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柳林
湛华看着手中的木牌, 道:“这是梵文。”
“上面写了什么?”季怀坐在他身边,探头来看。
湛华后背挺直,没有躲开, 将木牌放回到他手中, “看不懂。”
季怀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和尚吗?”
“假的。”湛华声音稍显郁闷, “只是这身份——”
“可信度比较高?”季怀看着他没有头发的脑袋。
湛华:“…………”
本来就郁闷的假和尚看上去更郁闷了。
季怀赶忙找补,“这样也很英俊。”
湛华道:“待明日去寺院问问。”
季怀点点头,“那今晚便早些歇息吧。”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沉默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明明只是一段普通的对话, 却让人莫名地不自在。
半晌过后,蜡烛熄灭。
季怀躺在床上, 身上每一处都在难受,他睁眼看着漆黑的床顶, 突然开口对身边的人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很想像哥哥们一样,让母亲陪着我睡。”
“但是她从来都不答应。”他声音渐低, “她总同我说,忍忍就好了。”
湛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可每次听她这么说,我便会很难过。”季怀缓缓道:“疼是忍不了的,只是不说, 别人不知道而已。”
“季怀, ”湛华突然开口,“别说了。”
于是季怀沉默了下来,在黑暗中握住了湛华的手。
良久,湛华将手指扣进他的指缝。
黑暗中, 两个人十指相扣,如同交战双方暂时的和谈。
是很疼的,湛华想。
他从不同别人说起过,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懦弱无能,倒不如表现地云淡风轻。
季怀却总喜欢将自己的难过与疼痛表现出来,即便无人理睬。
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也曾在黑暗中,十指紧扣,同病相怜。
——
翌日。
城郊寺庙。
老方丈拿着木牌,看着上面的梵文,道:“这是写的一封遗书。”
季怀和湛华对视一眼,湛华道:“您请说。”
“家父季铭为奸人所害,鸠占鹊巢二十余载,吾来此寻父亲遗骨,奈何人力卑微,今毒发身亡,沉骨湖底,望我季家后代肃清血脉,归于晚来。”方丈道:“大致便是此意,许多字都是变了形的汉文,与梵文夹杂在一起,乍一看确实像。”
季怀脸色难看至极。
家父季铭为奸人所害,鸠占鹊巢二十余载。
季瑜是二十一年前死的,也就是说,早在四十年前,真正的季铭就已经死了。
鸠占鹊巢。
赵俭依托季铭的身份在季府待了四十多年,甚至于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养在了季府。
赵俭在信中说季大奶奶非他生母,可府中老人都见过季大奶奶十月怀胎的模样,那真正的季七又去了何处?
赵俭鸠占鹊巢。
他季怀又何尝不是?
季怀死死捏着那块木牌,突然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来。
他占着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份和人生,顺风顺水平安无虞地活了二十一年。
那方丈慈眉善目,见眼前二人皆是神色凝重,便道:“二位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要着相。”
季怀勉强笑道:“多谢方丈。”
湛华则沉默不语。
二人告辞,那老方丈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师父,您为何叹气?”旁边端茶上来的小和尚好奇的问。
老方丈摇摇头,“两个都是不肯服输的人,总会撞得头破血流。”
“师父怎么不提醒他们?”小和尚不解。
“无情总被多情困。”老方丈摇头。
“听不懂。”小和尚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也不懂。”老方丈弹了一下他的小光头,笑了起来。
——
自城郊寺庙出来,季怀便一直神色凝重,眉头皱得死紧。
湛华道:“不必自寻烦恼,此事你并不知情,怪不到你身上。”
“我的名字,身份,家人全都是另一个人的,”季怀道:“我父亲杀了他祖父,甚至杀了他父亲,霸占季家四十余年,我也抢走了真正季七的一切,如何会怪不到我身上?”
湛华垂眸看着路边的积雪,太阳出来,那雪便化作了肮脏的泥水,沉声道:“那你待如何?”
季怀抿了抿唇,“不知道真正的季七是不是还活着,若是他还活着——”
“我该将属于他的一切都还给他。”
树下堆着厚厚的雪,冬日的柳枝萧条,将冷白的天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在寒风中形销骨立。
靴子踩在地上,沾了层厚厚的泥巴,衣摆也被溅起的雪水洇湿。
湛华说:“你不必如此,他也许并不在乎。”
冬日暖阳下,季怀冲他笑道:“你又不是季七,怎么知道他不在乎?杀父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若我和他真遇上,恐怕要给他偿命。”
湛华沉默不语。
季怀突然沉吟一声,“还是不要遇上了,我很惜命的。你也别是季七,不然我还怎么跟你打赌?恐怕届时你让我死,我都要愧疚到洗干净脖子递上。”
湛华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季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将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袖子里,“你身上真的太冷了,若是到夏日抱起来定然舒服。”
湛华干咳了一声:“季怀,你愈发不矜持了。”
季怀说完才知意识到说了什么孟浪话,不由赧然,却没有放开他的手,郊外的路上并没有几个人,他却还是凑到湛华耳边悄声道:“我真想过。”
湛华眼底带上了几分恼意,耳朵在寒风中快要红透,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季怀稀奇道:“你亲我时怎么不见你如此矜持?”
湛华继续往前走,这下直接不肯同他讲话了。
季怀偏生是个爱撩拨的,别人对他上赶着他不屑一顾,若是对他爱答不理反而愈发来劲,尤其当这个“别人”换做湛华,那不管是上赶着还是爱答不理,他都是十分来劲的。
于是他追上湛华,笑着问:“湛华,你是心虚了吗?”
谁知话音未落,他便被人一把揽住了腰纵身飞起,几个飞跃之后落在了路旁柳林的深处。
季怀一头雾水地望着周围萧条零落的景色,“来这里干什么?”
湛华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林中积雪厚重,人迹罕至,打眼望去皑皑一片白,柳林中纵横交错的枝条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呼出的雾气稍纵即逝,分明是化雪的冬日冷天,季怀的额头鼻尖却布了层细密的汗珠。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扶着湛华的腰,被他抵在了树上。
湛华冷俊的眉眼在雪地和暖阳里格外好看,他眸色深沉地盯着季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来这里不矜持给你看。”
季怀忍不住笑了起来,眉梢眼角俱是畅快的笑意,也不知道被他戳中了哪根神经,笑得额头都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湛华的手伸进他的披风里,使劲捏了一下他的腰,闷声道:“你笑什么?”
“我笑……昨晚夜深人静时你谦谦君子恨不得去当真和尚。”季怀笑道:“现下青天白日却要拉我来这野林子里厮混。”
湛华被他揶揄地恼羞成怒,将他压在树上不肯让他起身。
季怀力气本就不如他大,只能向他服软,弯着眼睛道:“哎,好了,我不笑了,不笑了便是。”
湛华低头亲了亲他嘴角,又不解气地咬了一下,却没有咬破。
季怀疼得捂住嘴角,“你是属狗的吧?”
“我属猪。”湛华一本正经地回答。
季怀:“…………”
闹了半天,季怀出了一身的汗,懒洋洋地倚在树上眯起眼睛看太阳,戳着湛华的腰道:“我宁可最后被你做了药引子,也不想跟你横亘上什么血海深仇。”
湛华垂眸望着他,眼底神色不明。
“若有一天我心甘情愿去死,定然是因为情深不能自已。”季怀笑着对他说:“而非我欠你。”
42.义庄
宋凡年近六十, 虎背熊腰,金刀大马坐在主位上,见赵越进来便大声笑道:“贤侄昨晚休息地可还好?”
赵越点头笑道;“承蒙宋将军款待。”
宋凡示意他坐下, 这时候宋楠从门外匆匆进来, 对宋凡抱拳道:“父亲, 您找我?”
“吾儿来得正好。”宋凡示意他坐下,而后挥退了房间内的其他人等,转而对赵越道:“我与你父赵坚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年约定好了要做儿女亲家——”
说到这里宋凡语气微顿, 似乎在追忆往昔。
赵越的目光落在身材高大的宋楠身上,面上闪过一丝惊恐, 谁知那宋楠看上去竟然还喜气洋洋,顿时整个人更惶恐了, 登时便要打消宋凡这糊涂心思,“宋将军此事不——”
“我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容貌秀丽, 正当婚嫁。”宋凡说到此处,看向赵越,“贤侄方才说什么?”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赵越握拳抵在嘴边干咳了一声, 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知贤侄可有意?”宋凡笑着问他。
赵越起身行礼道:“承蒙宋伯父厚爱, 只是赵越现在行走江湖,孤家寡人居无定所,非是宋小姐良配。”
宋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看来是老夫高攀了啊。”
赵越惶恐道:“小侄不敢, 是我高攀才是。”
宋凡叹了口气,面带愁容,连宋楠看起来都没那么高兴了。
赵越见二人神色不对,便问:“宋将军……此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非是因为贤侄,只是皇上提出要纳我家小女宋芃为妃,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想提前给小女成了亲,只说二人早已两情相悦……”宋凡面带愁容道:“眼看圣旨就要下来,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赵越道:“将军何不拒绝?”
宋凡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上登基后,便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何况皇上后宫空虚,别说妃嫔,连秀女宫女都不见几个,都传他有什么隐疾,芃芃性子直爽,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宋楠讷讷道:“此事说来怪我,当年我年轻气盛,曾得罪过新皇。”
赵越诧异道:“发生了何事?”
“我揍过他。”宋楠抓了抓头发,“还朝他吐过口水。”
赵越:“!!”
震惊半晌,赵越才回过神来,“宋小将军说的可是……新皇登基之前的事情。”
宋楠悲痛地点了点头。
当今皇上赵岐是先皇流落在外的儿子,在外流浪了十几年才被寻回来,据说当时赵岐刚从牢里放出来,结果小混混一朝翻身变成了凤子龙孙,而后经历更是离奇曲折,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愣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斗倒了太子和风头正盛的三皇子,荣登皇位。
“可又不只有我干的,他凭什么只盯着宋家?”宋楠不服气道:“当年我好歹只是揍了他,林渊可是一句话把他送进了大牢,让他吃了三年牢饭!”
即便过去了好些年,宋楠想起来还是觉得憋屈。
宋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人家林渊长得好看,你也长得好看吗!?你若是长成林渊那样,我早就把你洗干净送到紫宸宫去!省得那狗皇帝来祸害你妹妹!”
宋楠被他亲爹噎得脸色涨红。
是的,林渊做的事情比他过分得多,偏偏如今盛宠正浓,甚至有传言说他和皇帝关系非同一般,赵岐后宫空虚全是因为今朝最年轻的尚书郎善妒。
宋楠想到此处一阵恶寒。
赵越这几年虽然不在京城,但是或多或少也听闻过今上的一些风流韵事,却不想当年竟然还真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赵越脑子飞快转动,继而笑道:“宋将军和小将军稍安勿躁,虽然我配不上宋小姐,可正巧有一人合适——”
“若是能促成这段良缘,宋小姐的福分也不比进宫为妃来得低。”
宋凡目光一凛,“贤侄此话何意?”
“宋将军可还记得平阳王?”赵越微微一笑。
——
季怀站在结冰的湖边,打了个喷嚏。
湛华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将披风脱了?”
季怀道:“不是要下水吗?”
“你这体弱多病的模样,下一半怕是要飘起来。”湛华头也不回道。
季怀冷不丁被呛了一句,不服气道:“这湖这么大,咱们怎么找季瑜的尸体?”
“自是有人下去找。”湛华话音刚落,南玉和明夜就从屋顶上飞了下来。
明夜也就罢了,南玉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寒冬腊月要她下水摸尸,看起来着实过分了些。
谁知南玉动作比明夜还顺畅,用内力破开一大片冰面,径直跳进了湖里,看得季怀打了个冷颤。
明夜紧随其后,冒了几个泡之后就没了动静。
季怀紧张地望着湖面,生怕再从湖面上浮起两具新的尸体。
约莫过了半刻钟后,南玉和明夜一起浮了上来。
南玉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对湛华道:“主子,没有找到。”
两个人从湖里爬上来,活像两只水鬼,湛华示意他们进屋换衣服。
“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季怀疑惑道。
“二十多年了,也许是埋进了淤泥之中。”湛华道:“这义庄定然还有古怪,须得再探查一番。”
季怀表示赞同,可快被冻得魂不附体,吸了吸鼻子道:“咱们先进屋?”
湛华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又知道冷了?”
季怀想起出门前那披风还是湛华给他系上的,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挨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这人真的好霸道。”
湛华眉梢微动,十分自觉地将手塞进了他的袖子里暖着,“你待如何?”
“不如何。”季怀低头笑道:“我很喜欢。”
湛华突然又觉得那袖子里有些燥热起来,正要将手抽出来,却被季怀扣住。
两个人进了房间,那又被打晕的倒霉守门人被绑在角落里,之前看守的官兵早就撤了回去,现下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义庄——虽然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季怀看着那晕过去的守门人,道:“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于是那倒霉蛋又被生生叫醒。
两天被绑了两次,守门人已经惊惶不起来了,苦着张脸望着面前几个人,道:“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几位行行好,就放过小的吧!”
季怀撩起衣摆蹲在他面前,和颜悦色道:“老人家,非是我们有意为难于你,只是来这义庄是有件要紧事要办,我们只问你几个问题,定不会伤你性命,可好?”
那守门人顿时如获大赦,赶忙道:“您问,您问,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季怀道:“您在这义庄守了多少年了?”
“唔,那这年头可多了去了。”守门人仔细回想算了算,“约莫得有小三十年了,我上战场早,下的也早,腿脚不怎么灵便,宋将军念旧情,便遣我来这里守门。”
季怀和湛华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大约二十一年前,义庄可曾来过一名姓季的男子?”
那守门人愣了一下,“哎哟,二十一年前,那可好久啦!”
他这么说着,就对上了湛华冷淡的目光,顿时吓得垂下了眼睛,“我、我想想,我好好想想。”
他冥思苦想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二十一年,义庄还真来过一个怪人,我还记得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出门都要没过膝盖去,我在房间里烧着炭火取暖,便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43.立场
“那是个看去不过刚及冠的青年, 脸色很差,穿着身好的皮袄子,那袄袖子还绣着画,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哩。”守门人皱着眉回忆道:“他当时看去很着急——”
那年轻人冲他拱手行了个礼, “大哥, 外面天寒,可否让在下进来取取暖?”
这年轻人生得板正,又极有礼数,守门人自然乐意让他进来, 赶忙让开门口,道:“哎哟, 这齁冷的,快进来吧。”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 守门人向来是个健谈的,那年轻人看着神色苦闷,他便问:“你怎的看起来如此苦闷?”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道:“我家中出了些事情。”
于是守门人便问他家中出了何事,一开始那年轻人还警惕非常, 不欲多谈,可随后在这里住下几天后,还是忍不住同他多谈几句。
“前些时日,我偶然发现,我父亲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而是假借我父亲之名鸠占鹊巢的骗子。”年轻人道。
守门人大惊, “这、这……怎会如此?你母亲、你家中人便没有发现吗?你不曾见过你真正的父亲?”
“我父亲常年在外,并不经常回家,我兄长姊妹几个同他并不亲昵,我刚出生母亲便去世了, 那人便顶着我父亲的脸来了我们家,说不再外出漂泊,耐心经营家业……他的容貌一开始还同我父亲一样,是二十多年来一点点变回原样的,家中的老仆们都被打发地差不多,竟是隐瞒了二十多年都无人知晓……”
守门人惊诧,“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夫人有喜,想回娘家一趟,我便去父亲的书房同他说一声,谁知推门进去里面没人,我不小心碰到桌边的花瓶,书房中竟出了一个密道,里面隐约传来了说话声……我便悄声下去,谁知却听见了他们在密谋……”
守门人听得大气不敢喘,见他突然不说话,好奇道:“密谋什么?”
谁知那年轻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能说,你若知道,恐怕也会没命的。”
守门人头皮一炸,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也’?难道你……”
那年轻人点点头,恨恨道:“我不会武功,被那恶人发觉,但是运气好逃了出来,却被下了毒,命不久矣了。”
守门人顿时一阵唏嘘,却还是忍不住害怕,“那恶人在追杀你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他知我命不久矣,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一时半刻追不到我,只是我还有三子和我夫人还留在府中,夫人还怀有身孕……”
守门人虽然比他年纪大一些,但如此奇闻异事还是头一次听说,见他面色难看,“你身的毒无法可解了吗?”
“毒素已经侵入骨髓。”年轻人摇摇头,神色怆然,“只恨我势单力薄,不能替父报仇,如今还要客死异乡……好在我将那贼人异常看重的东西偷带了出来……”
季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他可曾提过带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守门人摇了摇头,“他不肯说,总告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否则性命难保。”
季怀和湛华对视了一眼,季怀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没过几天,他就不见了。”守门人吸了吸鼻子道。
“不见了?”湛华皱起了眉。
“对,我翻遍了整个义庄都没找到他。”守门人神情遗憾道:“后来我担心他失足落水,还专门去湖底搜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
“二位大侠,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我说出来不要紧了吧?”守门人神色不安道:“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这守门人看去敦厚老实,可当季怀同他对目光,总有种说不来的违和感,不等他开口说话,便见湛华直接问道:“你将此人藏在了何处?”
季怀一愣,却见那原本神色哀戚的守门人一僵,语调不自然地升高,“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将他的尸骨藏起来呢?我没找到他——”
不等他说完,剑就抵在了他的脖子,南玉道:“我们又没说他死了,你怎么一口咬定是尸骨?”
守门人愣住,支支吾吾道:“不、不是,当时他跟我说中了毒,我就以为、以为他死了。”
“谎话连篇。”南玉冷笑一声,看向湛华,“主子,他嘴里没一句真话,杀了算了!”
那守门人也是个胆子小的,一听南玉这么说,登时就被吓得跪在了地,“女侠饶命!饶命!我说我说!”
“他、他说他中了剧毒,活不了多长时间,住了没几天便要走,我见他出手阔绰衣着富贵——”
季怀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眼中满是怒意,“你把他怎么样了!?”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发誓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他当时真的已经快要死了,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守门人涕泗横流,抓住季怀的胳膊求饶,“我真的没想杀他——”
一直冰凉的手抓住了季怀的手腕。
季怀转过头,眼眶通红,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湛华稍一用力,便将那守门人从他手里拽了出来,扔给了南玉,“问他把季瑜的尸体藏在何处了。”
“是。”南玉拽住哭嚎不止的人,出了房间。
“季瑜并非你亲生父亲,何必至此?”湛华问道。
季怀眼底怒意未散,抬头看向他,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在几个月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季瑜。
季瑜对他而言是在祠堂里的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可又不仅仅是个牌位。
他总是被罚去祠堂跪着。
母亲不慈,兄长排挤,下人编排……风言风语进他耳中,或许在他真正的父亲赵俭看来,比起性命安危,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一个从小便敏感的季怀来说,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他总有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他总是跪在祠堂里,看着写着季瑜两个字的牌位,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说得多了,他自己便也能信了。
他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可对季怀而言,牌位的那个人给他撑起了一小块能够喘息的地方,让他能直起脊梁来堂堂正正做个人。
即便季瑜早已经死去多年。
这个名字和从未见过面的季瑜本人,对季怀来说是那段晦暗日子里唯一的支撑。
可这些都随着赵俭的那封信变成了一个笑话,如今的愤怒更是让旁观者不解。
其间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母亲非他生母,父亲非他生父,他不该也不必要同湛华说明愤怒的缘由。
可湛华看起来很不理解。
“我……”季怀顿了顿,低声道:“是将他当做亲生父亲的。”
湛华沉默片刻,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季怀愣住,缓了半晌才道:“节哀?”
“或者你亲手杀了此人替父报仇。”湛华平静道。
这下换成季怀不解了,“可他……并非我亲生父亲,我也没这资格。”
无论是难过还是报仇,他都没资格,更没有立场。
“若是赵俭不曾告诉你真相,你依旧不是季瑜的亲子。”湛华神色平静道:“事实和真相摆在那里永远不会改变,单看你如何去做。”
“你若真的将他当做父亲,血缘也没有那么重要。”
季怀怔愣良久,看向他,“你也……不介意?”
湛华眉梢微动,“关我什么事。”
季怀:“…………”
没过多久,南玉便敲门进来,对他们道:“那人招了。”
44.呼吸
丛映秋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权宁, 不解道:“那姓季的小子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上赶着去救他?”
权宁扯了扯嘴角,“他长得好看呗。”
丛映秋嗤笑一声, “你那么多姘头, 就算季七生了副好皮相也不值得让你半面罗刹这么豁出性命去, 这回若不是我着人拦住你,你是不是就要跟地狱海那位对上了?”
权宁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时日无多的假秃驴。”
“他就算时日无多,也是地狱海的半个主子。”丛映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 “你自己找死,别拖累了飞仙楼。”
权宁突然双膝跪地, 冲她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大礼,“权宁多谢楼主当年的救命之恩, 日后只要楼主需要,我万死不辞,从今日起,权宁便退出飞仙楼。”
丛映秋愣住, “何至于此?”
权宁脸上没了往常嬉笑的神色,“楼主,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丛映秋苦笑道:“这几年你也帮楼内做了许多事,按理说我不该强留于你,只是……你真的要因为一个季怀退出飞仙楼?”
“是。”权宁肯定道:“他对我而言, 非常重要。”
丛映秋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才道:“也罢,人各有志,若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飞仙楼永远给你留有位置。”
“多谢楼主。”权宁冲她一抱拳, 自地上起身,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丛映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派人盯紧他。”
暗处的楚天轻笑一声:“你还是不放心?”
“太蹊跷了。”丛映秋起身,“权宁从不是深情专一的人,为一个季怀,不至于。”
“也许他也想要乾坤图。”楚天道。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丛映秋摇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你还记得三年前咱们路过南疆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吗?”
“万蛊洞。”
“从万蛊洞生不如死爬出来的人——”丛映秋眯起眼睛,“你觉得他还能求什么?”
“世人庸碌,无非功名利禄,色|欲权钱。”楚天笑道:“即便他是从万蛊洞爬出来的,只要他还是个人,定然有所求。”
丛映秋看向他,“那你们修行之人呢?”
“不过顺从本心罢了。”楚天看向她,“楚某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
冻土冷硬难挖。
明夜和南玉便是催动内力挖得也颇为艰难。
他们下到湖中搜尸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真正的尸体就被埋在了岸边,距离他们咫尺之遥。
那守门人哆哆嗦嗦站在不远处,满脸的惊惧和后怕。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铲子的触感终于不对,触到了像人骨一样的东西,明夜喊道:“主子,挖到了!”
季怀和湛华同时上前查看。
守门人似乎是怕极了,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跌在了地上,几人也顾不上管他。
小半截白骨从途中露了出来,看样子那应当是截扭曲的半根手臂,手掌中似乎还仅仅握着什么,明夜蹲下将那指骨掰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诧异道:“咦?怎么还攥着个铃铛?”
“这铃铛有点眼熟。”南玉疑惑道。
湛华的目光落在那异常粗壮的指骨上,季怀猛地转头看向那守门人腰间系着的铃铛,二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不对!”
那挪到远处的守门人脸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伸手往旁边的石头上重重一拍,四人脚下俶尔悬空,径直往下坠去,湛华一把抓住季怀的胳膊,正欲施展轻功带人上去,岂料湖水自上而下倒灌涌入,兜头将几人拍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季怀最后看见的是那守门人撕下面具后的半张脸。
机关轰然开启又闭合,地面重新恢复了原状。
趴在屋顶上的权宁正巧围观了全程,他正要下去将此人除掉,义庄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权宁转头一看,便见武林盟盟主衡泷和桓子昂等人匆匆进了门。
桓子昂对衡泷道:“衡盟主,季怀同地狱海的少主叶湛华在一处是我亲眼所见,叶湛华那手断魂丝我绝对不会认错,恐怕之前客栈追杀武林盟的人也是地狱海安排好的,我们从头到尾都被季怀耍得团团转!”
衡泷眉头紧皱,“此事待见到季怀我定然会问个清楚,你确信他们进了这义庄?”
“千真万确。”桓子昂道:“若不是寻到您费了些时日,我一早便动手了。”
趴在屋顶上的权宁翻了个白眼,趁着那守门人穿过堂屋去应付衡泷和桓子昂等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飞了下来,落在了之前那开关处。
——
周围一片黑暗,冰冷的湖水湮没口鼻,季怀感觉身上像是坠了千斤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哗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季怀气息用尽肺里火辣的时候,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将他从冰冷的水中拽了出来。
季怀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手底的触感像是湿漉漉的石板,有一道呼吸声离得他有些近。
“湛华?”季怀低声问了一句。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呼吸却有些烫人。
季怀头皮忽然一炸,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人!?”
湛华的呼吸不可能这么烫。
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季怀回想起之前守门人那一闪而过的半张脸,顿时寒毛直竖。
“呵。”黑暗中有人轻笑了一声:“七郎,我冒着生命危险跳进湖中来救你,你竟然当我是那秃驴?”
季怀愣了片刻,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权宁?”
权宁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一把将人给拽了起来,“不然是谁?不是那假和尚你很失望?”
季怀:“……多谢相救。”
权宁拽着他在黑暗中往前走,闻言笑道:“哦?你打算怎么个谢法?”
他走得有些快,季怀伸手往旁边一扶,正巧扶上湿漉漉的墙,却又觉得那墙有些诡异的温热,上面仿佛生着许多细小的绒毛,黏腻非常,仿佛是活物一般,季怀猛地缩回了手。
“这是什么地方?”季怀问道。
“湖底。”权宁脚步未停,“那守门人动用机关做得精巧,不太像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季怀皱眉,脑海中那半张脸一直萦绕不去,“你怎么会来此处?”
“自然是来找你。”权宁停下脚步,声音离得他近了一些,“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离那假和尚远一些,你怎么就是不肯听?”
也许是因为在黑暗中,也许是因为周围空荡,权宁的声音没有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调笑,反而多了几分郑重其事的严肃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让季怀很是愣了一下。
“你总要告诉我原因。”季怀道。
“他要将你做成药引子这个原因还不够吗?”权宁不解,“他要你的命,你还要跟他好,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没了其他干扰,单听权宁的语气,季怀终于察觉到了一直以为的违和之处,笃定道:“不,除了这个原因。”
“什么?”权宁一顿。
“你有事瞒着我。”季怀道。
权宁轻佻笑道:“你又不跟我好,我自然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你,若是你答应离开那秃驴,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季怀直接将他这些似是而非的调笑无视,脑海中将从认识权宁以来的种种串联了一遍,总觉得快要抓住事情的关键,却偏偏就差那么一点。
“你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季怀状若无意地问道。
“第一次来。”权宁声音幽幽道:“七郎,不必想着套我的话,我说了,只要你别再跟那秃驴扯上关系,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你和湛华有仇?”季怀问道。
“啧。”权宁又拽着他继续往前走,“自然是有仇,而且不共戴天。”
这路长得仿佛走不到尽头一般,季怀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睛,方才那守门人的半张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总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奇妙的眼熟,尤其是那半边侧脸,他隐约在什么地方见过。
而且是自下而上。
“他杀了你的亲人?”季怀问。
权宁的笑声在一片黑暗中格外阴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不。”
“确切地说,该是我们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
季怀过了半晌才道:“你也是赵俭给我留下的人?”
“唔,算是吧。”权宁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没这么聪明。”
季怀嘴角一抽,“那你说我们和湛华有仇……什么仇?”
什么仇,能不共戴天?
季怀突然有些后悔问出这话来。
“你不是季大奶奶和季瑜的亲生儿子,是平阳王打了个时间差换进季府的,那你就没想过,真正的季七去了何处?”权宁意有所指。
季怀呼吸一窒。
隐隐约约的猜测是一回事,等有人真切地将事实摆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他本来心存侥幸,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可偏偏现实给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
“你的亲生父亲杀了他的祖父,害他父亲生死不知,冒名顶替季铭二十余年,还用你替掉了他的身份,还有——”
“他身上那毒只能以你为药引才能解,你觉得是为什么?”
45.在意
湿冷的湖水浸透衣服, 仿佛要侵入骨髓。
季怀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你刚出生时便中了奇毒,平阳王详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帮你将毒解掉,平阳王带你求到了医仙谷,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换血。”
权宁的声音仿佛淬了毒, 一字一字剜进了季怀的心脏, “真正的季七跟你正巧同年同月同日,平阳王用了些手段让他久病不愈,借口帮他治病带着他去了医仙谷,把你二人的血换后, 将那奇毒渡到了他身上。”
季怀耳边嗡嗡作响,之前他同湛华的对话声一遍遍回响。
‘这药丸是用来压制我体内之毒的, 每旬都要吃上一颗……’
‘我姓叶名湛华,同你一般大, 二十有一,生辰是腊月初三……’
季怀浑身发冷,“那他去哪里了?”
“本来是要处理掉的,可回来的路上碰上了点意外, 便将那孩子从马车上丢了下去。”权宁低声道:“按理说他身种奇毒,又是冰天雪地,应当是活不下去,谁知他命硬,运气还好, 被地狱海的掌门捡了去收为义子……”
‘我幼时在石源城长大。’
‘我没有家。’
季怀觉得这实在太过巧合, 可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地狱海消息网遍布整个赵国,”权宁嗤笑一声:“他既然能找到你,并且说你是唯一能解毒的药引子, 你当真觉得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吗?”
“季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季怀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的生父杀了湛华的祖父和父亲,而他霸占了湛华的身份二十余年,他所享有的一切都该是湛华的,他甚至抢走了湛华一身血,留给了他一身剧毒,需日日服药,苦不堪言,如今更是命不久矣……
湛华一开始便知道他季怀是罪魁祸首。
湛华接近他,算计他,要将他当做药引子入药,可又应下了他那似是而非的赌约——
季怀恍惚间想,他是要做圣人吗?竟然能忍住没有将自己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让他出气解恨。”权宁似乎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声音幽幽道:“你可知为何人人都对地狱海避之不及?”
“……为何?”
“寻常武林中人若是有仇有怨,至多不过是打一架,要了你的性命,再不然灭你全家也就到底了。”权宁道:“可地狱海的人不一样,他们会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引你上钩,让你对他们死心塌地,一点点地折磨你。”
“人死了无趣,人想死却死不了,只能由他们折磨,才叫畅快。”
“被地狱海的人缠上,如活人入地狱,生不如死。”
“叶湛华犹擅攻人心,手段诡谲狠辣。他若真的只是将你杀了做药引子,顶多也就落个死无全尸挫骨扬灰,可你们之间的恩怨,他这样做能解气么?”
“季怀,你好好想想。”
权宁的声音里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季怀脑子里乱糟糟的,却还是勉强保持了一丝清明,“可归根结底是我欠他的——”
话音未落,他便被人抓住衣襟掼到了石壁上。
“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能让你活下来死了多少人?”权宁冷声道:“你是欠他的,可若照你这个算法,你欠的可不止一个叶湛华,多少人因为你家破人亡,他叶湛华起码还活着!”
季怀愣住。
嘭!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爆炸声。
权宁呼吸一变,拽着他开始往前跑了起来。
“快!这地道要塌了!”权宁大声道。
季怀跟在他身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涌来的热浪。
“哪个神经病敢在底下用炸药!?”权宁怒道。
——
地面。
赵越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宋楠,问道:“宋小将军,这火药会不会太多了些?”
“放心,我有数,这量正好能炸开又不至于引起坍塌。”宋楠一脸笃定道:“只是赵兄为何要炸开这山洞?里面可是有什么东西?”
赵越道:“我急着救人。”
“救人?”宋楠看着坚硬的石壁,诧异道:“有人被埋进这山石里去了?”
他话音刚落,那看着厚实的石壁便坍塌下来,露出了里面黑漆漆的入口。
“宋小将军可还记得咱们上次去的义庄?”赵越一摆手,身后便有仓空门的人上去清理掉碎石。
“自然记得。”宋楠疑惑道:“可不是没有搜到人吗?”
“在义庄确实没有搜到人,但是仓空门的人搜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机关。”赵越道;“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只是派人暗中探查,发现那处机关连着湖底,一直延伸到此处,但是出口却被人封住了。”
“方才有消息来,季怀掉进了机关之中。”赵越道:“现下去义庄已经来不及,只能从此处直接破开。”
宋楠大惊,拽着赵越便要进那入口。
赵越道:“底下错综复杂,还是先派人进去——”
“不行,我那未来妹夫绝对不能出事!”宋楠火急火燎道:“他死了我妹妹不就守寡了吗!”
赵越:“…………”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竟让他说得有板有眼。
两人带着一行二十余人进了密道,燃起了火把,石壁上火影摇曳。
“咦,这石壁上竟然还有壁画?”宋楠被上面的壁画吸引了目光,正待仔细看,前面探路的士兵便报。
“将军,前面有一石门,外面有机关,无法进入。”
“炸开。”宋楠大手一挥。
赵越脸色一变,急忙阻止,“小将军不可,这地道之中若是贸然用炸药,恐怕会引起坍塌。”
“放心,我手底下的人有数。”宋楠的目光还落在那壁画上。
“可是——”赵越还是不怎么放心。
“赵兄你看,这看上去有些像墓里的壁画。”宋楠指给他看,“我手底下的兵不知道下过多少次墓了,手上有数。”
赵越震惊道:“下墓?”
“那狗皇帝不给拨粮饷,兄弟们总得用银子不是?”宋楠冲他挑了一下眉。
嘭!
一声巨响自前方传来,地道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没有塌。
赵越勉强放下心来。
但是宋楠忘了,若是底下还有条墓道,那底下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前面是个三叉口,咱们往哪儿跑!?”权宁在前头大声问季怀。
“我怎么知道!”季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命贵运气好,赶紧说一个!”权宁吼道。
“左!往左!”季怀随口一说。
权宁便带着他拐进了左边的地道里,两个人刚一进去,不知道是触碰到了哪处的机关,一阵天旋地转。
混乱中季怀感觉自己接连撞到了几个人,而后被人抱进了怀里,手贴在了他的后颈处。
熟悉的苦药清香落入鼻腔,季怀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人抱着他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一瞬间,灯火通明,刺得季怀眼皮发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只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缓一缓再看。”
“湛华?”季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嗯。”湛华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十分清晰。
季怀缓了半晌,眼前终于不再发花了,拿开湛华的手看向他,发现对方也是一身湿漉漉的,“你没事吧?”
“没事。”湛华十分自然地抓住他的手,“此处是个墓穴,墓内甬道四通八达,应当是有排水的地方,湖水只倒灌了最下的一层。”
季怀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权宁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是被冲散了还是碰到湛华所以悄悄藏了起来。
“在找什么?”湛华转头看向他。
“没……”季怀心里发虚,不小心磕巴了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办法出去。”湛华道:“虽然有排水,但是湖水倒灌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大,早晚会淹没整座墓室。”
季怀心里一沉。
“湖边埋的那具尸骨根本不是季瑜。”季怀道:“那尸骨手中拿的铃铛和那守门人腰间的一模一样。”
湛华道:“季瑜不会武功,更没有干过粗活,尸骨掌骨粗大,更像是——”
“真正的守门人?”季怀接话。
“嗯。”湛华点点头。
季怀皱起眉,“那现在的这个守门人又是谁?”
两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既然二十多年前死的那个人不是季瑜而是守门人,那现在这个守门人……
季怀猜测道:“会不会季瑜没有死?可是屋顶房梁上的木牌又是谁放上去的?”
季怀偏过头去看他,烛火下湛华的侧脸同之前那守门人一闪而过的侧脸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头一震,“现在那守门人是季瑜!?”
湛华语气平静道:“有这种可能。”
听上去很不在意。
“那他为什么连你也——”季怀说到一半,猛地闭嘴,可是为时已晚。
昏黄的烛火下,潮湿阴冷的墓道里,湛华缓缓抬起眼来看向他,清俊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冷霜,声音沉沉地压了下来。
“季怀。”
46.墓道
之前权宁的话让季怀心绪大乱。
再见湛华, 他也想不出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湛华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警告。
季怀扯了扯嘴角,看向前面那扇石门,清了清嗓子道:“墓道里的门是不是都有机关?”
湛华敛起神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沉声道:“你方才碰见了什么人?”
季怀神色一僵。
“他跟你说了什么?”湛华又问。
季怀觉得这墓道的空气有些稀薄,让他喘不上气来,沉默良久才道:“你早就知道自己才是季七对不对?”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长到季怀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湛华才语气平静道:“是。”
“什么时候?”
“这重要吗?”
“重要。”
湛华目光落在季怀的脸上, “半年前,我体内的毒义父用内力也无法帮我压制的时候, 他让我来季府找你。”
半年前,正是赵俭去世, 请来法师的时候。
他活了二十一年,因为体内的毒,日日忍受锥心蚀骨之痛,活得生不如死, 在地狱海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却还要逼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活着。
初春时节,他到了晚来城,却发现罪魁祸首已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报仇,仇人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对方不痛不痒。
然后,他遇见了他的药引子。
温润如玉的季家公子,天真不谙世事,在路上碰见他微笑着同他行礼, 明明处境也不怎么好,每次碰见他却总是冲他笑。
他怎么这么开心?
他凭什么这么开心?
“半年前——”季怀舌根微微泛苦,“直接杀了我制成药引子不够解气是吗?”
“是。”湛华承认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伸手按在了季怀的侧颈上,手下的脉搏温热清晰,“季怀,你身上流着的血是我的。”
手指冰凉,随时能捏断他的脖子。
湛华靠近他,声音冷漠道:“我活着的每一刻都觉得煎熬,若是可以,我更想将这毒还给你,让你带着它再活上二十年,让你也知道生不如死是何种滋味。”
季怀直直地望着他,“他们同我说你心计诡谲,犹擅攻心,总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
“你这般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怕我跑了么?”
湛华沉默良久才道:“可你只是吃颗我用来解毒的药丸便受不住。”
季怀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舍不得了吗?”
那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后颈,带着凉意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带着几分恼怒的意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原本压抑沉闷的逼问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彻底变了意味。
墓道中的墙壁湿冷又黏腻,被湖水浸透的衣裳刺骨冰凉,空气中淡淡的苦香和墓室腐朽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昏脑涨。
季怀将手搭在湛华腰间,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抵在了墙上,慢条斯理的回给他一个缠绵的吻,呼出的气息都散发出同他一般的苦药清香。
搭在湛华腰间的手不知何时滑落,掩藏在了纠缠在一起的衣摆之间。
季怀垂眸盯着湛华的鼻尖,声音微哑,“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湛华喉结微动,眯起眼睛看着他,“……不是。”
暧昧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墓道中勾缠在一起,明明周围潮湿阴冷,烛火之下却是滚烫而炙热。
烛火摇曳,烛泪自空中坠落,滴在了湛华苍白清瘦的手背上。
刺目的红烛和苍白的青筋在季怀眼前闪过,“我早晚会杀了你,你现在可以离开。”
季怀用拇指帮他抹去那点烛泪,轻声笑道:“不。”
*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南玉踩在泥泞的地面,手中的蜡烛晃晃悠悠,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南玉心脏重重一跳,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再一次坠落,谁知道失重感久久没有传来。
“是骨头。”明夜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路走来触碰了不下五次机关,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地往下坠落,他们已经小心再小心,可依旧防不胜防,甚至有一次他们两个贴着墙走旁边都突然出现了机关将他们诓了进去。
然而不等明夜这口气松完,头顶突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十几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哗哗落了下来。
“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宋楠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吐了两口泥巴,将手中的火把举起来,便同南玉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哪来的女鬼!?”
南玉怒道:“呸!你才是女鬼!姑奶奶正儿八经的大活人!”
宋楠赶忙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吓怕了!”
“是你!?”赵越看见明夜顿时大怒。
明夜嗤笑一声,“是我又如何?”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越沉声道:“把他给我拿下!”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闻声而动,拔剑便要冲明夜和南玉砍去,狭窄的墓道中顿时刀剑齐飞。
不知道又是谁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宋楠赶忙高声道:“都快住手!机关——”
轰隆!咔嚓!
泥泞的地面顿时一空,乱斗的人群一股脑地全被抛了下去。
“——又被触动了。”宋楠脑袋被磕了一下,晃晃悠悠地从地面爬起来,而后便发现这条甬道里烛火通明。
最重要的是,空无一人。
那些和他一起掉下来的人全都不见了。
宋楠忍不住头皮发麻,攥紧了手中的刀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走了约莫有十几丈远,便听见拐角处传来几句模糊的人声。
“……胡闹……”
“……你明明很……”
那两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分明,若隐若现,宋楠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前面有人吗?”
对话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拐角处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容貌清俊的和尚,还有一个眉眼温润的公子哥。
若是平常在路上看见这么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是一处诡谲的底下墓室,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和尚面无表情看着十分高冷,那公子哥微微皱着眉,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不知为何宋楠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伸手摸了摸鼻子。
“本无意打扰二位,只是这墓道错综复杂,在下不小心迷了路与属下走散……”宋楠冲二人抱拳道。
好事突然被打断,饶是季怀再好脾气也有些不畅快,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又听对方这么说,他忍不住蹙眉,“还有人?”
他刚发出这声疑问,旁边的墙壁突然震动了一下,石板开合,从里面吐出来一个全身是泥的人来。
从泥地里滚了一圈的南玉呸呸了两声,被烛光照得刺眼,但依旧看清了眼前的人,“主子?季公子?”
季怀看着只剩眼白的泥人,“南玉?”
“正是,我和明夜碰到赵越和官府的人,同他们打了起来,不小心触碰到机关便走散了。”南玉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泥,瞥见在一旁站着的宋楠,顿时警铃大作,“就是他,他和赵越是一伙的!”
宋楠却看向季怀,问道:“阁下可是季怀季公子?”
季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与赵兄下墓就是来救你出去的,还请季公子快随我离开此处!”宋楠大喜。
南玉拔出剑来指着他,“用得着你来救!季公子是我们主子的人!”
宋楠不知道她与湛华是地狱海的人,忙抬起手和气道:“这位姑娘,咱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越和季公子是朋友,我们没有恶意的。”
南玉心说怕的就是季怀的朋友。
“南玉。”湛华出声道:“把剑放下。”
“是。”南玉虽然心中不忿,但还是将剑收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从这里出去再说。”湛华道。
“对,有什么误会出去说开便是,当务之急是先出去。”宋楠赞同道。
季怀有些诧异地看了湛华一眼。
“主子,你脖子没事吧?”摇曳的烛火中,南玉被泥巴糊住的眼睛看不怎么清楚,只看见湛华脖子下红了一大片。
宋楠循声看了过去。
湛华伸手要碰,季怀眼疾手快将他有些散乱的衣襟拉了起来,遮得严严实实,继而一脸严肃地盯着南玉,“你看错了。”
南玉笃定道:“不啊,我明明看见——”
“你看错了。”湛华打断了她。
南玉:“……哦。”
宋楠离得他们有些远,抻长了脖子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觉得这和尚和公子哥之间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走吧,先去找出口。”湛华清咳了一声,拉着季怀往前走。
季怀凑近他低声道:“你耳朵梢红了。”
湛华下颌紧绷,掩在袖中的手使劲捏了他的手腕一下,“……闭嘴。”
季怀手腕一翻同他十指相扣,“没事,他们又没看见。”
湛华转头瞪了他一眼。
季怀冲他挑了挑眉。
那身被掩藏许久的纨绔气息又开始冒了出来,带着些颇为不羁的混意。
湛华这才想起来,在季怀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原本也是个疯的。
47.南墙
季怀在季家生活了二十一年, 虽然锦衣玉食,但不论是母亲兄长还是季家各房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没遇到湛华之前,“季铭”去世满府白幡, 这位主可是大摇大摆在风华楼住了半个月, 真混起来能搅得整个季府都不得安宁。
他本也不是什么谦逊守礼的公子少爷。
且性子极犟, 别人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偏要去做,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人都劝他离湛华远一点,可他偏偏就是不要命地凑上去。
季怀走在狭长的墓道中,借着烛火的光打量旁边的湛华。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坏, 可不管他怎么看,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好的, 甚至连耳垂上的痣都长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抢走了湛华的一切,让他艰难地活了二十多年, 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可迄今为止都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若是湛华真要杀他,他除了引颈受戮也没有其他办法。
“湛华。”他抓着对方冰凉的手,凑在他耳边用低声道:“你身上的血和毒也都是我的。”
湛华不解的看向他。
季怀勾唇笑了起来, “那你这个人,也该是我的。”
“我欠你许多,在把这条命还给你之前,我先把我这个人还给你。”
湛华抓着他的手倏然扣紧。
南玉看着前面快黏到一起的两个狗男男,一脸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看这愈演愈烈的架势, 主子怕是要完。
说好的折磨得对方生不如死以消心头之恨呢!主子求求你清醒一点!
然而她主子大概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虽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高冷模样,可整个人都快黏到那药引子身上了。
南玉伸手捂脸。
宋楠本来是想跟前面那两个人搭话,但是看着就很难融入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看向南玉, “这位……姑娘,咱们这是往哪边走?”
“不知道。”南玉心情极差,没好气道:“我跟着主子走。”
宋楠被噎了一下,又好脾气地问道:“敢问姑娘,你家主子是?”
南玉思量片刻,笃定道:“季公子的姘头。”
“哦——啊!?”宋楠猛地拔高声音:“姘头!?”
南玉要捂他的嘴已然来不及,前面两人一起转过头来盯着她,看样子是要个解释。
南玉飞速甩锅,指着宋楠道:“他自己说的,跟我没有关系。”
宋楠指了指季怀,又指向湛华,“你你你你们,对得起我妹妹吗!?”
季怀和湛华:“???”
一番解释过后,季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赵越只是我朋友,他没资格替我定这门亲事。”
宋楠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过于激动了,但在见到季怀真人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替自己妹妹争取一下,“季公子,我妹妹温柔贤惠美丽大方,你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
季怀拒绝地十分干脆,“小将军,你也看到了,我家这位不同意。”
南玉默默捂嘴,心中哀嚎自家主子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了。
湛华冷冷盯着宋楠,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
宋楠:“……既然季公子无意,我倒也不好强求。”
但出家人这么光明正大的破戒真的好吗!?
宋楠不理解,但是盯着那和尚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不敢说话。
——
明夜醒来的时候后颈隐隐作痛。
一柄雪亮的匕首抵在了他的侧颈上。
明夜定睛一看,便见赵越正冷笑着看着他。
“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明夜道:“我好心送你进石源城,方才咱们掉下来的时候我还拉了你一把,你怎么专门恩将仇报?”
“呵,你送我回石源城不假,可见财起意要杀我的也是你。”赵越看着他,“心思不正,一身邪气。”
明夜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当时只是想打昏你,根本就没想杀你,杀了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花言巧语。”赵越冷嗤一声,匕首往前移送。
“南玉!”明夜看向他身后大喊了一声。
赵越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要回头,结果手腕一麻,手中的匕首就被人夺了过去。
赵越不会武功,明夜轻轻松松地便将人给制住,凶相毕露,“当时就该直接杀了你,省得引出后面这些麻烦,还要我跟主子解释。”
赵越暗道对方狡诈,当下却还是活命要紧,趁他不备,抓住对方的领口猛地亲了上去。
明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颗苦涩的药丸就被抵进了喉咙,苦涩的味道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将人推开,想将那枚药丸给吐出来。
赵越勾唇笑道:“没用的,这毒丸入口即化,瞬息便可侵入血肉骨髓,若是三天内不服下解药,整个人就会溃烂而死。”
明夜恶狠狠的盯着他,“你少诓我!”
“呵,不信你试试还能不能催动内力。”赵越笃定道。
明夜试着催动内力,果然没有半点反应,脸色一变。
赵越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你若是听我的话,待出了这墓室,我便给你解药。”
明夜思量片刻,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若食言,我就算武功全失也能够杀了你。”
赵越捏住那匕首将其挪开,“我说到做到。”
明夜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也不嫌恶心!”
赵越轻飘飘道:“挺软,不恶心。”
明夜大受震撼,愣愣待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些读书人……怎么都这般不知廉耻!?
他可怜的主子就被个季怀那个小白脸勾了魂!
“你叫什么名字?”赵越问他。
明夜冷哼一声。
“解药只有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赵越轻飘飘道。
“明夜。”明夜忍辱负重道。
赵越道:“虽然名字有些奇怪,但别有意味。”
明夜想把地上的泥巴糊他脸上。
——
地面。
衡泷看着混战在一处的人群,拽过桓子昂道:“你不是说这些追兵是季怀和地狱海的人自导自演的吗!为何他们还是追到了此处!?”
桓子昂气急败坏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是路数各个都诡谲多变,根本不像是武林中人的路数,招招致命,压根就没打算留活口。
一片混乱中,那守门人趁乱进入了后院的湖边,悄悄打开了机关。
被逼至走投无路的衡泷等人很快就发现了此处机关,守门人赶忙道:“这底下是个墓室,里面四通八达,八个方位都有出口,各位侠士快去逃命吧!”
衡泷思量片刻,桓子昂倒是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一把揪住了那守门人的领子,“你下去在前面带路!”
不等他求饶,就被人径直扔了进去。
武林盟的人进入了地下,北镇抚司的人看向他们的头,“咱们要进去追吗?”
“追!只有武林盟的人知道季怀现在在何处!”
带头的人沉声道:“若是不将季怀的脑袋提回去,林大人谁都不会放过,都听明白了吗!”
——
京城。
皇宫。
紫宸殿。
赵岐看着暗部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紧紧皱起了眉。
台阶上坐着个穿太监服的男子,正抱着盘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一边吃还要一边评价,“你们御膳房做的这点心太甜太腻,跟梁国比差得远了。”
“那你倒是别吃。”赵岐将那信摔在桌子上,冲外面的人喊:“给朕把林渊叫来。”
门外的大太监小心翼翼道:“陛下,林大人抱病在家,听说都下不了床了。”
“你亲自去,传朕口谕,要是他不来,朕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赵岐怒道。
大太监赶忙带人匆匆去了。
吃点心的人起身从旁边捞了壶茶来喝,“你跟林渊置什么气啊,他也是为你好。”
赵岐皮笑肉不笑得看着他,“那我现在就把你送回梁国,那也是为你好。”
那人被点心噎了一下,使劲捶了锤,才勉强咽下去,坐在台阶上抻长了腿,“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赵岐看着他,“我觉得赵国已经够不靠谱的了,怎么你们梁国比赵国还不靠谱?”
“嗯,我也觉得梁国迟早要完。”对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所以你做了什么,让梁国皇帝一路追杀你追到赵国?”赵岐很是不解,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我把他给睡了。”对方幽幽道。
“噗!”赵岐一口将茶水喷了出来。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对方捻起一块点心来扔进嘴里,使劲嚼了嚼,“主要是我们两个政见不合,国无共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倒不如趁早离开,大家好聚好散。”
“冒昧一问,你俩不是双胞胎兄弟吗?”赵岐大受震撼,试探地问道:“你把你哥给睡了?”
“我俩没有血缘关系。”对方优哉游哉道:“我姓王他姓梁,往上算充其量有同一个猴祖宗,只是碰巧长得一模一样。”
这人说的话里七句话有六句半赵岐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对方有才华,“既如此,要不你来我们赵国,我起码能给你个尚书位。”
那人一挑眉,“你家林尚书不会扒了我的皮?”
“他敢!”赵岐一拍桌子,后知后觉道:“谁说他是我家的了!”
“啧。”那人摇了摇头。
“不过说起来,我这边还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来帮忙。”过了半晌,赵岐又开口。
“关于你那小皇叔的事情?”对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
“对。”赵岐道:“我知道林渊为何要执意灭他的口,这么样也最为稳妥,只是赵氏一族现今子嗣凋敝,现存的血脉只剩一位公主,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将他接回来。”
“他们都说你仁厚我起初还不信。”对方诧异道:“万一对方有反心呢?”
“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看看。”赵岐道:“若是对方无意,我便不会让林渊动手。”
“若是对方要反呢?”
“那便只能杀之。”
48.古诗
“通常来说, 墓室石门前都会设置机关,用来防止盗墓贼进入盗取财物。”宋楠像模像样地跟南玉解释道:“机关多用箭,箭头淬毒, 触碰到一星半点即刻丧命, 所以碰上石门切忌不可轻易上前。”
南玉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站在被湛华一巴掌推开的石门前,转过头问他:“你走不走?”
宋楠:“……这就来。”
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季怀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刚才我们是不是来过?”
“嗯。”湛华指了指了墙上那处留下的记号,“你看。”
“这记号怎么有些不太对?”季怀皱了皱眉。
之前临走时湛华用匕首在墙上刻下了一道上小下大的记号, 可现在他们重新走到这里,这记号却变成了上大下小。
“这记号反了。”湛华伸手摸了摸那处记号, 仰起头看向墓道的上方。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墓,在主室外设置八条通道, 四正四隅,而且这八条通道之间互相连通,其间有生路有死路,机关无数, 却并没有设置杀人的机关,八条通道可以上下翻转变化,生路可能会变死路,死路也有可能变活,将你困死在其中, 能不能出去全凭运气。”宋楠说着牙齿泛酸。
“只是这种墓室修建起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而且对地势和土壤的质地要求都非常高,寻常人家根本不会将墓室修建地这般复杂。”
“费这么多功夫,这墓主人是有多少宝物藏在里面啊?”南玉听完忍不住吐槽。
谁知听她这么一说,季怀和湛华俱是脸色一变。
这还真说不准。
“季铭”, 也就是赵俭死前多次叮嘱季怀一定要来石源城找到季瑜的尸骨送回晚来,很明显不是什么爱子心切,恐怕他要季怀找的那图就藏在这墓里。
只是季怀有一处想不明白,如果那守门人真的是季瑜,这墓穴之中也确实有乾坤图,那他为何要将他们引入这墓穴之中?
难道是觉得他们找不到乾坤图,企图将他们困死其中?
季怀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小心有诈。”湛华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季怀点点头。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突然从头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几块碎石落下,湛华脸色一变,“快躲开!”
几人赶忙靠墙站好,从上面掉下来了三个人,有两个人那衣服的制式有些眼熟,还是南玉先认了出来,“是那天追杀武林盟的官兵!他们是京城来的!”
那两人一听身份被识破,便要动手,然而湛华和南玉的速度比他们还要快,不到半刻钟,三个人就成了三具被断魂丝钉在墙上的尸体。
南玉一点也不拘小节地搜尸,宋楠见她一个小姑娘这活儿,有些看不下去,便出手帮忙。
按理说他也是为皇帝卖命的,这几个人对他而言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只是宋楠对皇帝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果断帮忙搜身。
“嘶……”宋楠看着搜出来的令牌觉得要完,“这是北镇抚司的人。”
“北镇抚司?”南玉虽然对朝廷的官制并不怎么了解,却也听说过北镇抚司的名头。
北镇抚司直属皇帝,里面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而且手底下的诏狱更是恶名满满。
朝廷的恶名和武林中人的恶名比起来,还是前者更具有威慑力。
只是武林和朝廷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武林不管是正道还是所谓的魔教,都不怎么喜欢跟朝廷扯上关系。
湛华看向季怀,“京城人的追上来了。”
他之前一直乔装打扮跟混在仓空门里,自然也知道赵越是赵俭留给季怀的人,只是这赵越在湛华看来着实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只会天天跟季怀套近乎。
“除了那两个北镇抚司的,还有一个是长虹谷的。”南玉摸出对方的令牌,忍不住皱眉,“怎么武林盟的人也下来了?”
季怀看向宋楠,“你和赵越又是怎么回事?”
“赵越收到消息,听说你被人设计进了义庄底下的墓,便火急火燎地带着我去炸了一处山洞,然后就……这样了。”宋楠很显然也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在这里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义庄的湖水底下还有规模这么大的一处墓穴。”
语气是夹杂着一丝遗憾。
武林盟、北镇抚司、赵越和仓空门,权宁,还有一个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将军之子宋楠,再加上湛华和季怀,几方势力纠缠在一处,都被困在了这不停变化的诡谲墓室里。
但无外乎都是冲着乾坤图来的。
哪怕是北镇抚司一心一意要杀了季怀,也是为了不让他拿到乾坤图。
“所以咱们现在是要想办法出去吗?”宋楠问道。
“不。”季怀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他看向不知道何时又多出来的那道石门,“我们要赶在那些人之前,先找到主墓室的位置。”
宋楠傻了眼。
“如果宋小将军要出去,可自去寻生路。”季怀又道。
“不了,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宋楠摇摇头,“这种墓穴进易出难,进到主墓室找出生路的可能性还大点儿。”
于是四个人就着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继续往前走,影子影影绰绰倒映在石壁上,颇有些诡异。
这次他们走得格外小心,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但是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整个墓道陡然翻转,一阵混乱过后,原本在他们左侧的墙变成了他们脚下的地。
“翻了一个墙面。”宋楠看向之前那石门的方向,“我怎么觉得墓道的方向也翻了个个儿?”
而且墓道黑暗,又没有罗盘指引,他们根本无法辨别东南西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可这墓道前后随时都会翻转,而且是随墙面变化一起。
也就是说原本他们一直在往前走,机关一动,一侧的墙面就到了脚下,即使他们站着不动,原本的“前面”也会变成后面。
而且天旋地转怎么可能保持不动,机关一换,便能教人彻底晕头转向,再这样反复来上几次,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要崩溃。
“约莫是一刻钟。”南玉突然道:“一刻钟的时间,这墓道的方位就会变一次。”
“而且这八条墓道应当只有一个出口和一个入口。”宋楠补充道:“我和赵越生生炸出来的那个应当本就是个出口,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季怀那着匕首,借着微弱的烛火,在地上划了几道线,“如果真的像宋小将军所说,这墓穴底下有八条墓道,而且这墓道都两两相连,且在不停地变换,可不管这墓道怎么变换,总会有一条通向出口,有一条通向入口。”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有入口的那一条。”季怀用匕首点了点那交织在一处的八条线。
“可是这晕头转向地怎么找?”南玉苦着一张脸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季怀道。
“季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背诗?”宋楠十分不解。
湛华却看向季怀,“石源城在西北。”
季怀眼睛一亮,“那三秦……长安就在石源城的东北方向。”
“五津——蜀川在石源城的东南方。”湛华接着道。
“诗句的上半句是准备离开的地方。”季怀在地上的一条线上标了个圈,“那东北方向那条墓道便是出口!”
“下半句要去的地方就是入口。”湛华点了点同他相隔一处的那条线,“东南方的墓道。”
南玉和宋楠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宋楠不解道:“怎么还突然从诗句里开始推出口和入口了?”
南玉倒是没有他想的这么多,反而是兴致勃勃的问道:“可我们怎么知道哪两条墓道在东北和东南?”
“三和五。”湛华伸手摸了摸墙壁,对季怀道:“墓道之中是很难辨明方向的,也许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什么标记。”
季怀点点头,“也只能一条墓道一条墓道的找了。”
“意思就是咱们找到第五条墓道,就能进去主墓室?”宋楠虽然听得晕晕乎乎,但是抓重点的能力很强,整个人瞬间又有了求生的希望。
“按理说是这样。”季怀道:“只是这墓道里漆黑一片,而且机关密布,很可能不等我们找到标记便会落入另一条墓道之中。”
“那咱们也做上标记不就好了?”南玉道。
“说起来虽然简单,可是未必能找到之前做的标记。”宋楠觉得这样有些麻烦。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南玉抱住胳膊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宋楠:“……没有。”
“不管了,咱们先在墓道里找一找!”南玉这姑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精神,开始四处摸索。
“南玉,别四处——”季怀告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南玉哎哟了一声,原本安静的墓道突然翻转,四个人瞬间就被冲散开来。
嘭!
机关合上,季怀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刚一抬起头来,便和北镇抚司的一群人对上了目光。
烛火摇曳中,双方大眼瞪小眼,显然都是被撞进了同一条墓道。
季怀和湛华几人被冲散,这会儿孤身一人,对面又是要他命的,这会儿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站住!”有人怒喝一声,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都小心些!不要踩到机关!”有人提醒道。
“啊!”他刚说完,便有人不小心中招,坠入了另一条墓道之中,整个墓道又翻转了一次,有人崩溃地骂出了声:“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季怀此时无比感谢这墓道里面设计了如此的开关,一边跑一边尽可能的踩地砖,可偏偏要什么不来什么,跑了一大段竟然愣是一个开关都没有踩中。
背后传来利刃破空声,季怀猛地往旁边一躲,正好撞在了墙上,只听咔嚓一声,身边突然一空,在混乱中滚到了另一条墓道之中。
这条墓道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源,现下季怀又是孤身一人,他身上也没有带火折子,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地往前摸索,最后能触碰到机关,去个有光的墓道拿几根蜡烛备用。
他正小心摸索着,呼吸突然一顿。
安静的墓道之中,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幽幽地从他的背后传来。
季怀使劲咽了咽唾沫,手心紧张到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49.记号
墓道之中格外幽静, 季怀停下动作之后,那呼吸声就变得格外明显起来。
而且离得他越来越近。
季怀握紧了袖中的匕首,那呼吸声猛然靠近, 他猛地矮身就地一滚, 便听见刀剑砍在石头上的声音。
“跑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季怀一怔, “守门人!?”
然而他这一出声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人拖拖沓沓朝着他走了过来,而且速度极快,“我听他们说你叫季怀?”
季怀咬牙屏息, 利落地爬起来往前跑。
那脚步声不快不慢,却始终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季怀,你跑什么?”
季怀心道这不是废话么, 我若不跑等着被你砍死吗?
守门人像是拖了把长刀,刀尖划在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他像毫不在意, 怪异地笑着:“我都没来得及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我离家时都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你娘希望你是个小姑娘,让你上面三个哥哥护着你……”守门人,或者说真正的季瑜,不急不慢地说道:“不过季怀这个名字可真听。”
季怀听得头皮发麻, 强忍住想回话的冲动, 紧紧贴着墙壁前行。
“是不是季铭派你来的?”季瑜笑着问:“他派你来拿什么?”
“不过你长得跟我和你娘一点儿不像。”季瑜缓缓道:“真奇怪,跟在你身边的和尚倒是跟你外祖父有些相像,不过我不怎么喜欢他。”
季怀听着皱起了眉。
季瑜像不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季怀,更不知道湛华才是真正的季七。
如果他认为自己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为何还要将他引入这墓道之中?
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像认定了他和季铭是一伙的。
季怀正思索着,脑后突然传来破空声,他脊背一凉,前面突然有人猛地拽了他一把,那刀刃贴着他的肩膀劈过,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嗯?”季瑜发出一声疑惑的询问。
季怀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长刀拖在地上渐行渐远,待声音听不见之后,捂着他嘴的那人才松开了手。
“你受伤了?”权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没事。”季怀轻咳了一声:“你怎么在这条墓道里?”
“什么叫这条?”权宁疑惑道:“我一直在这里就没出去过。”
季怀:“……这里有八条互相连通的墓道,墓道中处处都是机关。”
“哦,那可能是我武功太高,避开了所有的机关。”权宁幽幽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季怀抽了抽嘴角。
偏偏这厮死不死还要加上一句:“绝对没有看到你跟那秃驴乱搞。”
季怀的脸猛然涨红,幸这里漆黑一片看不见,否则他真要找个机关一头撞进去。
是以季七公子虽然面色通红,语气却异常镇定道:“我心悦他,情难自禁,有什么问题吗?”
权宁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我之前同你说了这么多,你权当耳旁风了是吧!?”
“你所说我都记得。”季怀道:“倘若他真如你所说这般心机深沉……我也认准了他。”
“你不怕他杀了你?”权宁不理解。
“我怕。”大概是周围一片黑暗,季怀也不再拘泥,声音沉沉道:“我要赢了他,找到给他解毒的法子,若他都是逢场作戏,我便将他关起来,让他给我演一辈子。”
权宁过了半晌才幽幽道:“你不去魔教真是浪费了这颗苗子。”
“承蒙夸奖。”季怀扯了扯嘴角。
权宁见他铁了心,一时之间也不再硬劝,只能徐徐图之,问:“我给你的狼牙你带在身上吗?”
“湛华见了不高兴,我便——”季怀叹了口气。
权宁怒道:“你又将它丢了!?”
“我便将它藏进了靴子一侧。”季怀道:“我觉得它多少会有点用处,怎么会丢了?”
上一次也是湛华偷偷给他丢的,季怀很冤枉。
但是当着权宁的面,他不说这话,只能默默地替湛华背了这个罪名。
权宁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憋屈,只是道:“你记得收,千万别丢了。”
季怀点点头,又意识到黑暗中他看不见,正要开口说话,周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趁机在身下的石壁上重重划上了一道,随即便落入了开合的机关之中。
——
南玉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而后和明夜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太了!”南玉在经历孤身一人闯了两条墓道之后终于遇见了同伴,险些喜极而泣。
就是她的同伴现在看上去有些欲哭无泪。
南玉看了看空荡荡的墓道,也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奇怪道:“明夜你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明夜忧愁地叹了口气。
“那就长话短说。”南玉道:“你受伤了?”
“差不多,武功全失。”明夜皱了皱眉。
“嘶。”南玉幸灾乐祸地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个武功全失法?”
“你还记得之前追杀我的赵越吗?”明夜问。
“自然记得。”南玉严肃的点点头,这可是他们家主子‘自以为’的情敌。
“他给我喂了个毒药丸。”明夜脸上气愤。
“你就老老实实让他喂?”南玉不解地看着他,“他像没有武功吧?”
“他亲了我一口。”明夜悲愤道。
“哦,他亲了你——嗯!?”南玉语调一变,看向明夜的目光有些微妙。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夜咬牙,“我迟早要杀了他。”
“唔,主子他半年前也是这么说的。”南玉微微一笑,“现在跟那药引子快成一个人了。”
明夜:“…………”
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那赵越人呢?”开玩笑归开玩笑,南玉还是站在自己同伴这一边的。
“这墓道翻转了两次,我和他走散了。”明夜道。
“主子和季公子要找第五条墓道。”南玉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地砖,“越快越。”
“怎么找?”明夜问。
“不知道,主子他们猜测应该是有标记或者暗号。”南玉掌握的信息比他要多得多,“这里面一共八条墓道,互相连通,三出五入,记住了吗?”
害怕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走散,南玉尽量简短地将最有用的消息告诉他。
“明白。”明夜点点头。
两个人在墓道之中小心翼翼地前行,明夜忽然道:“这边有个记号。”
南玉凑上去看,发现这记号有些眼熟,“是主子之前留下的,我们之前就是在这个墓道里。”
她穿过了两条墓道,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一条,南玉皱起眉,“难道这墓道对着的两条间是连通的?”
明夜听不懂,“什么意思?”
“算了,只是我的猜测,我们继续找记号。”南玉摇摇头,觉得这个猜测属实有些匪夷所思。
——
季怀拿着根蜡烛,看着头顶上方排列有些奇怪的地砖,一段有些久远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之中。
‘七郎,我教你下棋如何?’
‘呀。’
那时候他还很小,只能磕磕绊绊背下几首诗来,一听说要下棋顿时就来了精神。
当时具体的情形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
季怀看着头顶上连在一起明显比其他地砖要旧一些的五块地砖,内心颇有些无语。
竟然这么简单。
就是五块地砖连在一起表示的五。
可现在这墓道有两个方向,季怀只又抬头仔细去看那五块地砖,这地砖看着四四方方,可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一头小一头大,季怀顿时心头一震。
不管大小,只要有区分,那么多试一次便能找到真正的入口了!
季怀选了一边继续往前走,在墓道翻转的时候果断停下来贴在墙上,只听一阵杂乱声过后,离他几丈远的地方哗啦啦涌进来了十几个人。
正是形容狼狈的衡泷和桓子昂等人。
季怀:“!!”
武林盟的人在墓道之中走散了不少,衡泷和桓子昂一见他,衡泷便道:“师弟!”
“季怀!”桓子昂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湛华的身影,送了一口气,“你最给我们一个解释!”
季怀微微蹙眉,“解释?”
衡泷一边往他这里走一边沉声道:“师弟,你为何会与地狱海的人混在一起?那日在石源城外偷袭我们的人是不是你和地狱海串通的?”
季怀闻言颇有些无奈道:“若我真有这么大本事,一开始就被就不会被你们掳来掳去了。”
“师弟,话不能这么说。”衡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们也都是为了你。”
季怀:“……我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也不是傻子。”
见季怀不配合,衡泷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劝,“那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衡盟主,没什么谈的。”季怀道:“你们想要的乾坤图就在这墓中,能不能拿到各凭本事就行。”
一听乾坤图的下落,衡泷桓子昂还有他们身后的人顿时都来了精神。
桓子昂赶忙问道:“那你可知乾坤图具体在何处?”
季怀笑道:“我若知道那图在什么地方就不用在这里瞎逛了。”
“这小子精明的很!”有人大声道:“盟主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咱们把他抓起来再说!”
“对,先将他抓起来!”有人附和。
“且慢!”衡泷心里暗道不,匆忙出声制止,但是这群被这诡异的墓道快要折磨疯的武夫哪里会听,气势汹汹地冲着季怀而来。
季怀摸索到了背后的机关,猛地在上面一拍,石门翻转,将那群人隔在了墙后。
然而即便这样季怀也不敢放松下来,毕竟谁也不知道进来的这条墓道里还有什么人。
季怀精神紧绷,手里的蜡烛险些熄灭,他赶忙抬袖去护,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摸上了他的脖颈。
季怀头皮一炸,蜡烛险些燎了袖子。
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将蜡烛稳稳地接了过来,“是我。”
湛华的声音。
季怀兀得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下次你记得先说话。”
再来上这么几次,他怕是要被吓疯。
“。”湛华扶住他,垂眸看到他肩膀处的伤,“受伤了?”
“我碰见季瑜——”季怀顿了顿,“我碰见你父亲了。”
湛华带着他坐下给他包扎伤口,“我义父将我养大,我只叫过他父亲。”
季怀一愣。
“季府对我来说,同路边的齐府王府并没有什么不同。”湛华给他的伤口撒上药粉,“我会去到季府,也单纯只是想要用你来做药引子,从未想过其他。”
“嘶……”季怀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湛华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一些。
季怀道:“可是你母亲和三个哥哥……他们应当是很期盼着你能回去。”
“我同他们二十余年未见,与陌生人无异。”湛华用布条在他肩膀上打了个结,将季怀转过来,盯着他道:“若真仔细说起来,整个季府我也只认识一个季怀。”
“你这人……”季怀挑眉,“就认准了你的药引子?”
“嗯。”湛华垂下眸子,用帕子给他擦掉手上的污泥,闷声道:“我的。”
明明是没什么情绪波澜的回答,却让季怀从舌根里泛起一丝甜意,他凑上去亲了一下湛华的鼻尖,笑道:“你的。”
湛华面无表情地撇过头,起身冲他伸手,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走吧。”
之前季怀自己一个人在墓道里乱窜,受了伤也能活蹦乱跳窜的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和湛华在一起,顿时觉得腿疼手疼伤口疼,连根蜡烛都端不动了。
湛华也由着他,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攥得季怀骨头疼。
“我倒也没这么虚。”季怀另一只手不太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墓道里随时会触发机关,”湛华将人拽得近了一些,一本正经道:“不抓住容易丢。”
明明这条墓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季怀却还是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那你可得抓紧了。”
50.动静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 赵岐披着大氅,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幽幽道:“王滇,朕让你帮忙解决此事, 没说要跟你一起。”
王滇抱着手炉看外面的雪景, 置若罔闻, “在大梁少见下雪天,这么一看倒别有意境。”
“朕这便给梁帝修书一封。”赵岐幽幽道。
王滇“啪”地一下将马车上的帘子放下,一脸严肃地望着赵岐,“大可不必。”
赵岐微微一笑。
王滇纳闷道:“分明是你自己想要出来透气。”
“你逼我出来的。”赵岐将茶杯放下, 慢悠悠道:“林渊若是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王滇想起那位油盐不进刻板到令人发指的林尚书, 顿时觉得这买卖亏大了,奈何皇帝已经在马车里, 他挑衅道:“你堂堂一国之主竟然惧内,像什么样子。”
赵岐八风不动,“起码我没惧怕到跑到别的国家。”
王滇:“…………”
大意了。
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之前我去大理寺翻看了平阳王涉事的案卷, 事有蹊跷。”
“何种蹊跷?”赵岐问。
“你先答应不能砍我脑袋。”王滇老神在在,“不然咱们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放心。”赵岐行事风格颇为不羁,“我和那死了的皇帝爹见了统共不到十面,他能干出什么孬种事我都不惊讶。”
“咳,你好歹是个皇帝, 注意一点。”王滇低声道。
“你这语气跟林渊一模一样。”赵岐挑眉。
“……平阳王府当年据说是被人恶意染上瘟疫, 整个王府无一幸免,当时的武宣帝——也就是你祖父,正值病重,封太子的诏书已经下来, 但是却隔了一天才到了内阁手里。”王滇道:
“当时朝中分成两派,一派说真正的诏书被人调换,封的是平阳王赵俭,另一派说是封的东云王赵仁,可隔得这一天里,平阳王就病重薨逝,国不可一日无主,文德帝继位,而后才传位于你。”
赵岐眯起眼睛,“听你这意思是朕这皇位来路不正?”
“我可没说,就事论事而已。”王滇抬手,“你们赵国的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若——”
“没事,继续说。”赵岐道:“当年确有此事,近来朝中便有传言,当年是先帝调换了圣旨。”
“所以当年隔得这一天,就非常重要。”王滇看向他,“若封平阳王为太子这莫须有的圣旨确实存在,又被你那小皇叔拿到了手里,对你,对整个赵国来说都大为不利。”
“他未必会有反心。”赵岐道:“朕派人查过他,几个月前他还日日流连花楼醉生梦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有没有反心不重要,平阳王隐姓埋名四十余年,死了却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他那些旧部残势定然闻风而动,外加有心人推波助澜,硬是将季怀推上去也不是不行。”王滇唏嘘道:
“届时你那小皇叔被黄袍加身,落在你眼里,恐怕也不得不反。”
“你说的这些朕自然知道。”赵岐皱了皱眉,“林渊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派人去杀了季怀。”
“林渊做得很对。”王滇道。
“我知道他没错。”赵岐瘫着一张脸,“但我请你解决帮忙解决此事,就是想保下季怀。”
“自然还是有办法的。”王滇不解地望着他,“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执意保下季怀,杀了他远比保他容易得多。”
赵岐张了张嘴。
“别说你们赵家子嗣凋零那些借口。”王滇说:“你们老赵家旁支多着呢,就算没有后宫子嗣,从宗族里过继一个来便是。”
赵岐叹了口气,“季怀救过我的命。”
王滇倒是没过还有这么一遭。
“我十八岁前一直流落民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赵岐的语气有些沉重。
王滇感慨,“这么惨?”
“倒也不至于,勉强能吃饱饭。”赵岐轻咳了一声:“但是日子过得确实艰难——”
赵岐还记得那大概是在初春。
他躺在郊外的河边晒太阳,那太阳暖融融的,晒得他昏昏欲睡。
河对岸传来一阵嬉笑声,马蹄声响,他在树下睁开眼睛,便见几位着华服锦衣的少年郎骑马过桥。
打头的那个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眉眼温润,生得一副好皮相,开口却是活泼非常,“赵越!你这靴子上都沾了水,回去也不怕夫子教训你!”
那唤赵越的少年人嬉笑道:“那我便等靴子干了再回去,反正缺一节课也是缺,两节课也是缺。”
“好你个赵越!忒得厚脸皮!”有人搂住他的脖子笑闹起来,“季七你别惯着他,他定然又要拉你下水。”
季七闻言大笑起来,“无妨,我也不想去,不如等下回城咱们去红袖楼如何?”
“七郎大气!”赵越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河边听着的赵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些有钱没处花的纨绔子弟,而且看他们都穿着国子监的衣服,估计又是哪家大官的孩子。
偌大的京城扔出一块砖头,砸中十个人有九个人是官,还有一个是皇亲国戚,赵越见怪不怪,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突然马声嘶鸣,那群少年郎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马受惊了!”
“那边的人!快躲开!”
赵岐猛地睁开眼睛,便见两匹马直直地冲着他跑了过来,顿时吓得浑身僵硬。
“七郎你干什么!”
“季七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其中一匹马上有一人,趴伏在马背上要去够另一匹马的缰绳,可是始终差那么一点。
眼看那疯马就要踩在赵岐身上,另一匹马上的季七一跃而下,抱住赵岐在地上滚了一圈,被马蹄踩到了胳膊。
赵岐清晰地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名叫季七的少年郎脸色惨白,却还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你没事吧?”
赵岐僵硬着摇了摇头。
后面有人七手八脚将季七扶起来,赵越怒道:“季怀你是不是疯了!?”
“是啊这太危险了!”有人附和道。
“嘶!慢点慢点,疼。”季怀疼得皱起眉,无奈道:“这儿还有个人呢。”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有人瞥了赵岐一眼,见他身上穿得破烂,头发糟乱,脸上闪过厌恶,“不过是个乞丐而已,踩死便踩死了。”
赵岐垂下头,眼里闪过愤怒,却听那名叫季怀的少年道:“李兄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人家在此处小憩,咱们的马受惊险些伤了他性命,出手相救是应该的!”
“哎哎行了行了,知道你季七心地善良,快走吧。”有人劝。
谁知季怀是真的生气了,“不行,李兄,你快同这位小兄弟道歉。”
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劝,怎么说他们都是京官之子,断没有随意向个乞丐道歉的道理,一伙人吵吵嚷嚷,不欢而散。
末了,季怀满是歉意地冲赵岐行礼,道:“我代他向小兄弟赔礼道歉,是我朋友口出无状,还望小兄弟勿怪。”
赵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伦不类地冲他抱拳,“不、不怪。”
季怀冲他温和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塞进他手中,“区区钱财,聊表歉意。”
“不用了,不用。”赵岐赶忙推拒,他虽然穷,但是穷得有志气。
“给你你就拿着呗,他又不缺这点银子。”旁边那名叫赵越的少年看不过去,插嘴道。
季怀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捣了他一下,将钱袋塞进了赵岐怀里,“今日让小兄弟受惊,又言语多有冒犯,收下吧。”
而后赵越扶着季怀渐渐走远。
“季七你是不是傻?犯得着因为一个陌生人得罪李朗他们吗?”
“本就是他们做错了,还不许人说了?”
“可那只是个乞丐……”
“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谁不是娘生爹养的……就是今日太子在这里我也要说……”
“你就是犟!早晚要因为你这性子吃大亏!”
“…………”
赵岐拿着沉甸甸的钱袋站在河边,盯着季怀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尊重是什么样的感觉。
“……再后来我生了恶疾,也是靠他留给我的那袋银子才有钱抓药,好歹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赵岐苦笑道:“你们这些贵公子不知道没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季怀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虽不是个好人,但也知道什么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岐道:“我当竭尽所能保下他。”
王滇沉默良久,开口道:“赵岐,你这个朋友我没交错。”
赵岐木着张脸,“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呢?”
“要等见到季怀。”王滇抱着暖炉,忍不住好奇道:“你小皇叔第一次见你就救了你一命,那你家林尚书呢?”
单看林渊这盛宠隆重的程度,岂不是当初要把命都给他。
“我当年跪下求他。”赵岐幽幽道:“他一句话把我送进了大理寺的地牢。”
王滇:“?”
赵岐冷笑,“被关了整整三年。”
王滇:“!?”
——
石源城。
季怀看着地面连在一起的六块灰色的石砖,“这是第六条墓道。”
“你方才在第五道中碰见了武林盟的人?”湛华问他。
“嗯,说我和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季怀歪头看向他,“就差骂咱俩奸夫淫夫了。”
湛华:“……咳。”
“没事,你给过我玉佩了。”季怀一本正经道:“等咱们出去,我就给那玉佩打上络子,也勉强算是定个亲。”
湛华愣了一下,“定亲?”
季怀疑惑道:“要交换生辰八字吗?不过我这二十多年用的都是你的生辰八字,应该挺合的。”
“那你的生辰八字呢?”湛华果然被他带偏。
“我爹信上写了,但是我没记住。”季怀摸了摸鼻子,“信给烧了,要不咱俩凑合凑合,用一个吧,你介意吗?”
湛华道:“不介意。”
季怀勾了勾嘴角,“那便这么说好了。”
湛华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下一瞬墓道翻转,两个人一起坠落,湛华带着他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摔得多了的季怀竟然还觉得缺了点什么。
两个人刚落地,便看见宋楠急冲冲地往这边跑,见到他们如获大赦,“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下一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快跑!”
湛华看清他身后,瞳孔骤然一缩,拽起季怀便往前跑。
身后的湖水汹涌而至,季怀大声问道:“你干了什么?”
“不是我!是我带进来的那几个士兵!他们手里有炸药!”宋楠崩溃道:“他娘的!脑子不好使就算了,一怒之下竟然把墓道给炸了!”
这墓穴在湖底,而且八处墓穴道道相连,淹了一处其他各处被淹也是迟早的事情。
宋楠欲哭无泪,“他们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呢!”
大约是湛华在他身边格外又安全感,季怀竟然还有空去看周围的地砖,在看到是八的时候送了口气,对湛华喊道:“这个不是出入口,咱们去别处!”
“好。”湛华点点头,猛地往旁边一撞,石门猛地打开。
“等等我!”宋楠赶忙跟上,汹涌而入的湖水被挡在了后面,但是也顺着石砖的缝隙开始往里面渗。
时间紧迫,季怀看向周围的地砖,“这个是六!走!”
湛华正要带着他离开,却听季怀声音一顿,“等一下!”
“哎,这不是赵兄吗?”宋楠跑过去,一把将趴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吓了一跳,“赵兄!赵兄你没事吧?”
季怀要过去看,却被湛华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转头看向湛华,“赵越是我朋友。”
湛华眉头微皱,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湛华。”季怀眼底有些焦急。
湛华神色紧绷,手中骤然一空,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睛。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间,一只温热的手又重新抓住了他的手,季怀皱眉道:“不行,这样容易走散,你跟我一起过去。”
于是湛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季怀拽到了赵越跟前。
赵越悠悠转醒,宋楠问道:“赵兄,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赵越虚弱道:“我不小心进了一个黑暗的墓道中,有人拖着刀追我,我不小心被他发现,背上挨了一刀……不过幸好触动的开关,这才侥幸逃过一命。”
季怀道:“定然是那守门人。”
赵越见他没事,很是送了一口气,“七郎,你可真是……叫我好找。”
攥着季怀的那只手力气稍大。
他看向手的主人,主人面无表情。
“赵兄,此地不宜久留,你还能站起来吗?”季怀问道。
“没事,我来扶。”宋楠自幼习武,力气颇大,轻轻松松便将赵越扶了起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之后,赵越的目光落在湛华身上,“季怀,你这位朋友——”
湛华手上的断魂丝蠢蠢欲动。
季怀一把攥住湛华的手,转头郑重其事地对赵越道:“赵兄,此事说来话长,容我出去以后再同你细细解释。”
“七郎可长话短说。”赵越认出湛华,目光戒备又警惕。
季怀:“……我与他已互许终身。”
虽然这终身可能就剩几个月。
赵越震惊道:“互许……终身?”
“对。”季怀斩钉截铁道:“他虽是地狱海的少主,但愿意为了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弃暗投明,重回正道。”
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的湛华:“??”
赵越狐疑道:“真的?”
季怀捏了捏湛华的掌心以示安抚,开口便语出惊人,“是的,他深爱我,无法自拔。”
虽然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早晚要杀了他。
但是不妨碍季怀信口胡扯。
宋楠恍然大悟,他就说这俩人之间不简单!
赵越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里,看季怀的目光仿佛在看自家不成器的傻儿子,“七郎,此事、此事……”
湛华手腕稍一用力,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冷眼看着赵越,“他说的没错。”
赵越伸手指着他,“你——”
“闭嘴。”湛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威胁。
你再敢说话就杀了你的这种威胁。
季怀担心赵越被气昏,忙拽着湛华匆匆往前走。
赵越笃定好友兼要效忠的主上是被这邪魔外道给骗了,但是现在势单力薄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再作打算。
连闯两条墓道过后,他们遇见了明夜和南玉,两个人不知道进了什么地方,头发上还有几根水草。
“主子!”南玉开心地跑过来。
“主子,季公子。”明夜倒还记得行礼,就是看见被宋楠扶着的赵越时,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主子,有两条墓道已经被湖水湮没了。”南玉拧了拧自己的衣袖道:“湖水全灌进来是迟早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将墓道炸了。”
宋楠默默的低下头不说话。
“大家注意跟上,千万不要再走散了。”季怀道:“咱们必须抓紧时间。”
“等等,你们听。”宋楠脸色突然一变,“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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