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清转身问道:“喝点什么?没有灵茶, 碧螺春可以吗?”
“不必了。”褚瑜谢绝,小千峰上没事就爱喝茶的人除了师父就是闻黛,其余人都没那闲情雅致, 比起喝茶, 她更好奇介清与院中那魔界女子的关系, “介清,你老实告诉我, 你到底为何背叛师门?”
药宗长老和三堰阁的人皆认为介清爱那女子爱得发狂, 为她不惜抛弃正道修士的身份、背叛师门,但如今一见, 褚瑜却觉得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九十九道鞭刑下去, 不死也得半残,介清若是真有什么不可说的缘由,褚瑜想,她和闻黛或许可以为他求求情。
介清还没开口,他身后的魔界女子已经娉娉袅袅走过来代替他回答,“为何?为了该爱的爱呗。”
“谷月。”介清淡淡地叫了声她名字,随后在闻黛看不见的角度里猛地沉下脸,眼神暗含警告。
谷月翻了个白眼, 胆小鬼。
“他爱你吗?”
谷月愣了愣, 闻黛继续好奇地问:“你也爱他吗?”
爱个头!谷月心中忿忿不平, 面上却是不屑地冷笑:“当然。”余光瞥见介清死死抿住嘴唇,脸色发白, 她更是心底暗爽,故意问道:“怎么?你还懂什么叫爱?你也爱他?”
谁?介清吗?怎么可能呢,闻黛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们并非真心相爱,若是真心相爱”
她的目光从谷月身上移到介清身上, 恰巧撞见他匆忙避开的眼神,闻黛弯了弯唇没有多想:“若是真心相爱,视线一定舍不得离开彼此吧。”
她仔细观察过,他们仅有的几次对视,不是警告就是在嘲笑对方,虽说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闻黛知道,绝不是介清和谷月这样。
谷月:“啧。”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同样,不爱一个人也是藏不住的。
一看谷月的表情,闻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谷月却捂住耳朵一副求饶的表情:“姑奶奶,您别猜了,你要真想知道就去问介清,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那多对不起他啊。”
褚瑜:“”
闻黛:“”
褚瑜深吸一口气:“你透露的消息难道还少?”没看见介清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封了她嘴吗?
谷月:“哼。”她们魔族人敢爱敢恨,光明正大,才不像什么所谓的正道呢,畏畏缩缩连一句“我心悦你”都不敢说。
“师姐不必再猜了。”介清突然抬头,黝黑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丝丝让人看不透的暗色。
执拗的眼神好似落在闻黛身上,又好似只是茫然放空,闻黛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觉得印象中活泼乐观的小师弟和现在这个阴郁偏执的人相距甚远。
“介清心中所爱的确另有其人,她不是谷月,我与谷月是在凡间历练时相识的,她说她擅长制造幻境,如果我愿意与她合作,她可以为我制造一场独一无二的幻境。
“合作?”
“我缺钱嘛,他缺爱,他能付得起费用,我能给他想要的爱。喂,我们钱货两讫,公平得很,这不会又违反了你们什么破门规吧?”
当然,还有就是她有一点点可怜这个胆小鬼吧,求而不得,淹死心底不可告人的暗恋。谷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镜子,自顾自梳理着额前碎发,不时向闻黛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怎么了?闻黛眼神直勾勾地回望向她,古月反而羞恼地撇过头,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禇瑜问:“你很缺钱?”
“那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清高啊?”谷月句句不离讥讽人的话。
不知为何,闻黛总感觉她对修士的意见很大,就像正道厌恶魔族,魔族同样瞧不起正道的虚伪。
“有钱能使鬼推磨?”
谷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可不就把自己骂进去了吗?她怒努嘴,瞪了闻黛一眼就不再开口。
闻黛失笑,有莺莺的“前车之鉴”,她才不会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生气,比她心态平和相比,禇瑜却满脸失望。
她原以为介清有什么冤屈,没成想真相竟比原先还要不堪,他只比师妹小一届,不求他看透情爱,毕竟结成道侣的修士大有人在,他倒好,反而被红尘绊住手脚绊得如此彻底!
说是自毁前程也不为过!
禇瑜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语气冷淡:“宏长老宁愿没有你这个弟子。”
介清脸色白了白,她脸上表露出的失望和轻视像是一把刀,钝刀子割肉,刀刀割在他心尖。比前轻飘飘的这一句话,他反倒愿意让禇瑜臭骂一顿。
何况……他看了眼闻黛,随后在对方察觉之前迅速低下脑袋,不知道他是该难过还是该欢喜,闻黛对他连失望都没有,从头到尾,他在她心中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永远一副温和、冷漠的样子,无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她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介清有时候在想,在她眼中,自己和路边一棵草、一朵花有什么区别吗?
谷月总是嘲讽他,认为他是虚伪自卑的胆小鬼,还说如果他能像她一样说不定早就得偿所愿,可她遇到的不是闻黛……介清想,如果哪一天谷月遇到了闻黛,而不是其他那些任她把玩的男子,那么她就一定能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
“介清愧对师门和师父,愿意受罚。”
他认错的态度极好,禇瑜的脸色却是没有半丝好转,她哪能不明白,介清甘愿受罚的背后是一心想堕入红尘,与那魔族女子谷月所谓的“合作”。
朽木不可雕也,她顿时没了好脸色,“你既甘愿受罚,那便早日随我回师门等候发落。”
介清垂眸,低声应了声“是”。
“哎,别急着走啊。”谷月看戏看得急了,“你钱还没付完呢,我这可不兴赊账啊。”
介清:“……”
他将手头一枚储物戒取下递给她,再抹去上面自己的神识,“这里面的钱足够支付费用了。”
谷月冷哼着夺过储物戒,探了探虚实,这才满意地摆摆手让他走。
走呗,她又不是做义诊,“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再说每日看着他沉浸在自己幻境,对着空气露出那种白痴笑容,她还觉得瘆得慌呢。
介清相当配合,闻黛原本以为他会奋力反抗,又或者传说中那个“魔女”会恼怒地不让她们将人带走,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
“师姐,你先回去吧。”临近岔路口,闻黛悄悄拽了下禇瑜,她还得回趟魔宫,不提别的,最起码需要和微微说声道别。
“嗯?”
“我去趟魔宫,你带着介清先回去,不必担心我。”
禇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转身之际,介清突然叫了声她名字:“闻黛。”
印象中这人一直称呼自己“闻师姐”,偶尔也会趁着人多偷偷摸摸叫自己“黛黛”,闻黛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介清笑了下,“再见。”
闻黛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笑道:“再见。”
不会再见了,彼此心知吐明,若他撑不过九十九鞭刑,自然不会相见,若他撑过,从此再不是万山宗药宗弟子,又何必相见?
介清默默看着闻黛远去背影,直到禇瑜冷冷一声“别看了”,他方才回神别过脸,满腔苦涩。
禇瑜隐隐约约嗅到一丝不对劲,质问他:“你口中那个心上人,她究竟是谁?”
“师姐不必多虑。”介清顿了顿,缓缓摇头,“若是师父问起,那她便是谷月。”
“……记住你说的话,别给她添乱。”
添乱,介清心中微微刺痛一下,点头称是。
能成为修士绝对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尤其是能成为万山宗的修士,介清其实对炼药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成为药宗的弟子无非是有些天赋,再加上想逃离尔虞我诈的宅院,随随便便就入了药宗的门下。
日子无趣得很,人也无趣。
他能结识闻黛也是偶然,初见时只觉得这位比他大一届的师姐练剑的姿势格外优美,像他儿时在叔父书房里见到的仕女图,很美。
渐渐地,介清知道她叫闻黛,是剑锋弟子,介清日复一日看着她习剑、练剑,有时候同一个招式,她能练上成千上万遍,直到她自己能掌握得炉火纯青。
介清看着她反反复复修炼、习剑,又看着她在新弟子中大放异彩,星虚大会夺得头筹被玉临收为内门弟子,他看着她愈发优秀,而最难得的是她依旧未改初心。
介清远远看着,她仍是一早便起来习剑,于她们剑修而言,修为固然重要,但熟悉自己手中的剑和对剑意的掌控才是根本,唯一不同的是,会偷偷摸摸看她习剑的人从他一人变成了很多人。
事情发展到最后,闻黛也不堪其扰,她干脆换了处地方,再没出现过。
直到闻黛消失,介清这才觉得怅然若失,心中好像空出了一角,每天清晨看着她习剑,偶尔没掩藏好装出与她偶遇的模样,不知从何时起,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一种隐秘的期待,是他每晚睡前渴望到达明日的唯一的理由。
介清不知道这算什么,他从未爱过别人,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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