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已黑。
城郊,一处矮院里。
院门虚掩,那白墙青瓦的矮房里传来几声高亮的笑声。
柳云晞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声音,云倬原本站定在他身后,这时忽然上前,说:“公子,来对了吗?”
柳云晞应声点头:“是这里。”
“可听着,院里似乎有客人在。”云倬说出自己的疑惑。
柳云晞暗暗笑了笑,看向云倬,道:“看来我们来晚一步。”
“公子是什么意思?”
“走吧。”柳云晞侧了身,准备原路返回。
这笑声这么爽朗,他怎会猜不出是谁,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步还未迈出去,魏恒已经早先一步,赶在了他前头。
他现在也看出了,那个六皇子口口声声说三皇子魏恒没有野心,那不过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明明眼睛里存了远志,却非要做个无欲无求之人,柳云晞轻笑一声,也怪自己,那日醉酒,非要跟他道上那句“做个清心寡欲之人”,可现在好了,他这清心寡欲做在了自己头上。
什么叫多言多错柳云晞今天是体会到了。
两人正犹豫走不走的时候,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魏恒锦衣贴身,云纹衣带束在腰上,衣袖锁口,劲瘦挺拔挺的身姿勾勒有致,墨染的眸子一望不见底,魅惑一般,似是要将人看尽眼底。
柳云晞被这深邃的目光瞧着,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他假装没看见一样,利落地转身就走,哪知步子都没迈出去就被魏恒拽了回来。
云倬上前拜了拜,“王爷。”
但她家主子甚是任性,头都不想回。
魏恒上前一步,侧了身,他说:“看见了人,礼都没拜就走,柳大人这是哪里学来的礼数。”
柳云晞抬眸看着他,恨恨地俯首,拜道:“这天黑夜深,不曾看见王爷身影。”
“没看到?”魏恒忽然笑了,从云倬手里提了灯笼照在脸上,静了片刻,说:“在你面前照了这么久,这次可看清了?”
柳云晞转过目光,抬手挡了他放在眼前的灯笼,笑说:“看清了,王爷的俊朗都印在脑海里了,不敢忘。只是这更深露重,王爷又与大人在此商议大事,我就这样鲁莽地闯进去确实失礼,怕是扰了王爷与大人深谈,下官改日再来拜访。”
魏恒说:“来了哪有走的道理,我来这可不是你说的什么深谈,这要是传进父皇耳里,又要驯我离经叛道了。”
魏恒贴近一步,柳云晞不自觉地就退后,后脚撑地努力稳住身子,然后静静地看向魏恒,说:“王爷天降奇才,十四五岁便能驰骋南北疆场,乃北朝之福,皇上是惜才之人,又加上王爷贵为皇子,皇上对您自然严苛一些。”
“父皇对我严苛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柳云晞听完,明显一顿,然后不尴不尬地笑了:“王爷真是说笑,我怎么会知晓,下官来京城不过几年时间,考上状元也不过才半月之久,怎么会知晓王爷早前的事。”
“我有说是早前之事?”
柳云晞拜了拜,说:“是下官唐突了。”
“有什么唐突的,事实如此罢了……”魏恒刻意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既然不知道,那我便说与你。儿时因似父皇喜爱舞刀弄枪,常得恩宠,所以他刻意找了武将师傅,读书习字之余教我练武练剑。”
“十年前,北朝两大军将谋逆,最后自尽于洛阳,玄甲军失了良将,父皇便让我拔了剑奔赴疆场,跟在一位老将军身旁,从排兵布阵,到治军之法,这才成就了今日这番功绩,可这天下安稳了,就没有我们武将的容身之处了,如今在这皇城里哪里都有人看管,失了自由不说,还连累了营里的兄弟,怎么说我也是个可怜之人,你说对吗,柳大人?”
“王爷为国为民,是百姓们敬重之人。”
“那日,太师府被烧了个精光,我在大殿门前跪了好久,父皇都不理我。从那以后也跟他们生了嫌隙,我便成了众多皇子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你觉得我冤屈吗?”
“不冤屈,叛臣贼子理应当诛,王爷不应当帮他们求情。”
“你是这样认为的?”
“是,下官那时年幼,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不管怎样,皇上贵为天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奸臣佞子,应当诛之。”
柳云晞的声音是颤抖的,隐藏在黑暗里,拳头握紧,没有人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定是狰狞不堪的。
他没想到魏恒会问的这么直接,更没有想到他的每一步都被他提前看破了。
柳云晞不能想象自己以后在皇城的日子,如果每次都能被他抢先一步,那日后就不要想在长安城活动。
柳云晞沉默,内心思虑万千。
魏恒又打了灯笼过来,照着他,语气微扬:“今夜还拜访吗,我可是要走了。”
柳云晞抬眸浅笑,说道:“今日也晚了,就不打扰大人了,下官同王爷一道回了。”
“那正好,我有马车,可以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
………………
魏恒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眉宇间隐着的狠戾也在这融洽的气氛中消散了。
柳云晞视线落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着,虽然为将,但魏恒不是刚毅的长相,反而有些清俊之美。
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勾人射魄一般。再加上薄唇似有若无的笑意,勾出诱人的弧度,就这样看着,都叫人移不开眼。
谈起北朝三皇子,那在长安城也有一番说道,因为长相美艳,又酷似婉贵妃,年幼时,常被作公主对待,宫里的宫女们经常把他错认成公主,以致后来魏恒不堪其辱这才求了皇上为他请了武将师傅,习武练剑。
后来谁也没想到,北朝最美的皇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就驰骋疆场,成了北朝最骁勇的将士,后来身上美艳的名号终被功绩掩盖,现在百姓再谈起,都感慨天赐良将,得之乃北朝幸事。
静谧的马车里,浅浅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察觉到紧锁的视线,魏恒微睁开眸子,看向柳云晞,笑了笑,说:“柳大人竟也是这般肤浅的人。”
柳云晞一怔,没理解他的话,他抬眸,疑惑地看了过去。
“你这样盯着我看了半晌,还说自己不肤浅?”
听此,柳云晞不自觉地吞咽一口,解释道:“我想王爷大概是误会了。下官听闻贵妃娘娘生的俊美,乃世上无一的绝色美人,云晞没有见过,但是又闻王爷酷似贵妃娘娘,这才想从王爷的面容上找寻贵妃娘娘的影子,如果有冒犯到王爷,下官先在这里赔个礼。”
魏恒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唇角漾了笑,浅淡却又带着诱惑。
柳云晞还未及看清,就见他一下坐了过来,呼吸贴在颈肩,一瞬间强势地气息便压了过来,他听到魏恒说:“礼你倒是经常赔,但也不见你悔改,我容你两次已经仁至义尽了,若是再有第三次,你现在就不是安稳地坐在这马车里了。”
柳云晞微动,面上不惊,俯首不疾不徐道:“冒犯了王爷,下官当罚,全凭王爷处置。”
“处置可不敢,你现在那一句不在冒犯,可是……”魏恒肖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可是,本王舍不得啊。”
魏恒目光看过来,直接拽过他的手,咋舌道:“看看,这肌肤白如霜雪,本王还未动呢,就显了一道红印,这是能罚的?”
柳云晞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热度,不自觉地慌了,他倒是不怕,怕的是再这样下去,又被他发现什么端倪。魏恒这人,把在战场上的御兵之术,全都用在了他身上,一步步靠近,一点点试探,一招风声鹤唳引了惊慌失措,又想循循善诱让他臣归门下,怕是到最后会来一招过河拆桥,弃之不用,他这如意算盘打得极精准,步步紧逼,一招不漏。
魏恒盯着他半晌,没等到回复,直接甩手松了人,打趣道:“可不敢乱来,现如今你是父皇的朝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我怕是在皇城立不住脚了。”
柳云晞:“王爷说笑了。皇城本姓魏,王爷既然也是魏家人,必定在这城里有一席之地。”
“倒是下官这种外姓,一着不慎,可能就成了这皇城的弃子,怕是最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魏恒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未动一分,莫名觉得他这话里有话,魏恒起身,坐回原处,笑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同本王哭诉呢?虽然没有哭,但这话里言语再明显不过,你日后若是想要本王给你收尸,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柳云晞轻笑:“能得王爷一知己,死生无憾了。”
“你是没听完吗,不用着急拍本王的马屁。”魏恒打断他,“这不过我还没说完,你着急什么?”
魏恒没等他生气,直接道:“你冠我魏姓,本王不仅给你收尸,还要将你风光大葬。”
“王爷这番打趣,是觉得下官好欺负?”
“你若是好欺负本王还用在这同你这般交谈。”魏恒掀开车帘,问道:“到地方了吗?”
“王爷,到了。”
“好,你且回吧。”
柳云晞察觉到不对劲,身子一僵,要起身时,腿上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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