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夜雾 > 30-40
    前兆

    那天晚上, 无论黄栌怎么劝说,孟宴礼坚持没有回家休息。

    他喝了一罐咖啡,却还是在黄栌看那些艺术家访谈时, 靠在沙发椅里沉沉入睡,好像真的很缺睡眠。

    离开展馆,已经是深夜。

    到底是初秋, 暑气褪去, 夜风清爽。

    展馆外绿植葱郁, 修建整齐,两人漫步于林荫小路,周遭只有虫鸣, 有节奏地此起彼伏。

    孟宴礼问黄栌饿不饿, 黄栌如实点头。

    两人在餐饮街找了一家还未打烊的饭馆,随便吃些东西, 然后孟宴礼开车送黄栌回家。

    车子停在楼下, 黄茂康显然还没回来,家里灯是暗的。

    黄栌在下车前, 很认真地同孟宴礼道谢,感谢他带她去看艺术展,也感谢他明明那么疲惫了,还陪同她看访谈到深夜。

    她没说,其实后半程访谈自己已经心有旁骛,难以专心。

    孟宴礼按开车门锁,目送黄栌跑进楼道又退出来, 抬起手臂和他挥手告别。

    他笑了笑, 手背向外对她一挥, 示意她, 快上去吧。

    没过几分钟,楼上某层楼的灯光亮起来,一颗脑袋探出来,对他继续挥手。

    很快,孟宴礼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是黄栌疑惑地在问他:“孟宴礼,你怎么还没走呀?”

    “这就走。”孟宴礼说。

    电话里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沉默几秒,才很是担心地开口:“其实你睡着时,我看到了一小段短片,里面有你。非常小的一段,可能是几年前录的了。但你那时候看起来好累啊,状态特别不好,眼睛里都有红血丝的。那时候,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过去发生过太多事情,孟宴礼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出镜过什么短片。

    仔细想想,才从记忆的旮旯里记起那么一帧。

    应该是艺术展馆筹备期间,那时候他以“Grau”在艺术界出名,正如日中天,对画画的热情更是只增不减。

    以此为契机,孟宴礼打算在国内做一个私人展馆,展一些自己和朋友们的作品。

    一方面,可以有自己的渠道和同行多接触多交流,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展馆作为自己的收藏基地,喜欢的作品自己买下来,留存在展馆中,供别人欣赏也供自己欣赏。

    那时候确实没想过藏着掖着,20岁出头的年轻人,做什么都锋芒毕露,就打算直接用Grau的身份来开展馆。

    展馆修建好后不久的夏天,孟政一出了车祸。

    他躺在私人医院里奄奄一息,靠着每天砸进超高额的费用,也仍是勉强维持生命而已,随时可能离他们而去。

    那段时间孟宴礼的状态非常非常差,他是从画室出来看到了街边人群,才发现出车祸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孟政一浑身是血,在救护车上,孟宴礼紧紧握着弟弟满是血迹的手,听他神志不清地断续说,“哥,你的摩车可能要修”

    孟宴礼手上是没来得及清洗的油画颜料,沾染鲜血。

    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再拿起画笔,无法再专心坐在画布前勾勒出一幅画面。

    他有过很多后悔。

    如果那天孟政一在画室滔滔不绝说让他陪时,他肯放下画笔陪他出去;

    如果那天他没有把摩托车借给孟政一

    国内的展馆临近开业,朋友们劝说他按照原计划录一段开馆视频,但孟宴礼已经没有办法做到像个没事人一样,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他放弃了以Grau的身份开艺术展馆,也放弃了Grau这个身份。

    因为医院里躺着的、一天比一天虚弱的,不是陌生人。

    是和他朝夕相处了20年的兄弟。

    比孟宴礼更加崩溃的是爸爸妈妈,尤其是孟宴礼的妈妈。

    准确来说,她并不是孟宴礼血缘上的亲妈。

    孟宴礼的生母在他3岁时患病去世,此后只间隔不到一年,孟宴礼的爸爸在长辈们的介绍下再娶。

    那时候孟宴礼很小,4岁不到的孩子,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闹过脾气也哭过抗议过。

    可是祖母和家人都劝说他:“宴礼啊,你是好小孩,爸爸一个人太孤单了,而且小孩子也不能没有妈妈的。新妈妈会对你很好的,会爱你,会照顾你,你要听话,要乖。好吗?”

    新妈妈真的很好,对孟宴礼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

    哪怕孟政一出生后,妈妈买什么仍然都是双份。如果只有一件,那也一定是给孟宴礼的。

    虽然偶尔孟政一会从哥哥那里拿走些东西,但那是孟宴礼对弟弟的爱,不是妈妈的偏心。

    孟政一去世后,妈妈无法从打击中走出来。

    他们兄弟的关系太好了,衣服经常共享,妈妈每每见到孟宴礼,总是噙满泪水,惶然想到天天和孟宴礼形影不离的孟政一。

    那是她的小儿子,她唯一的、亲生的孩子。

    痛失爱子,打击太大,那段时间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直到有一天早饭时,妈妈看着孟宴礼,忽然崩溃大哭:“宴礼,对不起,妈妈想和你商量”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不能总是住在家里了。

    孟宴礼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她瘦得硌人。

    他说得尽可能轻松,替妈妈找了个理由,放逐自己:“妈,我在国内那些生意和艺术展馆事情太多,可能暂时要回国去了。我自己可照顾不好自己,打算带杨姨走,抱歉,您和爸爸得找一个新的帮手了。”

    没有埋怨,没有委屈。

    他也希望妈妈能在不看见他的日子里,慢慢康复。

    他们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不能再失去谁了。

    现在黄栌问他,“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是,发生过。

    不开心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

    但没必要让黄栌跟着忧心,她应该永远快乐,就像她蹦蹦跳跳看展时那样快乐。

    孟宴礼举着手机,目光落在楼上窗口探出来的小脑袋上,捏了捏眉心,避重就轻:“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不过今天陪你逛了这么久,下次如果我想起来什么要诉苦的话,找你陪我,怎么样?”

    “没问题啊!”她很江湖义气地答应了。

    “早点睡,我要走了。晚安。”

    “晚安,孟宴礼。你回去也要早点休息呀。哦对了,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吧,看你困得在放映厅都能睡着,我好不放心呀。”

    孟宴礼笑笑:“好。”-

    那天之后,黄栌又一次以为,孟宴礼该回青漓去了。

    虽然他曾说过,如果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会找她诉苦。可黄栌觉得,诉苦也肯定是在电话里,孟宴礼又不可能一直留在帝都。

    感情上的失落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可以自己想得通。

    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和她同时出现,又和她一样倾心于孟宴礼,她是不会退缩的。

    可是叶烨在他生活中存在了太久太久了。

    他们过去的羁绊太多,黄栌想,她不该强求这样的情感。

    黄栌没谈过恋爱,有时候会猜想,就算她和孟宴礼在一起了,自己能不能接受孟宴礼在过去那么那么多年,都爱着另一个女人呢?

    而他的阁楼里,还放着一幅象征着爱情的火烈鸟摄影作品。

    偶尔会梦到不开心的画面,酒吧里孟宴礼给叶烨递纸巾的场景,一遍遍在梦中重演。

    可醒来,黄栌也只不过是轻轻叹气,然后打起精神,冲到食堂买几样自己最喜欢的早餐,吃饱了再元气满满地去画画。

    她在学姐的朋友圈里看到过一句诗,是黄景仁的《感旧》: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黄栌觉得这诗句又美又悲伤,刚好符合她打算悄悄遗忘的心境。

    还特地找了一支画笔,沾着水彩颜料誊写下来,贴在自己的画板上。

    一切氛围都拉满了,结果

    孟宴礼他压根就没回青漓!

    他不但没走,还三天两头联系黄栌。

    他们一起吃过午饭、晚饭、夜宵,甚至还去看过一次电影。

    不知道孟宴礼是不是有什么奇妙能力,每次电话,或者信息发过来,都是在刚好赶在她结束画画时。

    甚至有那么一两次,黄栌是在站起来准备收拾画具从画室离开时,接到孟宴礼的电话的,特别巧。

    就这样过完了九月,十一长假期间,杨姨和徐子漾也跑来帝都了。

    黄栌准备送去参赛的画刚好画到收尾,很难分神陪他们去玩。只有假期的最后两天,她越是画到最后越是焦虑紧张,干脆放下画笔,和大家一起去了野生动物园。

    他们坐着游园小火车,看那些可爱的动物立在道路两旁,好奇或者麻木地看着他们。

    路过鹿区,黄栌从纸袋里拿出提前买好的胡萝卜条,伸长手臂去喂鹿。

    那只漂亮的梅花鹿不知道是不是饿惨了,吃相不太好,急急忙忙的。

    她感觉自己指尖都碰到了小鹿湿乎乎的唇,笑着尖叫着收回手,向身后躲。

    孟宴礼就坐在黄栌身旁,刚想出声提醒她,胡萝卜不要捏得太近。

    恰逢她靠后,和他撞了个满怀。

    动物园里总有淡淡的粪便味道,不是特别好闻。

    孟宴礼身上的味道永远清新,天气不算热,游园火车开起来,风是清凉的。但他的体温是热的,隔着轻薄的衬衫布料,传递给她。

    黄栌感觉自己可能脸红了,躲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在纸袋里继续摸索胡萝卜条。

    他们都听到,杨姨哈哈大笑着说:“哎呦,我好像碰到这鹿的牙了呢。”

    徐子漾那边反倒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这个缺德的,拿着胡萝卜条自己吃上了。

    他也不嫌脏,就那么大模大样地对着那些鹿,使劲儿嚼着,幼稚地和动物“略略略”:“不给你们吃,哈哈哈,馋吧?哈哈哈哈”

    黄栌诧异地瞪着徐子漾,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疯了,却被孟宴礼用手掌轻轻蒙住了眼睛。

    他说:“少看他,容易变傻。”

    也许是徐子漾听见了,不满地用胡萝卜砸孟宴礼。

    孟宴礼他躲闪时,不小心和黄栌的头撞在一起。

    黄栌捂着脑袋“哎呦”一声,孟宴礼笑着的“抱歉”被徐子漾扯着嗓子的“一拜天地”盖了过去。

    下一刻,徐子漾被杨姨一巴掌重重拍在背上:“你小点声儿,鹿都不敢过来了。”

    “我靠,杨姨,你是断掌吗?你打人好疼,我脊椎折了!”

    和他们在一起时,真的是好快乐啊。

    黄栌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但也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再多动心了。

    可是孟宴礼这个人,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

    就像此刻,他帮她把发丝上的一片残叶摘掉时的笑容,也让人怦然心动。

    玩了一整天,晚上孟宴礼开车先把杨姨和徐子漾送回了他住的地方。

    杨姨年纪大了,路走得多,腿有些浮肿,要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黄栌陪他们在孟宴礼家聊了一会儿,晚上9点,孟宴礼开车送她回学校。

    车子停在校外,她挥手同孟宴礼告别,满怀期望地问:“你们明天就回青漓了,对吧?”

    走吧走吧,快走吧。

    再不走,黄栌觉得自己会沦陷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毕竟杨姨和徐子漾都说明天回去的,这次孟宴礼一定和他们一起吧!

    但孟宴礼一只胳膊搭在降下半扇的车窗上,在路灯熹微的暖黄色灯光下,笑着开口,纠正她:“是他们两个,明天走。”

    “你呢?”

    “没想好。”

    黄栌深深吸气,差点憋不住。

    她想说,那你倒是快想啊,想好了赶紧回去吧,你这天天在我面前晃悠,我可怎么办啊!

    “你在帝都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

    “可能是吧。”

    “我回寝室了!晚安!”

    “晚安。”他笑着说。

    告别孟宴礼,黄栌转头没走几步,仲皓凯从后面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这人手巨欠,她穿了件帽衫,他伸手把一瓶饮料“嗖”地丢进她的帽兜里:“黄栌,你刚回来啊?去哪玩了?给没给我带点啥纪念品?”

    “我给你带个鬼。”

    黄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把饮料从帽兜里掏出来,本来想报复地拧开喝一口,结果发现这饮料是喝过的,只剩半瓶:“仲皓凯你是不是有病啊?”

    仲皓凯笑得车都骑不稳,干脆跳下来推着车和黄栌并排走。

    他仰头把剩下的半瓶饮料都喝了,空瓶丢进垃圾桶,一个隔空抛物,没进。

    只好狼狈地跑过去捡起来,再扔,还非要做出个投篮的姿势。

    黄栌无语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仲皓凯可能和徐子漾能成为朋友。

    孟宴礼说得对,少看,看多了容易变傻。

    “黄栌,刚送你那个,我瞧见两三次了,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我说什么了?”

    “就开学那会儿去酒吧,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就他吧?”

    黄栌叹了一口气,诚实:“嗯,就是他。”

    仲皓凯半天没吭声,忽然迈上自行车,掉了个头。

    黄栌纳闷:“寝室快关门了,你去哪啊?”

    “不回寝室了,妈的,我得找几个朋友喝点去。”说完,仲皓凯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

    怎么周围的人都疯疯癫癫的?

    这个世界怎么了?

    十一假期过后,杨姨和徐子漾果然离开帝都了。

    徐子漾要出国一趟,杨姨则是直接回青漓。黄栌有课,没空去机场送别,分别给他们打了电话。

    杨姨在电话里很温柔地叮嘱黄栌,说让她画画时也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徐子漾那个大傻子则说,让她别再打电话了,他要在机场的按摩椅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而孟宴礼,还是留在帝都。

    整个十月份,他都在。进入到十一月份,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他也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某次见面时,黄栌甚至发现,孟宴礼已经给自己买了新的秋装。

    黄栌忙着画画,后面收尾以为几天就能完工,却始终犹犹豫豫反反复复,画作总是拖着画不完。

    偶尔和孟宴礼见面时,倒会变得安心些。

    他这个人身上,总是有种从容,像无形中有种力量,让她在心理多一道安全感。

    终于画完参赛作品那天,黄栌又失眠了。

    她紧张兮兮,不得不在半夜三更躲在厕所里联系孟宴礼,想听听他这位大画家的建议。

    其实也可以给徐子漾打电话,按时差来算,徐子漾那边应该是白天,打给他更合适。

    但她实在是,不想交稿前还被毒舌。

    孟宴礼没睡,应该是已经在床上了,声音慵懒。

    听到黄栌的紧张,他反而笑了,故意逗她:“初筛掉了也没关系,我给你走个后门,直接挂展馆里。”

    “那怎么行!我水平哪有那么高,和那些大家展在一起多丢人啊。”

    和他闲聊几句,她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反正也都是和同龄人在比较,最差也没有和大画家们展在一起恐怖。

    把画稿上交后,无事一身轻。

    黄栌发现,自己快要过生日了。

    她是个20岁的小姑娘,当然对生日有所期待的。

    但从小到大过生日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

    有时候黄栌会在生日那天,装作没事,只是约闺蜜同学去逛逛街看看电影,佯做自己热闹地过完了生日。

    这样其实感觉也还不错,起码是有人陪伴的。

    不过,今年他们大四了,同学们状态都不算好。

    焦虑的原因各不相同:就业问题、参赛截稿期要到了、毕设没有任何灵感、毕业后和对象不在一个城市要不要分手

    黄栌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反而有点期待,爸爸会不会今天记得她的生日,买一小块蛋糕回家。

    虽然这种事情概率很小,上一次发生,还是在她10岁时

    11月11日,光棍节,周末。

    黄栌谢绝了仲皓凯和陈聆他们出去嗨的邀请,回到家里。黄茂康几天前就出差了,说是要这个月的月底才回来。

    生日什么的,看来只能她自己过了。

    黄栌趴在自己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翻看相册,都是上次去逛孟宴礼的展馆时拍的。

    翻着翻着,睡着了。

    夜里12点整,黄栌被手机震醒,一条来自孟宴礼的语音微信。

    他说:“生日快乐,黄栌。”

    黄栌握着手机,举在耳边,愣了好一会儿。

    而这并不是11月12日她生日这天,孟宴礼唯一一次联系她。傍

    傍晚时,黄栌又接到了他的电话。

    当时黄栌正在吃蛋糕,她给自己定了四寸的蛋糕,椰奶蓝莓口味,刚“嗷呜”咬了一大口,手机响了。

    她捶着胸口和孟宴礼说:“你这电话可来得真是时候,差点噎死我。”

    外面有漂亮的火烧云,映红半边天。

    孟宴礼在电话里沉吟片刻,问她:“你一个人?在家?”

    “对啊,今天是周末,我就回家来了。”黄栌舔着叉子上的奶油,说道。

    也不怪孟宴礼能猜出来,家里确实有点空旷冷清。

    黄栌有时候怀疑,她说话再大声一点,都能听得到回音。

    “黄栌,15分钟后下楼。”

    “干什么?”

    孟宴礼什么都没说,只让她按时下楼。

    黄栌放下叉子,披了件外套提前下去。十几分钟后,看着他那辆黑色SUV驶入小区,停到她面前。

    车门打开,孟宴礼走下来,从后备箱抱出两幅画。

    那画黄栌很熟悉,是Grau的作品中她最喜欢的两幅。一幅她用了照片做手机壁纸,一幅她用作了微信聊天背景。

    现在孟宴礼就抱着这两幅画,站在她面前。

    夕阳把他整个人映成暖色调,像金乌拟人,从天边走来。

    黄栌心怦怦直跳:“你来干什么”

    “来给你过生日,拿着吧,生日礼物。”孟宴礼把画递给她。

    不是,这礼物过于贵重了吧?!

    这画现在如果放出去拍卖,得卖多少钱啊,她就这么收下吗?这不行吧?

    黄栌抱着画,一时有些懵。

    更令她头脑发懵的,是孟宴礼接下来说的话。

    孟宴礼看上去居然有些紧张,略舔了下唇,才开口:“暑假时你去青漓,听说是失恋疗伤。现在11月了,我一直没问你,上一段感情的伤,疗得怎么样了?想不想试着来一段新的。”

    🔒告白

    后来黄栌再回想, 那天傍晚,自己表现得真的有些傻气。

    她就那样抱着两幅很大的昂贵画作,又想要看孟宴礼的表情, 费力地侧身,探着脖子,大概很像是睡觉落枕后的样子。

    孟宴礼的话, 她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失恋疗伤?什么上一段感情?

    要不是孟宴礼的画太贵, 她真的超想把它们放在地上, 好好和他理论一下。

    黄栌心里甚至怀疑,又是徐子漾那个毒舌鬼在胡说八道乱造谣。

    可能是发觉她的姿势实在怪异,孟宴礼把画接过去:“帮你送上去?”

    黄栌的本意当然是不好收下如此价格不菲的礼物, 但她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脑子里乱七八糟,几乎快要打成死结。

    黄栌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意识到, 孟宴礼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她满心满脑子想得都是, 到底是谁说她谈过恋爱、怎么她还失恋了?

    正逢周末,小区里人比较多。

    黄栌家楼对面就是健身器材和儿童游乐设备, 不少家长带着宝宝聚集在那边。偶尔有来来往往的住户,提着超市或者商场的购物袋,从他们面前经过。

    楼道门前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黄栌点头:“走吧!”

    刚迈进电梯,黄栌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反正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问孟宴礼, 是不是听徐子漾说的, 她去青漓是为了什么鬼的失恋疗伤。

    “不是, 日租公寓老板家的女孩说的。”

    黄栌按了电梯楼层, 开始认认真真地解释:

    说她初到青漓时是怎么被小米误会成失恋、强行灌下一堆恋爱鸡汤的,又是怎么被塞了“粉红桃子酒吧”的宣传页

    电梯抵达楼层,黄栌还没讲完,边说着边拿出家里的钥匙,打开门锁。

    推开家门的瞬间,她闭嘴了,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请孟宴礼上楼时,没想那么多。

    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是每个星期一才会来,今天星期日,连续几天都没人收拾过了,门口放着几双爸爸走前穿过的男士皮鞋。

    当然眼前的狼藉也不能都怪爸爸。

    她的运动鞋摆放得并不整齐;前天晚上回来时顺手在美术用品商店买了一塑料袋子颜料,堆在门边;还有她刚才着急下楼,换鞋时,踢掉的两只动物爪子造型的拖鞋。

    帝都市天气干燥,几天下来,玄关柜格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往客厅看,桌上她买的椰奶蓝莓蛋糕,被她狠狠挖过一大块,也不怎么成样子了。

    不像孟宴礼家里,永远都是那么干干净净的。

    “那个,孟宴礼,你进来坐。”

    黄栌挠了挠耳垂,蹲下去找出一双客用拖鞋,放在地上,“就是我家里有点乱欸!那个画别放地上!”

    那可是Grau的画。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往地上放!

    黄栌带孟宴礼走进客厅,让他把画放在沙发上。

    她自己凑过去十分宝贝地挪好,确定不会磕碰倒掉,才忙着从柜格里翻出好几种茶叶:“你喝红茶吗?还是绿茶,白茶好像也有的。”

    “别麻烦,我一会儿就走。”

    “哦。”

    黄栌想起孟宴礼说她失恋的事情,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总觉得孟宴礼在青漓时对她的照顾,没准儿就是因为觉得她失恋了,看她可怜。其实就算不是因为这样,他照顾她也只是因为爸爸的关系吧。

    都准备放下了,不该计较这些的。

    黄栌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又十分矛盾地为此感到难过:“她说我失恋,你就信了?”

    孟宴礼说,他去日租接她回家时,确实和她不算熟。那时候无论怎么看,老板娘家的孩子和她年纪差得不算多,又都是女孩,也该比他和黄栌聊得来。所以他以为,是黄栌告诉她失恋的事情的。

    而且那时候的黄栌看上去,确实心事重重。

    “我明明是因为画展的事情才去散心的。”

    黄栌从厨房拿了两瓶苏打水,一瓶递给孟宴礼,一瓶自己拧开,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

    也能理解,毕竟最开始她和孟宴礼接触时,也以为他刚和程桑子分手、深夜去厨房喝酒是因为失恋。

    虽然很可能确实是因为失恋,只不过对象是叶烨。

    黄栌嘀咕:“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感情经历丰富。”

    孟宴礼手里抛着那瓶苏打水,瞥她一眼:“稍微问一下,感情经历丰富是指?”

    “叶烨啊。”

    也没多想,顺嘴说出来的,说完黄栌捂住唇。

    失言了,她不该认识叶烨的。

    听到这个名字,孟宴礼略显意外:“说说看,我的‘感情经历’是怎么和叶烨扯上关系的?”

    既然提到了,黄栌也没有刻意回避,只不过在讲述这一段事情经过时,她稍微有所隐瞒,不想把自己那些情愫说出来。

    她说了自己在青漓别墅的阁楼上看到的摄影作品,叶烨的名字很好听,也很好记住,后来她查了这个名字的事情。

    “在网上看到叶烨说,火烈鸟代表爱情,所以”

    孟宴礼本来是没打算今天来找黄栌的,画确实是提前准备了,用来做她的生日礼物。

    但他想,她周围那么多同龄人,生日一定是热热闹闹,他就不跟着添乱了。

    谁知道打电话给她时,她那边安静得几乎听得到回音。

    而且听黄栌那意思,蛋糕都是她自己买的。

    他把车停到楼下,看见黄栌好奇地往他车上张望。她神态自若,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日。

    见不得她受委屈。

    孟宴礼也就冲动了一次,直接把心里话说了。

    说完确实有些担心,觉得自己的话稍有唐突,怕吓着她。

    倒是没想到黄栌的脑回路这么清奇,完全放错了重点,她先是急不可耐地解释了她根本就没失恋过

    好吧,她如果没有放不下的感情牵绊令她纠结难过,孟宴礼承认,他确实会因此心情不错。

    但后面就越说越离谱了,这姑娘甚至开始乱点鸳鸯谱。

    听她那意思,是把叶烨和他安排到一起去了?

    “她爱我弟孟政一。”

    黄栌猛地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懂:“谁?谁爱谁?”

    “叶烨,是孟政一的女朋友。”

    黄栌表情古怪,看上去有点想笑,又马上憋住了似的。

    她死死抿着嘴,半晌才问:“真的吗?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吗?不是你的?”

    语气里带了点微小的愉悦。

    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严格来说,叶烨是我弟的前女友。”

    “他们分手了?”

    “嗯,分手挺多年了。这次叶烨约见我,是给我送婚讯的,她要结婚了。”

    “好遗憾啊,他们当时感情应该很好的,都送了火烈鸟照片呢。”

    孟宴礼稍有犹豫,他不太想在黄栌生日时提起那些。

    包括孟政一的去世,叶烨的试图自杀

    但黄栌是个在感情上很天真的姑娘,她压根不会去想两人感情上会有什么问题,只想到孟政一的病。

    她顿时担忧起来:“因为你弟弟生病,才分开的吗?”

    “嗯。”

    两人都知道自己对对方的经历有所误会,说开了之后,一时无言。

    黄栌反而很担心,提到弟弟的病情,孟宴礼会难过。

    她去桌边把蛋糕分了分,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之前挖出来的缺口,切了一块比较好看的,还多挖了两颗圆滚滚的蓝莓,端过去,想用蛋糕安慰安慰孟宴礼:“你要不要尝尝蛋糕,椰奶蓝莓的,不会很甜。”

    孟宴礼接过蛋糕,忽然问:“黄栌,你上学时成绩怎么样?”

    “挺不错的啊。”黄栌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拐到她的成绩上。

    但孟宴礼仍在继续:“有老师说过,你抓重点的能力不太行吗?”

    “好像是有的,阅读理解那种让答文章中心思想的题,我就经常扣分,我们语文老师说”

    黄栌停下了,面无表情地看向孟宴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回忆一下,上楼前我问了你什么?”

    “你问我哦,你问我上一段感情的伤,疗得怎么样了。可是我根本就没有上一段感情啊,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是小米误会了。”

    “后面一句。”

    黄栌开始回忆,喃喃自语:“问我想不想试着来一段新的”

    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孟宴礼。

    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更快。

    黄栌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来一点以前她奶奶吃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速效救心丸?

    孟宴礼什么意思?他是在问我想不想试着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希望我和谁开始新的感情?

    这是帝都市难得美丽的一个傍晚,晚霞温柔,暖橙色的夕阳光从窗口溜进来。

    孟宴礼坐在她家的沙发上,两只腿敞开着,手臂搭在膝上,直视她,带着笑意问她:“不容易,终于反应过来了?”

    黄栌点头,然后摇头,然后又点头。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在纷乱思绪中分神想到,她不该在穿着淡绿色连衣裙时,又随便套了一件玫瑰红色的休闲外套,脚上还穿了动物爪子造型的拖鞋。

    这个打扮好傻,配不上此情此景!

    孟宴礼却很温柔:“可能我刚才说得不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试着和我,谈谈恋爱?”

    这个生日太魔幻了。

    半个小时前,她还在空旷的家里,凄凄惨惨地独自吃蛋糕。

    现在,她心仪了好久的男人坐在她面前,在和她告白吗?

    孟宴礼起身,抬手揉了揉黄栌的头发:“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哦,不用急的吗?”

    “这种事情,女孩子多考虑考虑是对的。”

    孟宴礼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现在,我打算带你出去吃生日晚餐,可以出发了么?”

    “不行,我得换衣服,我不穿红配绿出门吃饭!”

    黄栌落荒逃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时,听见孟宴礼好听的大笑声。

    她靠在门板上,深深吸气,告诫自己要冷静点。

    可是

    这要怎么冷静啊!

    不尖叫出来已经是她最后的矜持了!

    黄栌换好衣服,对着落地镜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走出房间,和孟宴礼一起出了门。

    “孟宴礼,你的画太贵了,我觉得我不能收。”

    “喜欢么?”

    “什么?”

    “画,喜欢么?”

    黄栌点头:“很喜欢。”

    “放我这儿没用,就是堆在阁楼落灰。难得你喜欢,留着吧。”

    黄栌坐在车子里副驾驶位,给自己扣好安全带,很是纠结地问:“那我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没答应你,画都送给我了,那你不是很吃亏吗?”

    孟宴礼很好笑地看她一眼,和她开玩笑:“千万别因为怕我吃亏答应我,多考虑考虑我这个人好吧?我是一点人格魅力都没有吗?”

    也许因为孟宴礼的从容,渐渐的,黄栌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慌张了。

    只不过,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答孟宴礼比较合适,下意识去问他:“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回答你,比较好?”

    “看你。”

    “我要是100年之后才回答你呢?”

    “那我争取活到130岁。”

    “为什么?”

    “100年后,我129岁,再多活一年和你谈恋爱。”

    🔒玫瑰

    孟宴礼定的这家餐馆, 黄栌没来过。

    入停车场开始,已经是仿古风格,下车走进廊桥更是雕梁画柱。小河流水叮当, 水面弥漫着人工雾气,让黄栌想起青漓小城。

    她想问问孟宴礼,杨姨一个人在别墅会不会无聊, 扭头却看见廊壁上一幅仿画的《中山出游图》。

    各种形象的小鬼, 抬着轿子, 送钟馗涂成黑色脸蛋的妹妹出嫁。

    过廊灯光不算明亮,幽幽夜色,好像真的会有小鬼出现。

    留意到黄栌的视线, 孟宴礼联想到上次她被徐子漾大晚上诓去阁楼时, 惊惧的样子,问她:“害怕了?”

    “没有没有。”

    黄栌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幅画的作者你知道吗?”

    “元代的龚开老师吧。”

    “对, 我小时候在书上见过他一幅画了马的画。那种很瘦很瘦的马,都瘦得皮包骨了, 肋骨凸出来。明明是含义很深重的画,我那时候居然觉得,人家画得是斑马。”

    孟宴礼一愣,随后和黄栌一同笑起来。

    气氛很轻松,好像他真的留足了一百年等黄栌慢慢考虑。

    只要她不提起那个话题,他也不会有半点急切或者越界的举动,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孟宴礼没说, 这家餐馆是他成年后某次回国, 到帝都时, 朋友们给他接风请客带他来的。

    那时候廊桥还没重修, 廊壁上也没仿画《中山出游图》。朋友们打趣说,“以后宴礼要是在国内办婚礼,选这家准没错。景色够别致,菜也美味,新娘子肯定喜欢。”

    黄栌不知道这家餐馆的故事。

    就像她不知道那瓶孟宴礼给她品尝低度香槟,也曾有她不知道的隐伏。

    她只觉得这应该是一家很贵的餐馆,但她从小生活优渥,是富养大的女孩,并不因此扭捏。

    坐进侍者帮忙拉开的椅子里时,黄栌对孟宴礼眨了眨眼睛:“如果这顿饭让你太过破费,你一定要去敲诈我爸爸,让他请回来。谁让他女儿的生日他连个信息都不发,尽是让你破费了。”

    孟宴礼接过做成竹简样式的菜单,慢慢展开,递给黄栌:“好,有机会让他请回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宴礼,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来吧,把你喜欢吃的推荐给我吧,我发现我们口味差不多,你喜欢的我应该也喜欢。”

    菜上得不算很快,每一道都十分精致。

    莲花茶盛放在琉璃茶壶里,干冰涓涓冒着雾气。躺在雾气里的莲藕是撕开的,几颗莲子散落在干冰上。

    孟宴礼提醒她,可以尝尝那些莲子。

    黄栌才发现,原来莲子不是真的莲子,只是拟了真莲子的形色,其实是带着莲花清香的糖果,中间裹着一块蜜饯丁。

    开餐前黄栌提到过爸爸,话题也很自然地由此展开。

    在孟宴礼帮她倒茶时,她问孟宴礼:“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爸爸怎么会认识,又怎么会成为朋友的?”

    那确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孟宴礼才刚20岁,在艺术界展露头角。

    当时他在国外参加一个比赛,有几位美术老师很赏识他,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就是黄栌的妈妈,张琼。

    张琼在国外的社交媒体上更新了动态,是孟宴礼的一幅画。

    她配了惊讶的表情,言辞间都表示,后生可畏,十分欣赏。

    当时黄茂康看到了那幅画,特地飞去国外,找到孟宴礼,想要把那幅画买下来,送给张琼当礼物。

    “我爸爸居然还这么浪漫过?”

    黄栌表示很诧异,而且孟宴礼20岁时,她都已经11岁了吧,当时爸妈应该已经离婚很多年了啊。

    她一直以为爸妈离婚之后,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呢。

    在黄栌眼中,妈妈和爸爸根本就不是一种人。

    妈妈喜欢咖啡,很小的时候她家里就有进口咖啡机,她还见过妈妈给自己的咖啡拉花,在咖啡上仿画梵高的向日葵。

    但爸爸从来不喝咖啡,他喜欢茶,一大抽屉的茶叶罐子东倒西歪,泡茶的大茶缸是古玩市场淘回来的。

    那时候他们家里没有阿姨,妈妈总是嫌弃爸爸的茶缸上挂满茶渍。

    他们经常吵架,吵架的导火索很多很多。但归根溯源,总是妈妈说爸爸脑子里只有生意只有钱。

    黄栌稍微大一些时,回忆起父母的离婚,总是无不叹息地想,如果爸爸肯多爱妈妈一点,就好了。

    所以她想象不到,爸爸居然会为了妈妈的一条动态,跑去国外想要把孟宴礼的画买下来送给她?

    “我妈妈喜欢的是哪幅画?”

    “我送你的那幅。”

    “手机屏幕上的这个?”

    “对。”

    黄栌很高兴地说,她果然遗传了妈妈的审美,眼光和妈妈一样好。

    “但是这幅画,你为什么没卖给我爸爸,他出价不合适?”

    孟宴礼摇头。

    当时黄茂康的出价确实很高,普通画家一定会十分心动。只不过他家里条件一直非常不错,对钱没有什么执念,画画只是因为喜欢,没想过要指着这份爱好赚大钱。

    考虑过要卖给黄茂康,是因为当时黄茂康眼中有爱,对张琼的爱。

    只不过,后来黄茂康找到孟宴礼,失魂落魄地说,“不需要了,都不需要了”。

    那天孟宴礼画室里,正好堆着一兜朋友买的啤酒,他拿起一罐丢给黄茂康,以示安慰。

    从那以后,两个男人才渐渐熟识起来。

    这一段,他没和黄栌讲,黄茂康也许希望,他在女儿心目中,只是个事业有成的父亲。

    侍者端上来一道菜,放在桌子中央。

    侍者介绍给他们说,肉里的配菜是几种发酵过的水果和蔬菜,摆盘边上的面食也是发酵过的。

    说完,侍者看了看黄栌,又看了看孟宴礼,笑着说,“慢慢发酵,然后形成的味道,像是爱情。”

    黄栌有些不好意思,等侍者走后,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这味道好神奇,但她也不好提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只好继续拿爸爸开启话题:“我爸爸对你和对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不太一样,他好像特别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总觉得有些奇怪。

    黄栌抬眼,对上孟宴礼那双含笑的眸子,才想到是哪里奇怪。

    她在说什么呀。

    这么说就好像,她已经在开始担心,自己爸爸作为岳父是否喜欢孟宴礼似的。

    黄栌低下头,一副认真品尝菜肴的样子,心里掀起各种惊涛骇浪。

    黄栌是很想马上就答应孟宴礼的,可又有些紧张和担心。

    按孟宴礼说的,当时她在青漓,连她爸爸在内的所有人都默认她是失恋过的,虽然现在误会解释开了,但孟宴礼不知道她喜欢他吧?

    人家刚一告白,她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是不是有些不好?

    黄栌不想让孟宴礼觉得,自己是个对待感情很随意的姑娘。

    她需要矜持些。

    多久答应算是矜持呢?

    现在是晚上8点钟,距离孟宴礼说那些话,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两个小时是一百二十分钟呢,那她现在回答,算是矜持吗?

    趁着孟宴礼去洗手间,黄栌上网搜了一下,网上给出的答案令她大为震惊:

    “如果有男生追你,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答应他是最好的”,后面还列举了这样做的原因,第一第二第三什么的。

    黄栌没看下去,她感觉一个月可太久了。

    算了,她自己的感情,应该有些自己的节奏的。

    一个月肯定不行!那和一百年有什么区别!

    黄栌愣神想着这些时,目光无意识落在对面。

    那桌是一对真正的情侣,男方来晚了,抱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匆匆而过,与等他已久的女友拥抱,然后把花递给她。

    孟宴礼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去埋单。

    餐馆确实不便宜,菜单上没有价格,他怕结账时黄栌看见心里有负担,提前结好了帐。

    回来时,刚好看见黄栌盯着隔壁桌的玫瑰花束,在发呆。

    “喜欢玫瑰?”

    “啊?”

    黄栌回神,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走神了。”

    饭后,孟宴礼问黄栌,想不想趁着生日没过完的今天,去别处走走。

    没想到黄栌眼睛放光,腼腆地提出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你的展馆,上次我在休息区看到了一些纪念品贩卖机”

    不用她说完,孟宴礼已经明白了。

    黄栌是看上了展馆里的那些纪念品,但那天她花了太多时间看人物访谈,离开展馆时已经是深夜。

    估计是时间太晚,没好意思提出过去看看,一直心心念念到现在。

    “走吧,现在就去。”

    贩卖机里都是些艺术作品的衍生周边。

    有一些是正在展出的艺术品,也有一些是特别著名的艺术品。

    比如Q版的《带珍珠耳环的少女》冰箱贴,莫奈风格的笔记本和小镜子,恶搞版的《蒙娜丽莎的微笑》钥匙扣

    黄栌喜欢一位芬兰小众画家的作品刚好在展出,有一台机器可以选择那幅画里的图案元素,定制纪念币。

    她欢天喜地地定制了一枚,宝贝地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然后目光一转,盯上了抓娃娃机。

    娃娃机里面的东西都有艺术品原型,只有一朵粉色玫瑰造型的毛绒玩具,黄栌一时想不到,是那幅作品的衍生。

    “《埃拉加巴布斯的玫瑰》。”孟宴礼轻声提醒她。

    “哦,那幅画很残忍啊。”

    嘴上这样说,但孟宴礼发现,她还是挺想要那个玫瑰的毛绒玩具。

    黄栌一连扫码付款好几次,娃娃机的爪子总是关键时刻松开,一点胜利的希望都没有:“你们这个机器的爪子是不是有问题,怎么总是松呢!”

    孟宴礼对抓娃娃这种东西,真的不在行。

    这位老板干脆和黄栌说,让她稍等,然后去某间办公室里拎了一串钥匙回来,直接把娃娃机的橱窗给打开了。

    于是回程时,坐在车子副驾驶位里的黄栌,如愿抱着玫瑰造型的毛绒玩具。

    孟宴礼和平时一样,开车送她到楼下。

    黄栌独自上楼,在窗口和车子里的孟宴礼挥了挥手,车子才启动,缓缓开走了。

    扭头看见床单上的褶皱,黄栌想起,上午她还在床上懒懒地躺着看手机,百无聊赖。

    没想到这一天里,发生过的内容会如此丰富。

    黄栌把孟宴礼那两幅画小心翼翼搬回卧室,找地方摆放好,又把那朵玫瑰玩具放在枕边。

    折腾了几分钟,她看了眼手机,晚上11点。

    距孟宴礼说那些话,已经过了5个小时了。

    她如果现在答应,应该算是很矜持很矜持了吧!

    黄栌按奈不住,拨通孟宴礼的电话。

    手机贴在耳侧,她听见他说:“黄栌,怎么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稍等。”

    孟宴礼那边说完这两个字,有十几秒都没再开口。黄栌紧张得心脏乱蹦,一直等到他说“好了,说吧”,她才问:“刚才怎么了?”

    电话里的人轻笑出声:“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免得你突然点什么让我过于激动,或者过于难过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撞进绿化带里。”

    黄栌怕自己笑出声显得太傻气,故意掐了自己一把。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时唇有些发抖,还好,声音是稳的:“孟宴礼,我答应你了。”

    电话里迟迟没动静,黄栌纳闷:“喂?哈喽?你听到了吗?孟宴礼,我说我答应你了。”

    “听到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掉头回去,抱抱我新上任的女朋友。”

    🔒相拥

    这是一个太令人开心的夜晚。

    小区里的景色黄栌透过窗口看过千遍万遍, 可今晚的月色格外迷人似的,连天边几颗若隐若现的稀零星子,一闪一闪的, 也很可爱。

    尤其是当黄栌趴在卧室窗台上,吹着空调暖风,接到孟宴礼的电话时。

    他在电话里说“我到家了”, 短短四个字, 让她觉得, 窗外被暖光路灯照亮的银杏叶片,都是那么美不胜收。

    时间太晚了,她没让孟宴礼掉头回来, 怕他折腾,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快开到家里了,于是黄栌在电话里说:“你还是回家睡觉吧, 我总觉得你睡眠不太好。”

    当时孟宴礼的声音全是笑意:“已经开始管着我了吗?”

    现在她又有点贪心了, 和孟宴礼在电话里聊天,迟迟不肯挂断。

    孟宴礼说夜里降温, 让她小心着凉,黄栌马上说,自己已经换上了厚被子,不会冷的。

    黄栌本来不是个特别细心的姑娘,但黄茂康太忙,她从小经常一个人在家,“吃一堑长一智”的事情做过太多了。

    有一次夏天贪凉, 吃了好多冰淇淋, 半夜肚子疼得满床打滚, 家里药箱什么都翻不出来。硬是捱到第二天早晨, 才去了社区医院开药。

    时间久了,她自己也摸出了些生活里的门道。

    定期换检查药箱、检查煤气和水电,出门会带门阻报警器。一进入到11月,主动给自己翻出厚被子换上。

    这些黄栌都是知道的,有一些事情,自己经历过,吃过亏,才会变得稍微周到些。

    可是当时她沉浸在初恋的甜蜜里,把这些增长的小智慧说给孟宴礼听,想要证明自己,不总是像在青漓时那样,状况频出。

    她并没意识到,孟宴礼也是从相册里那个沉迷于各种爱好的大男孩,一点点变成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的。

    而他这些安全感,也是在曾经的苦难中,慢慢打磨出来的。

    “黄栌,在窗边吗?”

    “在的。”

    “看着窗外那些灯,准备一个愿望。”

    “可我有很多愿望呢”黄栌有些苦恼。

    孟宴礼笑了:“那就,准备很多个愿望。”

    黄栌不明所以,继续趴在窗台上,看着小区里一排排路灯:“然后呢?”

    孟宴礼在电话里告诉她闭眼许愿,她就乖乖闭眼许愿。

    愿望还是从前那些:希望爸爸生意兴隆、身体健康;希望妈妈在国外开心、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希望自己画艺精进;希望孟宴礼的弟弟早日康复;希望孟宴礼百福具臻

    悄悄的,她多加了一条——

    希望他们刚刚开始的恋爱,能够顺顺利利。

    孟宴礼似乎在掐着时间,过了几秒,才忽然开口:“睁眼,吹蜡烛吧。”

    黄栌睁开眼睛,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一吹。

    与此同时,魔法般地,小区和街道上的路灯同时熄掉。

    像生日蛋糕上那些火光摇曳的烛火,忽然被吹灭。

    “孟宴礼,你像个魔术师,你是花钱贿赂供电局了吗?”

    “没那个能力,你家那边12点准时熄灯。”

    黄栌惊讶地说,“不会吧,已经12点了吗?”

    “嗯,今天的生日,过得还开心吗?”

    “超开心,就是太让你破费了。”

    孟宴礼在电话里笑笑:“睡吧,明早想吃什么,带你去吃早餐,然后送你去学校。”

    黄栌有些犹豫,告诉孟宴礼她明早第一节就有课,可能要起挺早的。孟宴礼却不以为意,又问了她一遍,“想吃什么”。

    她也就大大方方回答了:“刚出锅的油条!”

    “好。”

    “但是不想喝豆浆,想要热的椰汁。”

    “知道了,晚安。明早见。”

    “明早见!”

    挂断电话,黄栌又出去检查了一下防盗门的门锁,然后把蛋糕收好,放进保鲜层。都做完之后,她才爬上床。

    她和孟宴礼谈恋爱了!

    已经谈了一个小时了呢!

    厚重的秋冬被子蒙住头,黄栌在里面无声尖叫,然后蹬腿,像个小疯子。

    上一次这么兴奋是什么时候?

    黄栌20年的短暂人生里,有过几次彻夜难眠的兴奋时刻:

    4岁时知道爸爸妈妈会一起带她去迪士尼;10岁那年爸爸居然记得她的生日给她买了蛋糕;14岁中考完知道自己被允许去国外见妈妈;高考的假期接到心仪的美院的录取通知书

    但好像和那些都不一样。

    她谈恋爱了,她在和孟宴礼谈恋爱。

    黄栌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可能是内心深处有些后悔,当时没叫孟宴礼掉头回来。

    入睡后,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他们在青漓的海边,还是孟宴礼过生日那夜的荧光海。

    海水卷席着那些会发光的浮游生物,拍打在沙滩和礁石上,短暂地亮起幽蓝色微光。

    孟宴礼站在沙滩上,笑着,向她张开双臂,然后他们拥抱了。

    这个梦有那么一点色色的,她在梦里似乎和孟宴礼接吻了呢。

    可是亲起来感觉很不对劲,为什么孟宴礼脸上毛绒绒的?

    他长毛了吗?

    惊醒后,黄栌发现自己抱着那朵毛绒玫瑰,那些柔软的毛正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客厅里隐约有些动静,她吓了一跳,睡意顿时消散。

    家里的门锁超级贵,没有钥匙应该是打不开,但黄栌还是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没敢动。直到她听到爸爸熟悉的咳嗽声,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爸爸,你回来啦?”

    客厅里只开了射灯,黄茂康咳嗽着,但也仍然叼着烟,似乎正准备往厨房走。

    听见黄栌的声音,他才顿住脚步:“我把你吵醒了吧?”

    黄栌站在光线里揉了揉眼睛,看清客厅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快要夜里3点钟:“没有,我做梦醒的,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啊,本来应该是12点多到帝都的,飞机延误,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

    黄茂康把抽完的烟蒂暗灭在烟灰缸里,端着烟灰缸往厨房走,“你睡吧,我找点吃的垫垫肚子,饿了。”

    “爸爸,保鲜层里有蛋糕。”

    “行,知道了。”

    黄茂康拉开冰箱门,看见蛋糕,愣了愣。

    不是那种小点心小蛋糕,是一个被吃掉三分之一的、很小的生日蛋糕。他想起昨天是11月12日,黄栌的生日。

    黄茂康搓搓脸,不忙工作的时候,他时常感到挫败。

    他从小就是个不怎么会和女生打交道的人,几乎不和女生说话,后来遇见了黄栌的妈妈,试着对她敞开心扉。

    自己什么样自己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黄茂康家里过过几年苦日子,从小奉行节俭,袜子缝缝补补都还在穿。却可以在生意刚有起色时,为了黄栌的妈妈,买下这栋当时来说非常昂贵的房子。

    可他的婚姻,实在是失败透了。

    黄茂康坐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厨房里,端着蛋糕,吃了一口。

    奶油冰凉,不太甜。

    这个家他们住了十几年,记忆里,这个厨房从未热闹过。

    黄茂康在高强度工作后,吞咽着蛋糕,疲惫地回忆起那些和张琼的对话:

    “茂康,我们离婚吧。我承认,当初嫁给你确实是利用了你。这几年我很感激你,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小琼,黄栌怎么办?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照顾孩子。黄栌是女孩,平时就喜欢粘着你,你要走,至少把女儿带走,女孩子和妈妈在一起才能更好地长大吧”

    “对不起,我不能带她走。我还有我自己的路,我还要发展。”

    “小琼,你爱过我吗?”

    “抱歉,从来没有。”-

    黄栌被闹钟叫醒,刚好早晨6点。

    她爬起来洗漱,收拾好自己,发现静音的手机里有一大堆未读消息,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

    点开群看,确实出大事了

    有同学在群里说,交流赛初筛入选作品的名单公布了。

    比赛是很多所国内外美术学院联合举办的,时差关系,国内的美院都还没公布,国外美院的校园官网上,已经可以看到名单了。

    黄栌牛仔裤刚登上一只裤腿,听群语音听到这句话,裤子都顾不上穿了,单腿蹦着从床上捞起手机,直接进了同学截图的入选作品名单。

    早晨的冷空气把她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只盯着手机看。

    先看到的是仲皓凯的名字,然后又向下两行,“黄栌”,她的名字工工整整,位列其中。

    同孟宴礼的电话里说起这件事时,黄栌几乎激动到尖叫。

    但她顾忌着爸爸昨晚回来得晚,怕吵醒他,把自己关在卧室的独立洗手间里,压低声音依然难掩兴奋:“孟宴礼,我通过初筛了!我居然能通过,天呐,一定是借到了你的好运气!”

    孟宴礼先是笑着恭喜她。

    随后,他说:“是你足够努力,厚积薄发。和我的运气无关。”

    好像上大学之后,她很少成功过,也很少听见有人肯定自己。

    黄栌鼻子发酸,换了个话题:“你在哪儿?”

    “门外。”

    “你是说”

    “对,你家门外。”

    黄栌家外面的走廊十分宽敞,窗台上摆着物业负责打理的几盆绿植。

    她出门时,就看见孟宴礼靠在窗边,穿着一件长款风衣,逆着晨光,对她浅笑着张开双臂。

    黄栌跑过去,和他拥抱:“孟宴礼,我入围了!”

    这天早晨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比赛上,去吃早餐的路上、吃早餐时,黄栌都在和孟宴礼谈绘画比赛的事情。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看初筛的作品,或者是入选名单。如果她看见我的名字,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黄栌被油条噎住,闭上嘴,颇有想要捶胸顿足的架势。

    幸亏孟宴礼及时递给她一罐打开的温热椰奶,救了她的命。

    接过椰奶时,她触碰到孟宴礼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

    这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没反思,自己刚才会噎到就是因为吃东西时说话,又和孟宴礼讲起那个梦。

    但她没好意思说完整,故意忽略掉接吻的部分:“我梦见我们在海边拥抱,然后你就长毛了,满脸都是毛,鼻子啊嘴角呀,都是毛,长毛怪一样,搞得我的鼻子和嘴巴也痒痒的”

    这话说完,黄栌继续大吃大喝的,食欲特别好。

    孟宴礼看上去也没什么反应,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似乎在思忖什么。

    在吃完早餐后,走出店面,孟宴礼忽然拉住黄栌的手腕,把人往怀里一带。

    那是一家在步行街里的店,在早高峰时格外热闹。

    对面街道上卖烧麦和馄饨的店里飘散出热气;炒肝店门前有人扬着帝都特有的调子,问街坊“吃了吗您”;也有性子急的赶着上班,催促一位大爷“嘿,您快着点,我这儿赶时间”。

    在市井的烟火气中,黄栌耳边只有孟宴礼沉稳的心跳。

    他问黄栌:“你那个梦,好像不太对。只是拥抱的话,你是怎么感觉到我的脸、鼻子、嘴角,都长毛了的?”

    🔒犯困

    11月底, 帝都市连续两次降温,大风,道路两旁金灿灿的银杏树很快被吹秃了。

    陈聆他们那帮男生也不臭美了, 一个个戴上从老街小店里淘来的棉线帽子,早课晚课都戴着帽子去,头可断血可流, 帽子不能忘。在冷风里缩着脖子, 像一群退休老大爷。

    谁要是敢动他们的帽子, 就是要他们的命。

    仲皓凯对他们的评价是,一群傻逼。

    虽然这样说,他也没再穿破洞牛仔裤了, 据陈聆爆料, 这人早已经套上秋裤了,就是死要面子没说而已。

    也许是爱□□业双丰收, 黄栌倒没觉得有多冷。

    她甚至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 凌晨起床,坐进孟宴礼开了暖气的车子里。在天色灰蒙之际, 和他一起去了郊区的山上,看日出。

    是孟宴礼问,她过了初筛想不想庆祝一下。

    她提出想去看日出。

    朝阳自云层里缓缓升起,黄栌抱着孟宴礼给她准备的暖宝,吸了吸鼻子:“好美呀!我要把它画下来!”

    然后,她肩上一沉,是孟宴礼脱掉了他的大衣, 披在她身上。

    黄栌使劲儿抿着嘴, 怕自己一开口, 就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她有一个超级棒的男朋友, 这太幸福了!

    因为是周末,从山上下来后,黄栌直接跟着孟宴礼回家了。

    画室群里一直探出新消息,同学们在抱怨画室温度太低,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时,黄栌已经在孟宴礼家里,调好了颜料,准备画朝阳。

    恋爱之后,每逢周末,她已经不常在画室画画了。

    经常带着所有绘画工具,在孟宴礼家里,画上一整天。

    通过初筛后,黄栌在画画上又多了些自信,画起来更轻松随意。

    这种状态下画出来的东西,反而比之前紧张谨慎时,多了些韵味。

    下午时,黄栌坐在画板前,用画笔勾了几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孟宴礼:“你为什么不回青漓了?”

    当时孟宴礼正坐在她身侧的沙发上,腿上放了笔记本电脑,他单手操纵端着电脑上的触控鼠标区域,另一只手端着陶瓷茶杯,送到唇边。

    听闻黄栌的问题,孟宴礼似乎延时了几秒,才把思绪从电脑里的内容中挪出来。

    他没说话,只是在吹开茶杯上升腾的热气时,眼睛始终在看她。

    那双眼睛,轮廓算不上温柔。

    黄栌记得放在青漓书房那本相册里,孟宴礼更小的时候,偶尔不笑时的神情,甚至给人眸色锐利、傲气,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但他此刻隔了缥缈蒸汽看着她,轻轻扬眉,目光里的柔和与笑意混糅。

    于是黄栌明白了,他是在用眼神示意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我为什么不回青漓,当然是为你。”

    黄栌低头,装作调颜料,其实在心里暗暗吐槽。

    明明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黄栌就是觉得,孟宴礼可比她会多了。

    他哪怕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也很撩人。

    这点上黄栌真的很不服气。

    她本来觉得,孟宴礼肯定是身经百战,才练就了一身本领。

    但她某次晚饭间,对孟宴礼提出这个疑问时,孟宴礼只是浅浅一笑,以一种非常绅士的语调,慢条斯理地开口:“那真抱歉,没有你期待的那些经验,新手,请多指教。”

    黄栌当时目瞪口呆,筷子上夹着的小酥肉都掉进了油碟里:“什么意思,孟宴礼,你没谈过其他女朋友吗?”

    “没有。”

    黄栌当时是不相信的。

    因为在感情里,她总觉得一惊一乍、欢天喜地的都是她自己,孟宴礼就很沉稳很淡定。

    就像那天早晨,他在早餐店外,忽然拥抱她,说出那么撩人的话。

    也没有像她似的,回学校的路上一直脸颊发烫,依然波澜不惊。

    初恋会这么游刃有余?!

    那这样说的话,同样是第一次恋爱,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状态多少显得有点没见过世面了

    于是在好胜心的趋势下,黄栌苦思冥想,据理力争:“那你上次,就是我生日那天,我说我100年以后回答你,看你挺不慌不忙的呢。还说活到130岁,要留一年陪我谈恋爱。我当时只说了‘回答’,可没说‘答应’,我以为你是因为有经验才那么淡定呢!”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川渝火锅,黄栌扬着精致的下颌,在满室沸腾的辛辣香气中,觉得自己分析得超级有道理。

    说完,放心地夹起一颗滚满红油的生菜,笑眯眯地,等待着她的胜利。

    只要不是那种多年后相见仍然红着眼眶的白月光,孟宴礼有过感情经历什么的,黄栌是不在意的。

    她那时候总是心里惦记着叶烨,是因为她初见叶烨,就看见她哭得那么伤心,留了点心里阴影。

    孟宴礼那时候是以一种玩笑的态度说的:

    经验没有,常识是有的。想拒绝也不至于纠结100年,再告知。老得牙都没了,说不定拄拐都不行,得坐轮椅。这种情况下还要拒绝他。那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颇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意思,但也不忘记,在说这些话的同时,用漏勺帮黄栌捞起,她夹了半天都没戳到的牛肉丸子。

    那天后来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她吃得太多,胃不舒服,孟宴礼开车找了几条街,帮她买到了帮助消化的药。

    想起这件事,黄栌忽然停下手里的画笔,问孟宴礼:“那我们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也没个经验,万一以后要是有什么矛盾啊、吵架啊什么的,该怎么办啊?”

    帝都市还没开始供暖,孟宴礼家里开了空调暖风,杨姨三番五次打电话来,叮嘱他记得开加湿器,所以屋子里并不干燥。

    加湿器里的精油是黄栌挑选的,有点乌木沉香那种味道,现在这种味道和红茶香气混合在一起,十分温馨。

    孟宴礼就在这样温馨的环境里,很认真地同黄栌探讨,她提出来的问题。

    “我不保证我们永远没有矛盾,但如果出现矛盾,无论大小,我会和你一起商量,直到找到合适我们的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这样模式的恋爱,你觉得可以吗?”

    黄栌点头。

    她很高兴孟宴礼没有说他绝对不会同女孩子讲道理,也没有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会永远让着她。

    她想要的是平等的恋爱。

    之前黄栌曾有过这样的担心。

    她担心在孟宴礼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永远讲不通道理,永远需要让着。

    幸好,孟宴礼不是那样想的。

    他很尊重她,这一点让她感到安心。

    就好像,他们是友军。

    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是有外力敌人来破坏他们的感情了,他们可以共同商讨,共同决策。

    反正,他们永远是一起的。

    午后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或者说,和孟宴礼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孟宴礼提醒她,让她起来活动活动、休息一下时,黄栌才发现,下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临近黄昏了。

    总是坐在画板前,黄栌也累了。

    她起身活动几下,坐进沙发里:“杨姨一个人在青漓,会不会无聊啊?”

    “别小看杨姨,她有很多闺蜜的。昨天电话里还和我说,去和邻居家的太太们一起到港口渔民那里买了新鲜的鱼。几个人研究着,用鱼肉做了小饺子。过得非常充实。”

    孟宴礼帮她倒了一杯红茶,“杨姨应该发朋友圈了,你可以去看看。”

    他们都不是常看朋友圈的人,仲皓凯以前就经常吐槽黄栌,说他发一条动态,过将近半个学期,黄栌才想起来点赞。

    黄栌翻开朋友圈,果然看见杨姨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她很热爱美食,每天都在研究着做吃的。

    “好想念杨姨的手艺,她做什么都好吃。”

    孟宴礼告诉黄栌,杨姨过年回老家前,会来帝都住几天。

    黄栌马上说:“那我要请杨姨吃饭!”

    可能是看多了杨姨晒丰富生活的朋友圈,黄栌环视孟宴礼家时,看到她的小画板立在客厅里,也很温馨。

    画具摊在茶几上,霸占了大半张桌子,剩下的地方,放了一壶加了柠檬和蜂蜜的红茶。

    她拍了自己没画完的画,稍微露出一点加湿器的雾气和红茶壶,也发了朋友圈。

    有一个很快点赞的人,纯黑色头像,黄栌一时没认出是谁。

    点进去才发现,是程桑子。

    程桑子以前的头像不是这种风格的,一直都用她自己的照片,她身材好,拍照也经常大秀身材,性感极了。

    突然换成黑色头像,黄栌还挺不适应的。

    而程桑子在点完赞后,突然给黄栌发了一条语音。

    她那边有些嘈杂,似乎在“粉红桃子酒吧”里,她问黄栌:“妹妹,我记得徐子漾说过他和你挺熟的,我知道你回帝都了,徐子漾最近去哪了你知道吗,这人失联了。”

    徐子漾失联?

    不会啊,前几天明明还听见他给孟宴礼打电话呢。

    “徐子漾上周末是不是和你通过话?”

    孟宴礼翻了翻通话记录:“是,怎么了?”

    黄栌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性。

    徐子漾这个人吧,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他频繁更换女友,但从他言行里也能察觉到端倪,他大概不是个对感情特别专一的人。

    这让黄栌很犹豫,在手机里打着字,想要回复程桑子,可怎么写都觉得有些不妥。

    反复删了几次后,程桑子那边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程桑子是个挺通透的人,也聪明:“行了妹妹,你不用回复我了,我知道了,那孙子估计没失联,只是不和我联系,对吧?没事儿了,当我没问过。”

    这事儿

    黄栌咬咬牙,给程桑子回复,说徐子漾去国外了,也许有时差,让她别担心。

    “谁担心他,他没死就行。”

    徐子漾和程桑子相比,黄栌当然是更喜欢程桑子。

    人家是超漂亮的姐姐,性格还特别好。

    再一想徐子漾,他出国前在电话里还怼过自己!

    黄栌心里的天平,迅速倒向程桑子。

    她扭头和孟宴礼说:“你联系一下徐子漾,让他把话和程桑子姐姐说清楚,动不动就玩消失算怎么回事,他是渣男吗?”

    “可能有点。”孟宴礼说。

    黄栌和美女同仇敌忾,凶巴巴地说:“下次他来帝都,我不可能再请他喝奶茶了!渣男不配喝奶茶!”

    顿了顿,她说,“你也不许请!”

    “好。”

    黄茂康这几天又不在家,去隔壁省的工厂考察去了,黄栌晚饭是留在孟宴礼家里吃的。

    饭后黄栌又画了一会儿,孟宴礼依然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架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

    有时候听见孟宴礼接打电话,发现他不止有艺术展馆一件事情要打理,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很难想象,他这种性子,会是喜欢做生意的人。

    毕竟在黄栌看来,他和爸爸完全不是一种人。

    以前孟宴礼有那么多爱好呢,现在他好像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了

    和孟宴礼在一起很开心,非常开心。

    但他确实像青漓浓雾弥漫时远处的山景,隐约能看到轮廓,却总也看不清。

    黄栌打了个呵欠,想起第一次见孟宴礼眉宇间的那道纹时,对他的印象:

    仿佛他只身夜行太久太久,但遥夜沉沉,总也走不到天明。

    孟宴礼去阳台接了个电话,转身回来,看见黄栌捏着画笔,像小鸡吃米一样,头一磕一磕地坐在画板前。

    去看日出确实起得太早了,路上他让黄栌在车上睡一会儿,这姑娘也没听,一路都在和他聊天。

    她高兴时其实话挺多的。

    很像青漓庭院里,总去光顾杨姨那棵无花果树的小肥鸟,站在树枝上啾啾啾不停歇。很可爱。

    孟宴礼走过去,很轻地揉了一下黄栌的头发:“困了?”

    黄栌瞬间睁大眼睛,迷茫片刻,揉揉眼睑:“好像是,早晨起得太早了。”

    屋子里开了暖风,窗子却结了一层雾气。

    风声隔着窗传进室内,手机里显示,现在室外气温不足五摄氏度。

    不到晚上9点,时间倒是不晚。

    现在送黄栌回去,她还能睡个好觉。

    但室内外温差太大了,他还挺怕她折腾一趟着凉的。

    孟宴礼叉着腰,在茶几边思索片刻,看着黄栌无精打采地在画板前,身形不稳地晃悠几下,站起来:“孟宴礼,要不你送我回去吧,不画了,困。”

    他询问她的意见:“你要不要,留下来睡?”

    🔒摩挲

    这是黄栌第一次在孟宴礼帝都市的住所留宿。

    当时她困得脑子发懵, 没忖量太多。

    孟宴礼问她时,黄栌也只是想到,他们还约了明早一起去吃小笼包的。现在让孟宴礼开车送她回去, 明早也还是要再去接她过来。

    这么冷的天,来来回回开车,怪折腾人的。

    所以, 对那句“你要不要, 留下来睡”, 黄栌的回应是——

    以手掩唇,抑制着自己的呵欠,重重点头应下了。

    这是一个夜风肆虐的晚上, 窗外几棵棕榈树被吹得像扫把。

    黄栌坐在沙发上, 等着孟宴礼帮她找新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看着他穿梭在客厅的背影, 她迟钝地想到, 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加湿器涓涓的雾气变得暧昧,空调暖风也好像暖得过分。

    连孟宴礼之前问她时的那个“睡”字, 都忽然生动起来

    黄栌扯过一个抱枕,把头埋进去。

    想什么呢呀!

    她觉得自己有点问题,上次做梦就在梦里亲了孟宴礼,人家脸上都长毛了,她还垫脚亲上去了呢。

    现在只不过是留在男朋友家睡一觉,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这真的是很不好!

    没过多久,头顶传来孟宴礼的声音:“牙刷和毛巾是上次徐子漾他们过来时, 随手在外面便利店买的, 可能不是很舒适, 凑合用一下?”

    她心虚, 猛然抬起脑袋,点头:“好的。”

    这俩字儿被她说得气沉丹田,惹得孟宴礼莫名其妙瞥了她一眼。

    他手里拿着一套全新的男士家居服,他拆掉标签,有些无奈:“考虑得不是很周全,我这边没准备女式的换洗衣物,先穿这个吧。”

    黄栌依然点头,然后站起来,姿势稍显僵硬,但语气很平静:“那我先洗个澡,你不用洗手间吧?”

    “不用,主卧有独立卫浴。”

    “哦。”

    这个浴室估计孟宴礼不常用,毛巾架上挂着的花花绿绿印着小恐龙的毛巾,和黄栌手里拿着的是同款,估计是上次徐子漾用过的,一直没收走。

    她洗过澡,吹干头发,换上那套宽大的男士家居服。

    从浴室出来时,孟宴礼正站在客厅的窗边打电话。

    窗外狂风呼啸,树影蓬乱。他的身影被灯光拓印在玻璃上,隐约看得到,孟宴礼表情似乎并不十分开心。

    他眉心那道纹,蹙得比平时更深些。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可孟宴礼什么都没说,始终垂着视线,不知道在看哪棵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还是在走神。

    等他的电话挂断,黄栌才轻轻叫了他一声:“孟宴礼。”

    黄栌并不知道,那通电话是孟宴礼国外的家里打来的。

    她因为紧张和害羞,磨磨蹭蹭在浴室里洗了40多分钟的澡,孟宴礼就站在寂寥的夜色里,听了40多分钟的负能量哭诉。

    那些哭诉把孟宴礼拉回过去,好像这六年时光弹指间,明明他们该慢慢学会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重新站起来,可又什么都没能改变。

    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医院里的那一天,谁都别想要走出去。

    黄栌对孟宴礼的家事不算知情,只是直觉里感知到,孟宴礼并不开心。

    所以在他闻声回眸时,黄栌故意甩了甩垂在指尖上的宽松袖口,踢了踢腿,给孟宴礼展示她叠了两层,仍然很长的裤子,笑着说:“你看,我像不像是唱戏的?”

    说完,她就学着某年在学校晚会上,戏剧系同学表演的那样,挥着袖口,唱了几句《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词,跑调跑到爪哇国。

    暑假时她真的不该嘲笑徐子漾,原来上帝也把她唱歌的这扇窗,关得死死的。

    孟宴礼似乎在某个瞬间忘记了她还在这里,愣了愣,忽然笑了:“下次准备女式的给你。”

    还有下次呀。

    黄栌脸颊发烫,下意识在孟宴礼路过她身边时,跟着他身后走。

    走着走着,就进了他的卧室。

    孟宴礼回身,有些意外:“你不去客房睡?”

    当然应该是去客房睡的啊!

    黄栌其实已经很困了,洗个澡都没能精神起来。

    可她不想让孟宴礼一个人,至少现在不行。

    说谎又不是她擅长的,只能磕磕巴巴地表达着:“我、我现在其实,我其实吹头发,就是刚才吹头发时,不是很困,已、已经”

    黄栌放弃了,干脆直说:“我们聊天吧!”

    “不困了?”

    “不困!”

    “那进来吧。”孟宴礼说。

    黄栌其实不是一个特别主动的姑娘,性格上又过于谨慎。

    她自己有什么事,不太主动和朋友们分享;反之,朋友们有什么事,她也只是默默陪着,不怎么擅长询问和安慰。

    总怕问得多了,会触及到人家不喜欢提及的,变成刺探。

    她也知道,孟宴礼从来不说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可她都已经看到他不开心了,真的不闻不问吗?女朋友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样思忖着,黄栌走进孟宴礼的卧室。

    他的卧室很整洁,深灰色的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她无意识环视四周,没看到其他可以坐着的地方,没多想,坐在了孟宴礼床上。

    委婉的黄栌也不太会,直接问了:“孟宴礼,我觉得你不开心。”

    “抱歉,稍微遇到一点小事,不是因为你”

    黄栌瞪大眼睛:“当然不是因为我!我是多么好的女朋友,我怎么会让你不开心呢!”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或许,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当然。”孟宴礼浅笑着,但眉宇间也还是稍显疲惫。

    他捏了捏眉心,从外面搬了把椅子过来,和坐在床上的黄栌面对面:“我爸妈那边,听说叶烨的婚讯了”

    以此为开端,孟宴礼讲了他家和叶烨家里的友好关系。

    两家在孟政一和叶烨热恋时,一度变得更加亲密。有那么几个重要节日,都是两家人凑在一起庆祝度过的。

    其实不难想象,两家在国外生活的同胞,又缘分相投,在一起会多么欢乐。

    可孟宴礼说,他妈妈在听说叶烨的婚讯后,表现出一种无法抑制的难过遗憾和崩溃痛苦。

    “孟阿姨她,还是对你弟弟和叶烨的感情抱有希望吗?”

    孟宴礼摇头。

    孟宴礼知道,理智上,他妈妈是明白的。

    明白叶烨该寻找新的幸福,明白他们都该为叶烨能走出过去的阴霾、开始新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但也许,这就是人类自私和脆弱的一面吧。

    就像他此刻,无法坦然告诉黄栌,孟政一就是去世了这一事实。

    说完电话里的大概内容,孟宴礼笑着揉了黄栌的头发:“别皱眉,皱眉会变成我这样,眉心生纹,不好看。只是你问到了就和你说说,不是让你跟着一起担心的。”

    黄栌以为,孟宴礼会顺便说一说他弟弟的病。

    但这个时候,徐子漾打来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孟宴礼接起电话,都不用放公放,黄栌就能听见徐子漾的大嗓门:“孟哥,你找我啊?我刚瞧见你给我发信息,是不是想我了?你要说想我,我马上就回帝都!还别说,你那房子住着挺舒服,小区外面那家卤煮我也喜欢,喂?孟哥,怎么不说话啊?喂?”

    孟宴礼懒得理他,直接把电话递给了黄栌:“你和他说吧,我去洗个澡。”

    “哦。”

    手机放在床单上,开着扬声器。

    酝酿了一下措辞,黄栌对徐子漾开始了控诉,说程桑子找他都找到自己这边来了,如果不打算继续这段感情好歹要和人家说清楚的

    她在电话这边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感觉自己比杨姨还操心。

    结果徐子漾完全不搭茬,就像没听见似的,张口就问:“孟哥呢?”

    黄栌觉得他是想搬救兵,没好气地怼他:“他洗澡去了!”

    “呦!”

    “呦什么呦,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徐子漾依然不接她递出去的话题,反而另辟蹊径,分析起时间来:“我说妹妹,我刚才算了一下,现在帝都市得晚上10点多了吧?”

    谁和你聊时间,高中地理没学够吗!

    黄栌气死了,不吭声。

    “已经10点多了,你还在孟哥家啊?别总想着占我孟哥便宜,男人也得节制着来的。答应我,多注意他的身体,好吗?”说完,徐子漾把电话挂了。

    孟宴礼洗掉一身烦闷,从浴室出来,就看见黄栌一副七窍生烟快要被气死了的样子,坐在他的床上,死死瞪着床单上的手机。

    听见门声,这姑娘缓缓转头:“孟宴礼,徐子漾污蔑我!”

    “污蔑你什么?”

    “他说我大半夜不走,是想占你便宜!”

    她说得很激动,挥舞着手臂。

    身上本来就很宽松的男式家居服,松松垮垮,动了几下,领口下面第一颗纽扣,几乎从扣子孔中脱开。

    留黄栌在家里睡这件事,本来孟宴礼真的是怕她折腾着凉,想让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我什么时候占过你便宜?在青漓我们一起住了那——么——久——”

    黄栌展开双臂,比了个超级大的距离,“我要是想占你便宜,我早就占了,还用等到回帝都!徐子漾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真的是气死我了!”

    孟宴礼觉得,这姑娘已经气到有点口不择言了。

    挺可爱的。

    他也是刚才去洗澡时才发现,自己定力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女朋友坐在自己床上,不想点什么歪的,确实挺难。

    黄栌想不想占他便宜,孟宴礼不知道。

    看她这么可爱,他想逗逗她,倒是真的。

    “其实有过。”

    “什么?”

    “你,占我便宜的事情,发生过。”

    “什么?!”

    黄栌的声音徒然增高。不知道是因为“孟宴礼居然和徐子漾站在一边”而激动,还是因为“我居然占过孟宴礼便宜”而诧异。

    孟宴礼走去过,站在床边,俯身。

    他伸出两根手指:“两次喝酒,两次断片,对么?”

    “第二次明明没断。”

    黄栌声音小了些,有点心虚似的,“我就撞了一下鼻子,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

    “那先说第一次。”

    她听见孟宴礼这样说,说完,他的手搭在她脖颈的动脉上,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凑在她耳边,“第一次,你摸了我的喉结,两下。第二次,我以为你亲到了我的耳郭,没有么?也或许,是我记错了。”

    🔒邃闼

    两个人靠得太近, 黄栌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北方深秋的干燥空气中,孟宴礼周身萦绕着的那种, 刚刚沐浴后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潮湿。

    让黄栌脑子卡顿的,不止是他近在耳边的呼吸声、轻搭在她颈间的手,更是他说出来的话。

    她真的在喝香槟的那天, 对孟宴礼做了那么过分的举动?真的胆大包天地摸了人家的喉结?

    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熟吧?!

    就算是现在, 也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摸人家喉结的状态啊!

    还有撞到鼻子时, 混乱之间,她是不是真的亲到过孟宴礼的耳朵?

    黄栌,你这个耍酒疯的流氓!

    黄栌很怂地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对上孟宴礼的眼睛, 她垂死挣扎, “我一定不是故意的”

    孟宴礼退开些,忽然把黄栌抱起来。

    她惊叫了一声, 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无师自通地撒娇:“我错啦!下次不喝香槟了,我不知道我酒品那么差的”

    孟宴礼想要打趣她, 话却在嘴边顿了顿。

    本来是逗她,但如果她再在他怀里扭几下,孟宴礼觉得他今晚的时间会很煎熬,无奈地温声开口:“别动。”

    他抱着她往外面走,黄栌察觉到,问了一句:“去哪儿?”

    “你该睡觉了。”

    黄栌是被孟宴礼一路抱回客卧的,他把她放在床上, 临出门前, 俯身捏了捏她的脸:“晚安, 黄栌。”

    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姑娘, 没印象的摸喉结之类的不算,有印象的最高实战经验是用粘土,帮陈聆捏过雕塑的蛋蛋。她哪受得起孟宴礼这么苏的举动,心脏跳得快把胸腔冲破了。

    黄栌直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声说了“晚安”。

    隐约听见孟宴礼从客卧出去的脚步声,还帮她关好了门。

    其实如果他刚才低下头,不是捏她的脸,而是吻她,她应该也会仰头

    好了黄栌,不要再想了!

    你是一个矜持的姑娘,你不是流氓。

    这样想着,黄栌甚至心虚地想到了徐子漾的那些话——

    “别总想着占我孟哥便宜,男人也得节制着来的。答应我,多注意他的身体,好吗?”

    该不会,在她内心深处,真的有想占孟宴礼便宜的意思吧?

    那她对徐子漾的气愤,会不会是恼羞成怒啊?

    对刚在一起半个月的男朋友有些小小的歹念,这正常吗?

    通常情侣应该什么时候拉手接吻睡咳,睡觉吧还是!

    夜风呼啸着,搅乱这个夜晚。

    黄栌以为自己会失眠,但真的是太困了,抱着被子没几分钟,就在孟宴礼家熟悉的味道中睡着了。

    之后的那几天,天气一直不是很好,动不动就刮大风。

    反思过后,令黄栌自己感到欣慰的是,她心里最惦记的,依然是希望孟宴礼能开心这件事。

    这可是真正的喜欢。

    不是见色起意!

    就在这种动不动就狂风怒号的天气下,时间进入到12月,孟宴礼计划去国外一段时间,参加叶烨的婚礼,以及去看看他爸妈。

    因为交流赛的事,这个学期黄栌他们学校和其他国内外的美院,联系比过去更频繁。

    学校卫生环境抓得更严了,据说有几个国外美院的老师,要到他们学校来交流学习。

    孙老师下了个命令,让画室的几个同学去采购一点好的画具,把画室稍微收拾收拾。

    免得国外的老师过来参观时,他们给学校丢人。

    黄栌被仲皓凯他们拉着一起采购,那天冷死了,她穿着有帽兜的外套,把帽兜扣在脑袋上,紧紧揪着帽子的抽绳,怕被风把帽子吹掉。

    在广场上等了好几分钟,仲皓凯他们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实在熬不住狂风的摧残,哆嗦着在群里发了信息,告诉他们到了打电话,然后自己先找了家商场,进去边逛边等。

    商场里早已经是冬装,逛到某个品牌前,黄栌看见有情侣在挑选围巾。

    于是在这个没什么节日、纪念日的平凡日子里,她给孟宴礼买了一条灰色格子的羊绒围巾。

    自己也挑了同款,米白色的。

    那天晚上和孟宴礼约了一起吃饭,黄栌就把围巾送给了他。

    吃的是西餐,奢侈品纸袋突然放在桌上,挺浪漫个事儿,被她说得像包养奶油小生的富婆:“你别有压力”

    说完,她看见孟宴礼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些啼笑皆非的神情。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有奖学金的,虽然画画上赚到的外快很有限,但我成绩很好很努力,奖学金每年都有我,攒下来也没处花”

    外面还是那么冷,余光里有刚进来的食客缩着脖子搓着手,好像在说,一定要点份热汤暖暖身子。

    饭店大堂仗着举架高,垂散了好大一盏水晶吊灯,水晶层层叠叠,折射出漂亮的光。

    孟宴礼就坐在灯光下,眸色含笑,对她说“谢谢”。

    他说后天出国刚好可以戴,还和她讲了国外冬天的天气,说风比帝都大多了,特别冷。言辞间把她这条围巾说得,好像是及时雨一样。

    黄栌没有在冬天去过那座城市,听完,很为自己在孟宴礼临行前送了围巾而感到高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天左右吧。”

    “那么快?”

    “嗯。”

    “参加完婚礼,不用陪你爸妈和弟弟多住一段时间吗?”

    “不想出去太久。”

    “为什么?”

    “你不是在国内么。”

    孟宴礼出国那天,黄栌有课,没能去机场送行。

    起飞前,他拍了张不露脸的照片给她。人坐在飞机舱里,腿上放着她送的那条灰色格子围巾。

    12月之后,学校很忙。

    有一场校内的小型艺术展,主办方是雕塑系,但黄栌他们这边也可以参展。

    除此之外,国外几所美院的老师陆续到来,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来自不同美院的老师讲公开课。黄栌是个好学的乖学生,节节不落,都去听了。

    孟宴礼不在家,周末闲暇时,黄栌又开始在画室画画。

    有那么一个下午,陈聆抱着热奶茶过来诉苦,说要参展,天天忙成狗,没时间睡觉没时间吃饭。

    仲皓凯怼他:“但有时间喝奶茶,有时间过来贫嘴。”

    “嘿呀凯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这是适当放松。”

    “昨晚和我室友联机打游戏的不是你?”

    “那是代打!”

    “狗屁,什么代打十局输九局?开局送首杀?”

    这些黄栌也听不太懂,她曾经因为把LOL听成画家“鲁本斯”而被笑话过,之后他们再聊游戏,她从不多话。

    直到陈聆问她在画什么,黄栌才顺口接了一句:“我也打算画一个小幅画,送去试试。”

    “对了黄栌,我有个问题,早想问你了。”

    陈聆掀开奶茶盖子,用勺子挖里面的布丁,边吃边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其实黄栌有什么心事,还挺明显的。

    之前她画板上贴了一句黄景仁的《感旧》,“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陈聆就和仲皓凯说,“兄弟,你的机会来了,黄栌和她喜欢的那人,多半没戏。”

    但没过多久,这句诗就被她撕掉了。

    而且黄栌周末经常不在画室,每天欢快地往校外跑,虽然画画进度没怎么耽误,但她偶尔手机震动时,那副欣喜又雀跃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

    黄栌也不扭捏,笑得稍显害羞,点头:“是呀。”

    陈聆转身,拍着仲皓凯的肩膀:“兄弟,我今晚请你喝酒。”

    被仲皓凯不耐烦地一巴掌把手拍掉了。

    “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没来接你出去?”这句话是仲皓凯问的。

    “他出国啦。”

    陈聆一愣:“我去,异国恋啊?黄栌,你可太有勇气了。不谈是不谈的,刚开始谈就敢尝试异国?”

    学校里分分合合的情侣很多,画室里也常常有新八卦。

    同学们总结下来,发现异地恋分手的概率非常高,每学期都一大把一大把的。前些天他们班里的女生分手,哭得差点抽过去,就是异地恋,男朋友劈腿了。

    所以大家都说,异地感情难以维系。

    至于异国,加个“更”字吧。

    但这些黄栌不是很知情,不解地问:“异国恋怎么了吗?”

    “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会比较辛苦,毕竟连聊天都有时差。算了,我也不懂,瞎说的瞎说的。”

    仲皓凯皱着眉,一脸“你那是什么破对象”“怎么都不为你考虑考虑”“刚谈没多久出什么国”“还他娘的想不想处了”的烦躁:“你那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他横了一眼身旁正在用口型说他“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陈聆。

    黄栌毫不知情,还在专心往画布上铺颜色:“下个星期吧。”

    “吧?!”

    她莫名其妙看向仲皓凯:“怎么了?”

    “没事儿!”

    这次孟宴礼出国,黄栌本人倒是没什么不安。

    比起暑假时离开青漓那种心情,可要好太多了,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联系,但也挺安心的。

    这段时间,有过一个好消息。

    之前学校在和孟宴礼那家私人艺术展馆谈合作,进展似乎不错,孙老师找过仲皓凯,想把他的一幅画送过去,给评估人员看。

    令黄栌没想到的是,孙老师也会找她。

    老师说她准备参加这次校内小展的那幅画不错,到时候也可以一起送过去试试。

    黄栌非常高兴,但这件事她暂时没和孟宴礼分享。

    她有种感觉,到了国外的孟宴礼,心情一定不会太好。她也不想在他低落时,欢天喜地。

    黄栌的好消息没及时告知,坏消息孟宴礼倒是知道得挺快的。

    坏消息是,她参加国际美院交流赛的画,是过了初筛,但没过复筛,不能进决赛了。

    这个消息她才刚知道不到一个小时,孟宴礼已经从国外打了电话来。

    “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没过的?”

    “留意了一下官网信息。”

    那天,孟宴礼陪她打了很久的电话。

    能听见他那边比较嘈杂,偶尔听见他用外语和旁人说一句什么。似乎有些忙,但他没挂断电话,一直在陪着她。

    其实更需要安慰的人,该是孟宴礼吧。

    有时候黄栌猜测,他也许会看见病魔缠身的弟弟;也许要面对以泪洗面的妈妈和爸爸;也许会在叶烨的婚礼上,想起弟弟和叶烨热恋时的亲密,因此而稍显遗憾

    但这些也许会出现的负面情绪,孟宴礼一次都没和她提起过。

    学校里陆续展出学生作品,黄栌站在一尊雕塑前,久立不前。

    作品的名字叫“邃闼”。

    意思是,幽深的小门。

    她惶惶想到,也许孟宴礼心里,就有这样一扇门。

    门前落了结实的锁,无人能进,包括她。

    说不失落是假的。

    可是黄栌想起,在夜雾浓重的青漓海边,她蹲在礁石上,孟宴礼曾递给过她一罐椰奶。

    不是其他什么饮料。

    是椰奶。

    最开始她以为只是巧合。

    直到十一那次杨姨和徐子漾一起来帝都,黄栌和他们去野生动物园玩,中途在冷饮店休息。几杯饮品被服务员小姐姐端上来时,孟宴礼拍掉了徐子漾那只正准备去拿椰奶冷饮的手。

    徐子漾哇啦哇啦乱叫。

    孟宴礼却说:“那杯给黄栌,她喜欢。”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椰奶,不是巧合。

    好像是在青漓的某次早餐时,杨姨烤过椰奶味道的曲奇饼干,当时她多吃了几块,还很丢脸地噎到过。

    仔细想想,确实是从那次之后,孟宴礼给她的饮料变成了椰奶。

    从展厅出来,黄栌接到孟宴礼的电话。

    她没提“邃闼”带给她的感觉,只在听出他稍有疲惫时,搜肠刮肚,一连给他讲了好几个从小到大画室里发生过的笑话。

    黄栌戴着和孟宴礼同款的米白色围巾,穿梭在入冬的校园中。

    冬风萧瑟,她小跑了几步,迈进画室楼里,喘出团团白雾,还是在给他讲:“初中时候有一次,画室老师病了,给同学电话,让他转达我们今天画素描。那个同学就和我们说,老师说了,今天都画树苗。”

    听到孟宴礼的轻笑声,黄栌也跟着笑:“孟宴礼,你在干什么?我说的这些,你会不会觉得好幼稚好没意思呀?”

    等了两秒,他没回答,黄栌停在走廊里不走了,压低声音,“你敢说会你就完了!”

    “当然不会。”

    “算你识相。”

    走廊里很空旷,落日余晖从窗口撒入。

    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摘掉围巾,动作在空气中掀起一层细小微尘。

    黄栌已经忘了自己刚刚问出去的第一个问题,却在隔了几秒钟之后,忽然在电话里,听到孟宴礼的回答。

    他语气很认真:“我在想你。”

    🔒浅吻

    孟宴礼回国的前一天, 黄栌在睡前和他通话。

    她抱着那朵毛绒绒的玫瑰花,高兴地和他商量:“孟宴礼,明天我去接机吧!”

    “上午没课?”

    手机放了扬声器, 她腾出手,翻了翻电子课程表。

    其实上午本来是没课的,恰逢国外一所美院的几位老师在他们学校交流, 今天接到孙老师的通知, 明天上午有一位老师要做艺术讲座, 好几个系都可以去听。

    “有讲座,国外的老师讲,不过我可以不去的。”

    刚好是妈妈所在的那所美院, 她当然心有期待, 想着妈妈会不会也一起跟着来了,毕竟暑假时看交流赛的教师名单上, 是有妈妈的。

    但黄栌这几天有事没事往老师办公楼跑过几趟, 却只见过一两个外国老师的面孔。

    孟宴礼在电话里逗她:“不是领奖学金的好学生么,讲座都不去了?就这么想见我?”

    隔着很远的距离呢, 又没在打视频,黄栌也就大着胆子在电话里回嘴:“我是怕你想我,那天在电话里你不是说想我么”

    道行还是差了些,越说声音越小,惹得孟宴礼笑了半天。

    “你!不许笑!”

    “好,不笑。”

    但后来黄栌还是没去接机,孟宴礼说让她去好好听讲座、好好学习, 他有人接了。

    黄栌很诧异地问:“谁呀?”

    “你爸爸。”

    他们谈恋爱的事情, 黄茂康还不知情。

    黄栌一提自己爸爸就心虚, 只能答应下来:“那行吧, 别忘了挑家贵一点的饭店让他请,他有钱!”

    她去一趟机场也确实太折腾了。

    上午的讲座要翘掉,本来就有一点可惜。下午第一节她还有课,午饭估计也不能陪孟宴礼好好吃,只能匆匆赶回学校,这样也不像给他接风,还得他迁就自己的时间。

    爸爸去接机也好,他们可以吃顿贵的、好的,再聊聊天。

    等她下课再去找孟宴礼,可以约他一起吃晚饭。

    啊,孟宴礼要回来啦!

    好开心!

    “黄栌,你在笑吗?”

    “咳,没有。你听错了,我完全没有笑。”黄栌掐着自己大腿说。

    这样决定好,隔天一早,黄栌跟着室友一起去阶梯教室,听讲座去了。

    天气有点冷,她一路把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又戴上了羽绒服帽子。走进阶梯教室时,发现前排座位上坐的都是学校领导和老师,还有早来占好座的同学。

    这么多人?

    大家都很积极嘛!

    仲皓凯他们在教室中间处和她招了招手,黄栌和室友一起走过去。

    “裹得像个粽子。”仲皓凯这样评价她。

    因为今天要见孟宴礼,黄栌特地在羽绒服里面穿了连衣裙和打底袜,又怕冷,所以围巾裹得很严。

    她摘掉围巾,刚想回怼仲皓凯,问他懂什么,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

    黄栌不敢置信地瞬间转头,看过去——

    讲台前有一位样貌陌生的外国老师,正在调试电脑投屏。而站在外国老师旁边那个身形优雅的女人

    那是是妈妈吗?

    女人穿得偏职业一些,不苟言笑,但她和黄栌某些地方是有些相像的。

    和14岁时见她稍微有些不同,妈妈比那时候丰腴了些,手腕不再如同记忆中那样纤细苍白。

    期待过,但没想到会在自己学校的阶梯教室里、在熟悉的课前嘈杂里见到妈妈。

    张琼全程站在讲台旁,腰上别着扩音麦的小机箱,充当了那位外国老师的翻译。

    外国老师讲课很幽默,连仲皓凯都没玩游戏或者睡觉,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个本子记下几笔。

    黄栌却总在走神。

    黄栌腰板坐得笔直,希望妈妈能看见她。

    外国老师说了个笑话,教室里哄堂大笑,黄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和妈妈相关的过去。

    那些生活片段,无法抑制地充斥在脑海里。

    讲座一个半小时,中间休息时,黄栌看见妈妈和几个老师聊着天,一起去了教室外面。

    她肩膀塌下来,深深吸气,再吸气,终于把背包打开,拿出笔记本。

    甚至分神想到,幸亏今天来听讲座的同学里没有偷吃煎饼果子和韭菜馅饼的,没给他们学校丢脸!

    “黄栌,你刚才听了吗?我怎么瞧着你像个傻子似的,总在愣神啊?”

    仲皓凯停下手里转着的笔,用笔的后端敲了敲桌子,“我记笔记了,你要看吗?”

    “哦,谢谢。”

    仲皓凯愣了一下,认真打量黄栌:“说你是傻子你就认了?不是,你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没有,笔记借我看看吧。”

    “黄大傻子。”

    “你是不是有病”

    后半程讲座,黄栌开始和以前一样认真听、认真记笔记。

    等讲座散场后,有不少外文好的同学去找老师问问题、聊天,这当然也是学校喜闻乐见的情景,有没有老师安排的“托”,就不清楚了。

    黄栌也抱着她的背包,凑过去。

    但她没有和那位主讲老师沟通,而是站到负责翻译的张琼身边:“您好,张老师。”

    她还是太激动,尽管努力表现出镇定,话音依然不稳。

    还好教室里人太多,同学们七嘴八舌,黄栌这边的声音并不明显。

    张琼回头,看见黄栌。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惊喜的神色,只看了黄栌几秒:“你好,黄栌。”

    黄栌想要一点和妈妈单独相处的时间,可是除了画画和咖啡,她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

    她记得有一次妈妈去幼儿园接她,同班的小朋友凑在自己耳边,很羡慕地说:“黄栌,你妈妈可真漂亮呀!”

    这句话让黄栌感到骄傲,马上说给妈妈听:“妈妈,李佳文说你漂亮,我也觉得你漂亮,我的妈妈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妈妈的表情和现在一样,没什么变化,只说:“坐好,系好安全带,别乱动。”

    在黄栌走神时,学校的一个主任似乎怕老师太累,组织学生们散去。

    校方领导和老师们也陆续离开,张琼拆掉扩音麦,走在最后面。

    黄栌下意识追了两步,尽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小声问:“妈妈,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张琼看了眼四周,稍微退开些,和黄栌站在走廊拐角处。

    她思考片刻:“下午1点以后,我才有空。”-

    孟宴礼下飞机后,和黄茂康去了一家饭店。

    环境不错,绿植茂密,立着的牌子上写着店里推出的冬季特供汤品和甜点。

    孟宴礼的眼睛在某款椰奶布丁上,稍作停留。

    入座后,他打算和黄茂康稍微说一说他和黄栌的事情。

    但才刚坐下,一盏茶都没喝完,黄茂康忽然长叹:“唉!女儿大了,不好管啊!”

    对他这个说辞,孟宴礼颇感意外。

    毕竟在他看来,黄栌那么乖,有什么不好管的?再说,黄茂康也没怎么管过黄栌吧?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不太管她么?”

    “宴礼啊,你是不知道,我不是不想管她,我是不会啊。”黄茂康又叹了一声,把那杯茶喝出了消愁酒的架势。

    茶杯放在实木桌面上,做生意时那些精明圆滑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位父亲的满眼疲惫:“我一个当爸爸的,从小就粗,我哪会管女儿”

    黄栌很乖,也很懂事。

    她几乎从来没抱怨过黄茂康任何事情,他常常忘记她的生日,事后想起来,多给她打一笔零花钱,她都会在看到转账信息后,很快回复,“谢谢爸爸”,还会加一些可可爱爱的小表情。

    黄茂康以为黄栌是大大咧咧,不爱过生日。

    却在前些天,从外地回来的半夜,在冰箱里看到了她自己给自己买的蛋糕。

    “她该多对我这个爸爸失望啊,啊?”

    黄茂康很爱自己的女儿,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爱。

    黄栌太像张琼了,喜欢画画这点尤其像。

    而且黄栌从小就喜欢粘着妈妈。

    黄茂康也是在离婚时,才知道,张琼从来没有爱过自己,没有爱过他费尽心血组建的家庭,甚至没有爱过他们的女儿。

    张琼想要的只是无人干涉她画画的生活,但当时张琼的父亲是不同意的。

    黄茂康当时不知道他们父女间有什么矛盾,心里猜测着,可能是一个事事都想要在自己掌控中的人,和一个永远向往自由的艺术家之间的斗争吧。

    很不幸,黄茂康卷入了这场斗争。

    他在约张琼去山上看漫山遍野的黄栌花时,并没意识到,张琼正在考虑着,她父亲那句“除非你嫁人,嫁人我就不管你了”。

    求婚那天,黄茂康由于太紧张,双膝跪在了张琼面前。

    朋友们都在笑,也都在起哄,“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张琼面容沉静地问:“婚后我想继续画画,有机会我想出国深造,你能接受吗?能接受的话,我就答应你。”

    黄茂康欣喜若狂,拍着胸脯保证:“追求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我会永远支持你的爱好!”

    说着说着,自己先哽咽了,被朋友们笑了好久。

    婚后,他拼命赚钱,终于变成了成功的生意人。

    他幻想着,什么时候张琼如果想要出国深造,他们一家就搬去国外,买房子买车子,在国外开始新的生活。

    生意场上的朋友都很羡慕他。

    他有沉迷于艺术创作的才女老婆,有乖巧可爱的小女儿

    可其实,黄茂康从来没看懂过张琼。

    他很包容妻子,认为如果她不想说,他可以永远都不问她。

    可张琼只是利用他们的婚姻,在争取换得自由的时间。时机成熟了,她就准备好了离婚,动身去国外。

    “小琼,你爱过我吗?”

    “抱歉,从来没有。”

    哪怕离婚后,黄茂康依然觉得,他还有机会。

    他们有过几年的婚姻生活,他们有一个女儿。爱情是可以培养的,他可以等她。

    “宴礼啊”

    黄茂康抽了张纸,囫囵把眼睑溢出来的泪水抹掉,“认识你那年,知道我为什么没坚持买你那幅画吗?”

    孟宴礼为黄茂康把冷茶换掉,摇头。

    “黄栌的妈妈那时候才和我说实话,她一直有爱的人啊,她爱上画画就是因为那个人,去国外是为了追随那个人的脚步,她爱他啊。”

    所有事情,都在那一年被还原。

    原来张琼和她父亲之间的真实矛盾是:

    她父亲不接受她嫁给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落魄艺术家,不允许她随他一起出国深造,不允许她倒贴钱养活那个人。

    所以,张琼嫁给了黄茂康。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

    黄茂康有些失态,喝掉一杯茶水,稳定些情绪才说,“越是失意越是不能让人看出来,我还要强打起精神,让所有人都觉得离婚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宴礼啊,这世上肯互相帮扶的人太少了,倒是生意做大后,想来踩你一脚的人,太多太多”

    两个男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些东西,黄茂康忽然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张琼会那么过分。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黄栌刚中考完,考了很不错的高中,黄茂康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想了很久,说想见见妈妈。

    当时黄茂康已经很久不和张琼联系,但看着黄栌那张兴奋的小脸,他给张琼打了电话,恳求她接待一下女儿,也恳求她,不要把任何事情告诉黄栌。

    张琼勉强答应。

    “我没想到,她居然那么狠心。如果不是黄栌回来后,心理上出现了问题,我都不知道,张琼居然完全没有陪伴黄栌!她怎么做得出来,那也是她的女儿,她居然只给黄栌报了个旅行团,让她跟着旅行团在国外走了那么多天,还让她亲眼看见了一场车祸。”

    黄茂康搓了搓脸,悲伤转为愤怒:“我发现时,黄栌已经睡眠不好很久了。可能是怕我不让她见妈妈了吧,她经常失眠,睡着了也会做噩梦,却什么都没和我说。还是她的美术老师告诉我的,说她画画用的颜色上和以前出现了很大差别,问我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孟宴礼想到两个小时前,他在机场和黄栌通话时的情景。

    她兴奋得像是中了彩票,每个字都戴着笑意:“孟宴礼,欢迎你回来!我要和你说个好消息,我妈妈回国啦,就在我们学校哦!”

    黄栌高兴时就是那样的,她喜欢喋喋不休地和人分享她的快乐:

    “我居然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见到了妈妈,真的真的好魔幻呀,比你在我生日时和我告白还魔幻!”

    “我们约好了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喝咖啡,我下午准备逃课啦!”

    “我得和你道歉,昨晚说去机场接你时,我都没想过要逃下午的课呢。你不会因为这个和我生气的吧?”

    小姑娘雀跃着,甚至放弃了矜持,在电话里和他说:“我要先去画室,见妈妈可能会聊很久,到时候要晚一点约你啦,但我真的超——想——你——”

    如果张琼是黄茂康说的那样,连女儿去国外都懒得应付陪伴。

    那这次见面,黄栌会不会知道某些真相

    “抱歉康哥,我需要打一个电话。”

    “啊,去吧去吧,我也需要平复一下情绪。”

    孟宴礼拿着手机,走出包厢。

    他给黄栌拨了电话,那边迟迟没人接。

    孟宴礼以前有个习惯,拨电话从来不拨第二遍。

    他认为,对方看见一个未接来电和看见两个未接来电,是一样的,该回的总会回。

    但这次,孟宴礼没遵循自己以往的惯例,拨了第二通。

    电话被人接起,是一个懒洋洋的男生:“喂?找黄栌的吧,她手机落在画室了。”

    “好,谢谢。”

    电话那端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孟宴礼没再听,直接挂断,很失礼,匆匆告别黄茂康,也很失礼。

    但他顾不上这么多,开车赶向黄栌的学校。

    孟宴礼知道,如果是和妈妈一起喝咖啡,哪怕黄栌抱怨过学校门口那家咖啡厅好贵,仗着环境好每学期都涨价,也还是会去那家。

    绕过交通不便的道路,他一路把车开到咖啡厅门口。

    这是一个还算晴朗的下午,很巧,他的车子还未熄火,就看见了黄栌的身影。

    没有张琼,只有她一个人。

    黄栌手里拎着她那条米白色的格子围巾,垂着头,看上去有点孤单,也有点难过。

    外面很冷,但她羽绒服的拉锁没有拉,露出里面的白色羊毛连衣裙。

    迈下台阶时,她抬手揉了揉已经红肿的眼睛,很明显是哭过。

    孟宴礼眉心紧蹙:“黄栌。”

    黄栌脚步顿住,在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中,眯了眼睛,逆光看过来。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使劲儿揉了两下眼。

    在孟宴礼摔上车门,大步走过去时,黄栌才鼻子一皱,像只没学会飞行的挫败鸟儿,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她把头埋进孟宴礼胸口:“孟宴礼,你怎么在呀。我刚才,就在我出来之前,我还想你来着”

    车子没熄火,开着暖风。

    孟宴礼陪黄栌坐在后排座位上,她没闹,羽绒服脱了抱在怀里,很安静地流着眼泪。

    孟宴礼从小身边就一个弟弟,孟政一又是个皮猴子,出去玩把腿摔断了也不会哭,只会惊恐地问他,“完了哥,我以后不能踢足球了!”

    所以他不大会哄女孩子,只能帮她擦掉不断流出来的眼泪。

    “我也、我也不是非得哭的。”

    黄栌努力稳着话音,看样子十分抱歉,“我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我一下就好了,我不再想那些事时就不会哭了。再等我一下,我调整好了晚上请你吃饭,欢迎你回来”

    傻姑娘。

    受了伤就哭出来,不用这样的。

    孟宴礼揉着她的头发:“哭吧,别忍着。”

    黄栌抽抽噎噎,像是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那我可能会哭很久,我不想哭了,明天眼睛会肿,脸也会肿,会变成丑八怪。明明你走的这些天,我还瘦了一点呢。一直也没问你,是不是喜欢像叶烨那种,瘦瘦的女孩”

    太难不心疼了。

    孟宴礼把手覆在她后颈上,凑过去,浅吻住她那张故作坚强到,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的唇。

    “不喜欢,只喜欢你。”

    🔒陪伴

    空调风吹着, 车子里暖融融的。

    黄栌在孟宴礼垂头吻她时,下意识闭眼,之前含在眼眶里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被他温柔地用指腹抹掉。

    孟宴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好像我把你欺负哭了似的。”

    这个吻短暂地分了黄栌的神,心里那些委屈难过,奇迹般地稍稍散了些。

    她没再一直哭了, 孟宴礼却惦记着她说哭多了眼睛会肿的话, 去咖啡店买了冰袋, 帮她敷眼睛。

    外面起风了,行人们纷纷裹紧衣襟,低着头快步行走;叶片所剩无几的树梢, 也随风晃动。

    车窗隔绝了那份寒冷,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黄栌熟悉的味道,植物朴素的清香随暖风拂面, 令人无比安心。

    如果走出咖啡厅时, 孟宴礼不在,她该怎么办?

    幸好他及时来了。

    黄栌想到青漓那些掠过海面的飞鸟, 她此刻就像那些鸟儿,终于找到了可栖息的礁石,落上去,任海浪再大,也不惊惧。

    换做是以前,黄栌不会和人讲这些的,可孟宴礼和别人不一样, 她试探地开口:“孟宴礼, 你愿意听我讲讲我妈妈吗, 可能会有点像发牢骚, 也可能有些负能量。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这些”

    孟宴礼还是那句话:“愿意,我的荣幸。”

    车子停在冬季不算温暖的阳光下,他们就这样坐在车子后排的座位里,蓬松的羽绒服外套堆放在身旁,显得空间更加拥挤,却很温馨。

    黄栌用冰块按在眼睑上,从小时候讲起。

    她真的很爱妈妈,即便她的妈妈和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不太一样,很少笑很少陪伴她,但黄栌还是很爱她。

    这份爱里,还有崇拜和向往——

    “我妈妈坐在家里画室画画时,长发散着,被阳光晃成金色,不太像普通人。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妈妈是精灵变的。”

    “孟宴礼,你能想象到那种画面吗?”

    孟宴礼点头,他少年时在国外见过张琼,确实是一位很美也很有气质的女子。

    基于对张琼的爱,黄栌对黄茂康是有一点点小偏见的。

    黄茂康不懂艺术,那时候他还没忙成现在这样,闲着时也有点小爱好,喜欢喝茶、盘核桃和钓鱼。

    这些爱好总被张琼嫌弃,她话里行间的那些看不起,多多少少也影响了年幼的黄栌。

    黄栌虽然没说过,但她心里一直隐秘地认为,爸妈离婚这件事,肯定是爸爸责任更多一些的。

    给她留下这个印象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是她中考完,去国外看望妈妈回来后发生的。

    那时候黄栌在国外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亲人陪伴,已经是一种心理上的紧张了。而且那段时间她还在想办法缓和爸妈的关系,和两边聊起对方时,言语上都要谨慎,紧张上又多了一层小心翼翼。

    到底是14岁的女孩子,才刚初中毕业,亲眼目睹了车祸现场那件事,成了所有心理问题的导火索。

    后来黄茂康带黄栌去看心理医生,表面上没说什么,但黄栌无意间听到过,爸爸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对妈妈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她不知道以往的相处中,或者是离婚时,爸爸有没有这样对过妈妈。

    当时她不知隐情,只觉得是爸爸过分了,心里想的是:爸爸怎么可以和妈妈那样子发脾气呢!即便是前妻,也该多一些尊重的呀!

    这之后,爸爸不再允许她去看妈妈。

    黄栌也知道,出国看妈妈是难得的机会,所以目睹车祸的事情,她并没和妈妈说。

    妈妈是不知情的,黄栌没埋怨她把自己丢给旅行团,反而认为是自己害得爸妈吵架,害得妈妈挨骂。

    一直心有挂怀,所以这次见面,在咖啡厅里,黄栌没问张琼有没有在那些参赛画作中,看到自己的画;也没问她有没有在参赛者里,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先和妈妈说起了这件事,只字未提自己看心理医生时的状态,只和妈妈说了这些年一直横亘在心里的抱歉。

    张琼拆开砂糖,倒进咖啡里,用勺子搅动着。

    她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和黄栌说:“黄栌,我们确实不该见面。实际上,我也并不想见到你。那年假期,如果不是你爸爸再三联系我,我是不会同意见你的。”

    某个瞬间,黄栌怀疑自己脑子出现问题了。

    怎么妈妈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

    “见到你就会提醒我,我曾经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结过婚,还有过孩子。这是我不愿意想到的。”

    张琼把过往的一切,简略成几句话,说给黄栌听。

    她告诉黄栌,她十几岁时,爱上了一个艺术家,她想同他结婚,和他一起出国,家里不同意。

    “所以,我嫁给了你爸爸。”

    被黄栌一直珍视着的那段一家三口的时光,在张琼口中,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相太残忍。

    张琼说完她想说的话,咖啡也不过才喝掉三分之一,她起身,拿起包:“谢谢你的咖啡,黄栌。”

    也是那时候,黄栌才注意到,张琼的手上戴着一枚婚戒。

    她的穿着和包搭配得很好,颜色和款式都让人在视觉上极为舒适。

    曾经黄栌爱死了妈妈的淡然,崇拜死了她的干练。

    可现在

    黄栌不再说了,她脸上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该有的疲惫倦意,怕自己再落泪,闭上眼睛重新把冰袋按在眼睑上。

    孟宴礼在这个时候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叶片不断坠落时,被人用手轻轻托住。

    早在青漓时,黄栌就有过这种感觉。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的,在最迷茫的夏天遇见了孟宴礼,他的大别墅虽然空旷,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现在,她又在最难过时,可以躲进他的怀抱。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在和你爸爸吃饭时,刚好也听说了关于你家里的一些事,怕你伤心,就赶来了。”

    孟宴礼把黄茂康的话大概给黄栌讲了一下,小姑娘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我误会爸爸了,我得找个机会和他道歉!”

    经历了这么大一件事,晚饭时,黄栌仍然坚持要请客。

    她给孟宴礼的理由是,“失去妈妈是很难过的,但男朋友从国外回来是开心的事情,这个钱花得值得!”

    没去昂贵的饭店,他们拉着手,并肩走在校外的美食街上。

    “我发现我真是没救了。”

    “怎么了?”

    黄栌围巾挡住下颌,头上戴着羽绒服帽子,只露出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我以为我难过成这样,肯定没有食欲了。但看到这些小吃,我居然还是会馋的。”

    “那我也许还有救。”

    “什么意思?你没食欲吗?”

    “女朋友哭成那样,我已经对食物提不起兴致了。”

    “那怎么行,你的女朋友已经停止哭泣了!来,吃起来!”

    黄栌拉着孟宴礼,把自己过去尝过的、感觉到美味的食物,都推荐给他,两个人在街上走了一圈,手里提满各种袋子。

    并且在黄栌“回去吃会凉的,微波炉加热没有现在吃好吃”的怂恿下,他们没开车回去,在车子里解决掉了这些食物。

    把孟宴礼总是味道清新的车厢,染上了各种小吃混合的味道。

    可黄栌真的很高兴,在她发疯时,孟宴礼愿意迁就地陪着她。

    而不是说,“车里吃东西不像话”之类的屁话。

    无论吃什么,黄栌都要先递给孟宴礼,说上一堆夸赞的话,让他一定要尝尝,就好像那些摊主给过她宣传费一样:“怎么样,好吃吧?你以前是不是没吃过?”

    孟宴礼无奈:“我也上过大学。”

    “国外大学也有这样的美食街吗?”

    “大学期间回国,和朋友一起来过。”

    “你有我们学校的朋友?”

    “徐子漾不就是?”

    黄栌“哼”了一声,显然还记着上次的仇:“哦,是他啊。”

    晚上,孟宴礼把黄栌带回了自己家。

    他在小区外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堆零食,既然吃东西能让她稍微开心些,哪怕只是稍微开心那么0.00001秒,他也觉得,搬空便利店都值。

    所以站在货架前的黄栌,只是纠结了一下软糖要什么味道的,扭头时发现,孟宴礼拎着的购物筐,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

    看样子,他正在皱眉思考,要不要再去拿一个购物筐。

    “天气预报是说明天要世界末日吗?”

    孟宴礼所答非所问,从货架上拿起一袋椰奶味的蛋卷:“这个,喜欢么?”

    四个满满的购物袋堆在沙发旁,茶几上摊开各种零食。

    黄栌盘腿坐在沙发上,穿着的依然是孟宴礼的男式家居服,她洗过澡了,头发散开,正在拿手机看什么东西。

    “孟宴礼,这个星座适配上说,咱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黄栌抱着沙发靠垫,把手机举给孟宴礼看。

    说他是巨蟹座,她是天蝎座,两个星座匹配度才百分之十。

    “那可能我这个巨蟹比较特别吧,只喜欢天蝎。”孟宴礼对这些不以为意。

    “那,只喜欢天蝎的巨蟹座,可以把你手边的蝴蝶酥递给我吗?我想吃蝴蝶酥,要椰蓉味道的那盒。”

    “没问题。”

    夜里11点多,黄栌迟迟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

    孟宴礼也没提醒她,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为了给她分散注意力,还讲了讲叶烨的婚礼。

    他知道,哪怕黄栌表面上看着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沙发上又聊天又吃零食,她也还是难过的。

    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她只不过不想表现出来而已。

    夜里,黄栌做了一个梦。

    她是有这个毛病,心理压力大或者遇见什么事时,容易做噩梦。

    梦里妈妈寄了围裙,站在他们家的厨房里。

    实际上黄栌从来没见过妈妈做饭的样子,即便在梦里,她仍觉得这一幕太过诡异。

    更诡异的是,厨房桌上放着一些面粉,而面粉堆里埋着的,居然是爸爸的衣服,还有他那只戴了很多年的金表。

    “叮咚”,妈妈从烤箱里端出一盘刚烤好的蝴蝶酥,转过身,笑着和她:“让我们来尝尝蝴蝶酥吧,用你爸爸做的,一定好吃。”

    “不要!!!”

    黄栌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那是她在紧张或者害怕时,会有的习惯性动作。

    没有握空,有人回握住了她。

    静谧月色中,黄栌睁开眼睛,看清了那人的轮廓,是孟宴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客厅里那把硬邦邦的椅子搬了过来,就坐在她床边,似乎已经这样睡了挺久了。

    孟宴礼一直拉着她的手,被她一握,又听见她的叫声,才从睡意中逐渐清醒。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皮多了两道疲惫困倦的褶皱,他温声问她:“做噩梦了?”

    黄栌点头,握紧他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听见他说:“别怕,我在呢。”

    黄栌侧过身,拉着他的手,在深夜中哑着嗓子和他说话:“孟宴礼,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睡着以后,想想觉得不放心,就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噩梦?”

    “在青漓时,有一次夜里从楼上下来,路过你门边,偶然听见过你喊过梦话。”

    “哦,那挺吓人的吧,像闹鬼似的”

    孟宴礼笑了笑:“总做噩梦吗?”

    “偶尔有心事时才会做个噩梦,不碍事的。”

    孟宴礼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心,但他握了握她的手:“太晚了,明天再聊,睡吧。”

    黄栌闭上眼,很快,又不安地睁开:“你会一直坐在这里吗?”

    “会。”

    那把椅子是实木的,坐着睡一定很不舒服。

    何况孟宴礼才刚从国外回来,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下午之后又一直陪着她,都没好好休息过,他一定也很累了。

    客房的床不算大,但也能睡得下两个人。

    黄栌往里面挪了点,很真诚地邀请孟宴礼:“那你上床来睡吧,这样陪我也行的。”

    🔒墙角

    这是一个寂静的冬夜, 日历上的节气为“大雪”。

    已经供暖的房子里,温度宜人。黄栌穿着宽松的男式家居服,侧身躺在床的里侧, 给孟宴礼让出足够躺下的空间。

    她衣领下的第一颗扣子散开了,但自己毫无察觉。

    孟宴礼起初没答应。

    但黄栌拉拉他的手,所有白天时隐藏起来的脆弱, 在深夜中显露无遗。

    她希望孟宴礼陪陪她, 可又不忍心他睡在椅子上。

    正想着再说点什么, 孟宴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用那只没被她拉住的手,单手帮她把领口下面的那颗扣子重新系好, 翻身上床, 躺在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

    空间不算宽敞, 两个人挨靠在一起, 盖好被子。

    能闻到被子上的洗衣液味道,还有他们身上同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

    也许该是很暧昧的场景, 可黄栌自爸妈离婚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永远地失去妈妈了。

    这件事让她无力,也让她疲惫,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安静地蜷在孟宴礼的怀抱里,小声说:“明早我不想吃蝴蝶酥了。”

    “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但是不吃蝴蝶酥。以后都不想吃了”

    她这样说有点任性, 但他回答她:“好, 以后不买蝴蝶酥。”

    孟宴礼吻了吻她的额头, 让她快睡觉。

    和在车上那个吻一样,不带任何私欲,是无声的安慰。

    后半夜,帝都市下了一场轻雪。

    黄栌睡得不安稳,可能又做过什么不愉快的梦,但不安时,总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便又从惊恐中安定下来,重新睡去。

    再醒时已经是天明,外面路面湿漉漉的,屋顶树梢留下一点没融化的雪色。

    床上只剩她一个人,连昨天夜里床边的那把椅子也不见了。

    黄栌起床,走出客卧,顺着隐约的说话声去找孟宴礼。

    他人在厨房,正在用一口小巧的奶锅加热昨晚他们买回来的大桶椰奶。

    他的手机丢在一旁,看屏幕里闪动着的人影,应该是在通视频的。但孟宴礼一眼都没往手机里看,人也没出镜。

    “还是青漓好,青漓有杨姨的好手艺。不过,你们俩个和杨姨说什么了,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给我做香辣蟹了!”

    孟宴礼言简意赅:“这个季节青漓没螃蟹。”

    徐子漾从国外回来了,还直接去了青漓。

    也许是闲着无聊,大早晨就在视频里滔滔不绝:“孟哥你啥时候回来啊,谈个恋爱连家都不要了吗?”

    “我把手机静音关掉,是为了让你天天打电话?”

    “孟哥,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啊,我对你可好了,阁楼灯泡我都帮你修上了,真的,还你一个明亮的阁楼”

    徐子漾贫了半天,估计是见孟宴礼没理他,他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对了孟哥,刚才你接视频时候,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累啊?没睡好吗?”

    黄栌听到是徐子漾的声音,本来准备转身就走的。

    忽然听他这样说,她钻进厨房,凑过去看孟宴礼。

    还没等她验证明白孟宴礼到底是不是没睡好,徐子漾这个彻彻底底的大闲人,先看到了从手机前一晃而过的身影,随即嚷嚷起来:“妹妹,你在呢啊?啊哈哈哈,那孟哥确实睡不好,我都和你说了,多注意他的身体,要节制啊节制,不然榨”

    “挂了。”孟宴礼直接挂断了视频。

    黄栌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耳垂,也没敢和孟宴礼对视。

    天亮了,她昨晚那些要请人家上床的勇气散得一干二净,憋了半天,在椰奶的甜香中,憋出一句:“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挤着你了吗?”

    “没有。”

    孟宴礼关掉火,把热椰奶倒进容器里,然后拿起手机给徐子漾发信息,警告他这几天黄栌心情不好,让他少惹她。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黄栌给孟宴礼讲了那个爸爸被做成蝴蝶酥的荒诞梦境。

    饭后,孟宴礼开车送黄栌回学校,下车前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下午再来接她。

    黄栌问他:“那你今天要做什么?”

    “补觉。”

    “其实你昨晚就是没睡好吧?”

    “是,没睡好。”

    孟宴礼笑了,“当柳下惠其实挺不容易的。”

    没过两天,国外美院的老师们都走了,学校也迎来了期末。

    黄栌很忙,忙碌之余偶尔发呆,但幸亏孟宴礼一直陪着她。带她吃饭带她看电影,也带她听音乐会带她去深夜的郊区看星星。

    甚至在圣诞节当天,孟宴礼带她飞去了另一座城市看艺术展,散场后,他们随人群走出来,在下雪的街头,排队帮她买了当地有名的栗子蛋糕。

    有时候他们也什么地方都不去,留在孟宴礼家里。

    安静地画画,或者一起看电视。

    可黄栌知道,是因为孟宴礼的陪伴,那些关于妈妈的失落,才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渐渐愈合。

    期末考试结束前,黄栌接到了另一个算不上太好的消息。

    她那幅和仲皓凯一起送去私人展馆的画,经展馆的工作人员评判,不能给予展出。

    但那阵子,黄栌自己都感觉得到,她一直在进步。

    也是这份进步,让她有了更多面对失败的底气,让她并没因此难过,而是积极地投入到毕业设计中去。

    关于美院送去艺术馆的画作,孟宴礼没太留心。

    他没看到黄栌的画,只收到了最终可以展出的作品信息。

    于是在某个飘着雪花的午后,孟宴礼坐在被黄栌堆了零食的沙发上,从电脑上看见了黄栌他们学校选出来的两幅画作。

    其中一幅,画面上有两棵长满红叶的树,孟宴礼略感意外,因为那两棵红色的树,是黄栌树。

    他视线向下,看到作者栏写着“仲皓凯”三个字。

    这个名字倒是没给他太大的触动,但没过多久,手机忽然收到一串陌生号码的来电。

    孟宴礼自从手机关掉静音,麻烦事非常多。

    最麻烦的有两件:

    一件是徐子漾闲出屁,连青漓那棵无花果树掉片叶子,他也要发给他看一下。

    另一件,就是时常可以看到陌生来电。

    平时是不接的,但今天,孟宴礼有种预感。

    他接起电话:“您好,哪位?”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孟老师吗,我是美院的学生仲皓凯,我想约你见面。”-

    期末考试期间,除了复习,黄栌都会按照正常上课时间在画室里画画,直到放学,孟宴礼才会来接她。

    这天她在画画时,仲皓凯忽然进来了。

    他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在,叫她:“黄栌,你停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黄栌莫名其妙,放下画笔,扭头看仲皓凯:“怎么了?”

    冬季天黑得要早一些,才刚下午5点钟,黄昏的夕阳已经映红半边天。

    仲皓凯整个人浸在夕阳暖色的光里,眉心居然皱着些,没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懒散样。

    他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手里的手机通着话。

    但他没告诉黄栌这些,只是把屏幕锁上,转在手里,半晌,才在黄栌“你不说我接着画了”的催促中开口:“程晓然学姐你记得吧?”

    “记得啊。”

    那是一位挺厉害的学姐,黄栌他们上大一时学姐学长们带过他们一些活动。后来学姐去国外深造了,前阵子刚回国。

    “她在追我。”仲皓凯说。

    “哦。”

    黄栌有些意外,“那你和我说干什么?”

    仲皓凯直视她,目不转睛:“黄栌,我想问你,我要答应她吗?”

    黄栌直觉仲皓凯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被程学姐追的人是他仲皓凯,又不是她。而且她和程学姐也不算特别熟悉,怎么能在这件事上给出什么建议。

    所以她就像他们平时相处时那样,怼了仲皓凯几句:“你问我有什么用,还不如抓阄给你的答案准。”

    仲皓凯耳机里传来一声很轻的笑,他咬了咬后槽牙,忍住没吭声。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希望我答应她吗?希望我和程学姐谈恋爱吗?”

    这个时候,黄栌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只觉得仲皓凯脑子可能被门夹了,要么就是因为耍帅坚持不戴和陈聆同款的毛线帽子,被呼呼的冬风给吹傻了:“我又不是你妈”

    黄栌怼完,又觉得,仲皓凯可能是因为她谈恋爱了,想要向她问问感情经验?

    反正,作为朋友,黄栌放下画笔,给了他最为真诚的建议。

    正是期末考试期间,来画室刻苦的人不多,大多都在临时抱佛脚。

    可能整条走廊里的画室,也只有这一间有人。

    空气静谧,只有黄栌的谆谆教诲回荡在画室里:

    “仲皓凯,答不答应这件事,你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感觉。”

    “如果让我或者陈聆来看的话,我们肯定都觉得,程学姐漂亮也有能力,而且对人挺亲和的。她能追你,你可太走运了。”

    “但我们看到的都是表象,要和人家谈恋爱的是你,你得自己斟酌。”

    “和她在一起相处舒服不舒服什么的,你得自己感受。问朋友的意见,还是太有限了的。”

    说了一会儿,黄栌见仲皓凯面色古怪,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目光往地上找了一圈,拿起奶茶,喝了两口:“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陈聆,我感情经验也挺有限的,谈恋爱才不到两个月,而且都是我男朋友在包容我”

    仲皓凯不再提程学姐了,只问她:“你谈恋爱这段时间,开心吗?”

    在仲皓凯眼里,黄栌在没谈恋爱前,是个整天埋头画画的、不谙世事的姑娘。

    她话不多,但很爱笑,是个能把“LOL”听成鲁本斯的画画呆子,特别可爱。

    但自从她谈了恋爱,已经有两次了,仲皓凯看见她精神不济地坐在画板前发呆。

    尤其是前阵子,黄栌把手机落在画室那天之后,仲皓凯在画室,等到她来拿手机,发现她的眼睑是肿着的。

    黄栌明显哭过,而且哭得很伤心。

    所以以仲皓凯的感觉,黄栌的男朋友不靠谱。

    那男人比他们年纪大,也肯定比他们心眼多。刚谈恋爱就出国,丝毫不顾及女方的感受,动不动就惹她不开心让她哭。

    他问黄栌,你开心吗。

    本以为黄栌会脆弱地说,不是很开心。

    但他估计错了。

    “特别开心呀。”

    想了想,黄栌忽然笑了,给仲皓凯传授经验,“我当时答应我男朋友时,根本都没想过要问谁的意见,就觉得特别想答应,就答应了。所以你也别紧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应该很容易就知道要不要答应的。”

    仲皓凯一直在和孟宴礼通话。

    他进画室前,和孟宴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她谈得开心,我会祝福的。但我觉得她不开心,所以,抱歉了孟老师,我打算试一试撬墙角的感觉。”

    现在,这个墙角不用撬了。

    他快被黄栌一脸幸福的笑容把眼睛晃瞎了。

    “行了,知道了。”

    仲皓凯在夕阳里叹了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用后脑勺对着她说,“黄栌,祝你幸福。”

    “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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