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过十一月,天青山就已经下起了雪。
在这暖帐酣睡一夜,一出帐外,风都是冷的,那冰碴子一样的风雪呼呼地直往脸上拍。
魏恒才刚掀开营帐,立马被那呼啸的风雪硬逼了回来,叹道:“今年的风雪似乎来的早了些。”
小顺子将那杯热茶递过去,殷勤地又抱了个暖炉过来:“王爷,外边风寒,您且等风雪停了再出去。”
魏恒在北疆住惯了,这点风雪还是能承受了,只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围猎一事可就没法办了。
他接过暖炉放在了一旁,边饮着茶边说:“父皇那边可有动静?”
帐内燃着檀香,似乎因为携进来了冷风,这会儿燃得更旺了,整个营帐内都弥漫着那味道。
小顺子拨着炉中的碳火,看着魏恒道:“王爷不必心急,赵公公还未通传,想必也是因为突降大雪的原因,皇上还未出寝呢。”
“可去别的营帐打听了?”
小顺子道:“方才看着柳大人匆匆忙忙的,好像是被六皇子叫去营帐了。”
魏恒皱着眉:“怎么没早说?”
他刚要起身,小顺子眼疾手快地立马跪在了他身前,挡了去路。
“王爷这时候不能去。”小顺子说,“大人叫奴才来照顾王爷,小顺子便要好生照顾着主子。”
魏恒把外袍披在身上,说:“我起身是要去给父皇请安,你倒是替我想到了。”
“奴才不敢,奴才也是为了保护主子,无意冒犯。”
魏恒立在原地深看了他一眼,问:“你拳脚功夫如何?”
“比不得王爷英勇。”小顺子认真回。
“谁给你的名?”
“是大人给的。”
“日后不叫这奴才名了,本王赐你“青枫”一名。”魏恒顿了顿,继续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青枫,谢王爷赐名。”
“就叫这名了,小顺子这名太多,怕叫错了认错人。”魏恒说,“这皇城里是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名,没了名日后墓碑都立不得。”
魏恒披着大氅,腰间的玉佩在行走中晃动着,青枫低着头,听着那几声响动渐行越远……
武帝将那折子翻得“哗哗”响,默了片刻后又将折子递回给了赵权。
魏宁见武帝抬头,立马道:“父皇,兵部杨大人之事儿臣没有查到凶手,不过,儿臣曾探查过杨大人的伤口,利剑所伤,一刀致命,这样的剑法即便是在皇城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魏宁微微一顿,待武帝抬头才又说:“儿臣也有怀疑之人。”
武帝抬手,饮着茶,说:“你猜测是谁?”
魏宁抬头,一字一句道:“叶子轩。”
“胡闹。”武帝睨了他一眼,“宁儿,话不可乱讲。”
“儿臣不敢乱讲。”魏宁看着武帝,说:“皇城中高手如林,方才儿臣也说过了,可那么快准狠的剑法真正能做到的就是几位将军。儿臣将几位大将的佩剑做过对比,都不对,唯独那位叶将军的剑没见过,况且叶将军近日手受了伤,提不得剑,这就更加印证了儿臣的猜想,所以儿臣想征得父皇同意,好去探查。”
武帝脸色一沉,喝道:“你还要来征得朕的同意?”
“是,叶将军还未分配官职,儿臣也不知晓父皇的意思,谨慎些好。”
“哈哈哈,你竟然学会了做事谨慎?”武帝大笑,“这性子改得好,看来朕将你送去青州是对的。”
魏宁叩首:“儿臣多谢父皇悉心教导。”
“行了行了,朕知晓你的用意了。”
武帝说完,继而看向跪在一旁的柳云晞,沉声道:“柳爱卿,你也同意宁儿的想法?”
柳云晞冷不丁地颤了下,忽地跪了下去:“禀皇上,杨大人平日里无恶不作,强抢民女、霸占土地之事屡见不鲜,百姓怨声载道,无人惩治。臣觉得杨大人若是定罪下来,少不了也是要极刑,死不足惜。不过臣却不赞同六殿下的看法,叶将军还未任官职,定然不会鲁莽行事。臣以为,这案子多半不是一人所为,怕是百姓们想惩治恶人。”
武帝看着他,会心一笑,心满意足地对柳云晞说:“柳爱卿所言倒是有些意思。”
赵权面上带笑,殷勤地附和说:“柳大人说的在理,六殿下说的也有理,恕奴才愚钝了。”
武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杨易欺压百姓的事,怎么没人报给朕呢?朕不派宁儿去查就没有人来说,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朕竟然如此信任……”
“三皇子觐见……”帐外看守的太监突然高喊起来。
武帝给赵权使了个眼色,赵权明了,去帐外迎了人。
“儿臣拜见父皇。”魏恒拜至案前,“大雪纷扬,天突然冷了,儿臣过来看看父皇。”
武帝说:“你有心了。”
魏恒缓缓起身,这才看了看左右,笑着道:“父皇既然跟宁儿和柳大人有要事详谈,儿臣就不在这打扰了。儿臣告退……”
“等等,”武帝喊住人,“恒儿也来听听,看看宁儿跟柳爱卿谁在理。”
魏恒应了,听魏宁把刚才的话叙述了一遍,武帝唤了人一声,让魏恒说说看法。
“父皇,”魏恒说,“儿臣本就牵扯其中,不便讨论自己的想法。”
“怎么,还生父皇的气呢?”
“儿臣不敢。”
武帝说:“这案子与你有关,朕才想问你的看法,你是忘了那伤你的人了?”
魏宁想到了什么,突然插上话,“父皇,皇兄当时也受了伤,绝不可能像柳大人所言,望父皇明察。”
赵权给魏宁使眼色,可他像没看见一样。
魏宁还要上前,却被魏恒拉住,拽向身后:“父皇,儿臣仔细检查过伤口,这手臂上的伤与杨大人的伤绝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所以儿臣更倾向于柳大人的意见。兵部侍郎杨大人的恶名在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不管此事是何人做的,也是惩恶扬善之举,儿臣以为此事就此终了最为妥当,若是再查下去,想必牵扯更广……”
帐内的烛火突然窜高了一头,那火光映出武帝骤然而变的脸色,柳云晞微微抬头,正好迎上了武帝狠戾的目光。
柳云晞暗暗后退了一步,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彻骨的冰冷掠过脊背直冲大脑,火光遮住了目光,他深陷在了大火里,但他模模糊糊还能看到那火里的厮杀。
遍地的尸骸,此起彼伏地嘶喊声……
“柳大人……”
“柳爱卿……”
“哎呦,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快……”
太师府燃着冲天的火光,那浓重的烟雾在空中翻涌,似乎是要将整座太师府吞噬。
柳云晞染了风寒,这会儿烧糊涂了,神志不清地喊着什么,魏恒唤退了太医,也让青枫和云倬出去守着了。
此刻这暖帐里只剩了两人。
魏恒看他嘴唇已干到脱皮,本想起身给倒杯水,腿都没迈出去就被柳云晞给拽住了。
就听人低低地喊着:“爹……我要爹爹。”
柳云晞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因为那火太真实了,灼烧得他心痛。
他手捂在胸口,却缓解不了那痛楚。
他远远地看着。
楚弘翊站在院中喊着那个贪玩的小孩:“等你娘的祭日,我们一同去扫墓。”
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爹今年也要去娘墓前认错吗?”
“去认错,一次不去你娘就托梦给我,怨我呢。”
小孩微微一笑,抱着楚弘翊的胳膊,说:“娘是念爹呢,想着您,所以才托梦的。”
楚弘翊没接话,他摸着小孩的头,微微叹了口气。
柳云晞站在废墟前,火势再次扑了过来,他喊着火中的父子,可他们对他的叫喊置若罔闻。
呜咽声被噼里啪啦的火声掩盖,骨节泛白的手渐渐被泪水打湿,但他不甘心,他还是要喊住他们,只要再往前一些,只要再喊得大声一些。
“爹……不可以,不要去。”
他伸着手,想要握住些什么。
握住了。
厮杀声,喊叫声响在耳畔,房梁断在他身前,他身上有伤,血滴滴答答地躺着,染红了素白的衣衫,那狰狞的伤口被火灼烧着,越来越痛……
睡梦中,柳云晞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魏恒皱着眉头,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掉,他将那只被握着的手慢慢从柳云晞手中抽回,魏恒微微侧了侧身子,又将人往怀中紧了紧。
怀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但隐隐还能听到似有若无地啜泣声。
“爹……不要……”
“爹……”
柳云晞颤抖地醒过来,他猛地起身,额头撞在了魏恒下巴,两个人不由得“嘶”了声。
营帐里的烛火微晃了下,紧接着传来微爆声,火苗越窜越高……
柳云晞这会儿定了神,却没有回头看。
魏恒看着人沉默了半晌,轻轻一笑,说:“醒了?”
柳云晞没敢动,因为后颈忽然感觉受到了温热的气息。
魏恒栖身过来,贴在他后颈,呼吸的动作都刻意了起来。
“王爷怎会在此……”柳云晞努力调整着语气。
“我啊,”魏恒又近了一分,“来看你。”
“劳烦王爷惦记了,云晞……”
“怎么,叫了爹就不认人了?”魏恒呼在他耳畔,“不是你抱着喊爹的时候了?”
暖帐中的温度顿时升了上来,那惊诧的眼神里渐渐聚焦,最后落在了魏恒身上,浸出来的薄汗缓缓流向眉心,润湿了双眼……
腰上探过来的手在慢慢收紧,又痒又硬……
柳云晞的目光跟着探下,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唇角瞬时透出了点红,勾了些许媚态……
“别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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