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南嘴角紧抿,低垂着头,寻思着王爷要纳云二姑娘为侧妃的事要怎么办才妥当。


    毕竟巨英侯也算是王爷的老对头,两人隔着三十岁高龄,在战场上有过一次激烈的战术争论,之后,巨英侯兵败围城,手下军队,死伤数万,自己差点儿被俘虏,还瞎了一只眼。


    而王爷也在那场战争中,军机败露,反而被敌军万人围困在幽冷山谷之中,差点儿同三千战士一块儿死在那片死亡山谷。


    马车在宽阔的正阳大街缓慢行驶。


    宫里忽的来人将他们拦在半路,那小太监没敢抬头看马车里男人的脸色,瑟缩着脖颈拉着细长的嗓音弱弱道,“太后娘娘口谕,陛下闹腾,怕是这几日受了风寒,肚子难受,不进水米,哀家六神无主,请王爷劳累,再回宫一趟。”


    金乌西沉,禁宫层层飞檐在金黄的光晕中煜煜生辉。


    松南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冰冷的表情,只言不发,太后娘娘也太黏着王爷了,王爷再是太后娘娘的表哥,那也只是个外臣,怎能天天进出后宫?


    更何况,还是这惹人遐思的傍晚时刻。


    好半晌,车帘之后的人影才沉冷出声,“进宫。”


    松南无奈,挥鞭驱车,往宫城方向驶去。


    先帝骄奢淫逸,酒池肉林,贪图享乐,因而宫中多奇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太后舒氏阿黎如今就住在她封贵妃时的兰池宫。


    宫里宫外伺候的宫婢太监多不胜数。


    见平南王堂而皇之入太后宫殿,也无一人回避,只是纷纷心照不宣的低垂脖颈,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幼帝年纪小,翻了年刚满三岁,还是个要抱要哄的奶娃娃。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离不开亲娘,所以随住在兰池宫内,由舒太后亲自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宫里人多嘴杂,但自从平南王率军回京都之后,舒太后便从不避讳朝臣后妃们的目光,隔山差五就将平南王宣入后宫,说是有政务要平南王做主。


    李氏皇朝子嗣单薄,先帝到这一脉,就剩下三个皇子五个公主,前两年,落水一个,落下隐疾,又宫殿失火,烧没了一个。


    现在就剩下个三岁的奶黄宝被扶持着登上了帝位。


    朝中有人自然不服,皇家宗室为首的晋王更是不服。


    有心人士已经开始拿二人当年的旧情大做文章。


    可舒太后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大张旗鼓的与平南王府走动,朝中人人忌惮平南王手中兵权,无人敢多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是以,舒太后仗着裴越的威名,也越发嚣张起来。


    黄昏日落,宫门将锁之际,也按奈不住的将那人召回宫里。


    兰池宫内,假山堆叠,雅致清落,几棵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裴越解下大氅,阔步走进内殿,皱着眉,看了一眼坐在殿内娇柔的年轻女子。


    一袭织金暗绣凤凰纹富丽宫装,大红长裙色彩斑斓,白底绣花镶金腰带紧紧束住纤腰,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越发显得婀娜妩媚,她画着明媚妖娆的妆容,乌发束成飞仙髻,发髻上插着两根华贵的珍珠步摇,眉间一颗朱砂痣,一颦一笑,魅惑入骨。


    见到一身玄墨锦衣的裴越。


    舒太后眸光微亮,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轻轻摆了摆手,让伺候在旁的宫女都下去。


    宫女们懂事的退出内殿。


    殿内唯余二人。


    “表哥,你可算来了。”舒太后声音娇软,“枫儿发了烧,现在还昏睡着,他这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痛,就知道哭闹,我哄了好半天才哄好,要是让外头那些人知道枫儿生病,必要揪着哀家不放,表哥,现下可如何是好?”


    裴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嗓音比沁了冰的的水还要冷,“稚子病重,娘娘这个做母亲的竟还能浓妆艳抹?”


    舒太后苦笑了一声,抚鬓道,“不过是强打起精神罢了,如今这后宫中看似人人畏惧哀家,但哀家心里清楚,枫儿年弱,身体又不好,我们孤儿寡母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所以枫儿的身子凡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哀家都不敢让人知晓,只能假意粉饰太平。”


    “表哥。”柔弱女子定定的看着裴越,“如今哀家能仪仗的,就只有你了。”


    此话的潜台词,他平南王府和舒氏一门的荣耀,也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更何况,还有另外半块兵符捏在她手中。


    他要想彻底掌控整个大邺朝的兵权,还要看她的脸色。


    裴越剑眉微皱,走到内殿屏风里的大床旁看了一眼。


    小皇帝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儿白得有些过分惨淡,三岁了还不大言语,每日只板着小脸儿两眼望天,有时候坐上一天也一动不动,似痴呆模样。


    宫里早有谣言,说这孩子是个傻的。


    舒太后手里握着这个不中用的皇嗣,自然不肯让人说她儿子是个不能继承大统的傻子,刚扶持孩子登了帝位便暗中派人将那些嚼舌根的人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现在真正能入宫探望幼帝知道幼帝身子情况的,只有平南王一个。


    舒太后有事,也只跟裴越商量。


    裴越坐到床边,大手探了探小皇帝的额头,“烧已经退下来了。”


    舒太后打起珠帘走进去,叹气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表哥,枫儿越来越大,哀家就越担心以后会出什么纰漏。”


    她不可能一辈子垂帘听政。


    孩子长大了,自然要归政于他。


    可她的枫儿,自从亲眼见过那件事后,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个痴呆……


    她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给自己留个后路。


    裴越淡漠掀眸,收回手,“这件事本王会放在心上,到时本王会在民间寻几个神医,暗中进宫给陛下看病。”


    舒太后望着男人坚毅分明的侧脸,清冷无双的桃花眸在浓密的睫毛下半隐半现,鼻梁高挺,下颌流畅,两片单薄性感的嘴唇更是生得完美无缺。


    她痴痴的看着,顿时一阵心猿意马。


    这个男人原本就该是自己的,如今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自己身边罢了。


    她嘴角微勾,往床边一坐,温香软玉的身子就在裴越身后,柔弱的小手小心翼翼攀上男人肩膀,轻软的嗓音娇媚勾人,“这件事交给表哥来办自无不妥,哀家的孩儿就是表哥的孩儿,我们一块儿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将来等他成人了,定会将表哥当做自己的亲父来对待。”


    女人凑上来的瞬间,裴越眉间立时浮起一抹淡淡阴翳,直接站起身,冷着脸,眼底泛着慑人的寒意,嫌恶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淡淡拂开。


    “太后自重。”


    舒太后的试探被他拒绝,脸上一阵青红,“哀家只是——”


    裴越眉间氤氲着几分讥诮,“无论太后存了怎样的心思,都与本王无关。”


    舒太后一听,眼睛瞬间红了,当年若不是他亲自去抓她回京都,她怎么会进宫被老皇帝宠幸!


    他难道就不知道,她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么!


    现在老皇帝死了,她成了太后,她的儿子成了皇帝,整个大邺朝都是她的!


    只要他肯做她的裙下臣,她愿意将整个大邺朝双手捧到他面前,就算他要那至高无上的尊位,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她不肯认输,固执的拽住男人袖摆,“表哥,你明知道我——”


    裴越直接堵住她未出口的话,俊脸一片阴郁,“太后慎言!今日之事,本王就当没有听过,若还有下次,太后当知道惹怒本王的后果。”


    男人气势强大,俊脸斐然,黑沉沉的目光犹如冰窟,光是往那儿一站,便是铺天盖地的压迫。


    舒太后哭笑了几声,抚开眼泪水,强撑着从床边站起来,下巴微扬,直视着眼前这个面容清冷的男人,勾起嘴角。


    “刚刚是哀家唐突了,还望王爷勿要见怪。”


    能屈能伸,是她在宫中沉浮多年的绝技。


    裴越俊美的脸上神情晦暗,眸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舒太后的泪水动容半分。


    见小皇帝没有生命之忧,他黑眸微眯,便要离开。


    然而,舒太后却在他身后,陡然扬声道,“听闻王爷要纳妃了?”


    裴越脚步顿住,宽阔背影一派凛然。


    舒太后又道,“不知道王爷中意的是京都哪家姑娘,哀家可以为王爷做主赐婚,好叫王爷早日寻得心仪的娇妻美妾入府,好好伺候王爷。”


    裴越回过头,面色无常的看着沾沾自喜的舒太后,目光平静得仿佛轩窗外的无尽夜色,“随你。”


    两个淡漠至极的字,直教人心里怒火万丈。


    偏生,他毫无知觉,说完,颀长人影没有半分留念的离开了兰池宫。


    徒留下舒太后气恼得满脸怒容,挥手摔落身旁的鎏金小香炉。


    香炉滚落在青玉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贴身宫女秋嬛飞快推开殿门小跑进来,见太后满脸泪痕,失魂落寞的坐在贵妃榻上,吓得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哀家没事。”舒太后呵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浅笑,“秋嬛,去让人将京都世家官宦之中所有未议婚的女子名单和画像整理出来,哀家要为平南王选王妃,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消息。”


    秋嬛道,“这……”


    太后亲自为摄政王纳妃,传出去总有些不对劲儿。


    可一联想到最近这些时日,平南王总在后宫行走,太后此举,又大大的打消了前朝众臣对平南王祸乱宫闱的疑虑,反倒是件好事。


    秋嬛不敢妄议朝政,慌忙叩头道,“奴婢明日就去办。”


    舒太后拂了拂自己纤白手指上尖利的琉璃玛瑙指套,弯起眼睛,眸中却未见丁点儿笑意。


    她倒要看看,这样一个从来狠心绝情狼心狗肺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自己想要的女人。


    若没有也就罢了。


    若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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