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黛很快离开混沌之地, 一直萦绕在她身边的那股不适感终于消失,被压制的修为也重新回来。
陈伯乾早在她离开魔宫前就被她打发回小千峰,如今拿到心头血, 她迫不及待想回去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离别路口。
“你要走了?”巫妄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想从她眼底看到任何一丝不舍留恋的感情, 哪怕只有一丝。
“嗯。”
“你,你随我回魔宫, 我会……”他嘴唇微动, 剩下的话在她平静甚至有着淡淡不喜的眼神下逐渐消失。
胆怯,其实他一直是个胆怯的人, 怕自己再被拒绝, 更怕从她脸上看到厌恶。
“你不必多说,等我彻底恢复木秋的记忆,我们的恩怨……”
闻黛顿了顿,巫妄很怕她紧接着下句话就是“我们一别两清”,他垂眸,自欺欺人也罢,他真的不想再听下去。
不过她只是笑了笑,出乎他意料:“我们的恩怨, 我自会来算清。”
如果巫妄真的是因她入魔, 虽然很抱歉, 但……她不能让自己的“错误”再去危害别人,从她开始, 便也从她结束。
算清?如何算清?巫妄没有追问她,不过确实如她所料,他不会阻止她去恢复记忆。
他沉声道:“好,我会来找你的。”
不过在此之前, 他还需要去解决一个人,一个破坏他幸福的人,那个预言他是“祸世妖男”的秃驴。
成功甩,啊不,成功告别巫妄,闻黛没有再多做停留,她当即返回小千峰,等到了峰前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心头血一事多亏戚铭仗义出手,她忘了拜托巫妄“还”他自由,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在混沌之地待惯了,但她还是看得出他很想很想离开那个荒芜的地方。
多年前因为“背叛”仙界被老魔帝囚禁在魔域,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早已是自由身。
从此天高水长,他想去哪便去哪,再也不用被禁锢在那一方小天地。
“尊上好。”
小弟子们恭恭敬敬的问候声打断闻黛思路。
她笑了笑,小弟子们也发现她,脸上严肃恭敬的表情多了一丝亲密活泼,不过到底冷冰冰的尊上走在前方,几人不敢太显眼,“闻师叔,好久不见,您终于历练完回来了。”
态度几乎是天差地别,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您”,但几人语气却彷佛是见了自己关系最好的朋友,不见恭敬,全是热情亲密。
平日和闻黛关系好的女弟子还想上前多说几句,但看见最前方冰块似的尊上,顿时没了勇气。
心下吐槽:真晦气,好不容易偶遇闻师叔,谁知道还跟着别人。
闻黛扬起嘴角,清澈明净的眼睛月牙似的弯起,“好久不见,各位,这几日有没有好好练习剑法?成华,我记得你应该快突破第五层了吧?”
突然被提名的成华又激动又害羞,脸上涨得通红,咧开嘴角只顾着使劲点头。
自家师叔既有天赋又那么努力,他哪还敢偷懒!
“小颜茜,你上次说要学习新剑法,正好,我帮你选了本合适的剑谱,有空记得来找我拿哦。”
颜茜怔住,她上次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闻师叔她真的那么尽心……
她握拳,心里犹如一把暖和的明火在燃烧,“好!谢师叔,我一定会去的!”
“还有你,李彦,以后想过招的话尽管来找我。”
“是!闻师叔!”
闻黛轻笑着点头,她对这批年轻的少男少女剑修同样充满期待。
其实以她辈分,完全没必要去接近这些最底层的弟子,玉临眉头轻轻蹙起,那几名弟子无论是从表情还是行为来看,对她都过分亲密了。
就算峰内最平易亲人的长老都没有这种待遇。
“以后,你专心修习便是,峰内事务不必过多插手。”
闻黛很平静地“嗯”了声。
她并没有过多插手,只是平等地对待峰内每一位弟子罢了,但她不愿多说。
玉临知道她看见自己心情不佳,薄唇抿成条直线,转过身亦不再开口。
两人一路无声地走着,才到主殿,大师兄纪蜀便风风火火奔过来,乍一看不似修为高深的剑修,倒像是村口天天只知傻乐的呆子。
“小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想死师兄我了。”
说着,伸手想给她一个师兄妹间友好纯洁的拥抱,还是褚瑜眼尖,剑鞘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臂上,生生逼退他。
“嘶,褚瑜你……”
“我警告你,手脚放老实些!”
纪蜀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发誓,这次他真的只是太激动,压根没动什么歪心思,这群人自己想得歪,所以看什么都歪。
“师兄,师姐,好久不见。”闻黛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褚瑜看了眼她没心没肺的笑容,虽然仍是崩着脸,但心中对她瞎跑的怨念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叹气:“你啊你,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你去冒险的地方。”
外门弟子只知她是去历练,拙劣的借口能瞒得过他们,瞒不过自家师兄师姐。
褚瑜早就知道她是为陈伯乾受损的丹田去冒险,不过是才入门几天的徒弟,哪值得她去冒险?
褚瑜对那人的不喜又加上几分。
“他丹田因我而毁,我实在过意不去。”
“哼,那还不是他自己撞了邪,不自量力想对你动手,留他一命都算仁慈。”
闻黛笑眯眯地拉住褚瑜的手,她就知道师姐最维护她,话虽如此,她还是想帮他恢复丹田,不仅是帮他,更是在帮自己。
问题还没解决,藏在背后的凶手仍躲在暗处,她迟早要揪出他。
苍龙的心头血已经拿到,最困难的一步被搞定,闻黛又仔细询问了梦魇接下来的步骤,随后派人去药老那白嫖到其余药材。
等心头血和其余药材完美融合到一起后便能实行药浴,连续七天让陈伯乾泡下,再找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替他梳理经脉,慢慢把破损的丹田滋养回去。
至于她所丢失的作为木秋的记忆,闻黛不急于一时,她知道,要找回这段记忆和幽精一魂,势必就要和师父真正“撕破脸皮”。
虽然……他们现在的隔阂已经很深,再也回不到从前,但还是再等等吧,等陈伯乾的丹田重塑完毕,她再去处理自己的一堆琐事。
大不了,她离开小千峰便是,做一名四海为家、快意恩仇的剑客亦是不错。
回到月峰,闻黛撑着下巴乐观地为自己规划未来,梦魇化作一团小小的黑气,颓废地圈在她手腕上。
“魇魇,你怎么啦?”闻黛捏了捏他身上黑气。
“生气。”
“生气?为什么生气?”
梦魇“嗖”地一下窜到地上,随后幻化出成年男子的模样,他耍赖般跪坐在地上,脑袋紧贴着闻黛后腰。
“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想永远遮遮掩掩,我、我也想……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
每次她身边出现别人,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都只能憋着忍着,他也想像别人一样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
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闻黛摸了摸他脑袋,慢慢摇头:“魇魇,不可以。”
梦魇望着她,眼角红了一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
“你现在的种种行为都很像那种人!”
闻黛下意识接了一句:“哪种?”
梦魇表情幽怨:“你是花心滥情的女人,而我是你偷偷养在外面见不得人的外室,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配出现。”
“……”
所以,他最近是不是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闻黛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疑惑,她有心反驳,可又无从下嘴,最后仍固执摇头,“不可以出现在大家面前,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吗?”
还是把他藏起来比较省事。
“我身上已经没有魔气了,不会暴露的,你、你还可以说我是你的契约兽,奴隶也行。”
闻黛不悦地抿起嘴角,郑重其事道:“魇魇,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就不许再提这事。”
一股巨大的失落顿时笼罩在心头,梦魇呆呆地垂头,他舍不得离开闻黛,她身上有他最喜欢的味道,那味道很熟悉。
“阿黛姐……”心口一颤,嘴上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个称呼。
闻黛想安慰他的手霎时顿在半空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梦魇,心中的惊愕翻江倒海,“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黛姐?”梦魇偏了偏脑袋,一副比她还迷茫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下意识就叫出来了,怎么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闻黛神色复杂,她伸手掀开梦魇罩在头上的黑斗篷,将他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她指尖落在梦魇脸上,他身躯一抖,羞红着脸看她。
闻黛将他额前碎发全部拨开,若有所思,之前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仔细一看,梦魇所幻化出来的五官竟真有几分小江的影子。
小江,在她还未踏入仙途时曾收养过一个小乞丐,他总是跟在她身后“阿黛姐”“阿黛姐”的叫,喜欢黏着她说最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试探性地轻轻开口:“小江?”
梦魇迷茫地看着她,没有别的反应。
好吧,闻黛叹气,当年几个魔族败类为祸村子,无恶不作,小江为了保护她不被欺负,被魔族一剑捅穿心脏,随后尸身被那群残忍的魔丢到外面喂野兽。
她手无寸铁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江死在她面前,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被魔族发现。
……小江瞪大眼睛死前最后的一个动作,便是捂住自己嘴巴示意她乖乖藏好,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冲动送死。
闻黛能死里逃生全仰仗小江的牺牲,可最后,她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一是魔族没有走远随时可能返回村子,二是各种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她压根认不出“小江”。
罢了,过去的都已过去。
闻黛起身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阿黛姐,躲起来……不要出声。”
她转头,却看见梦魇面目狰狞不知在对谁吼:“你闭嘴!这是我的身体,轮不到你来说话!”
“魇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对谁说话?”
梦魇脸上立刻浮现出委屈又恼怒的神情,本就嫣红的下唇被他一咬,颜色愈发鲜艳。
闻黛揉了揉他脑袋。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原本应该继续沉睡下去,不该提前苏醒,但中途意外被人唤醒,醒来就发现身体里还‘住’着别人。”
他尝试过很多次,那人的大部分意识已经被他吞噬,唯独还剩下最后一丝执念,他怎么也消化不了。
不过也只剩下最后一丝执念了,有他在,翻不出什么大浪。
闻黛听完后控制不住地多想,那个人会是小江吗?又或者说小江临死前意外唤醒梦魇,而梦魇苏醒后,无意间吸收了他的灵魂。
如果小江和梦魇相融合,那梦魇初见她时说的“熟悉”也就能合理解释。
“小江,对不起……”
他的死一直是闻黛心中的遗憾,如果那时她能强大起来,村子不会被屠,他也不会死。
可惜没有如果。
梦魇干巴巴地看着闻黛,她不允许他私自进入她的梦,所以他很乖很乖,一次都没有进入过她的梦和回忆,没有去打探她的过去。
可她看他的眼神,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让梦魇感觉自己好像被谁打了一拳,心里又堵又涩。
“小……魇魇,如果你实在想以人形留下来,我会去想办法,别担心。”
一想到梦魇体内或许还残留着小江意识,闻黛便不自觉心软愧疚,比起他的救命之恩,这点小要求算得了什么?
目的虽然达成,但梦魇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比她拒绝他还难受。
第二日一早。
闻黛去别峰拜访小师叔宁谷,她想来想去,修为高深,又能帮伯乾梳理经脉,小师叔宁谷就是合适的人选。
她怕自己修为差些火候,师父又不知为何负伤在身,小师叔虽然嘴上不正经,但为人她还是很放心。
闻黛拎着酒坛子去拜访他,恰巧碰见他捏着笔在作画,见了她,懒洋洋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圆,随后慌慌张张把书桌上画纸卷成一团,“你、你怎么来了?”
他动作很快,闻黛只隐约瞥见画上的似乎是位女子,手里似乎还拿着把剑,莫非……小师叔此刻已经对师姐动心了?这么快!
她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幽幽叹气,“小师叔,情海无涯,回头是岸。”
未来中,小师叔那么骄傲任性的一个人,在感情中却是卑微到了极点,可这段情,他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闻黛作为局外人,能做到也只能劝他看开点,及时放手。
“你、你都看、看到了?”宁谷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他是闲着没事干,再加上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想见她,所以才鬼迷心窍画了她画像,这不是他第一次画,但却是第一次被当事人撞见他画。
宁谷恨不得当场死亡。
而且!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拒绝他吗?他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拒绝了?
宁谷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已经呜呜哭泣。
闻黛诚实点头,“看到了。”
宁谷:“……”好了,别拦他,他对生的欲望已经非常寡淡。
“小师叔,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什么都看到了,但我绝对会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啊、啊?”
“你相信我,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师姐!”
这倒是,若是让褚瑜发现自己小心思,不追着他砍三个山头都对不起她平日里护犊子的表现。
“话虽如此,小师叔,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日看破红尘,你和师姐是……没有未来的。”
“啊,啊?”
宁谷愣住,他隐约觉得,她可能并不是“什么都看到了”,甚至还产生了某些奇怪的误会。
“我、我对褚瑜不是那种……”
他艰难解释,看着她澄澈干净、不参杂一丝情欲的眼神,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她眼睛中,他看见了无比丑陋的自己,试图将天山顶上最清冷的白雪染黑,扯她下红尘泥潭,可不是丑陋吗?
宁谷心一沉,尽量让自己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我闲来无事作画练手罢了,你可别玷污你小师叔清誉。”
“好吧。”闻黛知道他嘴硬,也不戳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只有让他吃了苦头、摔了跟头,才能早日看破红尘吧。
她笑眯眯拿出自己准备的“贿赂品”,指尖在谭身敲了敲:“小师叔,这谭美酒送与你。”
“哼!无事献殷勤。”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喜滋滋地接过这谭美酒,她有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宁谷心里乐开花。
“是这样,我想帮伯乾重塑丹田,需要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替他梳理经脉,谨防发生意外,我思来想去,小师叔您最合适不过了。”
宁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你让我帮那个废……你小徒弟?”
闻黛观察他脸上表情,发现他似乎不太乐意,伯乾虽然是个好孩子,不过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好像都不怎么看好他。
“小师叔若是为难便当我没说,我再去找找别人。”
“不,不为难!”宁谷挤出笑容,“我可以。”
不可以也得可以,虽然不想帮那个废物,但他更不想让闻黛失望。
“太好了,我替伯乾谢谢师叔。”
叫那么亲密……宁谷笑容更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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