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黛握住手心的蝴蝶玉簪, 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愣神,戚铭好像确实变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变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又均是一愣,闻黛率先笑道:“没关系, 你先说吧。”
“好, 其实还有样东西,我本来应该转交给你的。”
闻黛疑惑, “是什么东西?”
“刘亦给你写了封信, 上面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他让我转交给你,不过可惜,还没等我给你,信纸就腐化了。”
说信也不是信,就只是一张纸条。刘亦不识字,上面十个字还是他一笔一划临摹的, 写得歪七扭八活似蚯蚓在爬。
大概他自己也嫌丑, 红着脸想扔, 还是戚铭一把夺过来,坚持说要帮他转交。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闻黛有些惊讶,他是在夸她吗?
着实没料到刘亦会有这一举动,闻黛笑了笑,然后语气颇为遗憾:“可惜不能跟他当面说声谢谢了, 那他后来呢?一定生活很美满吧。”
美满,戚铭想起刘亦,心底幽幽叹气,可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只是照他的吩咐点头:“对,很幸福,夫妻恩爱,子孙孝顺,一世顺遂。”
至于他的遗愿,算了吧,实现不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那就好,和我想的一样。”
听到戚铭这么说,闻黛并不觉得意外,刘亦待人真诚心肠也不坏,好人有好报,他最后肯定会有一个圆满美好的人生。
戚铭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笑容,满腔苦涩,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刘亦也不想让她知道,而他能做的只有微微扭头,轻声“嗯”一句。
夫妻恩爱?刘亦一生未娶亲。
子孙孝顺?他无儿无女,只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兔子,直到死前最后一刻。
最可笑的是一世顺遂。当初巫妄将人打伤,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还不知道?刘亦明知自己伤重,还央着玉临不要告诉闻黛真相,只说自己没有大碍,休养一阵子便是,他怕的就是闻黛知道了会自责愧疚。
她最后一次离开,刘亦的身体也已经拖到不能再拖,说难听点,无非是就是再多苟延残喘几日。
但这些,闻黛都不会知道了,永远也不会知道。
“戚铭,你知道我来此地是为寻你的吗?”
戚铭点头。
“那我之前进入的回忆呢?应该都是你的记忆吧?我们之所以进去,也是因为你吗?”闻黛好奇地问。
戚铭再次点头,“没有护心鳞,我会慢慢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所以我才想把它们都封存起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开启。”
原来是这样闻黛恍然,“可没有护心鳞,对你来说还有别的伤害吗?”
“没有。”
“那便好。”闻黛松口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该问的也问完了,她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戚铭,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是想要我的心头血吗?”
“……嗯。”
戚铭不在意地笑笑,“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心头血算什么呢?我说过,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愿意。”
“那太好了,我代替我朋友谢谢你!”
戚铭眼神柔和下去,嘴角轻扬,虽然没出息,但只要看见她开心,他便也开心。
“以后呢?你还会再待在混沌之地吗?”闻黛取出玉瓶,看见巫妄拿着匕首正要动手,连忙阻止,“等等,还是我来吧,你下手没轻没重,上次取护心鳞时也是,硬是捅出个血窟窿。”
戚铭傻傻笑着,将匕首递给她。
“傻笑什么呀?”闻黛低头,想了想,她又伸手去扒他身上衣服,刚碰上他衣带,戚铭整个人猛地一颤,整个人往后缩。
“你、你想干什么?”
拿匕首时他不防备,碰个衣带怎么反应这么大?
“我?”闻黛表情很无辜,“难道你还想像上次那样?我只是不想划破你衣服,放心,很快的。”
戚铭脸红得不成样:“……嗯。”
随后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那你、你快点。”
“好。”闻黛满口答应,她手指搭上他衣带,察觉到他身体一颤,抽开衣带,他身体又一颤,等脱下外衣的时候,他已经僵得像块石头。
真……容易害羞。
闻黛暗自好笑,她手上速度加快,轻车熟路地将他上衣褪去腰间,没有衣服的遮挡,戚铭这么多年的新伤旧伤一并暴露在空气中。
她握着匕首的手一顿,指尖忍不住覆在他一处伤疤上,纹路凹凸不平,“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痕?”
糟了,忘记伤疤了!戚铭眼底迅速划过一阵慌张和懊恼,苍白的脸上多了丝红晕。
“伤、伤疤是男人的荣耀嘛,这有什么?”
闻黛蹙眉,他上半身几乎全是疤痕,触目惊心,正常人哪会有这么疤痕?
她抿唇,但转念一想,别人的选择她没资格去干涉。
“什么荣耀?分明是你技不如人才留下这么多伤!下次,要是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没追问,戚铭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有些失望,跑?他跑得已经够多了。
“知道了,打不过,躲得过!”
“嗯,孺子可教也。”
闻黛低头,小心翼翼地拿着匕首在他胸膛划下一道口子,缓缓流动的血液顺着刀刃滴下,被尽数装进玉瓶。
稳稳当当接了小半瓶,闻黛寻思着应该足够伯乾用,她收好玉瓶,立刻运起灵力替戚铭止血。
他脱口一句:“我没事,不疼,习惯了。”
“什么习惯不习惯?就算不疼也要止血呀,马虎不得。”
她说得极其认真,手指蘸了点药膏,轻轻抹在他伤口上,一下一下,温柔极了。
戚铭感觉身上所有触觉都汇聚到了一起,被她牢牢掌握在手下,他没出息地鼻子一酸,如果可以,他真想每天都能见到她啊。
哪怕每天是都像这样被伤害着,也都无所谓。
这就是说书先生说的,爱一个人的感受吗?
想每天见到她,被她摸摸,哪怕是一个眼神也会开心好久,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想让她伤心。
闻黛正专心致志抹着药膏,一滴眼泪忽地落在她手臂上,泪水很快晕湿那小块布料。
她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一双强忍泪水的红眸。
“戚铭,你怎么了?很痛吗?”她声音本就很柔和,如今再刻意压低嗓音,温柔得让人恨不得告诉她自己所有委屈。
戚铭狼狈地转头,几次话到喉间,他想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又被生生压下去。
“嗯,很痛。”
很痛?这就是难为她了,闻黛面露迟疑可以给他止血,可以给他抹药,但这止痛……实在超出她能力范围。
“实在痛的话,我叫师父过来看看吧,你说好不好?”
戚铭摇头,他舍不得让别人来打扰他们,“没事,我忍忍就不痛了。”
又乖又可怜、红着眼睛的小龙。
闻黛依稀找回几分他小时候的模样,哪怕长大变得威风了,她脑海中还是记得那只孱弱瘦小的小龙,他会可怜兮兮地拽着她衣角,憋着眼泪叫“姐姐。”
“等会儿就不疼了,别哭。”她半天才憋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么怕疼,身上还那么多伤,也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过过来的。
“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好。”
戚铭露出一丝笑容,很浅。
他知道,她取完心头血,很快又会离开了。多年前他留不住她,现在,同样留不住她。
如果可以,他也好想和她一起离开啊,随便去哪里都行,只要有她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闻黛静静地陪戚铭坐着,她身上白色的衣裙成了混沌之地唯一的亮色,墨发白衣,唇瓣不点而红。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色彩,戚铭闭上眼睛,但却浓烈得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戚铭,你真的没事吗?”
半晌,闻黛突然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体温正常,她蹙眉,“可你的脸色很难看。”
其实他气色一开始就不太好,只不过现在更差了,像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戚铭摇了摇头,“我本来打算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虽然破了点,但我还是住了很多年,如果能给你看看,也挺好。”
“没关系,我们现在也可以去。”
“算了,混沌之地你不能久待,这对你身体不好。”
“不缺这一时。”
闻黛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取心头血对身体没什么太大危害,最大的伤害就是会损失那些血液,失血过多?
可玉瓶那么小,她只接了小半瓶。
“戚铭?可你气色真的很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闻黛后悔平时没多看一些医书。
“我没事。”
闻黛半信半疑。
“取走一点心头血而已!”戚铭拍了拍自己胸口,笑容逐渐加深,“你放心吧!我可是龙!化为原型刀枪不入,绝对没那么脆弱!”
见他终于恢复些活力,闻黛这才打消心头疑惑。
“姐姐,就到这里吧,你不能在混沌之地多待,还是快些离开吧。”
“赶”她走了?
闻黛笑着点头,她以为他会黏着自己要留下来多陪陪他呢,果然是长大,没小时候黏人了。
“好,那你以后呢?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如果是忌惮魔帝的话,我可以跟他说说,他会放你离开的。”闻黛始终觉得混沌之地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如果没地方住,我也可以暂时给你提供住的场所。”
“不用啦,我在这里都习惯了。”戚铭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竭力维持着正常表情,他神色如常地拒绝她。
“那好吧,下次见。”
闻黛以为取苍龙心头血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却来了一场奇妙“旅行”,她看着戚铭再度化为龙形,巨大的白龙围着她转了几圈,飞向远方。
“再见。”她轻声道别,也不知道戚铭听见没有,他回头望了望,又头也不回地离开。
闻黛在原地站了会儿,等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才转身,朝着原路返回,玉临和巫妄还在等她呢。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没飞多久的戚铭再也坚持不下去,他化为人性从半空中摔下,重重砸在地上。
“咳咳……”嘴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戚铭仰躺在地上,眼睛有些迷糊地看向天空。
龙族的寿命虽长,到底达不到永生,她来得真的好迟啊,他差一点点就没等到她。
他的身体本就千疮百孔,曾经那么多伤害实打实地落在他身上,一刀一鞭,每一道伤疤都没有留情。
失去护心鳞,主仆契约的反噬,混沌之地的侵蚀,流失的心头血……每一样都在加速他的死亡罢了。
戚铭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迅速,大概是想再见到她的心愿终于了了吧,这个一直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做梦都在等闻黛出现,等她带着自己离开混沌之地,随便去哪里都行。
可当她真的说出要带他离开时,戚铭又只能笑着拒绝她。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脸上皮肤也变得皱皱巴巴,双眼不再无神,活脱脱一副老年龙的模样。
还不错,好歹在她面前,他始终维持着之前年轻的样子。
戚铭挺着胸膛喘了几口粗气,他踉踉跄跄站起来,一如之前无数个在魔域的岁月,他倒在石头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即便混沌之地从未有过“阳光”。
另一边,闻黛很快和师父两人汇合,几人一起离开了荒芜的混沌之地。
她走后没多久,世间最后一条龙也死了。
不过,在他最后一场梦中,梦里的他没有再拒绝闻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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