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从少年时第一次拿起剑,霍遥从未如此红眼地想要杀死一个人。至于杀死谢无言的后果,已经不是他所考虑的事情了。


    剑风强韧而凶猛,谢无言执剑一挡,虽然用尽了全身力量,仍是被迫后退了好几步。霍遥的一招一式无疑是来索命的,谢无言尚未完全稳住步伐,对方的剑锋已经再次亮起,紧追其后地刺了过去。


    场上的每一缕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似的,不过片刻的功夫,场外的所有人已经从悠闲看热闹的心态,到紧张得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此刻正是斗剑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双方以命相搏,决一死战的时刻,万万不能走神错过。


    然而,谢无言所出的下一剑,却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在上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谢无言挥出的这一剑,在空中炸开一道灿烂耀眼的银花,将霍遥倏地打退了一大步。兴许是太突然,霍遥被剑波震得大脑恍惚,险些晕眩过去。


    机会来了。


    这须臾一瞬的空隙,对谢无言来说无比重要。他此刻灵脉中已然滚烫无比,浑身的灵力都在急速燃烧,消耗,但他挥剑的手没有丝毫停歇,紧接着又挥出第二剑,第三剑——


    在不久之前,还没有一人会相信,谢无言居然能让霍遥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现在,有许多人也依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世间居然真能有越级压制的天才,而这个人还偏偏是谢无言!


    到了第四剑时,震惊到沉默的人群中,终于有人用不太确信的语气,颤颤巍巍地开口。


    “那……不是霍少爷刚刚用过的招式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就像一颗细小的石子,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砸出阵阵水波。他们满是愕然与惊讶的双眼这才转动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遥被谢无言逼得节节败退……而他所用的招式,正是霍遥方才使出的那全力一剑,剑招强悍又凶猛,只不过,现在难以招架的人,换成了霍遥。


    霍遥的脸色惨白如纸,令台下的霍丘都急得不行。霍遥能隐约听到,霍丘似乎在朝他吆喝着什么,不过他已经没有功夫思考那些了。


    其实他心底清楚,眼下最该做的,是赶紧运转灵力,全力抵挡谢无言的攻击,再等待时机反击,可他与谢无言的差距,也就在这儿了。


    谢无言与霍遥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霍遥的剑里有太多情绪与欲望,这些憎恨,愤怒,以及逐渐喷涌而上的惊讶与恐惧,像是藤蔓一样节节疯长,缠住了霍遥的四肢与神经,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谢无言所出之剑,并非招招都攻死穴,却将霍遥一步步逼到了斗剑台边缘。在场众人之间,但凡懂点剑的,都会为谢无言冷静的出剑路径所震惊,加之帷帽垂纱遮挡了谢无言的表情,这一分神秘感,更让人觉得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令这场比试的输赢扑朔迷离起来。


    只有谢无言自己知道,他必须在半炷香的时间内解决霍遥,否则以他的灵脉消耗程度,若是时间被拖得更久,形势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不枉他从登台以来就在观察霍遥的剑招,这次比试赌上了太多东西,霍遥一定会竭尽所能将他逼入死地。而谢无言光靠四步剑法还难以取胜,若是能有霍遥的剑招加持,自然事半功倍。


    他察觉到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是因为最初魂魄不稳,记忆出现大量残缺之时,现在想来,这才算是因祸得福。


    才走神了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霍遥的剑就回劈了过来,垂纱被刺穿,谢无言收回稍有发散的心思,继续将所有的注意力贯彻在剑里。


    ……最后一剑。


    他低头默念着,飞身向霍遥刺了过去,眼看剑尖就要刺入皮肉之中,忽然,剑锋毫无征兆歪向一边,避开了要害。


    一瞬间,天赐的良机摆在霍遥面前,他双眼陡然暴睁,不要命般地闪身扑向谢无言,长剑自上而下挥出一道银白弧光,狠狠将帷帽一劈为二。


    台下有人禁不住惊呼出声,被逼至绝路的霍遥出剑太快,这一剑下,谢无言注定非死即伤。


    可事实再一次与众人的想象出现了偏差。


    霍遥剑下一分为二的帷帽轻飘飘地摔在了地上,垂纱碎了一地,然而谢无言却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霍遥喘着粗气的身体忽然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微妙的不对劲,在众人为谢无言露出真面目而惊呼时,他迅速巡视四周,在看到碎裂帷帽里的某样东西后,霎时间,冷汗如瀑。


    ……木灵符,到处都是木灵符。


    台下的宇文江雪在惊讶后发出一声轻笑,谢无言的帷帽里,藏着他赠予的那几十张木灵符,这些符纸早早被注入了灵力,发着淡绿色光芒,被谢无言封入了帷帽里侧的夹层里。


    在霍遥将帷帽一劈为二后,压抑已久的符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一时间,霍遥四周绿光环绕,生出一根根满是尖刺的藤蔓,逼得他不停后退,可他脚踩着的地方已是斗剑台最外围最边缘之处,不可再退了。


    “投降吧。”谢无言放下剑,冷冷看着他,“胜负已分,不必再战。”


    他侧身而立,白皙骨感的手臂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刚刚他手起剑落挥出杀招的模样,也深深镌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谢无言,是这样的人吗?


    似乎在所有人心中,胜负都已然明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庆贺,只因为“谢无言越级战胜霍遥”这件事……实在太骇人听闻,难以置信了。


    谢无言并不在意众人的沉默,他只需要霍遥开口服输,就够了。然而在片刻的停顿后,他所看到听到的,却是霍遥的垂死挣扎。


    “放玄鸟!”一声怒喝后,霍遥狠狠用手拧断了缠在他腿上的藤蔓,不顾鲜血横流冲了出去。不远处,放在宝物山里的一个金笼“唰”得开了,一只脚上缠着锁链的玄鸟一边嘶鸣着,一边飞向了斗剑台。


    玄鸟已经长大,通体都是鲜红色的羽毛,两翼大展飞向空中,宛若天际的一片红霞般灿烂。然而玄鸟扑腾了两下就缓缓垂落下来,低低飞向斗剑台,锐利的两爪瞬间将斗剑台边缘抓得粉碎。直到这时,它被铁棘刺得红肿腐烂的脚腕这才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玄鸟悲鸣着,伏在霍遥的身边。


    谢无言尚且还未有什么动作,一个人影疾步跃上了斗剑台,拦在谢无言与霍遥之间:“霍遥,胜负已分,不要一错再错了!”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斗剑比试,原本就没说不允许灵宠参与,凭什么我不能派玄鸟出战?”霍遥僵硬的面部扯出一丝无力的笑,“师兄若觉得不公平,你们也为谢无言挑个灵宠出战不就好了?”


    “事到如今,上哪儿找什么灵宠?霍少爷,适可而止吧。”盛今朝沉沉吐出一口气,无奈极了。


    “师尊,我上吧。”


    忽然间,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从斗剑台外传来。


    谢无言侧头看过去,黎琛正趴在斗剑台边缘,小小的身子勉强搭上一条腿,小团子般的身体艰难地翻到台上。末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擦汗一边喘气,像是已经耗去了身上所有力气似的。


    台下众人已然看愣了,那不是玲珑门的小少爷吗?


    “怎么,难道他也要上台比试?”事态的发展,已经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黎琛迈着小碎步啪嗒啪嗒跑过来,谢无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便道:“下去,别胡闹。”


    “师尊,我有三个灵根,很厉害的。”黎琛扯了扯他的衣摆,用小手挡住嘴巴,小声对谢无言说,“而且,我有木灵根,他不一定打得过我。”


    谢无言看了眼盛今朝,他本想等他先出声反对,然而盛今朝却像是着了魔怔,定定地瞪着黎琛看,眸中有诸多惊讶与不解。


    黎琛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角,极小声地告诉他:“师尊,我真的不会拖你后腿的,有我在,他不敢对你那么凶。”


    谢无言意外地看了黎琛一眼,他倒是没想到,黎琛能考虑到这一点。


    霍遥放出玄鸟,也证明这恐怕就是他的最后一招了,如若不能利用玄鸟杀死谢无言,那这场比试也就彻底失败了,霍遥一定会竭尽所能。玄鸟灵力强大,依谢无言现在的状态,确实难以战胜,但若是黎琛在场,就能极大牵制住霍遥与玄鸟的行动。


    谢无言没有回答他,转而看向霍遥:“我与黎琛,对你与玄鸟,可好?”


    霍遥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咧了嘴:“……不能再好了。”


    台下的霍丘再如何反对,也难以干预斗剑双方一致同意的决定,眼看着这场诡异的二对二已成定局,盛今朝无声地离开了斗剑台,神情透着深深复杂。


    台下,宇文江雪只看了他一眼,就猜出他心里疑虑的是什么,便挥着骨扇,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今朝兄别多心,小孩爱玩闹,到处跑也是正常。”


    盛今朝微微皱眉,面色凝重:“我探出神识,找遍这里所有地方也没找到他,怎么可能是他乱跑?”


    “或许,失误的不是你。”宇文江雪不以为然,“这儿人实在太多,各方灵力复杂,放出神识也找不到人的情况,也有可能。”


    盛今朝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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