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熟悉的笑容, 像是一张面具牢牢覆在巫妄脸上,生根发芽。

    木秋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看清过他,也从未了解过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巫姓妄者, 祸世妖男也, 恐将为害人间、杀孽无数。”她的语气很轻,轻得似乎下一刻便会消散在空中, 但巫妄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一旁的舟冯微都愣了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随着木秋摇头的动作, 巫妄只觉得心头彷佛被无数根细针扎过, 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你不相信我?”

    木秋抿唇不言,她慢慢后退一步,幅度虽不大,但其中决绝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她沉默一瞬,突然道:“拿起你的剑。”

    巫妄非但没有按她所说的举剑,反而是主动上前一步,迎着她的剑尖。“只因为一个无凭无据的预言,你就要杀我?”他忍不住咬牙质问。

    木秋并未因他上前的动作而放下手中的剑, 不过, 她手腕还是微微往后移开, 倒不是因为怕伤到他,只是不想在他手无寸铁的时候“恃强凌弱”, 她蹙眉又重复一遍:“巫妄,拿起你的剑。”

    在此之前,巫妄最爱她的目光全部倾注在他一人身上,随后眉眼弯弯地叫他名字, 这种感觉就好似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心里满满当当。

    为什么呢?巫妄看着她眼中厉色,心尖最柔软的一处彷佛被插了把刀般,生生的疼。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她便与他刀剑相向,难道在她眼中,朝夕相处的伙伴还不如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吗?

    他轻声道:“这把剑,是你送我的。”

    在桥头老陈家的店铺,在一个平静的傍晚,没有舟冯微、也没有旁人的打搅。

    只有他和她,穿过了大街小巷,最后是她替他选下这把剑,还笑眯眯地说将来要送他一条剑穗,说她会永远记得这段珍贵的回忆,甚至说哪怕历练结束了,日后有机会也一定去水镜门拜访。

    多动听的甜言蜜语啊,巫妄相信了。

    银月勾剑寒光一现,伴随着她轻飘飘一句“我不负天下”。

    巫妄麻木地抬手抵挡,手腕瞬间被震得彷佛要断裂一般,不负天下,好一个不负天下!

    “木秋,你当真要如此?”他死死盯着她眼睛,试图从她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没有,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秋秋”舟冯微亦是怔住,虽然讨厌巫妄,但她依然不希望木秋与他最后落成个你死我活的结局,继续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她咬咬唇,想开口却又怕被误会,若是木秋误以为她支持巫妄,那就得不偿失了。

    舟冯微一句话,抵得上巫妄十句,木秋下意识地避开她目光,心中深感歉意,她也不愿如此,她也想信任巫妄。可他方才的笑容与她记忆中残暴的魔族几乎如出一辙,更何况,淳空大师的预言从未错过,这让她如何能视而不见,因一己私欲而留下这个将危害苍生的祸患?

    木秋并非不觉得愧疚,可愧疚之余,她更有自己坚持的原则,“微微,你让开。”刀剑无眼,她怕不小心伤到她。

    说完,木秋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手上的动作越发不留情起来。修士之间的比斗不是凡人可以媲美,舟冯微只远远看见两人的身影交织,凌厉的剑气和灵气纠缠在一起,她想接近都不能。

    “为什么不还手?”木秋眉头狠狠拧起,直到现在,他还是只作抵抗、毫无还手的打算,难道他以为这样,她便会心软吗?

    为什么不还手?巫妄自嘲地笑笑,或许是他还在痴心妄想奢望她会停手,也或许是自作多情以为他们的情谊最后能战胜一切,不过,奢望终究只是奢望,甚至见不得光。

    淳空说得没错,他的确不算什么好人,没人在乎他,他也不在乎任何人。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善恶之分,说不定在哪天就会因为无聊而背叛水镜门,堕入魔道,在遇到木秋之前。

    她说她喜欢温柔的人,她说她喜欢剑法高强的人,她说她喜欢明是非的人巫妄自知不是那样的人,甚至与那样的人截然相反,但他会伪装,他可以伪装成她喜欢的任何样子,只要她喜欢,就算伪装一辈子又何妨?

    为什么要戳穿呢?

    只要木秋喜欢,他明明可以伪装一辈子的,明明可以的。

    巫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扔下手中那把他曾无比珍惜、木秋亲自为他挑选的剑,一支通体碧绿的长笛凭空出现在他手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长笛快。”

    他动真格了,木秋舒出口气,若他仍像刚才那样一直不还手,她反倒是觉得为难呢。

    “那便试试看!”

    木秋此前一直希望能见识下水镜门弟子的厉害之处,但之前的她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识到水镜门功法,何等荒唐。

    噗嗤一声,利刃入体。

    木秋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巫妄,声音被冷风刮得有些破碎,“你为什么?”

    她带给他致命的一剑,还在,剑刃不偏不倚恰好穿过他的心脏。

    而巫妄手中的长笛却忽然化为碎光消失在她眼前,她的手臂本应留下一道血痕,此刻却完好无损,她的银月勾剑倒是吸饱了敌人的鲜血。

    巫妄笑笑,唇角细微上扬的幅度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还是在嘲笑别的什么。

    “看,我是骗子,又骗了你。”

    剑与长笛交锋,唯一的差别就是他在最后关头收了手,而她没有。

    他又骗了她。

    “巫妄”木秋不知作何回应,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她心里依旧像是被小猫爪子挠过一般,说出来或许会显得她是一个虚伪的人,但她的确对不起巫妄,也对不起微微。

    木秋手臂僵直,她想拔出银月勾剑,却被巫妄一把拽住,剑刃随着两人的动作又刺进去几分。

    “巫妄?松手!”木秋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她在感情方面几乎如同一张白纸,在她的世界里,在她仅有的感情经历中,亲情和友情始终都是单纯美好,直白而简洁的,所以她无法理解这种复杂扭曲的爱意,更不会明白巫妄所想所求。

    “松手。”木秋忍不住再次强调,即便是修士,被一剑穿心他也撑不了多久,又何必再挣扎再多添伤痕?

    巫妄并未像之前一样对她的话唯命是从,反而充耳不闻她的警告,他强势地拉着她手腕将人拽入怀中,或许不该叫他把木秋拽入怀里,而是巫妄自己一步步接近她,任由她手中的剑寸寸没入自己胸膛。

    滚烫的鲜血滴到木秋掌心时只剩下温热。

    “秋秋,我应该继续”巫妄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在那座破旧的寺庙里,那天被舟冯微打断的话他应该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的。

    而不是像现在,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什么继续?”木秋眸光疑惑。

    她轻而易举地伸手推开巫妄,随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巫妄的怀中一下子空了,他指尖颤了颤,像是想抓住什么却没抓住似的。

    与其说巫妄环住木秋,倒不如说是木秋在用身体支撑着他,因此她一离开,巫妄瞬间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刺眼的血色染在他的白衣上更加刺目,木秋差点就下意识去扶他起来,不过若她真这么做,恐怕就更虚伪了。

    她想象中两人应是撕破脸皮,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不是……这么……奇怪。

    “秋秋!”木秋怕伤到舟冯微特意把巫妄逼到远处一处山头,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跟了过来,见木秋满身是血,又急急忙忙问道,“秋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啊,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啊?”

    “我没事。”木秋顿感心虚,她身上的血可都不是她的而是巫妄的,“你、你别担心。”

    “那就好。”舟冯微明显松了口气,确认她没事后这才将注意力移到巫妄身上,虽然她和巫妄平日里不对付,但看到他这样,心头还是泛起些许同情和怜悯。

    “哥,你……”她硬着头皮上前,巫妄却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他笑了笑,一步又一步退后,直到退到悬崖处退无可退。

    “木秋,连你也放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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