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盯着那和尚看了一会儿,才扯出个不那么正经的笑容来,“法师,你们出家人可真是慈悲为怀啊。”
带着调侃的话被他这般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在雨里无端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而和尚只是撑着伞,平静道:“贫僧法号湛华。”
季怀笑了,“湛华法师。”
他这下倒真觉得这和尚有点意思了。
两个人共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曲折又蜿蜒的小径上,路上落了不少被雨水打下来的花瓣和落叶,没过多久雨势愈发大了起来,连他们的衣摆都被洇湿。
说实话,两个大男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有些逼仄局促,季怀的余光瞥见湛华被淋湿的肩膀,到底是没忍住,问:“你可知我是谁?”
湛华目视前方,不急不缓道:“季七公子。”
季怀的笑容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恶意,“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凑上来?”
湛华只是平静道:“淋雨会得风寒。”
季怀有些恼怒,又莫名觉得好笑,他瞪了这秃驴半晌,愣是没能接上话。
季怀的院子离这边有些远,两个人走了许久才到。
季怀站在房前的廊檐下,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湛华湿了大半的僧袍上,问道:“湛华法师住在何处?”
湛华正望着雨幕出神,并未回他的话。
季怀只当他故作高冷,跟那些神神叨叨的高僧一样神秘,心下有些厌烦,但偏偏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现下雨大,法师若不介意,不妨进屋喝杯茶等雨小些再走。”
他正说着,湛华便转过头来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待他说完,才微微颔首,道:“那便叨扰了。”
季怀:“……”
天地良心,他真心只是出于礼节客套一下!
这和尚竟如此不按套路走!
季怀只能将人带进了屋子。
他请湛华坐下,便去到卧房找了条帕子,出来递给了湛华,勉强表现出一点不好意思来,道:“先用这个擦擦吧,毛巾没找到。”
湛华看了一眼那帕子,伸手接了过来。
季怀不喜欢院子里下人太多,所以他院子里除了个做饭的婆子和跑腿的小厮之外便没有别人了,那婆子身体不好,只定时给季怀送饭,而现在阿连又被他支使出去。
于是他坐在了湛华对面,亲自给湛华倒了杯茶。
湛华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
季怀在外面能口若悬河,盖因除了漂亮的姑娘家便是能同他一起犯浑的公子哥,陡然对上湛华这样一看便凛然不可侵犯的法师,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外面的雨依旧未停,季怀心道这般坐着也不是个办法,正要开口问湛华要不要下棋,却听见湛华有些冷沉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季公子,这玉佩可是你的?”
季怀看着桌上无比眼熟的玉佩,伸手一摸腰间,果然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摸到,不解道:“这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湛华道:“昨晚公子落在走廊里的。”
季怀愣了一下,“昨晚?”
他昨晚在风华楼喝得烂醉,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更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碰见了湛华。
但是他盯着湛华那张脸,脑海中又依稀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整个人登时僵在了原地。
昨夜。
季怀险些一头栽到地上被人一把托住胳膊扶了起来,他抬起头,借着月色望着眼前的美人,伸手勾起对方的下巴,笑道:“风华楼中何时来了……这等绝色?”
阿连吓得胆子都要碎了,他忙上去一边想季怀拉开,一边对湛华告罪,“法师,我家公子喝醉了,说胡话呢,您莫要放在心上。”
湛华却十分淡定从容,只伸手想要挡开季怀那只放肆的手。
然而季怀却不肯依,反手抓住了他清瘦的手腕,被他皮肤的冷意冰了一下,笑道:“你身上怎么这般凉?”
这便是明晃晃的调戏了,若是位好人家的姑娘,恐怕要扇季怀耳光了。
阿连在一旁叫苦不迭,又不敢硬劝,只好声哄着季怀让他放手,季怀听得极不耐烦,将阿连一推退了好远。
湛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垂眸道:“季公子醉了。”
季怀闻言眉毛一挑,凑近他轻声道:“没醉呢,不信你便同我回房——”
“公子诶!”跑过来的阿连一听忙踮脚捂住了他的嘴,几乎快要哭出来,“您且消停一会儿吧!”
接下来又是一番哄劝,才让季怀松了人家湛华法师的腕子,将这位祖宗半扶半拖带了回去。
湛华站在走廊下望着季怀离开的背影,阴影中看不清他到底是何种神情。
季怀鲜少喝醉,平日里即便是喝醉了也只是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傻笑,酒品好得出去,偏偏今日他心底不痛快,喝得又狠又快,这才醉了个彻底,作出了平日里绝不会做的举动——
比如调戏美人。
季怀一直觉得醉酒调戏姑娘是件十分没品的事情,他虽纨绔,却不放浪。
然而这回却放浪了一次,调戏的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和尚。
湛华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浑身僵硬一脸震惊的模样,伸手将玉佩推到了他面前。
依稀能回想起些片段的季七公子简直颜面扫地,恨不得回去昨晚掐死耍酒疯的自己。
他张了张嘴,尴尬道:“昨夜醉酒无状,还请法师见谅。”
湛华神情淡淡,“无碍。”
季怀干笑了一声。
“只是酗酒对身体不好,季公子饮酒还是要酌量。”湛华又道。
季怀愣了一下,看着这和尚十分认真的神色,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他摩挲了一下茶杯的边缘,讪讪一笑,“也不总是喝醉的,只是偶尔才醉上一回。”
他说着脑袋又狠狠疼了一下,不由皱了皱眉。
湛华见状道:“我略懂些医术,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试一下脉?”
季怀伸出手去,“自然。”
湛华的手很凉,指尖落在季怀的手腕上,让季怀差点将手抽回去。
然而湛华的手劲却很大,牢牢地按着他没让他动弹分毫。
季怀:“……”
这种莫名其妙地危险和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湛华诊了一会儿脉,才收回了手,平静道:“气虚入体,纵筋失养。”
季怀:“啊?”
湛华:“肾虚。”
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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