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季怀觉得自己算是在这和尚跟前里子面子都掉了个干干净净。
季怀沉默了一瞬,想了想还是辩解道:“我没有——”
湛华似乎是笑了一下,也可能没有,他道:“季公子是先天体虚,应当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哦。”季怀使劲舔了舔后牙,收回了手。
湛华道:“公子以后还是少喝些酒。”
季怀点点头,挑眉笑道:“多谢法师。”
季怀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位风流公子哥,说得不好听些这位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真闹腾起来整个季府都不得安宁。
不过,大概是因为湛华是个和尚,时下对佛教很是推崇,连带着和尚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季怀虽然混,但明面上还是对湛华带了几分尊敬的意味——
背地里骂他秃驴不算。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和尚生得着实好看,季怀这般肤浅的人,对长得好看的人容忍度格外高。
要是换个人在他面前说他肾虚,季七公子早就翻脸了。
这和尚一点儿也不委婉,更不会看人脸色,难怪在季府待了这么久都没捞到点好处,看他穿着的僧袍袖口都起球了。
季怀喝了口茶,正想开口说话,便见湛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桌子上。
季怀疑惑地看了一眼。
湛华道:“这是补气益体的丹药。”
季怀:“……”
这和尚大约是真不想活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下去。
季怀将伞递给湛华,客气道:“法师慢走。”
湛华微微颔首,同他行了一礼,便撑起伞踏入了雨中。
一直到那抹白色僧袍彻底消失在雨幕里,季怀才转身回了房间,目光桌子上放着那个小药瓶上,啧了一声。
这秃驴之前被他调戏不仅不恼,还要来送还他不小心丢失的玉佩,甚至还撑伞送他回来替他诊脉送药……
季怀缓缓地皱起了眉。
这出家人还真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啊。
同样的事情若是季怀旁观,定要骂一句这和尚是吃饱了撑的,但一旦变成了这些事是为他自己做的,还是免不了要动容一下。
几日后,恰逢季怀大哥季延的生辰,而且季延很快就要结束丧假回隔壁县城上任,本来丧事刚过,自然不宜操办。
不过只几个兄弟用送行的名义聚一聚还是可以的。
来的自然都是小辈,几位长辈只是送了东西过来。
季延算得上是季老太爷这一支唯一做了官的,虽然不大,但自古士农工商,是以来的兄弟也十分给面子。
季怀不喜欢这种,但实在没理由拒绝,便拖着时辰最后才到。
不说人后如何,人前季延对他还是十分有大哥风范的,见他来便笑道:“七郎过来坐。”
季怀扯了扯嘴角,却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来,季延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若不是季怀看见他眼底的冷意就险些要信了。
只是放在众人眼中,便是季怀长幼无序不给面子,季延这大哥当得着实辛苦。
人多便热闹,这点小插曲很快也过去了,十几个兄弟聚在一起还是很有话说的,只是季怀被有意无意地疏离,很少会有人同他交谈。
季怀懒洋洋地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好歹挨了一刻钟,便趁着他们推杯换盏的工夫离了席溜了出去。
他溜溜达达到了池塘前的凉亭里,倚着栏杆在那里低头看鱼。
“七哥哥,你在看什么呢?”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季怀转过头,便看见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笑着问他。
季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四房一位庶出的妹妹,应当是叫芸娘,好像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原本已经给她挑好了人家,却因为老太爷的丧事给耽搁了。
“看鱼。”季怀不太想搭理她,虽说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他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可偏偏芸娘凑到了他旁边,探出头去也要看鱼,还嘀咕着:“咦,鱼在哪儿呢?”
季怀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大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便皱了皱眉,伸手想将她拉回来,结果手刚碰到她的衣角,芸娘便整个人直接栽进了池塘里,他连衣角都没拽住。
“救命啊——”芸娘的尖叫声慌乱又尖锐。
季怀见她在水中扑腾,二话不说便脱掉外衫要下水救人,谁知手刚碰到围栏,一道带着愤怒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季怀你在干什么!”
季怀转过头,便看见他双胞胎哥哥中的季濂正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季濂身后还跟着几位兄弟,其中便有两个四房的。
“芸娘!”有一个更是直接跳下了水塘救人。
季怀有些不耐烦,对季濂道:“我下水救人。”
但季濂几个人显然都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有的目光甚至带上了恶意的猜测。
季怀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芸娘被她兄长救了上来,咳出来许多水,另一位兄长给她裹上干衣服,蹲下来问她:“芸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落水?”
芸娘闻言直接大声哭了出来:“七、七哥哥推我!”
季怀险些要被气笑了,他冷冷地看着芸娘,沉声道:“我推你?”
芸娘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一个劲地往自家兄长怀里躲,抽泣道:“七哥哥、七哥哥推我。”
“无缘无故,季怀为何要推你?”季濂扫了季怀一眼,道:“芸娘,你且将事情说完整。”
“是啊芸娘,你别怕,哥哥们都在这里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抱着芸娘的是她同胞的兄长,脸上很是焦急,说完还狠狠地瞪了季怀一眼。
芸娘抓着她哥哥的衣服,咬唇道:“我、我本坐在池塘边看鱼,七哥哥……七哥哥走过来便抱住我,说、说些浑话,我想挣开他,他便一把将我推进池塘里了……”
“季怀你还是不是人!”旁边有人怒吼了一声。
芸娘的亲哥哥双目赤红,冲上来便要揍季怀,结果冷不防有人比他还要先动手,季濂一脚便踹到了季怀肚子上,半点力道都没留。
“畜生!”季濂怒道。
季濂自幼习武,力道大得惊人,季怀只觉得肚子一疼,整个人被重重撞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后背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他咳嗽了一声,咳了一嘴的血沫子,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便又被季濂一脚踹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时才有人上来拦季濂,“五哥,你先冷静一下,七弟也许只是醉了酒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芸娘的亲哥哥吼道:“芸娘是他堂妹!他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季怀心底烦躁又愤怒,然而他的身体却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辩驳,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因为空腹喝酒又被狠踹了两脚,他几乎疼到两眼发黑。
耳边混杂着哭声、怒吼声和劝解声,他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刚想吼一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出现,用拇指轻轻地抹去了他嘴角的血。
季怀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便看到湛华蹲在他面前,一袭白色的僧袍,身后仿佛自带三千佛光。
湛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但却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是让你少喝些酒么?”
季怀心想这和尚管得可真宽。
却还是没忍住冲他笑了一下。
湛华轻轻地叹了口气。
季怀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疼得彻底昏了过去。
季怀自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文不成武不就,算是个实打实的废物点心,就算出门打架自然也有人替他打,别人连头发丝儿都别想碰他一根。
季七公子还是头一次被人揍得这般狠,做梦都梦见有人在拿锤子锤他肚子。
他猛地睁开眼,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有人伸手托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将茶杯递到了他嘴边。
季怀就着那茶杯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深吸了一口气,就看见一截清瘦的手腕,十分地眼熟。
他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湛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湛华将茶杯放下,然后扶他靠着床头坐好,问的问题一针见血,“你推她了吗?”
季怀脑袋直蹿火,怒道:“我没事推她干什么!”
湛华见他情绪激动,便道:“我信你。”
季怀瞬间就哑火了,他眼底有一丝愕然,盯了湛华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嘀咕道:“你信管什么用。”
湛华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伸手替他把脉,道:“你受得伤有些重,需要敷药。”
季怀闻言动了一下,便疼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腾得一下蹿了起来,一咬牙掀开了被子便要下床,却被湛华一只手轻轻松松按在了肩膀上,愣是没能动弹一下。
他仰头瞪着湛华,眼里满是怒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湛华目光沉静地望着他,道:“先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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