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福将儿子留在书局就直接去了县衙寻人。
因着房子的事他也和村长、族老来过县里几次,和县衙门口的小衙役们也都彼此打过交道。
这次他人一来,不用想,几人也知道陆二福是来找谁的,虽然只有这一个人,不像以往那般三五成群的,小衙役们态度也好,让陆二福略等了会儿,就让他绕过县衙从后门进了去。
跟着在前面领路的小衙役,陆二福也不记得拐了几个弯,只记得过了两三个大门,进入了县衙右侧的科室旁的一个茶水房里。
陆二福独自在这里等了会儿,喝了一大口茶,陆有福才大腹便便的姗姗来迟。
忙起身迎上前去,陆二福态度拿捏不准,前几次见面都有族老和村长在中间拉桥牵线,这一次他独自一人而来,也不知事情能不能办成。
只单看如今陆有福已经不同以往的模样,和他们这些泥腿子着实不同,一时有些不敢言语,想了想家中的情形,还是鼓起勇气咬牙脱口而出。
陆有福倒是不见一丝生疏,不动声色的听完陆二福的话,沉吟不语就,细细沉思。
钱么,谁能不爱,虽说如今他生活富足,可背后总有些小人爱好嚼舌根,说些他入赘之类的小话,说不在意吧是假的,虽说如今在岳父手底下办事,大树底下好乘凉,可老被人这么戳脊梁骨他也憋气。
而且,这段时间,他在县里也听说了陆二福这位族兄在县里的事迹,据说,连县令大人都有所耳闻,说火炕一事自来北方就有,怎么现在才有人想到在希平郡也建起来,若是往年早有人想到,希平郡的冬日也会好过起来。
再说建窑口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些事陆二福不知道,但是陆有福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火炕传入县里有一段时间了,该会的老匠人也会了,暂时没有人敢大摇大摆的像以前一样跟风,无非是因为来县里砌火炕的全都是上河村的人,是他陆有福的族人,其中有几分是借了他的威的,虽然他也不过是个皂役,但他上头还有个当主薄的岳父不是?
想必陆二福来找他合作,也是因此。
不过这样也好,不忘本,陆二福此举正合他意。
见陆二福意动,陆有福将户籍一事也和盘托出。
“就是这样,宁安他还在读书,所以我才想……”陆二福有些踟蹰的说出这些话,不确定这些话出口后,陆有福会不会反悔。
只见陆有福略一扬眉,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没事,户籍的事好说。”
大顺律法明文规定娼、优、隶、卒四类子弟不许科考,其中卒只得就是官中人役,他如今便是个差役。
因而他的子孙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但要说后悔陆有福却是没有的,先不说就算可以参加科考,能不能考出个名声出来还不知道,在县衙里见过的会读书的穷秀才可多了去了,这每日里过的日子可还不如他这个不能科举的。
而且每日里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吃着公家饭的,时不时还有点从底下来的孝敬,上头更有着亲岳飞顶着,天塔下来也碍不着他。
因此,商籍一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小事一桩。
上下嘴唇一碰,两人这便说定,陆二福回去准备建窑口的银钱和找地方,陆有福在县里等着他的好消息,顺便扯旗子拉人脉寻关系。
此时的陆父和陆宁安都不知道,改变陆宁安一生的贵人此刻就在县衙里,离他们是如此之近。
如今的清水县县令是康平十年的二甲进士,与当年的状元郎是同科,亦是同朝为官。
虽说一个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及第,另一个差点掉进同进士里去,相差甚远。但在官运上,这二人仿佛如出一辙般,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当然,这是在清水县县令看来。
县令当然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而立之年,比不上十六七岁的状元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当然深觉自己气质儒雅、身入松柏的赵县令是觉得不会服输的。
谁能想到,两个学识、年纪相差了近乎一辈儿的两个人,竟然成了忘年交。
清水县就如名字一般是个清水衙门,也没有什么好招呼客人的,杂役上了茶和点心便退了下去,此时县衙内衙待客的厅堂内,只余不惑之年的县令和一相貌堂堂的俊美青年。
“子晏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了?”县令邓泽直接开口问道,子晏是青年的字,二人相熟十余年,对方秉性如何也都甚是了解,只是对方突然到来,让他颇为惊讶。
“我如今即为希平郡郡守,对于治下之地自然要上心,事务繁忙,自然不如方云兄这般闲云野鹤。”说罢,子为子晏的青年摇了摇头,似是对邓县令对治下无作为很是不满。
县令轻笑一声,满不在乎。他而立之年才得中进士,不似对方这样的朗朗少年,惊才绝艳。同入翰林之时,他还有满腔热血,只是在翰林院内经历了数年闲置,如初出茅庐那般处处磕磕碰碰,那腔热血早已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邓县令自然是明白对方的不满之意,当年探花宴时同科好友何等的豪情壮志,现如今呢。
他已经是不惑之年,眼看朝堂之上争斗越发炽热,他不似对方早已被绑上太子那方的船,更不如对方如今正是年轻气盛、风姿盎然的时候,如今能平平安安的致仕已经是老天庇佑了。
反正他邓泽任清水县县令以来虽然无功,却也无过。没有过失,就算有人想动他也得拿捏分寸。
更何况,这清水县也不是富庶之地,要不然当初外放任官时,没有花银钱疏通关系的他也不至于被打发到这种地方来。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到真配的上对方刚才送的那闲云野鹤之词,反正青年直接被气笑了。
青年身为希平郡郡守自然是没有空闲时间乱逛的,他刚才说的关心直辖之地的话却非随意脱口而出。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放的这第一把火,便是徭役之事。此事已了,如今便该是第二把火了,不过,他手下虽有来赴任之时太子送的东宫侍卫,但有些事却不方便他们出手,因为他接下来想整治的,便是管辖之地的吏治。
这便需要他们这些县官、衙隶们相助,因此,他直接就想到了这位相交甚熟的忘年之交。
只是没想到,同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对方竟被打磨的没了脾气般死气沉沉的,一股暮年老夫的状态。
他陡然想起来时在路上听说的火炕之事,他的这位好友在清水县治下倒也不是一事无成,无功无过便是平平,平平无奇却也比有过失的好。他蓦然开口道:“我听闻这火炕是在清水县风靡,而后才流入其他地方。”
邓泽不明所以,喝了口茶,抚了抚胡须。
所以呢?
这事他知道,虽然他这个县令做的是个甩手掌柜,可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那些主薄、书吏也定时给他上报消息,并不看他不管事就连这些都瞒着他,倒是尽责的很。
火炕多用于大顺北方,虽然北方边界如今不是很太平,但这清水县距离北方边界甚远,怎么都不可能和那边产生联系吧?
“我命人打探来的消息,说这第一个砌炕的人叫陆二福,正好是清水县人士,他有个族兄,是这县里的衙役。”
“没错,这我知道。”县里出现了新奇的物件他肯定要摸清底细的,虽然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若连治下有些什么都不清楚,他这个县令才真是无能的呢。
“你就不好奇他一个从未出过希平郡的人怎么对北方之外如此了解?”青年不疾不徐的开口问道。
邓泽有些无聊的摇摇头,“这有什么,或许是听那些行商说的。”邓泽不认识陆二福,但对陆有福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他的心腹帮手徐主薄的女婿,现如今在县衙里办事,是个机灵的,他也见过几次,办事极为老练。
说着,他吩咐杂役去喊陆有福进来。
青年提起火炕和陆有福也只是一时兴起,起了兴致罢了。
他是京城人士,从来只听过火炕此物,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说起这个,也不过是给好友挑个话题,没成想,倒是引起了邓泽的兴趣和注意力。
县令传唤,陆有福顾不上继续招呼陆二福,一句话将人送走,慌不择身的随杂役而去。
临进门前还细细整理了一番衣裳,这才躬身而入,下拜行礼。
邓县令给青年解释一下,这才饶有兴趣的开始询问有关火炕和陆二福的事。
陆有福不知前因,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小心翼翼的回应,见邓县令和青年贵客的模样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微微送了一口气,说道:“大人,先前不知您二位询问之事与我族兄有关,他前脚刚走,不如卑职去将他寻来,大人若有要事,卑职也好清楚禀明。”
邓泽瞧了一眼好友神色,见对方并无不满,饶有兴趣的说了一声好。
陆有福应声退下,追着陆二福离去的路而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