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
黄栌没喜欢过谁, 大多数时间,她都埋头在画画,临摹了一幅又一幅名家名作。就这么不停歇地画着, 也都还没怎么画明白呢。上哪知道怎么算喜欢一个人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感情变化,黄栌自己摸不准。
或者说,她压根没有可供自己参考的经历验证。
真正确定, 是打牌的那天下午。
那是一个刚刚雨停的午后, 低沉了好几天的徐子漾突发奇想, 裹上好几层外套,冒着冷空气出门买了两副扑克牌回来,非要拉大家一起打扑克牌。
连续几天的阴雨连绵, 庭院石板缝隙生出青苔, 几朵褐色小蘑菇像伞一样撑开。
客厅里,刚泡好的红茶散发出阵阵暖香, 屋檐落水, 滴答敲打在窗台上。
黄栌不怎么会打牌。
爸妈离异后没两年,黄栌家的老人身体越来越不好, 常年住院。所以每逢年节,抽出时间,也都是带着黄栌去医院里陪伴老人。
不像其他家庭,会在节假日里凑在一起吃吃饭、打打牌、打打麻将。
“先说好,我没怎么玩过。”
“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孟宴礼玩笑着说,“又不是赢房子赢地, 不会计划着用打扑克牌发家致富呢吧?”
黄栌垮着小脸:“赢房子赢地的话, 我可能不会发家致富, 我只会拖累我爸爸倾家荡产。”
孟宴礼端着陶瓷茶杯, 笑了。
他笑得真好看。
杨姨也不会,所以孟宴礼和徐子漾需要一人带一个。
抽牌分组时,黄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暗搓搓的小心思。
桌面上四两张扑克牌,她伸手过去,指尖犹豫。
抽中“红桃A”是徐子漾,抽中“黑桃A”是孟宴礼。
她隐隐期待,自己可以抽中那张“黑桃A”,和孟宴礼分到一组。
黄栌翻过牌面。
红!桃!A!
好的,事与愿违,她和徐子漾一组。
不知道为什么,徐子漾忽然扬着声调,打趣似的说了一句:“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孟哥,要不咱俩换换?”
黄栌没听懂。
孟宴礼则问徐子漾:“怕输?”
“切,我就不可能输,我有个外号叫‘牌神’你们知不知道?!”
徐子漾指着黄栌,言之凿凿,“就她,哪怕她不知道扑克牌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一组,我们也绝对不可能输!”
被点到名字的黄栌,诚恳且虚心地保证:“我会尽量不拖后腿的。”
结果徐子漾是个冒牌“牌神”,黄栌跟着他就没赢过。
越是输,徐子漾越毒舌,逮着她使劲儿数落,丝毫不给留情面的。
当着孟宴礼的面呢,黄栌也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我打得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还不差?!妹妹,我手里剩一张牌了,你但凡打个单张牌喂我一下,我就走了,我走了我们就赢了懂不懂?你出什么456789?”
孟宴礼笑着:“换我和黄栌一组?”
“不行,接着打,我就不信我俩赢不了。”徐子漾杠上了。
事实上,徐子漾和黄栌几乎输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赢了那么一次,徐子漾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又行了,黄栌都怕他蹦到桌子上高歌一曲《雨蝶》。
徐子漾没有开口唱歌,但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非说后面不可能再让孟宴礼和杨姨了。
还想出个幺蛾子,说是再输要有惩罚,弹额头。
黄栌拦都拦不住。
果然还是输,连跪。
徐子漾把手里剩下的扑克牌往桌上一丢,扑到杨姨身边,不知廉耻地拉着杨姨的手臂撒娇:“那我要杨姨弹我,杨姨,您肯定不舍得使劲儿的,对吧?孟宴礼手重,就让他弹黄栌吧,哈哈哈哈哈!”
黄栌气死了,忍了忍,没忍住,狠狠在桌子底下蹬了徐子漾一脚:“你怎么可以出卖队友呢!”
在徐子漾夸张的狼哭鬼嚎里,黄栌认命地挪动几下,探头靠近孟宴礼。
她闭上眼睛,仰头,视死如归地对孟宴礼说:“弹吧。”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她试探着睁眼,却看见孟宴礼依然靠在沙发里,没动。
他笑着:“算了吧。”
孟宴礼眉心因习惯皱眉而形成的那道纹路,随笑容舒展开。
他见黄栌怔神,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我没打你,你还挺失望的?”
熟悉之后,黄栌发现,孟宴礼也常有开玩笑的时候。
就像他现在,明明不准备动手,却还是做了一个准备弹她额头的动作。
甚至把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两下气,蓄势用力似的。
黄栌捂着额头缩靠在沙发里:“别别别,我不失望!”
徐子漾哇啦哇啦叫着:“孟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杨姨你看他!他偏心!愿赌服输,我们输得起,黄栌你让他弹你一下,我都已经被弹过了。”
“我才不呢,我又不傻!”
杨姨被徐子漾闹得笑起来几乎端不稳茶杯,红茶溢出来,撒在杯托碟子里。
孟宴礼却说:“我不忍心下手。”
周遭热闹,可一切在黄栌眼中,都像是被按了慢放键——
红褐色茶水缓慢晕开在白色陶瓷上;玻璃窗上的水珠缓慢滑落;茶壶里的蒸汽缓慢氤氲开。
只有她的心跳急急忙忙,像是在催促她发现什么。
心跳是不会说谎的。
黄栌想:
完了,她真的喜欢上孟宴礼了。
那可能是在青漓的整个暑假里,最不务正业的一个下午。一直到晚饭前,他们都在打牌。
最后还是杨姨无意间瞄到时钟,才笑着叫了一声:“都这个时间了?看我糊涂的,光顾着玩了,连晚饭都没准备。这可怎么办,你们饿不饿?也不提醒我一下”
徐子漾已经输得没脾气了,收好扑克牌:“应该搞一副麻将,咱们四个人正好一桌,搓麻将。”
后面他们再讨论些什么,黄栌已经没再听了。
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画室群里的消息,同学们都在因暑假余额不足而哀嚎,仲皓凯艾特了黄栌:
【怎么着,再有不到10天就开学了,还不打算回来?@小黄栌】
原来暑假要结束了,她没有机会和他们搓麻将了。
黄栌匆忙抬眸,看见孟宴礼斜倚着沙发和杨姨对话时的侧脸。
快开学了,她不能一直留在青漓。
这个认知让黄栌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窗外没再下雨。
天气预报说,今夜开始,青漓终于迎来了暴雨之后的晴朗天气,温度将会逐步回升
徐子漾应该是真的憋坏了,听说转晴,饭后开着车子出去了。
他没说去哪,黄栌也是翻朋友圈时才发现,“粉红桃子酒吧”的老板程桑子新发的动态下面,居然有徐子漾的点赞。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还加了好友?
想到程桑子当初追孟宴礼的事情,黄栌走了个神:
程桑子那么好看呢,肤白貌美大长腿,性格也很好,黄栌都挺喜欢她的。
孟宴礼应该很难追吧?
可能是因为情绪起起伏伏,绘画上,黄栌竟然格外顺手。
她开始理解,画画确实是一种与世界对话的语言。
经过暴雨的洗礼,青漓的夜晚比往常更美,夜空中缀满星子。
黄栌睡不着,搬了画架在庭院里画画。
徐子漾从外面回来,满身酒气地路过她身边,凑近看了半天,难得没有刻薄:“妹妹,你这几天怎么了?灵感迸发?画得很可以啊!”
“我也觉得发挥得还可以,嘿嘿。”
黄栌指着画里的一处,“不过这里,我尝试着用一点Grau的配色风格,好像失败了,有点不伦不类的。”
徐子漾揉着醉酒闷疼的太阳穴,转了转眼睛:“孟哥家里有Grau的画,想不想看?”
“Grau的画?”
黄栌感到震惊,随后是一种说不清的疑惑——
上次谈到Grau,徐子漾说不能当着孟宴礼的面聊。后来她问过为什么,得到的答案是“他不喜欢Grau吧”。
可既然孟宴礼不喜欢Grau,他又为什么会收藏Grau的画呢?
再说,孟宴礼有钱黄栌是知道的,但外面不是一直传说Grau的画没有交易过吗?
徐子漾用鞋踢了踢黄栌的椅子:“看不看?”
“看!”
跟着徐子漾到三楼,黄栌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孟宴礼经常在三楼,但她很少上来,不由担心:“孟宴礼收藏的画是可以给我们看的吗?要不要先问他一下?”
徐子漾大大咧咧一挥手:“不用,跟我来就是了。”
黄栌也是第一次知道,三楼上面还有一个阁楼。
而且阁楼面积很大,没有窗,推门探头进去看,一片漆黑。
不像藏画室,像个灭口的好地方
徐子漾只走到门边,连看都不往里面看一眼,靠在楼梯扶手上,死活不肯进去。
他说这个鬼地方,是整栋别墅里杨姨唯一不会打扫的地方。至于灯,从他上次来青漓,阁楼的灯就被他用弹弓不慎打坏了,孟宴礼懒得过来,一直没修。
黑布隆冬的,他才不进去。
“你怕黑?”
“也不是怕黑。”
“那是什么?”
“《名侦探柯南》你看过没,里面有一集美术馆什么杀人事件,是我的童年阴影。我不能接受放画的地方没有照明,懂不?”
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不还是怕黑吗!
黄栌没看过《名侦探柯南》,但被徐子漾那样说完,她迈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阁楼里时,确实毛骨悚然。
脑袋里闪现出来的,全都是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那些色彩阴郁的画作。
阁楼里明明没有窗,黄栌却总有种后脊上阴风阵阵的感觉。
门外也没开灯,黄栌不知道徐子漾有没有等自己。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越走越觉得不安,停住脚步。
黄栌猛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非要深更半夜来呢?
她明明可以问过孟宴礼后,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来啊!
这么想着,黄栌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爸爸!这也太惊悚了吧!
到底为什么她要深更半夜跑到没有灯的阁楼来啊!
Grau对不起,我对你的爱没有那么坚定!嘤!
黄栌紧张地开口,声音发颤:“是徐子漾吗?”
“是我。”
听出是孟宴礼的声音,黄栌松了一口气,把手机里的灯光往他那边挪了挪,替他照明。
孟宴礼说,他是在三楼看见了靠在阁楼楼梯上的徐子漾。
徐子漾一见他过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把黄栌给供出来,说了一句“黄栌在里面”,人就跑了。
“他又出卖队友!”
黄栌挠了挠耳垂,“我不应该随便进出的,抱歉。”
“倒是没关系,我这儿没什么不能看的。”
孟宴礼停在离黄栌半米远的地方,好笑地问,“所以,他是怎么把你骗过来的?”
周围一片漆黑,黄栌下意识往孟宴礼身边挪了半步。
她那点害怕的小心思,在孟宴礼看来,很像爬山虎攀附在落地玻璃上的卷须。自以为悄无声息,其实想要依附的痕迹清晰可见。
孟宴礼摸出手机,也打开手电。
阁楼光源更亮了一度,黄栌似乎没那么紧张了。
“明天白天再过来吧,我这里面东西堆得很杂乱。尤其是画框,棱棱角角的,看不清容易划伤。”
孟宴礼照着脚下的路,“想看哪幅画?”
“Grau。”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栌觉得说完这个名字,孟宴礼那边突然沉默下来。
她以为自己被徐子漾骗了,赶紧解释:“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徐子漾说这里有Grau的画,虽然我没听说过Grau有作品交易过,啊我知道了,他是不是逗我玩呢”
“是有。”
“什么?”
“Grau的画,是有。”
“你买的吗?”
孟宴礼回头,在昏暗光线中看了黄栌片刻。
忽然觉得对她,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不是,我就是Grau。”
🔒藏匿
阁楼鸦雀无声, 周遭堆叠着的各种杂物或者画框,呈现出比幽暗更深色的棱角。
外面过廊也没开灯,光源只有孟宴礼和黄栌的手机。
孟宴礼说完, 感觉来自黄栌手里的光晃动了一下。
过了大概十几秒,他才听见她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问他:“你说, 你是Grau?”
“嗯, 是。”
孟宴礼用手机灯光大概扫了一圈阁楼, 他不怎么确定自己当年搬到青漓后,到底把以前的画都放在哪个方位,边思索着, 也和黄栌略解释一二, “不知道你喜欢那几幅画,有一些个人原因, 我不再画画了, 也不怎么爱提起以前的事。”
触景生情确实会。
有时候想起那些画画的日子,孟宴礼会想起孟政一笑嘻嘻地凑在他身边, 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
如果他不理,孟政一就会换个语气,“Grau大画家,什么时候给你帅气无边的弟弟画一幅肖像?到时候挂出去,有人采访你,问你画中谪仙一样的美男子是谁,你就告诉他, 我叫孟政一, 正在全球范围内广征女友。”
失去至亲太残酷, 死别的痛让人刻骨铭心。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提, 孟宴礼只不过是觉得麻烦,不喜欢被问东问西,更不喜欢被人踩在自己的伤口上反复蹦迪。
黄栌不太一样。
她一向是个懂分寸的姑娘,如果她说了什么让他感到难过,她会比他更难过。
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
孟宴礼手里的光落在一大堆框状棱角上,他怀疑那就是他以前的画:“如果知道你喜欢那些画,会早些带你来看”
话都没说完,身边传来“吧唧”一声脆响,黄栌的手机拍在了地上。
“我、我我我没拿住。”
黄栌慌忙蹲下,捡起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紧紧握在手里。
能明显看出,她在强装镇静。
孟宴礼一时好笑,没想到自己是Grau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没准儿黄栌也听了些传闻,以为他早死了,现在看见活的Grau,觉得惊悚?
阁楼确实太暗了,孟宴礼怕吓着黄栌,开口建议:“我一时想不起,那些画被我放在哪儿了,明天带你来找?”
“好!”
黄栌郑重点头,然后迈着僵硬的、宛如军训检阅一般的步伐,先孟宴礼一步,走在前面,出了阁楼。
她就那么一声不吭、走姿板正地走到二楼,回卧室前还面色凝重地和孟宴礼道了一声晚安。
孟宴礼站在门外,轻轻颔首:“晚安,好梦。”
关上门,黄栌照常换好睡衣,洗漱,然后抖开被子,上床。
被子蒙在脑袋上,思维里仍然卡顿了一大堆没处理完的信息,如果这些信息具象化,可能比高中所有做过的试卷垒得更高——
她看过孟宴礼的相册,他小时候确实是在国外长大的,徐子漾也说过,Grau是在国外长大的。
孟宴礼书架上很多德文书籍,而“Grau”是德文。
孟宴礼喜欢灰色,他连微信头像都是灰色,“Grau”是德文里灰色的意思。
孟宴礼家里陈设品位不俗,确实像是从事过艺术行业的。
杨姨说过以前孟宴礼喜欢画,她还为了这件事背过不少画家。
徐子漾认识Grau,徐子漾和孟宴礼是朋友。
谈到Grau时徐子漾说过,不能当着孟宴礼的面说
夏凉被不厚,黄栌闷得太久,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她探出头,狠狠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卡顿的信息变得顺滑,好像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处理工作。
所有信息,最后归于一句话:
孟宴礼是Grau。
黄栌猛地把头埋回被子里,她真的太想尖叫了。
孟宴礼是Grau啊!!!!!
到天亮时,黄栌已经愁眉苦脸地想到,自己有好感的异性,是个什么不可接近的人物了。
她见到孟宴礼,可以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可以拉着他发发牢骚、讲讲丧气话,甚至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私心去喜欢他。
但那可是Grau啊,是她上小学时就已经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大神。
她见到Grau怎么可以说喜欢?
她应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一夜无眠,黄栌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卧室飘出来,正好遇见徐子漾晃悠着从她面前走过,仰着脖子似乎准备高歌点什么。
她伸手,一把把人抓住,拽进了自己卧室。
“哎哎哎哎,别别别。”
徐子漾唱腔刚要出口,被黄栌吓了一跳,随后站在黄栌的卧室门口玩笑着,“这可使不得,你这屋我可不能进,被孟哥看见我会死得很惨的。”
“徐子漾。”黄栌森森地叫了他一声。
徐子漾不瞎闹了,还以为黄栌是因为昨晚他出卖她,才揪着他不放的,“哈哈”干笑两声:“昨晚那是个意外,我不和你说过么,我上次来时用弹弓不小心把阁楼的灯给打坏了,之后孟哥就不让我去。你进去是没事儿的,他又不会说你,所以我才”
“孟宴礼说,他是Grau。”
徐子漾一脸笑意突然僵住,半晌才问:“孟哥告诉你了?”
他觉得,孟宴礼肯提这些是好事,顿时笑得灿烂起来,“快快,和我说说,你们都怎么聊的!是你看出来他是,还是你主动和你说的?”
黄栌是不太看得懂徐子漾这个人,他有时候突然沮丧、有时候突然兴奋,也不知道戳中他的喜忧的点到底是什么。
客厅满是阳光。
雨过天晴,那些小肥鸟又回来了,站在无花果树上啾啾叫着。
杨姨在晨光里哼着歌准备早餐,烤面包的味道弥漫在一楼。
两人下楼时,孟宴礼已经坐在早餐桌边,正在翻看一本新收到的国家地理杂志。
听见两人的动静,从书中抬眼,对黄栌他们说了声“早”。
黄栌昨晚是没反应过来,懵是懵着,还能正常和孟宴礼说晚安。
现在她看见孟宴礼,脑海里只有Grau四个字母,差点想鞠躬说上一句,“早,您昨晚休息得好吗”。
孟宴礼可能是看出了什么,笑着把杂志收起来,伸长胳膊帮黄栌拉开椅子:“正常点,我都已经退休这么多年了,没必要这样吧?”
孟宴礼的车钥匙和手机一起放在桌上,徐子漾也就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孟哥,你要出去啊?”
“嗯,带黄栌去修手机。”
被点到名字的黄栌一怔:“修什么手机?”
孟宴礼冲着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扬了扬下颌:“不是把屏幕摔碎了么?带你去换块屏幕。”
他没说之前,黄栌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机屏碎了。
她昨晚回房间后,就没再看过手机,早晨起来也没看。没发现自己的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似的,而且也没电了。
想想也知道,可能是她一直忘记关掉手电,电量耗光,自动关机了。
听说是修手机,徐子漾懒得同行,说是昨晚喝多了,要在家睡个回笼觉。
但出发前,他把黄栌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叮嘱:“你多和孟哥聊聊画画的事儿!说不准他想通了会继续画画的!”
黄栌直觉这样不妥。
她昨晚没睡,想了很多。如果孟宴礼是Grau,也许他真的经历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才放弃了画画。
她当然不能冒然提起会让孟宴礼不开心的话题。
上车之后,黄栌还在想着这些事。
不可否认,孟宴礼身份的转变,让她一时心事重重。
孟宴礼坐在驾驶位上等了一会儿,见黄栌没动静,他才无奈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俯身过去,帮黄栌拉出了安全带。
黄栌被眼前一闪而过的手臂吓了一跳,回过神,已经听见安全带被“咔哒”扣好。
孟宴礼的衣服布料有淡淡的清新味道,随动作散在车内不算宽敞的空间里。
车子发动,他开启了话题:“想什么呢,我是Grau也不至于让你惊讶成这样吧?都熬出黑眼圈了,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说说,我挑想说的回答你,行不行?”
黄栌发现,在她所有心事重重里,有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知道自己艺术造诣上和Grau的天壤之别,她仍为孟宴礼这个人动心。
遥不可及。
可还是喜欢他。
黄栌什么都没问,她以前想知道自己喜欢的画作的作者过得好不好,那天徐子漾回答过了,现在她也亲眼看过了。
而有些心事,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也没什么,就是太惊讶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画,是在小学时候。”
她压下自己想要叹息的情绪,拿出碎了屏幕的手机,“等手机修好我给你看,我的壁纸都是你的画。所以你说你是Grau,我有点难以适应,感觉自己在和远古大神对话。”
就像她爸爸那些生意人很多都会戴着貔貅,整天放在手里盘来盘去,说貔貅招财进宝,寓意好。
但也知道貔貅是活在传说中的,真要是哪天忙完回家,一开门看见家里蹲了个貔貅,不把人直接吓厥过去才怪。
孟宴礼听黄栌说完,大笑着提取了一个关键词:“小学。被你说的,我好像很老啊?”
“老当益壮!”黄栌脱口而出。
车子刚好停在红灯前,说完,她自己都为自己鲁莽的失言而愣住了,
扭头去看孟宴礼,孟宴礼也正好挑着眉梢看向她,没有责备,只有调侃。
两人对视,都没忍住,一同笑起来。
毕竟是盛夏,哪怕阴雨连绵几天,天一放晴,温度立刻回升,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黄栌无意识抬手扇了扇脸侧,降温。
孟宴礼余光留意到,关上车窗,开了空调:“不了解女孩能不能多吹冷风,刚才没开。温度调高一点,没关系吧?”
“谢谢。”
“客气了。”
修好手机屏幕,黄栌借了孟宴礼的充电线,在车子里给手机冲好了电。
她想着,回家就拉着孟宴礼去阁楼。
马上就能摸到Grau的画了。
好激动!
但当孟宴礼把他之前那些裱装好的画作,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拎到黄栌眼前时,她简直想要揪着孟宴礼的领口咆哮。
这是Grau的画!Grau的画啊!
你居然就这样随意地对待它们,居然让它们的画框上落了那么多灰尘!
“应该就这些了。”
孟宴礼拎出最后一幅,扭头,对上黄栌怨念的目光,怔了一下,“怎么了?”
黄栌捂住胸口,字字泣血:“你居然这样对待它们。”
“啊,太久不上来阁楼落了些灰,擦擦就好了。”
黄栌跑去楼下,找杨姨要了一块“最吸水最不留毛毛”的干净抹布,亲手把画框擦拭干净。
挺多年不看到这些熟悉的色彩,孟宴礼靠在一旁,看着那些画,有些恍惚。
当初心无旁骛地坐在画室里,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孟政一经常推门进来:“哥,走啦,回家吃饭,妈催你啦。”
“等我画完。”
“哥!我的亲哥哥,你弟弟快饿死了,你听听我肚子叫得像是公鸡报鸣似的,快走吧!”
孟宴礼很怀念他们一家四口的好时光。
那些时光,真的很美好。
阁楼没有阳光,有些阴凉。
黄栌拎着潮湿的抹布,手臂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但还是弯着腰,认认真真去擦拭。
好像那些画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边擦还边嘟囔:“委屈你们了,我这就把你们擦干净。”
孟宴礼从回忆里分神出来,捏捏眉心,在抬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黄栌很是珍视那些画,看了很久,又是找角度又是拍照,忙得不亦乐乎。
检查照片时,黄栌的手机震动。
黄茂康发来信息,通知黄栌,他已经订好了机票,明早九点到达青漓。
黄茂康将会在青漓待一天,然后隔天早晨的航班,他和黄栌回帝都。
确实,黄栌也收到了航班订购成功的通知。
后天早晨离开。
见黄栌蹲在画作前,久久未动,孟宴礼走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爸刚刚发了信息来,说明早九点到青漓,然后”
黄栌藏匿心事,深深吸气,强打起精神,“我们后天早晨回帝都。估计他忙完会给你打电话的吧。”
察觉到黄栌语气中的失落,孟宴礼以为她是因为舍不得青漓的景色,或者,舍不得阁楼这几幅画。
他揉了揉黄栌的头发:“确实快要开学了。有机会再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黄栌
黄茂康是隔天早晨准时抵达青漓的, 孟宴礼开车带着黄栌去接机。
天气很不错,黄茂康出机场,大步走过来, 先给了孟宴礼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程的路上,黄栌坐在车子后排,听两个年龄相差了14岁的男人闲谈。
她惊异于, 爸爸和孟宴礼相处时的放松。
黄茂康和生意上的朋友们在一起时, 一直十分客气, 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处事原则,宁可多做多客套,也绝不会让人觉得不周到、失礼数。
黄栌以为, 爸爸会和孟宴礼寒暄一番, 再说些场面话,感谢他这么多天来对她的照顾。
但爸爸没有, 也没有谈起任何生意相关的事情。
他们放松地聊着青漓的天气, 聊经常弥漫整座小城的雾,聊当地的海鲜和酿酒。
黄栌身旁的空座位上, 放着一堆吃食,都是爸爸从帝都市带过来给孟宴礼的。
他没有像给其他人送礼那样,选那些华贵精美的礼盒,而是选了包装简洁的点心和小吃,都是老帝都人喜欢的。
看起来,对孟宴礼毫不见外。
“来都来了,怎么不多住几天, 离黄栌开学还有一周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忙得要命, 出来这么一天都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过了一会儿, 黄茂康又开口了,语气隐含叹息:“你也就是看着闲,闲和忙,也都是一样的。唉。”
这句话黄栌没听懂。
她抬眼去看后视镜,想知道爸爸是用什么表情,说了这样的话。但爸爸已经换上了一脸笑容,好像刚才的那声叹气并不存在。
他说:“宴礼,酒我都带来了,中午我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于是,在青漓的最后一天,爸爸彻底霸占了孟宴礼的所有时间。
他在午饭时多喝了几杯,脖颈都红了,拉着孟宴礼坐在客厅聊天。
黄栌去找杨姨要了一个小罐子,打算把自己在海边捡回来的那些小石子、小海螺和贝壳都装进去,带回帝都。
手机一直在震动,群消息几乎全都是关于开学的话题,每一条都像是在催促她回去。
这让黄栌很是郁闷。
拿着罐子从厨房出来时,黄栌看见正在聊天的爸爸和孟宴礼。
不知道爸爸说了什么,说完,自己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孟宴礼也在笑,他的笑是内敛的,垂下眼睑,弯着唇摇了摇头。
明天这个时候,她就见不到孟宴礼了。
黄栌拿着罐子,没有回卧室收拾行李,去了阁楼。
安静的大片空间里,只有堆积的杂物,和被她一幅一幅摆放好的那些Grau的画作。
黄栌面对着那些画,盘腿坐在地板上。
她本来想安静地体会一下即将离别的情绪起伏,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还挺疼。
打她的东西居然是一粒下酒用的五香花生,弹跳着碎成了两半,躺在地板上。
扭头,看见徐子漾蹲在阁楼门口,手里拿着个弹弓。
黄栌那点悲伤瞬间就消失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有没有人因为即将离开孟哥,而偷偷躲在楼上哭鼻子。”
“我才没有!”黄栌的心提到嗓子眼。
徐子漾耸耸肩,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玩笑。
他走进阁楼,坐在离黄栌半米远的地方,不知道从哪翻出半包五香花生米,丢一粒在嘴里,边嚼边说:“刚才你爸在底下和孟宴礼聊你呢,我偷听来的,想不想知道他们说你什么了?”
黄栌懒得理他,只盯着面前的画。
“欸妹妹,听你爸说,你喜欢你们学校的一个男生啊?”
这话黄栌一个字都不信。
爸爸对她的事情马虎极了,她严重怀疑,自己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她爸爸一个都见到过。怎么可能说她喜欢学校的男生,没准儿他连美院有没有男生都不知道!
反正关于她的事,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连“黄栌”这个名字,都是因为他记错了才起成这样的。
据说当年妈妈给她起了个可好听的名儿了,结果爸爸去上户口时,愣是没想起来,临场发挥,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妈妈不喜欢“黄栌”这个名字,不是必要的情况,妈妈几乎不叫她的大名。
“给点反应啊妹妹,你真有个喜欢的男生吗?”
“没有!”
“要走了,舍不得啊?”
“”
“那你在这儿傻坐着干什么?”
徐子漾把袋子里剩下的几粒花生米倒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阁楼里可不止孟哥的画,挺多他以前收藏来的画呢,看到就是赚到,你一个学画画的,居然不好奇吗?”
徐子漾站起来,走到一堆杂物旁边,随手拎出来一幅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是哪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之作,刚准备和黄栌炫耀一下,结果不是画,是一幅摄影作品。
非洲的火烈鸟群,展翅飞翔,颜色上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哦,怎么是这个啊,这个不值钱。”
徐子漾没什么兴致地看了一眼,放到旁边,扇了扇鼻尖前的空气,赶走那些被他惊扰浮起来的灰尘。
黄栌还挺喜欢这幅摄影作品的,颜色鲜艳。
她凑过去看了看,看到摄影师的名字,顿时很羡慕地说:“这个摄影师叫叶烨啊,名字真好听。”
“一般吧,像占人便宜,用青漓这边的方言叫起来,就像叫‘爷爷’一样。”
亏徐子漾还是个画家呢,什么有美感的事物用他那张嘴说出来,也就那样。
黄栌说:“总比我的名字好,黄栌,一点也不时髦,我妈妈都不乐意叫我的名字。”
徐子漾张嘴,可能准备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往黄栌身后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黄栌听见有人轻叩门板。
她回头,孟宴礼站在门边,蜷起的食指关节还磕在门上。
他也喝了酒,却没有像爸爸那样脸和脖子都泛红,看上去好像比平时还更白了些。往那儿一站,玉树临风。
“你爸爸说要去海边散步,我过来问问你们两个,去不去?”
很难想象,这是爸爸会有的提议。
黄栌还以为爸爸只喜欢他的生意呢。
下楼时,跟在身后的徐子漾接了个电话,隐约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徐子漾笑着:“那今天晚上,怎么样?行吧,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徐子漾说自己出去一趟,然后直接走了,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海边。
那天傍晚,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海面浮动着暖色的浪花,“觉灵寺”的钟声悠悠传来。
黄栌看见爸爸挽起裤脚,站在海水里,因为捡到了活着的寄居蟹而放声大笑。
那是她见过的,爸爸最放松的样子。
隔天早晨,黄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和黄茂康一起从孟宴礼家出发。
时间太早,前一晚说过让杨姨不用起来送,但杨姨还是在家居服外面穿了长外套,拢着领口,握住黄栌的手,让她有空随时再来。
黄栌拥抱了杨姨,说有机会一定再来看她。
徐子漾昨晚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黄栌想,就算徐子漾在家,起早道别这件事,他肯定是不会做的。他大概会觉得,走了就走了,道别根本没有好好睡觉重要。
不到5点,孟宴礼的车子已经停在庭院外。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满院鲜花盛开,黄栌提着行李箱出来,听见爸爸问孟宴礼:“你早晨出去过?”
“给车加油,顺便办点其他的事情。”
孟宴礼动作自然地接过黄栌的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座。
一路开向机场,仍然还是只有黄茂康在不停地聊起各种话题,到底是生意人本质,打着哈欠也还是说:“青漓就是雾太多,影响交通,不然这地方也能多发展发展旅游业。”
他们说什么,黄栌都没留心细听。
她心烦意乱,怪这个暑假结束得太快。
一直到机场的停车场,孟宴礼下车打开后备箱,帮黄栌拿出行李箱。
随后,他像变魔术般,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捧花。
那是一束很特别的花,如粉色烟雾,绕枝盛开。
孟宴礼说,这花像你,叫黄栌,也叫“雾中情人”。
他大抵是听见了昨天她在阁楼上和徐子漾的抱怨,当时她说自己的名字不时髦,所以孟宴礼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不知道从哪里搞到这样一束花,用来安慰她。
黄栌收到过很多花束,在学校领奖台上的花束、在生日时来自朋友们的花束,但从来没有人像孟宴礼此刻这样,眼含温柔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说:“黄栌,你的名字很好听。”
黄栌鼻子一酸,却因为包括孟宴礼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为这次离别感到伤感,而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回去加油,等你参赛后一路过关斩将的好消息。”
那束黄栌花被黄栌一直抱在怀里,登机后在空乘姐姐的建议下,她才不得不放手,看着空乘姐姐把花安置在头顶的行李架里,扣好盖子。
黄栌心里淤积着太多情绪,没留意到,坐在身边的黄茂康,在看到那束黄栌花后,也是一直沉默。
黄茂康眼里有怀念也有痛苦,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女生宿舍楼下,自己高举着手臂呼喊黄栌妈妈的名字。某扇窗子被推开,她探出头。
“山上的黄栌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他用这样的理由,第一次约到了想要爱的人。
青漓到帝都不远,航班只飞行了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开始准备降落。
黄茂康的司机等在停车场里,车子驶出机场路,黄栌抱着那束花,在拥堵的长街里,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她看着指路牌上那些熟悉的道路名称,感受着帝都闷热干燥的风,好像在青漓度过的暑假,像是做了个短暂的梦。
回家了。
可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那束黄栌花被她精心照料,也还是没能坚持太久。
而黄栌再次和孟宴礼通话,是回学校的前一晚。
这天晚上黄茂康在外面应酬,喝得有点多,朋友把他送回来,进门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按了扬声器播放。
那边只说了一声“康哥”,端着水杯路过客厅的黄栌刹那间回眸。
孟宴礼!
听爸爸的意思,可能是他不小心碰到手机,之前误拨了一通电话给孟宴礼。
但既然孟宴礼打回来了,他们也就聊了几句。
“宴礼啊,你什么时候回帝都哎呦哎呦,你先和黄栌说几句,我有个文件落在车里了,我得拿上来看看。电梯没信号,稍等我一下,两分钟我就回来。”
黄茂康说着,重新登上鞋,拿了车钥匙出门去了。
黄栌听见孟宴礼问,“黄栌也在?”
她端着水杯,凑到手机边,和孟宴礼打招呼,说是爸爸开了扬声器,她刚好路过客厅。
她问了杨姨和他最近好不好,也问徐子漾还有没有在青漓。有一个问题蠢蠢欲动,却始终难以开口。
“帝都比青漓热吧?”
“热很多,没有空调活不下去。”
“画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
孟宴礼笑了:“那真替你高兴。”
黄栌终于鼓起勇气:“孟宴礼,你什么时候有机会来帝都,我请你吃饭呀。”
“行啊,我可记住了。”孟宴礼含笑回答。
“那你什么时候来呢?”
爸爸就是有这种坏习惯,进了家门一定要先把电视机打开。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家庭剧,吵吵闹闹的,黄栌生怕自己听不清孟宴礼的话,关了扬声器把手机贴在耳边。
她听见孟宴礼浅浅的笑声,像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摩挲着耳郭。
他真的思忖了片刻,才回答:“最近还真的要去一趟帝都,有点事情要办,可能下个月吧。”
🔒惊喜
回到帝都后, 黄栌完成的第一幅画,是黄栌花。
如果不是孟宴礼送她的花束,她都不知道, 自己的名字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植物。而且还是一种,花开得像烟雾、秋天会红叶的可爱小乔木。
这样想来,她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黄栌问过黄茂康, 是不是因为认识黄栌这种植物, 才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这样问时还是在开学前, 父女俩难得一起吃顿午饭,在外面的家常菜饭馆里,没要包厢。
满室嘈杂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听到她的问题,爸爸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稍微顿了半秒。
随后, 黄茂康仍是那种万事大咧咧的态度:“早不记得了。”
“那你当时怎么想到的?”
“不知道。”
黄茂康怕热, 空调风呼呼吹着,也还是流汗。
他拿餐巾纸擦掉额头上的汗, 叫过服务员:“您好,帮我们加两瓶凉茶吧,要冰镇的。”
帝都确实比青漓闷热不少,开学后不久,进入9月,气温不降反升。
画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两个风扇, 在头顶做无用功地旋着。
黄栌刚从清凉的海边回来, 难免有些不适应高温, 再加上第一次对异性有好感, 一朝离别,难免心事重重,唇上起了颗水泡。
但画画方面,还是极其顺利的。
之前因为画展的事情,她郁闷极了,画什么都没有手感。
不知道是不是在孟宴礼和徐子漾两个画家身边待久了,多少有点耳濡目染到他们的观点和审美。暑假里又在孟宴礼的书房里看了不少画册,黄栌隐约感觉到自己有所提升。
她开始摒弃临摹,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变得很多。
开学后,她从老师那里领回了之前送去参展的那幅画。
暑假前她还觉得,那幅画耗费了她巨大心血,是她能力范围内所发挥的巅峰。
但这次拿回画,她一眼看过去,自己都觉得缺点太多。
构图过于死板,很多地方都有被各画派影响到的痕迹,却又杂糅到一起,难以看出个人风格。
如果不是画功好,也许老师根本不会愿意送这幅画去参展。
这种水平,无人问津确实是应该的。
新学期是大四,周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就业焦虑方面的言论。
黄栌迷茫了一个暑假,反而现在更能专注画画。她需要一个宣泄口,把从青漓离开的不舍和见不到孟宴礼的失落,都宣泄出来。
也就变得和从前一样,有空就泡在画室里。
天气太热,画室里满是颜料味道,窗台上不知道是哪个同学买的绿植,因为没人照料,叶片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
黄栌给那盆绿植浇了一点水,认真画画时,仲皓凯从外面晃悠进来了。
仲皓凯一脸没睡醒,从牛仔裤兜里把手机、自行车钥匙、烟和打火机都翻出来,丢在画板旁边的地上,和他那堆颜料画笔堆在一起。
然后抹掉额头上的汗:“黄栌,我真服了你了,才刚开学几天啊?人家别人都在寝室狼哭鬼嚎呢,就你天天往画室跑,破画室连个空调都没有。”
黄栌嘴上顶着个水泡,挺疼的,说话不敢太大动作:“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是”
仲皓凯看黄栌一眼,见她还埋头在画画,换了个无所谓的态度,“我是答应一个买家下周交工,不得不画。给钱就是爸爸,没办法。”
“哦。”
其实答应买家,也一样可以找个舒服的地方,吹着空调画。
仲皓凯不过是想来看看黄栌,她在青漓过了一个暑假,回来总觉得哪里有点变化似的,画画风格也变了,进步挺大的。
他敏感地察觉到,黄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仲皓凯坐了一会儿,热得画不进去。
扭头看黄栌,视线落在她的小水泡上,偏头清了清嗓子:“喂,我准备叫个冷饮外卖,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黄栌仍然没抬头,画笔游走在布面上:“要和你一样的吧,谢谢。”
她从不挑食,脾气也很好。
和她欠嘴和她犯皮的时候吧,她是真的怼你。
但也不会因为怼你,就真的记仇。
特别可爱的性格。
“行。”
仲皓凯拿起手机,翻到外卖页,滑着看页面上的冷饮品种,“还得是我够朋友吧?点杯冷饮都想着你,你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去趟青漓,回来也没给我带个纪念品什么的。”
“樱花橡皮随便用。”黄栌随口说着。
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她没看,坚持画完手里的两笔,把画笔放好,才拿起手机。
是徐子漾?他打视频来干什么?
徐子漾还在青漓,现在会不会和孟宴礼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黄栌是有期待过和孟宴礼他们通视频或者电话,她也想过找个理由联系他们,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现在徐子漾打来视频,她确实是很激动的,如果不是画室里有仲皓凯,她可能会抱着手机跳起来。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昨晚嘴上才起了水泡呢,唉。
“不接吗?”仲皓凯瞥过来一眼,语气淡淡。
黄栌拿着手机,深深吸气,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戴上耳机接起视频。
屏幕马上显现出徐子漾的脸,他对着黄栌“嗨”了几声,然后给她看:“今天青漓天气不错,杨姨又准备了下午茶,让我和你说,你寄来的蜂蜜她收到了。杨姨,孟哥,看,是黄栌妹妹。”
他们三个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桌上有黄栌熟悉的陶瓷茶具。
黄栌灿烂地笑起来,和他们聊天。怕打扰到仲皓凯画画,她特地压小了一点声音。
孟宴礼问:“在画室?”
徐子漾马上接过这个话题:“来来来,给我们看看你画室什么样。你在画什么?也给我们看看呗。”
不知道是不是黄栌过于敏感了,她觉得,当着孟宴礼的面时,徐子漾总是故意把话题往关于画画的事情上面扯。
黄栌担心孟宴礼并不想谈论相关事宜,毕竟他当年为什么选择放弃画画,仍然是个迷。
她岔开话题:“我们平时不怎么收拾,乱七八糟的,别看啦,下次我收拾一下再给你看吧。”
就这么聊了十来分钟,孟宴礼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徐子漾和杨姨在说。
挂断视频后不久,黄栌意外地收到了孟宴礼的微信。
是一条语音,戴着耳机点了播放。
孟宴礼言简意赅,说感觉她有点上火,刚让杨姨去小店里定一些青漓当地的凉茶,按她前些天寄蜂蜜的地址寄给她,让她有空自己泡一点凉茶喝。
他一定是在视频里,看到她唇上的水泡了。
也许是怕她不好意思吧,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问出来。
黄栌心里一暖,打字道谢。
孟宴礼没有和她多聊,只说,“两地温差大,自己多注意”。
黄栌很想问问他,上次说要来帝都办事,有没有确定好是什么时候来。
但反复打了几行字,又逐一删掉。
心里有鬼,不敢问得太详细。
仲皓凯穿着一条宽松的破洞牛仔裤,裤腰上别着两条长长的金属链条。他站起来,链条碰撞哗啦响。
黄栌正走神,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才想起来,画室里不只她一个人。
仲皓凯下楼拿了冷饮回来,递一杯给黄栌。
她不是个能藏着心事的姑娘,听她说“稍等,我回个信息,回完把钱转给你”的语气,仲皓凯脱口而出,叫了她一声:“黄栌。”
“嗯?”
黄栌纳闷地抬眼,看向仲皓凯,“怎么了?我刚才打视频声音太大,吵到你了?”
“算了,没事。”
“我把钱转给你啦,谢谢!下次我来定,然后我下楼去取,好吧?”
“嗯。”
那阵子黄栌埋头苦画,暗自希望着这一个月能快点过去。
有那么一个星期五,下午没课,黄栌在画室画到黄昏才起身,看向窗外。
同样是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的傍晚,一轮温柔的橘色暖阳挂在楼群缝隙间,华灯未明的建筑物成了暗色衬托。
校园里人群二三,有人举着手机,对夕阳拍照。
这该算是帝都很美的一个傍晚了,黄栌面对它,仍然觉得泛善可陈。
她记得在青漓的最后一天,也是这样的夕阳下,爸爸在海边郎声大笑,轻风徐来,海鸟展翅飞翔。
她因为贪玩去捞浅水区的一只淡粉色的贝类生物,蹲在水边,连衣裙被浪花打湿。
夏季服饰的布料本来就薄,沾了水很容易透。
黄栌正无措间,孟宴礼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防晒服递给她,让她系在腰间,阻挡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尴尬。
好像在认识孟宴礼之后,她的所有怀疑和迷茫,都迎刃而解。
也许因为认识他是在青漓那座海边小城,哪怕站在北方干燥炎热的空气中,黄栌回忆起孟宴礼,总想到那些朦朦夜雾。
也能想起,他虽然话不太多,面对她,却总有温柔的腔调。
这天是9月17日,她开学的第20天。
“好希望早点到10月啊!”黄栌在夕阳余晖中抻了个懒腰,准备先去解决晚饭,再回来继续画画。
手机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孟宴礼的来电。
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却又觉得不该如此期望。
黄栌忐忑接通电话,听见孟宴礼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猜你在画室,在的话,离美院东门不算远,对吧?”
胸腔里似有千军万马飞驰而过,铁蹄铮铮,让人难以平静。
黄栌下意识按住胸口:“所以你”
“在你们学校东门外面,记得我的车吗?黑色SUV,我在车里等你。”
🔒晚餐
车停在美院东门外的临时停车标线里, 孟宴礼从青漓一路开过来,8、9个小时,稍微有那么丁点疲倦。
他摘下墨镜, 丢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位上,叩开一罐咖啡,喝了两口。
帝都确实闷热, 车子熄火后, 刚敞开车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像个蒸笼似的。
也难怪黄栌在青漓待了一个暑假,回来会觉得不适应。
孟宴礼在帝都市有房产, 常年有人打理, 其实他应该回住的地方,先休息休息, 明天再约见黄茂康和黄栌。
而且路上和黄茂康通过话, 他今天忙得要命,等下还有两个会要开, 估计会忙到半夜。
但下了高速,开去家里的路上,孟宴礼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徐子漾和黄栌视频时,她唇上亮晶晶的小水泡。
说不上为什么,他也就突然很想去看看,在电话里嚷嚷着“没有空调根本活不下去”的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孟宴礼是在某个红路灯路口忽然掉头的, 回家的路和美院距离不算远, 勉强赶得上晚饭。
校门口偶尔有稀稀拉拉的人群, 从车前经过。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 在他的车旁刹车,把脚踩在一方路障石墩上,拨通电话,语气挺不耐烦:“我到了,你人呢?”
校园里飞奔出另一个男生,扑过来揽住骑自行车的男生的肩膀,气喘吁吁:“我给我的粘土喷了点水,有同学开着风扇呢,我怕它裂开。对了,你问过黄栌没?她又不去?”
黄栌?
孟宴礼原本单手拇指敲在手机屏上,在给杨姨发信息报平安,没认真听他们的对话。
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他才意外地晃着手里的咖啡罐,偏头看了一眼——
骑自行车的男生瘦高,穿着打扮挺酷的,破洞牛仔裤,腰带非常有个性地垂到膝盖。
男生一条长腿撑在地面上,对黄栌似乎特别了解:“问了她也不来,她啊,宁可在画室里画到半夜。打个赌吗?她要是来,我把头揪下来给你。”
“谁要你的头!”
“不过她这学期画得真不错,进步特别大。”
“哎呦,人家黄栌画得好,关你屁事,给你骄傲成这样?又不是给你画的。”男生的笑容里,带有那种少年间特有的调侃,还用肩撞了一下同伴。
被调侃的男生笑着骂了一句:“滚。”
“再说那个交流赛,你不是和我说没兴趣么?怎么黄栌一说要参加,你就有兴趣了?”
“再贫嘴你就走着去。”
男生作势要蹬自行车走人,另一个男生赶紧跳上后座,拿出手机。
两人好像拨了个电话出去,嚷嚷着说了什么,自行车骑远了。
罐装咖啡不怎么美味,只能勉强提个神。
孟宴礼咽下一口咖啡,忽然记起在青漓时,黄茂康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男生-
黄栌接到仲皓凯的电话时,刚锁好画室的门。
她举着手机,一路小跑,在电话里拒绝了仲皓凯和陈聆的聚餐邀请。
黄栌怕自己见了陈聆,忍不住告诉他,他奉为神明的那个艺术家,有一尊玻璃作品已经夭折,被摔得稀巴烂,所以拒绝得十分干脆。
但就算没有这个原因,黄栌也绝对不去。
因为孟宴礼来了,就在学校东门等她!
黄栌心情急切,甚至没想起来要去洗手间洗掉手上沾染的颜料。
黄昏中万物朦胧,她跑出教学楼的每一步都是期盼,还有一些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也有快一个月没见孟宴礼了,要聊些什么话题好呢?
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徐子漾和程桑子过于频繁的互动,这个是可以聊的吗?
还是要先问一问杨姨的身体好不好吧?
如果孟宴礼不提,最好是不要聊起画画的事,对吧?
跑出学校东门,黄栌看见了孟宴礼。
他正在把手里的一罐咖啡空罐丢进垃圾桶里,偏头,看见她,微微一笑,往前迎了几步。
她跑得太急,差点没刹住脚步,几乎撞进他怀里,被孟宴礼扶住手臂。
黄栌以为的那些强行挑起话题的对话,都没发生,见到他,只听见孟宴礼一句熟稔的、笑着的“跑什么”,她已经脱口而出:“你怎么突然来了,都没打个招呼的。”
“没空招待我?”
“怎么会,我又不是我爸爸,我有的是时间!”
黄栌的快乐脱口而出,忘了自己刚刚在画室时,还盘算着晚上画到10点再收工的,“我是说,你来得太突然啦,我一直以为你是10月才来的。”
“我本来也以为。”
将近一个月没见,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尴尬和陌生,在夕阳里开着玩笑。
“孟宴礼,车上有没有湿纸巾,我得擦擦手,都是颜料。”
“有。”
听孟宴礼说,他其实也是临时接到朋友的消息,行程提前,开了一天车过来,刚下高速不久。
黄栌吓了一跳:“那是不是很累?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孟宴礼逗她:“这不是惦记着有人欠我一顿饭,迫不及待就来了。”
第一次正儿八经请孟宴礼吃饭,黄栌迅速和他敲定:“孟宴礼,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如果没有的话,我知道一家日式烧鸟屋,味道很不错,有一些清爽的小凉菜,可以消暑。帝都真的是太热了,对吧?”
孟宴礼发动车子:“听你的,哪边走?给指个路。”
黄栌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能说,一路上就没停下来过。
甚至聊到了徐子漾的感情新动态。
孟宴礼说徐子漾最近和一位女士走得近,估计是谈了段恋爱:“你应该认识吧,不是在那家酒吧买过酒么,就是酒吧的老板娘,程桑子。”
“我只是认识,你才应该和她更熟吧,我都看见过的。”
“还真不怎么熟,也是听徐子漾说了才知道,她是酒吧老板。”
赶上下班高峰,帝都市车水马龙,孟宴礼开着车子稳稳地行驶在密集车流中。
他轻描淡写和黄栌说起,是在海边偶然认识了程桑子,没有联系方式,但程桑子那几天常往他家里跑。
孟宴礼似有无奈:“杨姨又是那种热情的性格,见到有新朋友来,很是好客,接待过她几次。”
“可是我听程桑子说,她追求过你。”
孟宴礼的车里没有放香水,可又总是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味,像植被天然的香气。黄栌在这样熟悉的味道里,感到莫名的安心。
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时,她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暴露自己的小心思。
而孟宴礼,也并没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不对。
他目视前方车况,大方回答:“可能是对我短暂地有过兴趣,发现不是那么合适,就算了。”
他没说自己拒绝过程桑子,也没提及程桑子“走肾不走心”的建议。
也许是因为程桑子现在是徐子漾的女友,这种事情就不太方便和别人说起。
但黄栌心里觉得,孟宴礼不说,是因为他足够尊重每一个人。
美院有像黄栌这样埋头画画不闻窗外事的学生,也有仲皓凯那样每天玩着也能画得不错的小天才,当然也有私生活混乱、为人不堪的混蛋。
黄栌隔壁宿舍有一个女孩,曾在大二那年某天的夜里,哭闹着要跳楼。那件事闹得很凶,宿管阿姨和老师都去了,还有人报了警,闹到半夜才平息。
听说就是分手后男朋友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全都晒在网上,还有比较亲密的照片。
室友说,那个混蛋还到处和别人说他们开房的过程,简直不要脸!
那时候黄栌还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上谁,只是心疼地想:
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人!在一起时他们不是情侣吗,为什么分手要中伤对方呢?这也太可怕了。
也是联想到这件事,黄栌才恍然大悟。
让她感到安心的不是孟宴礼车子里的植物清香,是他这个人。
一路聊的都是轻松的话题,下车前,孟宴礼忽然扭头,挺认真地看着她:“黄栌,最近顺利么?”
“你说画画吗?很好啊,挺顺利的。”
“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也很好啊。”黄栌懵懵地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孟宴礼说的“其他方面”是什么,孟宴礼没解释,黄栌也没多问,和他一起乘坐电梯,去了商场楼上的餐饮区域。
这是黄栌第一次和孟宴礼单独在外面吃饭,晚饭吃得很愉快,两个人的口味意外地合拍。
黄栌推荐的菜肴孟宴礼都表示合胃口,而孟宴礼点的菜也恰巧是黄栌想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姨时常念叨起黄栌,在黄栌开学后,孟宴礼确实常能想起这个姑娘:
想起她丧丧地蹲在海边礁石上,仿佛每根头发丝都能冒出怨气;
想起她乐颠颠地跟在杨姨身边,探头探脑,问杨姨要不要帮忙;
想起她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手,往他喉结上瞎摸一气。
碰巧,侍者在向他们推荐一款低酒精度数的饮料。
孟宴礼调侃地问了黄栌一句:“还想喝么?”
黄栌连忙摇头:“绝不!”
有时候,孟宴礼也会想到,黄栌那幅参赛作品构思得是否顺利?
或者,她之前那个“失恋后遗症”有没有完全消退?
不过眼下,黄栌尝着一串五花肉小番茄,眼睛放光地看向她:“孟宴礼,这个这个这个!超好吃,你尝尝。”
看着她面色红润,心情大好的样子,孟宴礼笑了笑。
也说不上为什么,在青漓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觉得有什么可长谈的,这次见面,两人居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饭后迈出餐厅,他们还在聊天,连走进电梯,都没有注意到电梯是向上行的。
感受到电梯上行,孟宴礼才看着一层层跳动的数字,笑了:“看来要折腾一趟了。”
顶层是一家电影院,赶上电影刚刚散场。
电梯停下,外面攘攘人群涌进来。黄栌和孟宴礼只好后退,几乎靠到最里面。
一个女人从上电梯后就一直在哭喊,话说得都很犀利,句句都在指责她的男友。
因为她的缘故,有几个本来迈进电梯里的人,都尴尬地退了出去。
女人的男友表情也不好看,捏着饮料瓶的手青筋暴起,在电梯启动后回吼她:“你他妈有没有完?!”
“没完没完!永远没完!”女人挥舞着手臂说。
电梯里空间不大,黄栌离他们挺近的。
孟宴礼怕出乱子误伤她,摸出手机打字,拍拍她的肩,给她看:
【往后靠,他们情绪不对。】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对男女之间的战争升级,女人边吼边把手里没吃完的爆米花摔在了男人身上。
爆米花带着奶香的甜味迸溅着散开,其他乘客都很尴尬,避开视线装没看到,或是垂头装作看手机。
黄栌也有些不安,看到孟宴礼屏幕上的字,悄悄向后退。
孟宴礼有心把黄栌护到身后,只不过这姑娘太实在了,一点空间也没给他留。
让她往后靠,她真的大步往后。
直到踩上他的鞋,失去平衡,无措地晃了一下,靠倒进他怀里。
🔒关系
电梯里一片混乱, 幸好到了下一个楼层时,电梯门打开,那对剑拔弩张的情侣大概是觉得有限的空间限制发挥, 互相谩骂着、推搡着出去了。
电梯外面的人搞不清楚状况,看着撒了一地的爆米花,面面相觑, 一时没人再进来。
电梯里的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慢慢开始有人议论, “干什么啊这是”“好歹是公共场合”“看看这一地爆米花”“保洁大姐倒霉了”
黄栌靠在孟宴礼怀里只是一瞬间,孟宴礼应该是怕她摔倒,扶着肩稳住了她的身形。
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 她穿着无袖连衣裙, 肩头皮肤微凉,又躲着地上散落的爆米花, 下意识抓住了孟宴礼的手臂。
黄栌回头, 想为踩到孟宴礼的鞋,而说声抱歉。
恰是这个时候, 孟宴礼也低了头,似乎有话对她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能看清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
冰凉的空调风中,孟宴礼温热的呼吸也格外清晰。
这种对视,让黄栌本能地心悸。
她偏开视线,肢体僵硬地立正站好,踩扁了一块爆米花球球:“踩到你了, 抱歉。”
“倒是没关系, 没崴到脚踝吧?”
“没有没有。”
知道孟宴礼是一路开车从青漓过来的, 黄栌希望他早点回去休息, 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回学校,还是回家里?”
“学校呀。”
帝都市商圈的夜晚很热闹,孟宴礼漫步在繁华街灯中,在店门口飘散出来的音乐声中,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按亮了车子。
他说:“走吧,送你。”
车子停在校外,孟宴礼步行着陪黄栌到宿舍楼下。
宿舍楼下种了一花坛的三色堇,有只被学生们喂得肥肥的流浪猫,见人走近,仍是不澜不惊地趴在花坛边,甩甩尾巴,一脸“莫挨老子”。
离别时,孟宴礼凑近些,笑着和她打商量:“下次看见人打架,别只顾着看热闹,躲着点行不行?”
夜风温柔,小虫子撞击着路灯。
他笑得特别好看,随后看一看手表:“上去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黄栌挥着手同他告别,一步三回头,进了宿舍楼。
这一夜睡得很不错,早晨起来再回味,明明是很快乐的一顿晚餐,想来居然还有小小遗憾。
明明知道男人很少喜欢蛋糕甜点,洗漱时黄栌也还是在想,怎么就没带着孟宴礼在学校附近转一转呢,有一家甜品店很好吃,可以买一些回去给他当夜宵的。
而且昨晚不该回宿舍,她应该回家去才对!
孟宴礼这次来帝都办事,肯定是要和爸爸约见的。
万一就在周末这两天,她在家,爸爸也许会顺便带上她赴约呢。
这么盘算着,黄栌开学后第一次没在画室度过周末,而是回家去了。
黄茂康在这个星期六确实回家很早,下午就出现在了家里。
黄栌在自己卧室里,留心听着他的每一通电话,终于在傍晚时,听见他在通话时,哈哈大笑着叫了一声“宴礼”。
心瞬间提起。
黄栌悄声走到客厅,家里安静,能听见孟宴礼的声音。
可惜电话里的孟宴礼并没答应黄茂康今晚的邀约,说是约了朋友谈事情,正准备出发去约好的地点。
黄茂康无不可惜,翻了翻电子备忘录:“我明后天也忙,星期二你应该还没走吧?不然我们约星期二?行,好好好,那就星期二中午吧,哈哈哈哈,真是,早知道你这几天来,我就该把事情推一推的!”
黄栌更可惜。
星期二啊,星期二她很多课的。
他们又约在中午,她肯定是不能一起去了。
“啊对了,宴礼啊,你和你朋友约的那个酒吧是‘lasonas’吧?那家我也常去,存了几瓶不错的酒呢。如果需要,你就报我的名字,让他们拿我的酒给你”
没心情再听了。
黄栌因为小算盘落空,整个人恹恹的,心想,不然我还是回学校画画算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陈聆打来了电话。
黄栌接起来,说话的人却是仲皓凯。
仲皓凯笑着:“嗨美女,我是陈聆,能不能约你出来坐坐啊?”
“仲皓凯,你是不是有病?”
仲皓凯在电话里笑得几乎抽过去:“宿舍太热了,我和陈聆,还有咱们画室的几个,准备找个清吧之类的地方坐坐,喝点啤酒饮料的。我说你肯定在画室,陈聆不信,非让我打电话问你去不去”
陈聆的声音插进来,“黄栌,你在画室吗?”
“我没在。”
电话另一边爆发出好几个人的大笑,然后是仲皓凯咬牙切齿的声音:“黄栌你真行,我打赌了,说你要不是在画室,今晚我请客。不是,周末你不在画室在哪啊?宿舍?”
“我回家了”
“那你打车过来啊,咱们找个地方玩一会儿、聊聊天什么的。”同学们热情地邀约着。
“我也不会喝酒,就不去啦。”
“点个无酒精的,果汁啥的。”
陈聆在电话里嚷嚷,“欸,今天凯哥埋单是吧,咱找个贵的地方,‘lasonas’怎么样?哈哈哈哈。”
“lasonas”。
黄栌知道,孟宴礼今天也会去“lasonas”。
所以,仲皓凯和陈聆他们的邀请,她怀着一点点小心思,答应了。
也真的如愿,在酒吧里遇见了孟宴礼。
只不过遇见的形式,不那么美好
“lasonas”没有“粉红桃子”那么嘈杂,装修也比较工业风格。水泥灰色的墙壁,摆满了各种酒的发光酒柜隔在桌子与桌子之间。透过那些各色的透明酒瓶,隐约能看见另一边的坐在桌边的人。
有人在弹钢琴,唱着一首很温柔的外国歌,《What Are Words》。
黄栌就是在一排进口白兰地的酒瓶缝隙里,看到孟宴礼的身影的。
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女人,很瘦,正掩面哭泣。
孟宴礼伸长手臂,从桌上拿了一盒抽纸,用盒子碰了碰女人消瘦的手臂。
女人偏头,冷蓝色的灯光里,仍能看出,她的眼睛通红。接过纸抽时,几滴泪水落下去,砸在抽纸盒子上,被灯光染成了红橙蓝绿的不同颜色。
黄栌懵懵的,正不知道如何反应,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是陈聆刚从洗手间回来。
陈聆甩着手上的水珠:“黄栌?你可算来了,等你半天了,果汁都给你点好了,快快快,这边。”
美院的一行人,坐在酒吧另一侧。
平时大家在画室里都熟,聊的也都是艺术相关的话题。黄栌哪怕不常和他们出来,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仲皓凯坐在黄栌左侧,用啤酒瓶轻撞她端着的玻璃杯:“黄栌,你今天真的把我坑惨了。”
“是我没在画室的事吗?”黄栌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请客是小事儿,顶多回去再卖一幅画。”
仲皓凯仰头喝掉半瓶啤酒,舒适地眯着眼睛,“问题是,你以前不是和我说过不爱来酒局么,我可信你了,就拍板说你肯定不来。我说你要是肯来,我把头揪给他们”
“欸,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仲皓凯无所谓地用啤酒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在这儿和黄栌说,她今天肯赏脸过来,我他妈得把头揪下来给你们。”
一群人哄堂大笑。
这是黄栌熟悉的热闹。
在画室里他们也是这么闹的,插科打诨,互相用饮料瓶丢对方,逮着对方叫爸爸。幼稚时,还会用沾着颜料的画笔互相甩。
她也跟着笑,但总觉得难以专心。
时常分神去猜,和孟宴礼坐在一起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黄栌知道孟宴礼是爸爸的朋友,知道他是Grau,知道他住在青漓。
可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孟宴礼的温和懂礼是他骨子里的教养,让人误以为他十分好接近,其实不是的,他有很多“不愿提及”,巧妙地藏在他的温和之下。
徐子漾是不是说过,Grau不画画,是因为“一些情感问题”?
黄栌没经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因为喜欢,而有些患得患失。
但仲皓凯看出了端倪,所以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黄栌输掉时,他怂恿黄栌:“选个真心话?”
有人问黄栌,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黄栌性格好,也没人故意为难她。
这种问题,换上仲皓凯或者陈聆这种游戏老手,肯定就说爸爸妈妈或是偶像,怎么都可能糊弄过关的
结果黄栌很端正地坐着,大大方方回答:“有的。”
因为她这俩字儿,原本懒散得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里的仲皓凯,瞬间腰背挺直地坐起来了,一脸难以置信:“What?”
坐在仲皓凯身边的陈聆,则笑得像得了癫痫,撞了撞仲皓凯的肩膀:“完了啊凯哥,出师未捷。”
同学们都笑得不行。
这里面除了黄栌,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仲皓凯那点心思,毕竟他也没藏着掖着,暑假报名参加交流赛,还挺嘚瑟地和大伙儿说了——
“黄栌说她妈妈是国外赛区的老师,她挺想参加的,我就觉得吧,我有必要参加一下,去见见未来岳母。”
当时有同学劝过仲皓凯,早点表白。
仲皓凯还臭美呢,说,我们黄栌啊,满心满眼都是画画,谈恋爱耽误她研究艺术,懂么你们?
现在栽了。
有女生抱住黄栌:“我们小黄栌怎么就这么实在,下次有人问你,你可以说喜欢莫奈,喜欢鲁本斯,傻呀!”
听说黄栌有喜欢的人,那就不可能放过她了。
有开玩笑的,有逗她的,非让她讲讲她喜欢的人什么样。
黄栌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占有欲地在生气。
因为她发现,自己气鼓鼓地在想,她喜欢的人,在酒吧的另一边给漂亮女人擦眼泪呢,哼。
那个女人比程桑子更美。
不像程桑子那样身材性感,但她的瘦,有种玻璃雕塑般的易碎感,哭起来梨花带雨
黄栌狠狠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
啊!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学校宿舍有门禁,如果回寝室,大家是不能玩到太晚的。
散场后,黄栌跟着同学一起走出酒吧,怂得压根没敢往孟宴礼所在的方向看,有种“只要我不看,孟宴礼就没和别的女人出来过”的自我麻醉心态。
站在酒吧门口等车时,仲皓凯点了一支烟,沧桑地看了黄栌一眼:“我说,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刚才他们起哄,问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说,干什么这么守口如瓶的,不会是人不太行吧?”
“怎么什么你都想知道,抽你的烟吧!”黄栌怼他。
陈聆和另一个男生勾肩搭背,不怀好意地调侃仲皓凯:“就是啊凯哥,抽你的烟吧,哈哈哈哈。”
身后有酒吧门被推开时,透出里面的钢琴曲。
随后,是一声熟悉的“黄栌?”
黄栌下意识回眸,孟宴礼和那位瘦瘦的美女,就站在她身后。
毕竟黄栌这群同学都还是学生,孟宴礼一看就比他们成熟,像是社会人士。
仲皓凯皱眉,掐了烟,站到黄栌身边:“你认识?”
同学们还在呢,刚才一直在八卦她喜欢的人,这会儿忽然要给他们介绍孟宴礼,黄栌真的是有点头大,有种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而且孟宴礼是和女伴出行的,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认识她。
黄栌堵着点气,说出来的话就像撇清关系:“认识,是我爸爸的朋友,孟叔叔。”
🔒端倪
孟宴礼坐在“lasonas”酒吧里。
这间酒吧不会过分聒噪, 音乐都是舒缓的钢琴曲,但说实话,他现在不怎么平静。
“宴礼哥,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叶烨指着自己浮肿的眼皮,起身。
“去吧。”
灯光频频闪动变幻, 孟宴礼在神经最紧绷时, 忽然想起昨晚的黄栌。
她坐在他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 小嘴喋喋不休,举着手机查了他们要去的那家日式烧鸟屋的菜单,念给他听, 好像生怕自己做东请客却怠慢了他似的。
后来她又说起那束黄栌花, 她眉眼间满是快乐:“谢谢你呀孟宴礼,我以前很嫌弃我这个名字的。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和我说, 这是爸爸临时乱想的, 都没有圣诞老人的十二只麋鹿们的名字好听。”
想到黄栌,孟宴礼稍微放松了些。
他拿起桌上一杯冰柠檬水, 喝了两口,用手机搜索,“圣诞老人的十二只麋鹿叫什么”。
还真的都有名字,厉害了。
来帝都前,孟宴礼就知道,见叶烨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
叶烨是孟政一生前的女友,两个人谈恋爱时也就17、18岁, 家庭条件都十分优越,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都是说要月亮家里人不会给摘星星的主儿, 从来没有过不顺心的事。
所以恋爱里的情绪波动,成了两个人生活中最大的障碍。
两个人都锋芒毕露,互相吸引,却又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感情好的时候是真好,吵架分手也是常事,一年总得有个三四五六七八次吧。
叶烨家本就住得离孟家很近,又都是在国外生活的同胞,走动得挺频繁。两人谈恋爱的事情,长辈们自然乐观其成。
有了这种关系,即便孟宴礼和叶烨本人并不算熟悉,也总能在家里遇见。
打声招呼,或者闲聊几句,总是有的。
因此对孟宴礼来说,叶烨这个人,本身就承载了太多关于过去在国外生活的记忆。
而那些记忆里,永远有孟政一的身影。
孟政一出车祸时,正在和叶烨闹他们的不知道第多少次分手。
他去世后,叶烨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幸好被家人救下来。现在她手腕上戴着的宽手镯下,仍是一道触命惊心的疤痕。
这次叶烨约孟宴礼,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宴礼哥,我订婚了,你说,政一他会怪我吗?”
这句话之后,叶烨下颌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死的人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哪怕他们已经痛失所爱。
“叶烨,你该考虑的不是孟政一,而是你要嫁的人是否与你相爱,待你是否真心。”
叶烨从洗手间回来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泛红的眼睑补了些眼影,看起来比刚才精神些。
他们又谈了一些有关叶烨婚礼的事,最后叶烨问孟宴礼:“宴礼哥,婚礼你会来吗?”
“如果不会给你造成情绪困扰的话。”
叶烨摇头:“到时候,我想带你见见我的先生,他一直很想认识政一的家人。我过去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很高兴你找到足够爱你的人。”
孟宴礼笑笑,“走吧,送你回去。”
结过账,他们一同往出走。
推开酒吧门,迎面而来的是帝都温热的夜风,叶烨跟在孟宴礼身后,刚哭过,嗓子有些沙哑:“还麻烦你折腾来一趟帝都,其实我去青漓也是可以的。”
“青漓多雾,航班不稳定。帝都这边我正好有几件事要办,过来一趟也不麻烦。”
孟宴礼说完这句话,余光一瞥,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酒吧门口不远处,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黄栌。
这是孟宴礼第一次见到黄栌和同龄的朋友们结伴,估计都是大学生。
在某个瞬间,他清晰感知到,黄栌是更为年轻的群体中的一员。
而在这个群体看来,黄栌会认识他,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个抽着烟的男生,把烟掐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问黄栌是否认识他。
男生看上去颇为眼熟。
哦,是昨天在校门外遇到的那个?
孟宴礼捕捉到,黄栌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这姑娘满眼纠结,最后居然给人家介绍,说他是她爸爸的朋友,孟叔叔。
孟宴礼险些被气笑。
真行,有男同学在身边,他就成叔叔了?
黄栌也没和他多说话,和昨晚在他车上喋喋不休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叫的出租车一到,小姑娘就跟着同学一起跑了,走之前还不忘礼貌地和他挥挥手:“孟叔叔,再见。”
连哭了一晚上的叶烨,都带着鼻音笑出声。
叶烨揶揄孟宴礼:“宴礼哥,你都已经到了可以给大学生当叔叔的年纪了吗?”
孟宴礼目送出租车远去,无奈:“谁知道。”
这次来帝都好几件事要办,见叶烨只是其中之一,后面还有其他的要忙。
期间抽空和黄茂康吃了顿饭,倒也没怎么提到过黄栌。
再见到黄栌,已经是他在帝都市的最后一天。
孟宴礼在帝都市有一家很有名的私人艺术展馆,做起来的年头长了,有很稳定的艺术圈交流资源。他不常来,雇用了一些专业人才打理。
也是最近听负责人说,美院的副院长在和他们展馆联系,商量给学生推荐作品送展的事情。
刚好孟宴礼在帝都,亲自到美院走了一趟,和负责这件事的老师聊聊。
接待孟宴礼的美院老师姓孙,是个热情的艺术家。
孙老师带着孟宴礼参观了学校,又带着他往画室的楼里走:“我们当然希望,除了毕业画展,学生们的作品能够在其他展馆也做出一些展出,毕竟对学生们来说,多一些机会总是好的。当然,如果送去你们的展馆,校方是会择优劣汰的,不会把所有学生的作品都送过去”
孙老师这样说着时,他们正经过画室的窗口。
天热,里面的学生不多,三、四个。
孟宴礼很熟悉这种类似的场景,他也曾在没有空调的画室里,靠着热爱捱过了几个漫长盛夏。
再往前,又是另一间画室,里面只有两个学生在。
巧的是,这两个学生,一个孟宴礼认识,一个孟宴礼眼熟。
阳光过于明媚,黄栌躲着灼人的大太阳,坐在阴面的画室里。
她穿了一条清爽的无袖连衣裙,头发束成高马尾,正拿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抹着。
落在颈间的碎发被电风扇吹动,轻轻晃动着。
脖颈处一点点汗意,估计是不太舒服,她抬手,无意识擦拭,蹭了一小块淡绿色颜料在皮肤上,毫无察觉。
专注得可爱。
孟宴礼把视线从黄栌脖颈处收回,落在她的画上。
从画面感觉能看得出来,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回来后画得很顺利。
在这一点上,他稍有欣慰。
但抱着画板坐在黄栌身边的那个男生,就稍微有那么一点
嗯,碍眼。
两个人画架旁边放着的冷饮是同款,男生似乎无心画画,两只手交叠在后脑勺上,一直看着黄栌。
男生看一会儿,忽然伸手,从她那边拿了一块橡皮,放在手心里抛着,没话找话:“黄栌,中午你吃什么?陈聆说食堂新开了一家凉面,去尝尝吗?”
黄栌画得认真,随口答应:“嗯嗯嗯嗯。”
孙老师看见两个学生,似乎很开心。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冲着画室里面扬了扬下颌,和孟宴礼介绍说:“那个孩子叫仲皓凯,上一次学校联系的画展,他的作品是最出风头的,卖了个好价钱,很有灵气的。”
黄茂康似乎在电话里和他分析过,之前那个让黄栌心情不好的,和她分手或者藕断丝连的渣男,肯定是一个叫什么什么凯的男生。
当时孟宴礼还觉得黄茂康观点偏激、言辞没什么可参考性,现在轮到他亲自看见仲皓凯这个人。
嗯多少也有点不是很能客观。
尤其是,看见仲皓凯目不转睛盯着黄栌看时。
也许是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仲皓凯往外看:“哎呦,老孙,你怎么来了!”
黄栌到底是个学生,听见老师来了,画笔停下跟着站起来,其实脑子应该还沉浸在画画里。
她转头看见孟宴礼,没反应过来似的,先叫了一声“孙老师好”,然后盯着孟宴礼发呆。
孟宴礼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黄栌前些天给人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声“孟叔叔”。
也不是第一次想起来这事儿了。
这些天忙是忙,时不时还真的总能想起来,黄栌一脸为难又避嫌的样子。
“看看你们这画室乱七八糟的,我一天不来检查就变回原型,真是跟着你们这帮邋遢孩子丢人。”
孙老师嘴里说着嫌弃,面上还是那么温和,“你们画你们的,我是带这位孟老师过来参观一下,路过这边”
仲皓凯性格挺外向:“孟老师是哪个系的,我怎么觉得我见过。”
“人家孟老师不是咱们学校的。”
孙老师指了几幅挂在墙上的画,“这些都是学生们以前画的了”
黄栌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瞪大着一双眼睛看孟宴礼。
眼睛里的疑问明明白白:你怎么在这儿?!
毕竟是在谈正事,孟宴礼也不方便在人前多和黄栌说什么。
只轻轻冲她点了一下头,继续回首听孙老师说话去了。
离开画室,孙老师还在聊他的两个学生。
对于黄栌这个学生,孙老师似乎有些可惜,觉得她特别努力,但灵气上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反而对仲皓凯,作为老师很是满意,越满意越挑剔:“要是那个臭小子能像黄栌那么努力就好了,给你看看他的作品,就在我办公室。”
孟宴礼站在仲皓凯的作品前,想到暑假刚到青漓,无精打采的黄栌。
他忽然发现,仲皓凯在学业上是否有建树暂且不提,人品好坏也暂不评价,但如果这个男生,曾让黄栌掉眼泪,在他眼里,就变得有些难以欣赏。
这种偏心,让孟宴礼自己也有些意外。
进而想到,今早他决定出发来美院时,和艺术展馆的负责人通话时,对方惊讶地问过,“老板,您要亲自去吗?我去和美院那边的老师谈就可以,不用劳烦您跑一趟。”
为什么非要亲自来呢?
有没有某个时刻,他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黄栌?
尤其是,当他迈进画室楼时?
和孙老师谈了一个上午,临近午饭,孙老师再三邀请,说要请孟宴礼吃饭。孟宴礼笑着婉拒,说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
孙老师只好作罢,把人送到办公楼门口,和他握手告别。
孟宴礼走在学校操场里,摸出手机,单手给黄栌发信息:
【有没有空陪你孟叔叔吃个饭?】
🔒乌龙
孙老师和孟宴礼离开后, 隔壁雕塑系的几个人拎着零食来了,说是有学长回学校看他们,送了不少好吃的。
“刚才碰见老孙了, 和老孙在一起的那男的是谁啊?咱们院的老师吗?”
“怎么可能,咱们院的老师哪有那么帅的,模特吧?”
“万一是新老师呢, 我靠, 真来个这么帅的, 咱班女生得疯!”
仲皓凯懒洋洋地翻着零食:“老孙没说,不过看样子不像老师,气场太强了, 应该是合作方。可能学校又给咱们谈福利呢, 搞个展览推广什么的。”
“老孙当年也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啊,还说都是被咱们气成现在这样的, 婆婆妈妈哈哈哈哈”
黄栌没吭声。
她不知道孟宴礼来学校是干什么的, 除了最开始的诧异之外,她已经能平静地看待关于孟宴礼的任何意外了。
毕竟, 他可以是消失多年的Grau,也可以是夜晚酒吧里给美女递纸巾的绅士
“白月光”三个字,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想到这儿,黄栌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机震动,她收到了孟宴礼发来的微信。
【有没有空陪你孟叔叔吃个饭?】
风扇嗡嗡吹着, 有人拆了一包辣条, 满屋子油腻的辣味;同学们哇啦哇啦聊着天, 抢着彼此手中的零食;不知道谁开了一瓶被晃过的冰可乐, 撒了一地,一群人鬼叫着,却互相推脱,不肯去拿拖把。
黄栌看着手机屏幕,心脏扑通扑通跳。
好像那些二氧化碳是在她胸腔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陈聆勾着仲皓凯的肩,从塑料袋里掏出一袋m豆,笑着说:“来来来,凯哥,‘绝情丹’来一颗,哈哈哈哈。”
被仲皓凯踢了一脚,让他滚蛋。
黄栌不知道给仲皓凯吃绝情丹是什么梗,但她觉得她挺需要的,伸出手:“陈聆,‘绝情丹’给我来点儿!”
“来了来了,m豆有的是,给我栌妹满上。”
但就在黄栌忿忿地嚼着“绝情丹”,想着“我要绝情断爱,大大方方地赴约,却不对孟宴礼心动”时,陈聆开口了。
吃巧克力豆也堵不住他的碎嘴,叭叭着:“换成是黄栌吃,那就不能叫‘绝情丹’了。我们黄栌最近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么,那得叫个吉利的。什么‘情比金坚丹’‘天长地久丹’‘比翼双飞丹’”
“咳咳咳!”
还是噎死她算了。
其实那天从“lasonas”回学校的当晚,黄栌根本没睡好。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时,会变得内心敏感且神经纤细。
只不过是看见孟宴礼和女人一起去酒吧,她已经噩梦连连,夜里醒来,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片段,都是些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的——
程桑子说,孟宴礼那么难追,没准儿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徐子漾说,Grau不再画画,是因为情感问题。
黄栌甚至还想到,阁楼里那张火烈鸟群展翅高飞的摄影作品。
她记得,作者叫“叶烨”。
那天晚上寝室里很安静,两个本地的同学回家去了,只有一个室友在,偶尔能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
窗外无风,一轮素月把冷清的光投进室内,依稀照亮寝室的陈设。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在有了喜欢的人后,忽然生长出一种第六感。
黄栌坐在静夜里,神差鬼使,忽然想到用手机去搜索“叶烨”这个名字,
直觉里,坐在酒吧里梨花带雨的美丽女人,和叶烨这个名字,有所关联。
浏览器里很快搜出结果,一些相关报道都是在几年前。
那时候的叶烨没有现在这么瘦,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短袖T,站在摄影展展厅里,形态大方、笑容灿烂。
黄栌心跳都慢了半拍。
还真的是她啊
报道里有这样几段话——
“记者采访叶烨,问她为什么会选择火烈鸟为这次摄影的主题。叶烨笑着回答,火烈鸟是很忠贞的鸟,它们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比很多人类更痴情。我觉得,火烈鸟代表着不渝的爱情。”
“问到感情问题,还在上大学的叶烨很大方地说,自己有男友,这些摄影作品中,有一张是她精心挑选的,展览结束后,她会把它送给自己的男朋友。”
然后,她把摄影作品送给了孟宴礼。
黄栌心碎地想。
关于叶烨的网页并不多,而且她似乎只活跃在那一年,之后就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了。能看得出来,她以前也生活在国外,而她最为活跃的那年,Grau也还没放弃画画。
从时间上来看,倒是像是孟宴礼和叶烨的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的。
在青漓时,杨姨曾在某次下午茶时,无意识地感叹:“20岁真好啊,多么好的年纪,花儿一样,可惜”
当时黄栌以为,杨姨是因为年纪大了,在感叹逝去的青春。
现在想想,也或许,杨姨是在感叹其他什么人的20岁。
难道是,20岁和孟宴礼分手的叶烨吗?
算一算年份,那时候叶烨应该就在20岁左右
因为这些猜测,黄栌还在深夜里掉了几滴眼泪。
她着实是为了这件事上火了的,隔天早晨起床,嗓子都哑了。还被仲皓凯嘲笑说,像是被人踩住了脖子的唐老鸭。
黄栌没谈过恋爱,但静下心来仔细想,她还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恋爱观的。她希望自己在“喜欢”这件事里,仍能保持自我。
不要像爸爸妈妈那样,明明相爱过,最后老死不相往来,提起对方满满都是怨怼。
黄栌想,她喜欢着的,是一个很优秀很温柔的男人。
所以不该因为喜欢了这样好的人,反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糟糕。
她应该更好才对。
没有缘分的话,就算了吧,强求的样子一定不美。
反正想想,憧憬着和Grau谈恋爱这种事,可能是有点疯狂了。
就是随便喜欢一下,慢慢就会忘掉的。
没事儿没事儿。
黄栌自己安慰着自己,去药店买了喉宝,含了两天,把多余的精力都用在了画画上。
她估计着孟宴礼已经回青漓了,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遗忘。
结果刚刚静下心来,孟宴礼出现在她的画室里。
现在,他还发了微信,约她一起吃午饭
吃个午饭也没什么的。
黄栌这样想着,收拾画具时,还是慌乱地踢到了画板。
“黄栌,你去哪儿啊?不和我们去吃凉面了吗?”
“不去啦,有朋友找我。”
身后同学们还在吵吵闹闹,陈聆好像在和仲皓凯说:“吃什么凉面啊凯哥,你信我,‘绝情丹’吃起来,吃了不难过,来,啊——”
和孟宴礼坐在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饭店包间里时,黄栌内心复杂。
孟宴礼当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慢条斯理倒了两杯凉茶,一杯推到她面前,开了个玩笑:“孟叔叔来看你,你不高兴?”
黄栌挠挠耳垂,没解释自己那天突然叫他叔叔的行径:“我还以为,你已经回青漓了。”
“刚忙完,吃过午饭就走。”
“今天就走?”
“嗯,下午。”
孟宴礼把菜单推给黄栌,“前些天和你爸爸吃饭,还以为你也会来呢,怎么样,这几天画画忙么?”
“我爸爸根本就没叫我”
提起这事儿,黄栌有点愤然。她当然也是抱有期待的,结果星期二那天很平静地度过了,完全没接到黄茂康的电话,“开学之后他就没和我一起吃过饭了,生活费倒是打了很多,我感觉我毕业找不到工作当三年无业游民,都够花的。”
感觉到自己的小怨念,黄栌及时收声。
心里做了建设要慢慢放下,只能尽可能表现得淡定些。
所以在孟宴礼觉得芥末虾球味道不错,用公筷夹给她尝时,黄栌伸出小碟子,腰背挺直地接过来,一身凛然正气,字正腔圆:“谢谢!”
孟宴礼放下公筷,认真打量她。
“看、看什么?”黄栌含着虾球,心虚地偏开视线。
她听见孟宴礼一声很好听的轻笑,随后就是他的调侃:“看你是不是对我有点什么不满。怎么好像开学之后,朋友多了,开始不怎么爱打理我了?”
黄栌矢口否认:“没有!”
“哦,没有。”
孟宴礼又旧事重提,“就是突然觉得我老了,当朋友有代沟,得叫叔叔?”
不能再心动了!
可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黄栌咽下虾球,嘴硬:“那我哪知道你那天方不方便认识我。”
“为什么不方便?”
“没事儿了。”
相处了一个暑假,而且黄栌也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心事的姑娘,孟宴礼自认还挺了解她的。
这次来帝都发现,这姑娘好像有心事有秘密了?
一直到这顿饭吃完,孟宴礼仍然觉得黄栌怪怪的。
这让他想起孟政一刚谈恋爱时,经常鬼鬼祟祟的,总爱坐在阳台发呆。问什么孟政一都会说“没事”“没事没事”,还会像个傻子,忽然抱着手机蹦起来,然后同手同脚地跑到楼上去把自己锁起来
但那是因为孟政一当时在和叶烨谈恋爱。
所以,黄栌现在的反常是?
饭后一起去停车场时,孟宴礼状似随意地说起仲皓凯:“你们孙老师,好像很喜欢他,一直在夸他的画不错。”
“对对对,他画得确实超棒!”
黄栌当时心里的想法是,终于可以分神想一下旁人了。
喜欢谁这件事,还真就不是说按个开关就能停的。她看孟宴礼,总觉得他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情绪,真是好烦恼。
而且总有种,孟宴礼即将要离开帝都的不舍。
现在话题扯到仲皓凯身上,她也就能短暂分神。
黄栌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和孟宴礼说:“孙老师是很喜欢仲皓凯,他画画特别有天分,暑假前我们办画展,他的画报价都很高。”
正午的阳光明媚,停车场旁边的绿化带里,刚修剪过的草坪正在洒水,有种清新的青草香阵阵飘过。
黄栌走在绿化带旁,裙角随步伐飘动:“我天天在画室里埋头苦画,仲皓凯打着台球玩着游戏,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孟宴礼深深看了黄栌一眼。
黄栌毫无察觉,被送到校门口后,挥手和孟宴礼告别:“一路顺风呀孟宴礼。”
目送车子远去,失落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好的,现在孟宴礼不在帝都了,她应该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慢慢忘记自己的心动。
当晚黄栌回画室画了个通宵。
只要她画得快,那些不开心就追不上她!
隔天是周末,阴天,寝室里灰蒙蒙的,黄栌也就起得晚了些。
正在刷牙时,浴室门被室友敲响:“黄栌,你手机一直在震动,有人给你打电话。”
“哦,谢谢。”
黄栌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接起来,听到徐子漾的声音,“妹妹啊,孟哥昨天和你吃饭,说没说为啥突然决定不回青漓了?”
“他没回青漓吗?”
“是啊,明明昨儿早晨还和我说,晚上就能到呢。我还等着他给我带帝都的点心吃,结果下午突然给杨姨发信息,说先不回来了。”
“孟宴礼没和我说他不回去啊”
“妹妹,你说,孟哥会不会是突然生病了?”
“你别乱说!”
黄栌急了,差点把牙膏咽下去。
嘴上说着徐子漾乱说,其实脑海里已经开始飞快运转,想着孟宴礼昨天看上去到底有没有生病的迹象。
好像分别时,话不太多?
可是孟宴礼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吧?
“那就奇怪了,孟哥应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啊,刚刚我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害得人家好担心呢~”
徐子漾这样说,黄栌也开始提心吊胆的。
偏偏他又不说清楚,就在电话里一直叹气:
“孟哥在帝都市啊,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可能就只认识你爸爸吧。对了,你爸好像挺忙的是吧?”
“唉,要是我可怜的孟哥真的生个病啊发个烧什么的,都没人去看看他”
“算了,和你说也没用,你还得画画呢,也不会有时间去看他的。虽然孟哥照顾了你一个暑假,算了算了。”
“不过,我给你发个地址吧,你要是有空,就代我去瞧他一眼吧,没空就算了,不勉强。”
“独居的男人真是太让人担心了,唉。”
徐子漾就像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顿说,都不给黄栌一个插嘴的余地。
说完,也不等黄栌回答,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黄栌含着牙膏,一脸懵。
她是觉得,孟宴礼做事沉稳,不至于像徐子漾说的似的,让人担心成那样。
可是
万一孟宴礼真的有点什么事情呢?
这事儿细思极恐,不能细想。
越想越让人按捺不住。
最后,黄栌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急忙忙出门,打车,按照徐子漾发来的地址,去了孟宴礼在帝都市的住所。
路上黄栌也给孟宴礼打过电话,无人接听。
这就让黄栌更加着急了,悬着一颗心,始终不敢放下。
到乘坐进孟宴礼住所的电梯时,所有忐忑达到了顶峰。
因为黄栌听见,有两个乘客正在电梯里谈论着,说路口昨天下午发生了一起车祸:
“就在咱们小区门口,撞得很严重呢。”
“听说有一方是酒驾。”
“我昨天看见了,流了那么多血。”
黄栌惊惶不安,腿都软了:“您好,请问,出车祸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吗?30岁左右?”
“不知道不知道,被救护车抬走时像个血葫芦似的,哪里看得清哦。”
孟宴礼在帝都市住的房子是一梯一户,迈出电梯就是他家的门。
黄栌额头都是汗水,没空擦,连门铃都没注意到,直接扑过去敲门。
敲了半天,门终于打开了。
孟宴礼站在门里,周身萦绕着潮湿的气息。
他的浴袍敞开着,上身只穿了件被水汽洇湿的工字背心,好像刚刚洗过澡。
孟宴礼看起来有些意外:“黄栌?你怎么跑来了?”
🔒蛊惑
孟宴礼昨天回住处拿东西时, 车子停在小区外某路口等红灯,亲眼目睹了外面车祸发生的整个过程。
一些个人经历的原因,他对这种场面不是很能接受, 人群、救护车、血迹,某些相似元素,确实会影响到他。
开车回青漓需要在高速公路上集中精神8、9个小时, 孟宴礼思虑再三, 认为自己当下的状态, 不适合直接开车回去。于是打算休息休息,缓冲一下视觉冲击带给他的某些不好回忆。
孟宴礼没着急回去,也确实想过再约黄栌, 带她去他的艺术展馆走走之类的。但只是简略设想, 还没思考过具体怎样落实。
他绝没想到,自己会在上午10点听到敲门声后, 拉开家门, 看见黄栌站在门外。
更令孟宴礼意外的是黄栌的状态。
黄栌的头发应该是在回帝都市后稍微剪短了一些,不梳辫子披散下来时, 看起来比较明显。她额头上都是汗,碎发粘在脸侧和脖颈上,脸颊红红,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这姑娘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弦,目光惊惧。
看到他,才稍稍放松下来,肩膀一塌, 扑进他怀里, 放声大哭。
孟宴礼近些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令他棘手的状况, 但当黄栌把额头抵在他胸膛噼里啪啦掉眼泪时, 他确实有些慌手慌脚。
连他这种万事从容的性格,都忘了去想,黄栌是怎么知道他的住址、又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脑子里只冒出一个想法:
是谁欺负了黄栌?他要去把那个人的腿打断。
“黄栌,怎么了?别哭。”
孟宴礼揉了揉黄栌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把人带进屋里,关上防盗门,用纸巾帮她擦拭眼泪,“发生什么事了?”
玄关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风轻轻吹着,孟宴礼帮黄栌理好碎发,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扑簌不断,有一滴甚至落在他手臂上。
黄栌抽噎:“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
对车祸,黄栌也是有些阴影在的。
她14岁那年,中考结束后,曾被爸爸允许去过一次国外见妈妈。
其实那次暑假,她和妈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昵,妈妈似乎很忙,只带着她买了些衣服,吃了两顿饭,后面就没再和黄栌见面了。反而给她安排进了某个学生旅行社,让她随团旅行。
黄栌跟着旅行团去了佛罗伦萨,也去了慕尼黑和其他一些城市。
那天下午,旅行团在国外某城市参观完一所知名美术院校,在街口解散,整顿休息,可以自己去买些纪念品、零食之类的。黄栌就在街头,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生,被一辆出租车撞飞,血流遍地。
当时男生就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黄栌能清晰地看见他满脸满身的血迹。
“救人!快来人救救他!”她不记得自己当下具体喊过些什么,只记得周围嘈杂,所幸有人用外语叫着联系救护车联系警察。好像还有人说,自己是医生,吩咐人群不要随意挪动那个男生。
在那之前,黄栌是连超市职员杀鱼都不敢看的普通小姑娘,晕血晕针,学校打疫苗她都要做几次深呼吸,去医院抽血也要紧紧拉着闺蜜的手。
可她那天亲眼看见那个男生倒在血泊中,生命垂危。
惶然发现,原来人类是那么脆弱的生灵。
那次目睹车祸的事情,黄栌没和任何人说。
回国后也没有告诉爸爸,其实在那时候,她经常做噩梦。
后来,是美术老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的构图和用色都体现了心理状态。
黄茂康送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疏导下,黄栌才从目击死亡的阴影下逐渐走出来。
所以,她在孟宴礼家的电梯里听见有人说车祸,脑海里一幕幕闪回的,全都是6年前血腥画面。
更可怕的是,当年倒地不起的男生她已经记不清面孔,幻想中,那人长得和孟宴礼很像。
用力拍击门板时,黄栌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希望出事的千万不要是孟宴礼。
还好,孟宴礼完好无损。
他周身带着古朴的植物清香,皱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黄栌哭了挺久,孟宴礼始终陪在她身边。
她揉着眼睛,断断续续讲起,早晨刷牙时怎么接到了徐子漾的电话,又是怎么满小区跑都找不到25号楼,最后又在电梯里听见了别人说的车祸
“我以前见过一次车祸,场面真的太惨了。我以为你也”
房间里气温宜人,黄栌额头上的汗消了,只有眼睑浮肿着。
孟宴礼安慰她:“没事了黄栌,我没事儿。”
“徐子漾说,他说,他说他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他骗你的,早晨我才和他通过电话,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和你道歉。”
“可是我也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孟宴礼还真就没听到,被黄栌那双刚哭过的眼睛盯着,他有些无奈,指了指自己身上披着的浴袍和有些失礼数的工字背心:“刚才在洗澡,没听见,抱歉。”
他去卧室里拿了手机出来,里面确实有黄栌的未接来电。
还有徐子漾的两条信息:
【孟哥,你的礼物在路上,请查收。】
【新鲜的小黄栌。】
【请尽情享用哦!】
孟宴礼脾气再好,也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早晨徐子漾打来电话时,问到黄栌,孟宴礼也就随口说,这次来帝都没怎么太和黄栌接触,就一起吃了两顿饭。
徐子漾话太多,揪着这个话题一直不放,孟宴礼不耐烦,和他说了一句:“黄栌开学了,有自己同龄的朋友。”
徐子漾在电话里九转十八弯地拖着调子,“哦~~这样啊~~~”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把黄栌给诓过来了。
还害人家姑娘大哭一场。
黄栌眼睛通红,看到孟宴礼的深灰色工字背心上的一大片湿痕,知道是她眼泪蹭上去的。
哭完了才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哽咽着骂人:“徐子漾这个混蛋,我真的差点被他吓死,我敲门时心脏都快停了。”
孟宴礼没提醒她,门外有门铃可以按。
反而温柔地揉了揉黄栌的头发,用手机拨通徐子漾的电话,放了扬声器递给她,很是纵容地说:“骂吧,他该骂。敢还嘴我替你收拾他。”
电话接通,那边不知死活的人懒洋洋开口:“孟哥,怎么样,看到”
“徐子漾!”
“哎呦,是黄栌妹妹啊,怎么用孟哥手机给我打电话呢?你到孟哥家了?孟哥起床了吗?”
孟宴礼怕他越说越离谱:“道歉,你把黄栌吓哭了。”
“啊?哭什么啊?”
“你不是说孟宴礼可能生病了吗!”黄栌喊道。
在黄栌带着没彻底消退的哭腔和徐子漾“吵架”时,孟宴礼去里面衣帽间换好了衣服,再出来时,已经穿了浅灰色衬衫和牛仔裤。
他今天没戴袖箍和袖扣,衬衫袖子叠卷起,随意地堆在手臂上。比起之前的绅士风格,更休闲随意些。
等黄栌通话结束,勉强听完了徐子漾那些不怎么走心的道歉,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顺气时,终于发现,客厅里已经没有了孟宴礼的影子。
嗯?人呢?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认真开始打量孟宴礼的住处的。
一看就是他的房子,风格和青漓别墅相似,也是灰色主调,陈设摆放也都是他的习惯。
墙上的画依然不是Grau时期他自己的作品,只是一幅小众装饰画。
“孟宴礼?”
身后的防盗门传来一声“滴”的指纹解锁声音,孟宴礼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走进来,宽肩窄腰,站在门口,弓着背,边换鞋边问:“叫我了?”
将近11点,外面灰蒙蒙的,有些多云。
对于孟宴礼的突然出现,黄栌有种奇妙的体验,好像他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灯神,擦一擦,他就会冒出来,有应必答。
胡思乱想后,黄栌陷入纠结。
跑来找孟宴礼这件事,还是有些过于鲁莽了。这是人家的私人空间,卧室门敞开着,能看到床的,还能看到灰色床单上略带褶皱。
“咔哒”,一罐被叩开的冰镇椰汁放在黄栌眼前。
孟宴礼问:“原本今天有什么其他安排么?”
黄栌摇头,说没有。
孟宴礼笑了笑:“那一起吃午饭吧。”
正逢周末,很多味道不错的餐馆都需要等位。
外面天气又闷又热,黄栌折腾了一早晨,孟宴礼担心她现在出去会中暑或者不舒服,也猜她根本没吃早餐,干脆叫了外卖,在家里解决午饭。
“下午带你去看展好不好?”
“什么展?”
孟宴礼报出了一家私人展馆的名字,黄栌感到很惊讶。
那是他们艺术生都很向往的展馆,没有宣发,十分低调,但业内人都知道,那家展馆有很多国内外颇有名气艺术家在合作。
陈聆曾经说过,要是他的雕塑能进那家展馆,他死而无憾。
黄栌放下筷子,拿手机翻了翻:“可是今天应该没有展吧?”
“谁说的。”
她把手机举给孟宴礼,给他看官方网站的页面:“官方说的。”
孟宴礼笑了笑:“别看那个,我才是官方。”
黄栌本来是不打算占用孟宴礼的下午时间的,哭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徐子漾这个大忽悠,说的那些话真是一丁点都不着边际的。
他还说孟宴礼在帝都市举目无亲,根本就不是的,孟宴礼明明还有叶烨啊!
所以她在吃饭时,心里默默盘算,下午回画室去画画。
没办法,孟宴礼这个人有种魔力,真的让人难以说放就放下。
比如他温柔地帮她撩开粘在额前汗水上的碎发时,比如他揉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时,比如他帮她叩开冰过的椰汁时
太多时刻,黄栌都为他动心。
窗外厚重的云层散开些,光线散落下来,成形丁达尔效应。
乌云难以蔽日,孟宴礼自有他的光。
该离他远一点的。
但黄栌难以抗拒去看展的诱惑。
展票难求,而孟宴礼居然告诉她,他是那家展馆的老板。今天不是开放日,却对他开放。
这意味着,只要跟在他身边,今天的展可以不计时间,想看到几点都可以。
这一刻,黄栌对画展的心动胜过对孟宴礼的心动,不过
她指了指自己哭肿的眼睛:“我这个样子跟着你去展馆么?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凉的东西,可以给我敷眼睛?”
“有,先吃饭。”
饭后,孟宴礼从冰箱里取了一盒冰块,倒进保鲜袋里系好,又找了一条新毛巾裹住,拿着走它回餐桌旁。
黄栌伸出手,他却并没把冰毛巾递过去,直接抬脚,勾着椅子把人带到自己面前,用裹着冰块的毛巾覆住了她的眼睛。
冰凉的触感让黄栌略微瑟缩。
孟宴礼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俯身。
黄栌看不见东西,只感觉眼睛被冰得几乎失去知觉。
眼睛被蒙住,听力却因此变得格外敏锐,她感觉到他衣料的淅索声近在咫尺:“孟宴礼?”
“问你个问题。”
耳边响起孟宴礼轻柔如蛊惑的声音,“在学校里,有男朋友或者喜欢的男生吗?”
🔒指尖
“在学校里, 有男朋友或者喜欢的男生吗?”
类似这种的问题,黄栌的同学间也会偶尔提及,就像上次在酒吧玩“真心话大冒险”, 她就被问过有没有喜欢的人。
可之前被问,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眼睛上被轻压着冰毛巾,孟宴礼的声音仿佛勾魂使者。
黄栌下意识攥紧手心, 就像要紧紧攥住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生怕它溜出去。
慌乱间她听见手机震动的“嗡嗡”声, 不知道是孟宴礼的手机,还是她的。
下一秒,裹了冰块的毛巾被拿开, 眼睛受过低温刺激, 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她看见孟宴礼把手机递给她。
他面色那么平静, 黄栌还以为刚才听到的问题只是幻听。
但孟宴礼继续了这个问题, 他晃着她的手机,目光深邃, 像是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有喜欢的么?比如说,你的这位同学?”
来电显示上明晃晃写着仲皓凯的名字,视线恢复后,听力敏感带来的那种紧张也消退了不少,只是仍然觉得耳边有孟宴礼的声音。
黄栌深深吸气,也没能镇定下来,一句佯做镇定的“谁喜欢他啊”出口, 没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令人狐疑。
再看孟宴礼, 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 在黄栌和仲皓凯通话时, 他已经把餐桌上的外卖盒都收拾干净了。
她分神听,发现孟宴礼给杨姨打了个电话。
仲皓凯找她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就是问她周末是不是去画室,得知她不在学校,仲皓凯嘴欠地说“帅的人已经准备去画室努力,懒的人还在外面玩呢”,被黄栌用“你是不是有病”怼回去,并拆穿他说:“你肯定是有答应买家的画没画完,才去画室的!”
“哎,还是你了解我,人生有你这样一个知己足以。”
仲皓凯就这一句是人话,下一句已经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白色颜料用完了,天儿太热,懒得出去买了,直接拿你的用了啊。”
等黄栌挂断电话时,刚好听见孟宴礼正玩笑着和杨姨说:“别给他做饭了,让他喝风去,家里有什么重活多让他干点,免得他闲着瞎闹。”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孟宴礼回应:“嗯,您是不知道黄栌哭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见黄栌已经放下手机,朝她走过来,“您和黄栌说吧。”
孟宴礼俯身,把手机贴在她耳郭上。
杨姨在电话里和蔼地安慰黄栌,并说一定会惩罚徐子漾:“本来还想给他做香辣蟹的,放心吧,杨姨这几天只会给他喝杂粮粥啃馒头,下午茶也不会有他的份!”
黄栌忍不住,笑起来。
和他们联系时,总会觉得很舒服。
像在青漓时的某个午后,她脱掉鞋袜踩进被太阳烘烤得暖暖的海水时,那种被温暖触感包围着的感觉。
杨姨就像动画片里那种永远温柔永远包容的家长。徐子漾是到处惹事儿又毒舌的倒霉熊孩子。
至于孟宴礼
想到孟宴礼,脑海中画风突变:
他应该会是个体贴细致的恋人吧?
黄栌在心里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摇晃再摇晃。
黄栌!这是人家叶烨该想的!
孟宴礼没发觉她神色上微妙的反常,把手机收回去,继续和杨姨说:“不和您说了,我收拾收拾,带黄栌去看展。”
电话里,杨姨似乎在问孟宴礼什么时候回去。
孟宴礼稍显沉吟,有什么事情没办完的样子,只说:“这几天先不回了。”
半个小时后,用冰毛巾成功给眼睑消肿了的黄栌,跟着孟宴礼一起出门,乘电梯直接到地下车库,上了他的车子。
他对帝都很熟,开车完全都不用导航的。
很多黄栌不熟悉的道路,孟宴礼显然轻车熟路,还知道怎么绕路可以避开拥堵的交通。
脑海里浮现出徐子漾那句“孟哥在帝都市啊,人生地不熟的”
黄栌想,她真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该信徐子漾。
车子驶入展馆区域,正在往私人停车场方向开时,孟宴礼接了个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车里安静,黄栌能清晰地听见他妈妈说了什么。
孟宴礼妈妈的声音其实很温柔,可她电话里的语气,让黄栌无法把她和相册里那个看着儿子们露出纵容笑容的、温柔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嗯,这几天在帝都,来处理几件事情”
黄栌听见孟宴礼不疾不徐,把他来帝都做的事情都简略说了说,又听他问起家人的身体。
感觉自己不该窥探别人的电话内容,她拿出孟宴礼带给她的一罐椰汁,叩开,望向窗外,慢慢喝着。
其实黄栌每次听到孟宴礼和他妈妈通电话,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他妈妈真的好客气,而且孟宴礼的弟弟不是在生病么,怎么谈话间他们从来都不提到弟弟呢?
车子停稳在停车位上,黄栌和孟宴礼一起下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黄栌的错觉,挂断电话后,总觉得孟宴礼眉心蹙得更深了些。
“孟宴礼。”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怎么好?”
“没有,昨晚没睡好。”
黄栌顿时担心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呢,别看展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她没留意自己说出来的话有歧义,目光真诚,且满是担忧。
孟宴礼盯着她看了半秒,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也没困到那种程度,走吧,一会儿进去,估计叫你回去你都不肯。”
“怎么会,我才不是那种不管朋友死活的人,你要是说累,展览再好看我也会陪你回去的。”
“我是朋友?不是和男同学说我是孟叔叔吗?”
“这个事情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说不准。”
黄栌走在孟宴礼身后,幼稚地踩了一脚他的影子。
要不是因为他的叶烨在,她怎么会避嫌说孟宴礼是叔叔!
迈进展馆后,黄栌还真就后悔了。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展馆角落的自助贩卖机和孟宴礼说:“对不起,我话说早了,你要是困,我可以给你买咖啡,但我们不能回去,我要把整个展览全都看完才行。”
孟宴礼偏头,忽然大笑。
还是喜欢他笑起来时,眉心舒展开的样子。
黄栌想,孟宴礼要是能永远这样开心就好了。
跟着孟宴礼,黄栌确实享受到了老板的待遇。
他只是和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员聊了几句,他们就顺利进去了,黄栌还拿到了印了地图指南的展馆纪念册。
今天是休馆日,本来没开灯的。
是孟宴礼走到一处墙边,按亮了那一层所有的灯光。
他站在灯光下,笑着对黄栌伸手:“请吧。”
艺术品们被安静地摆放在玻璃罩中、被挂在墙上,真的是一场视觉盛宴。
站在每一件作品前,似乎都能听见艺术家在无声地诉说着。
展厅很大,他们花了4个多小时,勉强逛完。可能是怕黄栌累,孟宴礼带她去了楼上的放映厅。
那是一间有点像影院的厅堂,有一些展览开展后是有概念讲解或者艺术家访谈的,会引导参观者来观看。
孟宴礼问黄栌:“有没有特别想看哪个艺术家的访谈?”
黄栌难以取舍:“就不能都看看么?”
“除去那些动画片或者灵感纪录片,访谈有47个。”
孟宴礼估算着时间,“确定都看么?”
“好像是有点多,一个访谈大概多久啊?”
“不一定,你可以先看着,什么时候饿了,我们再出去找点吃的。如果你愿意,饭后可以回来继续,晚点没关系,我送你回家。”
“孟宴礼,你人真好。”
“好人卡收回去,谢谢。”
黄栌觉得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孟宴礼和工作人员吩咐把那些人物采访都找出来放一遍时,她已经迫不及待选好了座位。
座椅很舒服,比电影院的那种再稍微软一些。
孟宴礼坐在她身边,起初他们还会偶尔有一点互动,交谈几句,后面黄栌已经完全沉浸到那些艺术家的访谈中了。
这些才华横溢的人,有人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有人目光躲闪只沉浸于自己的创作世界;有人用尽全力在艺术道路上奔跑,也有人只不过借助艺术在治愈自己
一位国外艺术家的采访结束后,短暂黑屏,这是切换到下一位艺术家访谈的过度。
但艺术家没出现在屏幕上,而是有一段嘈杂混乱的声音,像是几个人在商议什么,隐隐听见“试一次吧”“简单的开场白”“应该可以”“试试吧”
随后,屏幕亮了,孟宴礼的身影出现在上面。
那是比现在年纪更小些的孟宴礼,也比现在瘦一些,眉心倒是还没有那道纹,可是他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连眸色都透着疲惫。
孟宴礼穿着皮衣,坐进一把椅子里,对着录像的人打了个响指:“开始吧。”
黄栌听见他说:“大家好,我是Grau。”
只有这么一句话,随后他皱眉看着镜头良久,抬手搓两下脸,做了叫停的手势:“抱歉,还是算了。”
这是黄栌第一次看见孟宴礼展露出类似于脆弱的情绪,惊诧间,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孟宴礼本人。
也许他昨晚真的没睡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仰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眉心那道纹路没松开。
黄栌从小跟在爸爸身边,潜移默化中总是学到了些生意人的礼数的,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就像在青漓暑假里,孟宴礼、徐子漾、甚至是杨姨,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言辞令人疑惑,黄栌从来都没多嘴去问过。
可是她此刻有一种冲动。
她很想问问孟宴礼,他为什么事情烦心。
很想问问孟宴礼,他到底皱眉了多少次,才会在眉心形成一道连睡觉时都不会散开的纹。
放映厅光线昏暗,荧屏上应该在播放另一位艺术家的采访了,黄栌却没回头。
她抬起手,探向孟宴礼的眉心,徒劳地想要抚平那道纹。
指尖忽然被握住,孟宴礼缓缓睁开眼睛,同黄栌在明灭变幻的光线中对视。
他目光沉沉,喉结滑动,却只说:“可能我真的需要一罐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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