爹出来,她就要尽量表现出惊喜,热烈的欢呼,问东问西。没办法,谁让她娘面冷话少,而她爹又花样多,为了不冷场,为了她爹的颜面,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她希望她爹娘永远和睦,永远幸福。
菜碟子一碟一碟的往屋里端,梅梅夹了一筷子,暗道了声“果然”,不说这口味,就这挑剔的摆盘也一定是她爹的手笔。
谢无苔心里害怕,都这么明显了,顾诚是生怕叶善不知道他来了啊!他想到自己和顾诚说过的那些话。想到自己本是一腔好心,可真要追究起来他就是背叛大娘子了啊!他是大娘子的人,本该一心向着大娘子,可顾诚这事上,他生了私心,他想拉故人之子一把,他希望顾诚能拥有平凡人该有的幸福。他心里也是向着叶善的,他当然希望她过的好,既然顾诚于她来说不过是工具,他希望能有个折中的法子,叫二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思来想去,他觉得趁早散了总好过将来过成怨偶。这俩人都是能量巨大的人,若是互相怨憎,只怕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谢无苔心里又过了遍自己所行所为的动机,觉得自己心是好的,也便给了自己坚强的勇气。战栗的腿这才稳当了些,然而心底的慌张并不因理由的正当而克服,他总要找些话来说,于是就一叠声的劝叶善吃菜。
叶善呢,她是没什么想法的,她做人做事向来行动力大于胡思乱想。因此正常人会畏惧她,难以理解她。老祖宗的智慧一直告诫后人——做人当三思而后行,这一句就要求人们要多思多想,因为事情一旦做了就难以更改,若是造成了重大损失,会追悔莫及。人们会在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有时候这样是恰当好处的,有时候又因错失良机而懊悔,所以人生的后悔事必然是人活一场的必修课。可还是要多思多想,因为短暂的人生不容许不断试错,年纪越大越不能。
叶善不同,她不能多想,若她是个思想复杂的人,她恐怕早就疯魔了。她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心到手到,无需顾虑,旁人的喜怒哀乐,他们想法感情都与她无关。
可是今日,她却要为顾诚想一想。
她心里一直埋着一桩事,虽然顾诚娶了她,跟她说喜爱她,要同她过一生,可是她不信顾诚对那次她丢下他离开的事心中毫无芥蒂。以前她是不屑于想这些事的,这些都与她无关,随他心里怎样想好了,他说不介意,他说喜欢她喜欢的片刻都不愿意离开,她愿意相信这些,因为她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她愿意他陪在身边,一睁眼就能看到,不必她说许多闲话,他就能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有意思的人和事,不会让她四周太安静而感到无聊。
她也想过将梅梅留在身边,可是她知道的,梅梅对她太崇敬,只她一个眼神,她就会自动消失,留她一个人。梅梅错以为她喜欢安静,其实不是,她也喜欢惊喜和热闹,可她不愿意说。她总觉得别人捧到她眼前的,她笑一笑就完了。若是她一旦期待别人,心里就会变得不舒服。她不愿意深想这些。她本能的趋利避害教会了她选择,不必刻意去想。
今日,她却难得的多想了,她丢下顾诚一次让他心里留了一道疤。而第二次将他抛下,会不会让那道疤重新撕裂,鲜血淋漓?
她转回头找到他,察觉到他求生意志薄弱,他想死。她心里慌张了,她亲了他,她知道他喜欢这样,亲吻让他高兴。他确实焕发了生机。她不明白他喜欢自己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她喜欢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他总是那样喜气洋洋,无穷无尽的精力,天晴让他高兴,下雨让他高兴,冰天雪地也让他高兴。
后来几日,他对她不冷不热。还总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叶善将这些解读成,他终于也和别人一样看待她了,觉得她狠毒,畏惧她,想远离她。
她顺从了他的决定,和魏将军一起离开。她本不想走,但如果他想冷静的想一想,她愿意给他时间。
她在山上待了三个多月,期间出去过一次,她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知道他真的在忙,而不是歌舞消遣,她又回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非常习惯这里的生活,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哪儿都能过得下去。可有时候又有些不习惯。没他在身边聒噪她感到了几分寂寞。他的手艺很好,把她的嘴都养刁了。她照着他的方法做出来的吃食,总差了点滋味,她不知道差在哪。她愿意去学,可惜没有师父教她。
今夜他过来了,烧了一桌子的菜让她吃。
她很有胃口,她可以再吃一碗饭将一桌子的菜都尝一遍。
她都吃了,可顾诚没有出来。只谢无苔还一个劲的劝她多吃。
她转了下眼看向谢无苔,他眼里立刻有了惊慌的情绪。她不愿看到这样的眼神,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开始专心致志的吃菜。
如果吃了这一桌子的菜能叫他消气,她愿意这样做。
美丽精致的人大概做什么事都是美丽精致的。
叶善并不会狼吞虎咽的吃任何东西,她都是小口小口的咽下,筷子却转的飞快。看她吃菜的人会觉得是种享受,因为并不脏乱。本来不饿的人也看得咽了吐沫,觉得也可以再干三大碗。
梅梅眼睁睁看着叶善横扫了一桌子的碗碟。她兴奋的同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神明就是通天彻地能常人所不能的。
梅梅心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是骗人的,但我大娘子从不骗人,她是个样样都精通样样都能做到极致的……神人!
*
灶台的火早就熄了。谢无苔家的食材有限,任顾诚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将他所会的菜品都做一遍出来。他每做出一样菜让许白端出去,总要停一停,他希望叶善叫他的名字,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的走出去。他会认为叶善心里还有他,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只是吃菜并不叫他。他肯定叶善知道菜是他做的,她一直不叫他出来,也不提他的名字,看来她是真的不在意他。或许是故意冷淡他,叫他知难而退。顾诚越想越心凉,暗笑自己多此一举。他解了围裙,靠坐在墙角,背后隔着一堵墙坐着他爱的人,正吃着他做的菜。
叶善也在等,分开的时候顾诚就不愿理睬她,在生气。这三个多月过去,他连一张纸都不曾寄给她,想来是气得不轻,很难消气。如今他要回临安,突然跑来烧了这一桌子菜,她不确定他是怎么个意思?
以前,她是不屑于思考别人的想法的。但是对于顾诚,她愿意做出些改变。她希望他能尽快消气,生活照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诚心里先有了几分松动。他在想叶善吃完了也没走,是什么意思呢?在等自己出来?这样的念头像是砸进池子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扩大。
他忽然站起身。
叶善也在同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四方小桌瞬间崩裂,碗碟碎了一地。所有人都吓住了,噤若寒蝉。
“我先回去一趟,你们知道我在哪。”她冷着一张脸,匆忙离去。
脚步飞快,如一柄弹射的箭。
顾诚看向漆黑的夜色,彻底没了指望,丧失了信心。谢无苔又等了会,转过去劝他,让他想开些。
*
梅梅蹦蹦跳跳找到叶善的时候,她刚漱过口,慢慢的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先头吐了,撑的。
她为了顾诚做出了应有的让步。她常看到做错事的人自罚三杯酒,她的饭桌上没有酒,她将所有饭菜都吃了作为赔礼,很有诚意。
可惜没人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梅梅对她的五脏庙赞不绝口,小姑娘的脑子天马行空转得飞快,嘴不把关,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牛有四个胃,又一脸天真的问她一下子吃这么多是不是也跟牛一样饥饿的时候可以反刍?
叶善被她问的又一阵恶心想吐。没一巴掌将她扇飞出去是因为她现在懒得动,需要一个跑腿的。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半夜,梅梅跑出去一趟又回来,惊讶又费解道:“我爹走啦!早走了!为什么呀?”
叶善解了发髻衣裳,让梅梅给打了水,洗漱过后,上.床睡觉。
次日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一直到五日后,李烁才听说大军早就离了梁国。他就这么被丢在了清风山,谁都没告诉他一声。李烁手艺学了一半尚未出师,心里很纠结。正不知如何是好,费了老大劲才猛然想起他来这是干什么来着!
他拔腿就往山庄的禁地跑,禁地是大家伙儿背后嘀咕出来的戏称。也是巧了,叶善正好蹲坐在屋顶上换一块破瓦。乍一看他以为是梅梅。梅梅就喜欢爬高走低,冷不丁的窜出来吓人一跳。这么一走神,后脖颈一凉,一柄弯刀悄悄搭上了他的咽喉。李烁头皮一麻,梅梅并未过分吓他,收刀背到身后,轻轻巧巧的转到他面前,眉眼一弯,冲他笑,“我厉害吧?服不服?”
小李将军年轻气盛,他自己还不到二十,偏还看不上十几岁的梅梅,正要卷了袖子给小丫头片子一点颜色瞧瞧,梅梅话锋一转,“你是来辞行的吗?”
李烁一愣,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忠于职守,“少夫人什么时候走?”
梅梅:“我大娘子想走想留随心而定,你管太多了!”
李烁一本正经:“末将奉命保护少夫人安全,既然夫人尚未回京,我就且留些时日。”说完他就跑走了,生怕晚走了一步叫人撵下山一般。
李烁转头就给顾诚写信,密密麻麻好多字,他先头的报告老是跑题,大半都是描述在清风山的趣事。这次就逮着叶善说了,说她如何不得闲,如何得人心,大家伙对她是如何的心服口服,最后再问顾诚,何时来接少夫人回去?
信寄出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顾诚打梁国回临安顺路,无需特意再跑一趟。那他为什么不顺道接了夫人一起?
顾诚那头收了信,字里行间只读出了潇洒快活。叶善跟了他留在临安城内还要被世人的眼光束缚屈居后宅。在山庄就不同了,她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痛快。果然,她本就无需他给予什么,因为她一直拥有。
顾诚斟字酌句给写了回信,他有好多想说的话,想问的事。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只草草写了一句,如果他想回青宣可以回去。四四方方老大的一张白纸,只这么一句。像他的心情,空茫茫的一片。犹犹豫豫的还下不了狠心。
回信到了清风山庄。未经人手,直接被梅梅给截了。她也不敢私拆,径自送去给叶善。
叶善拆开信,沉吟片刻,又将信递给梅梅。
梅梅看罢,问:“怎么办?”
叶善:“照你爹的意思办。”那么大一张纸只写了这一件事,看来很要紧。
梅梅对叶善的话向来只管执行,不带脑子。让她杀人,她立刻举刀的那种。
不多一会,李烁一直以来想给梅梅一些颜色看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二人直接在山门口打了起来。原因是李烁不愿意走,梅梅非要撵他下山。
山门口围了不少人看热闹,梅大当家绝不让兄弟们失望,各种不要脸的招数使了一遍,李烁要不是跑的快就要被扒光裸奔了。
山匪果然下作,呸!
他仍是不甘心,站在远处喊,“凭什么赶我走?”
梅梅扬刀:“你是我顾爹的人,我大娘子让你走,你就得走!”回转身,让兄弟们关了山门。过了会又蹬蹬蹬爬上瞭望台冲下面喊,“李烁,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生气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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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黏黏糊糊的奢望,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李烁被赶下山无疑叫顾诚彻底认清了现实。
李烁也是个大聪明啊,先头在山庄玩乐的高兴,脑子糊了浆糊,等被撵下山,整个的就融会贯通,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回去的路越远,走的时间越久,想得就越多。就跟那画一样,先是有了枝干,再添了花朵树叶,再细细描摹下去,连纹理都一清二楚了。
李烁带着这样一份自认为看透一切的心情去了临安,是的,临安。马不停蹄直奔顾府,他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一箩筐的忠臣良将的建议要劝和。男子娶妻,要么娶贤,要么娶对家族有助力的。叶善那一挂的肯定和“贤”不沾边,但是她勇啊。李烁觉着为了收拢清风山,少主人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高瞻远瞩,胸襟广阔。为了家国大义,私人感情做出一些小小让步也不值当什么。年轻的人往往看不见鸡毛蒜皮的事,总是想当然,未婚的偏要指导已婚的如何生活。及至他见到顾诚,看他蓄了须,头发乱蓬蓬的,面上眼底拢着一层轻愁,又刚毅又沉默,他孩童时的榜样又比他早早成熟稳重了起来,他忍不住惊呼:“诚哥,你越来越像老侯爷啦!”他一激动用了旧称。
顾诚没想到这么快见到李烁,他信里虽叫他回青宣,心里却巴望着他能任性一回留在清风山。那样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他的信,知道她一切都好。他开始后悔那封信写的不好,早知道不回就好了。他做什么非要回信?
顾诚过去小半生的纠结痛苦大概都用在这几个月了,一会想通了敞亮了,一会又将自己堵在了死胡同里出不来。
李烁不知他的苦痛纠结,一路行来口干舌燥,着急去够桌上的茶,没留神撞到肋骨,疼得龇牙咧嘴。顾诚问他怎么回事。李烁揉着下肋,又气又委屈,“还能有谁,我是被赶下山的啊!梅梅那个小丫头片子也太狠心了,她就是少夫人的一条狗,让她撵人她就扑上来咬,半点不留情。”
“咳!”门外传来一道嗽声。进来一名青年,玉冠华服,模样极俊。气质温文尔雅,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然而那双温柔含情的眸子在屋内扫了一圈,掠过李烁的时候,陡然一寒,又轻飘飘转开,张口叫了声:“表哥。”
私下里,表兄弟二人礼数不重,顾诚心情不郁,淡淡招呼了声,“你怎么来了?”
李烁还在好奇。又进来一人,略长几岁,一袭青衫,手里捏一柄折扇,笑眯眯道:“今日休沐,陛下在宫里怪无聊的,便想出来看看。”
李烁难以置信的望向青年,又猛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行了个跪扑大礼,“末将李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是个愣头青。”皇帝心里嘀咕了句,态度和缓了许多,“原来是李玉州将军的公子,快快请起。”
李烁惊喜道:“陛下知道我?”
皇帝博闻强识,即位以来对各州部大小官员了然于胸。他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这也让他在应付各级官员时游刃有余。
何不忆转头去问李烁:“你说你刚从清风山来?”
李烁态度恭敬,一板一眼道:“正是。”
“那……”何不忆正要问话,被顾诚打断,“李烁,你刚不是说你疲惫不堪想休息吗?下去找顾魏,让他带你找地方睡觉。”
李烁刚想说自己不累,顾诚不轻不重递来一个眼神,李烁居然看懂了!又朝皇帝行了一礼,匆忙退下。
显而易见,皇帝可不会真的闲极无聊出宫找人玩。因为先帝对他的负面影响实在太过刻骨铭心,自李恩即位后,他爱岗敬业到简直令人发指的地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处理政务。因为一心扑在朝堂,婚事上也不上心,一拖再拖。皇室宗嗣关乎江山社稷,从来都不是皇帝个人的事。虽然年轻的帝王无心成家,也被逼着妥协。李氏一干宗亲做主替他挑了一门清贵人家的嫡女做皇后。皇后的祖、父辈都是傲气的文人,与武夫顾家并不交好。相应的,同宗亲也没什么往来。
宗亲摆出态度给顾家看,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心里弯弯绕绕转了九九八十一圈。自以为藏的好,实则就差把大字刻在脸上——绝不能叫顾家独大!
顾家人呢,皇帝倚重,权势滔天,确实有嘴说不清。也就只能自认心底无垢,留给后世评说。总不能真的撂下亲外孙/亲外甥/亲表弟不管,任人欺负。很多事越解释越显得自己多可疑似的,搞不好还要落个虚伪的名声。
皇帝的亲事,顾家人自觉回避。
皇后定下了,一切顺利。
宗亲们摩拳擦掌一并将四妃也给选了,好嘛,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四妃人选上,可真是干系缠绕,意图明显。
顾家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皇帝先暴躁了,不干了。他同意娶皇后,可没答应一下子娶那么多女人。
李恩本性纯良,后来一系列的打击成长了许多。他生来便是太子,从小被满腹经纶的太傅教授治国之道。心中仁爱,装满了黎民百姓。少年人成长过程中难免对女孩子好奇,他却没有。在他看来浪费时间与女子嬉戏多少有些不务正业。所以他至今不明白表哥那样一个好男儿为什么会被困在儿女私情中出不来。
他有想过,若是夫妻心意相合,自然是一件美事。若是说不到一处,那也不必勉强。他是帝王,有他必须做的事和该承担的责任,必要的让步、牺牲也免不了。好吧,他的婚事他做不了主,那就随了他们。左右娶的皇后经过千挑万选,虽不见得他喜欢,也必是一位纯良贤惠的女子。娶进宫,他必好好待她。绝不叫她受自己母亲曾受过的苦。
他怀着一颗赤诚的心决定善待一位女子,没想到那些人得寸进尺,一下子让他娶那么多女子。李恩几乎出离愤怒了,一通脾气发出去,婚事就僵持住了。
大抵温柔和善的人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发脾气,那就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轻易不能妥协。
婚事拖了半年,年初一场恶疾,准新娘子香消玉殒。人人都道姜小姐福薄,天家福泽,不是谁人都能消受得起。言语中颇有些幸灾乐祸,跃跃欲试之意。似乎没了这位姜小姐,皇后之位就能落到她们身上。人人都道姜小姐的不是,仿佛她丢了性命,还是她的罪过了。年轻的帝王无意间听了这些话,真心实意的为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女孩感到难过。他是帝王,尚且身不由己,何况一名闺阁女子。
也有人,也有人可以活得肆无忌惮吧,他羡慕她。
李恩的大婚暂且搁置一边,他励志要做一位兢兢业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无心耽于情爱,更不想在后宫女人间消磨蹉跎。
志向远大的人总希望有志同道合的盟友一起奋斗,昔日游山玩水有妻万事足的表哥忽然同他一起奋发图强,却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亲近的人大概就是这样,之前看不上亲朋的某些行为,总觉得不够上道。等他真的改头换面了,又开始担心不已。
顾诚的事不难打听,左一耳朵右一耳朵,有说妻子抛弃丈夫的,也有说丈夫抛下妻子的,总之俩人之间有了大问题,很难和好的那种。
长辈有心想管,顾诚也没刻意隐瞒,恳切的同长辈谈了。他从小就是有大主意的,成亲的时候父母做不了他主,如今过不下去了要分开,长辈同样拿他没办法。
更何况叶善不是寻常人,谁敢同她用世俗的礼法讲道理。
顾老太太一声长叹,既觉得遗憾,又不怎么意外。说句不该说的,这二人的婚事,她从一开始心里就揪着。如今真的石头落了地,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李恩同何不忆一起过来,是想劝解一二的。顾诚却不愿同他们多说。这些日子,他白日黑夜的都在衙门,要不是随从来报说李烁来了,他也不会大白天的跑回家。
顾诚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过不去坎儿的人,所以叶善这事儿,他也只想自个慢慢消化。旁人的好心他敬谢不敏。直叫他们不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李恩见他言谈正常,不似外祖母担忧的那般严重,以他浅薄的对男女之事的了解,安慰道:“性格不合不必强留,表哥一表人才,将来总会遇到合适的。”
扎心窝的话也不过如此了,顾诚嘴上不说,心里却道:“到此为止了……”不会再爱了。
何不忆还要再说什么开解的话,顾诚张口截断,往公务上聊。于是三人就聊起了朝政事宜。一直说到傍晚,一起在顾家用了晚膳。李恩自觉外祖母过于担忧了,言笑晏晏的离开。
不期然又与李烁偶遇。李烁忙躬身见礼。李恩席间同舅父多饮了两杯,此刻晕晕乎乎的,盯着李烁瞅了一会,恍然认出般,说:“我知道你,你是李烁。”
“李烁,我同你讲,你不能说梅梅坏话,我将她看作妹妹,她是个好孩子。”
何不忆将李恩架走。
李恩大概是真醉了,回身指着李烁:“你可记好了,朕许她这辈子肆无忌惮逍遥自在,你不可再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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