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小姑姑”不过是傅瑶光随口说的。
实则也连她也不知道,倘若是要从她母妃那边论起来,晏朝到底要唤她什么,毕竟她母妃的嫡姐当年嫁的是位年长二十余岁的男子,她的辈分只会比这更高,没准她还是祖母辈分的。
晏朝的神色实是难言,傅瑶光别开眼,又正色道:
“如今京中的这些世家大族,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若是哪哪都要论个亲疏辈分,那恐怕往后也没人愿出来宴饮了,光是认人都要累死了。”
“晏大人觉着呢?”
“公主说的,自然都有道理。”晏朝不咸不淡地应道。
又是那般听着不大对味的话,傅瑶光也不恼,只顺着笑道:
“那晏大人可要记得清楚些,下回我说什么,你只管应下才是。”
晏朝答地格外认真,“好。”
她原本只是玩笑的语气,人也是笑盈盈地,晏朝说完,她怔忪半晌,不知应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会有些紧张的气氛。
片刻后,傅瑶光方才开口。
“那……晏大人,你带我去看看谢屿吧。”
她顺势提出要求,将自己的目的道出,并悄眼打量晏朝的神色,在心中猜度他这副神情是会应下还是会拒绝。
“你带我去,回头若是父皇问起,我自有办法应对。”
“我想看看谢屿身上的致命伤。”她缓声同他商量。
“殿下为何如此关心这桩案子?”晏朝问道。
“此前臣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关心政事。”
傅瑶光原想说,这案子牵涉广,她也是关心国政。
但晏朝似是知道她会这般说一般,直将她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堵了回去。
她索性便道:“人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莫不是在晏大人心中,瑶光便是冥顽不灵的朽木不成?”
“……”
晏朝长眉微挑,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殿下想看便跟来吧。”
谢屿的棺椁停在猎场外营帐的外侧,旁边紧邻着都是些下人房。
因着平日里鲜有贵人来,这边几乎都没怎么修建,连路都是不平整的,一走一过便扬起阵阵尘土。
傅瑶光今日穿的骑装和马靴都是颜色极为光鲜的,尤其是脚下那双雪白的马靴,虽是不耐脏,可她就觉着这双些配上枣红色马儿肯定很好看。
左右她骑马也是装样子,便挑了这双。
谁知道今日还会发生这么些事,这会从这扬着连片尘土的道上走过,都没走几步,她身上的衣装便不似来时那般好看了,鞋子也肉眼可见的覆上一层尘土。
心里不开心,傅瑶光的神色也显得恹恹的。
来到停放谢屿棺椁的小院之外,晏朝停步,回过神朝她望过来,这一见她面上实算不得好的神情,微微顿住。
“公主可是累了?”
“这边暂时进不去,还要等陛下亲旨。”
傅瑶光摇摇头,朝院内看去。
里面似是有姜国随行的使臣守在谢屿的棺椁旁边,使臣中品阶较高的这会已被传去面圣,剩下这些没资格被传召的,尽数都留在此地。
“姜国使臣难道不想查清楚他们的三皇子是为何而死吗?”盯着院中的姜国使臣,傅瑶光心下觉着有些异样的情绪,她低声问晏朝。
“他们只想自己查,应是不愿除他们姜国以外的人插手。”晏朝道。
“对于这些使臣而言,谢屿之死的结果,只要我们大乾给了说法,无论他们信与不信,都只能接受,他们现下既不能对结果提出异议,回姜国后也没办法交差。”
傅瑶光想了想,觉着晏朝说的也有些道理。
“那如此想来,这些使臣应也挺为难的。”
“不过可惜,他们便是现下不接受,最终也还是要认下这个事实,到底是在大乾境内,哪有他们来讨价还价的余地。”
正说着话,从方才傅瑶光和晏朝来的方向,又有一行人从林间走出来。
傅瑶光一眼便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谢瞻,身后是姜国的使臣,还有父皇身边的王禄,以及带着几名御林军的周则安。
来到傅瑶光近前,那几位御林军先朝她行跪礼,周则安笑着上前道:
“公主,臣等奉陛下之命,在回京之前,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危。”
“周师哥,父皇责骂你了吗?”
傅瑶光让他们都起身,看了看周则安,而后打趣道。
周则安只是哀叹,“不骂更让我难受,公主您知道吗,臣现下比方才心里还要愧疚得多。”
“那是好事,周大将军心中愧疚,当值时便能更上心些,我也不必担心再有人想要杀我了。”傅瑶光玩笑着说。
“公主放心,臣定不会辜负陛下和公主的信任。”周则安正色道。
“公主,有人刺杀您?”谢瞻蓦地出言问道。
闻言,傅瑶光转身朝向谢瞻,并未否认,“是啊。”
谢瞻面上的关心之色不似作伪,“公主可伤到了?”
“没有,晏大人为我挡了一箭,倒是伤得不轻,大抵背后之人是想要我的命。”傅瑶光垂下眼,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她说完,谢瞻朝一旁的晏朝望去。
自方才这一行人来到这边,晏朝便一副冷清模样,随行而来的那些大理寺属官站在他身后,本想将方才面圣的那些经过简单汇报一下,只一抬眼便瞧出今日晏大人心情实是算不得好。
想想也是,任谁平白无故挨上一箭心情能好。
这般想着,这些官员便也没人敢吭声。
谢瞻朝晏朝微微一笑,“晏大人如此忠心,实是令子慕敬佩。”
说完,他朝晏朝躬身行了一礼。
若按常理,晏朝是不能受谢瞻的礼的,可他淡漠面容平静又坦然,任由谢瞻行了礼后起身,他才开口,声色似如寒潭般森冷。
“晋王如此,难道殿下不是忠直之辈?”
四下一片寂静,晏朝这话如同诛心一般,当着大乾的公主和朝臣的面,身后还有姜国的来使,无论谢瞻认同与否,都不是那么回事。
谢瞻似是听不出晏朝言辞中的讥讽,他温和地望了傅瑶光一眼,笑道:
“说的也是,想来任谁当时伴在公主身侧,都会率先保护公主的,是本王关心则乱。”
他朝守在另一侧的周则安拱了拱手,“若当时是周将军当值,周将军定然也会保护公主。”
而后望着傅瑶光道:“本王也一样。”
“晋王殿下,这哪能一样。”
不待傅瑶光说什么,一旁的周则安便开口道:
“晏大人乃是文人,晋王也并非武将,倘若是臣当值,断不会让那贼人在眼前脱身。”
晏朝神色如常,对周则安的话置若罔闻,只似笑非笑地再度开口。
“周将军,使那柄梁弩的人可找到了?”
周则安语窒,顿时又没精打采地长叹一声。
饶是都不大客气,可这几人竟也聊得有来有往,傅瑶光渐渐有些不耐。
“父皇应不是让你们过来闲聊的吧?”
“诸位还是先说正事吧。”
晏朝微一侧首,站在他身后的大理寺属官觉察到他的目光,立时上前,斟酌着回禀。
“见过安华公主,臣等乃是大理寺下属仵作,是奉命前来验看的。”
“姜国贵使们要求,要晋王来主持验看,便一同过来了。”
谢瞻顺势道:“待会只怕场面不堪,殿下不若便在外面等候如何?”
并未回应谢瞻的话,傅瑶光目光转向他身后的姜国使臣。
“我要进去。”她声音轻缓,语气却不容违抗。
这压根不是商量的语气。
但姜国的使臣实则也并不在意她到底进还是不进。
事已至此,都已经应下了让大理寺带着人来验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但使臣中仍有一人面露迟疑,只终归是一声不吭,什么都没敢说。
周则安带着他的一众御林军在院外部署守卫,傅瑶光则跟着姜国使臣和大理寺一行人一并进到院中。
谢瞻是和姜国使臣走在一处的,见离得不算近,傅瑶光有意落后了几步,来到晏朝的身侧。
“晏大人,你脸色不大好,是伤口还在疼吗?”
傅瑶光原本要说的话在见晏朝那副寡淡又冷峻的模样后,便下意识地改了口。
“不疼。”晏朝道。
“你脸都白了,还说不疼。”
她细细打量他片刻,而后低声道。
“晏大人如此,倒让瑶光心中有愧。”
“确是我当时不该任性,执意非要跟去。”
她垂下眼,“反正便是没有我,晏大人也不会错过石阶下的线索。”
晏朝低头侧过身朝她望去,似是想瞧她的神色,却也只能瞧见她鬓上玲珑剔透的一颗颗南珠,映着天光熠熠生辉。
他别开眼,“便是公主不在,发现石阶一样会被人暗中下杀手。”
“但若是没有公主,说不定这会臣已然命丧机弩的箭下。”
他声音略略带出几分笑意,“如此说来,公主也算是救了臣一命。”
他这一番自圆其说,似是歪理,可再想想又觉着也有些道理。
只是这样的话,从晏朝这般正经的人口中说出来,傅瑶光也忍不住笑意。
这会便要进到正殿,傅瑶光余光中看到谢瞻站在棺椁前,正要开棺,她也顾不得此前想说的话了,转过头对晏朝道:
“晏大人没事,那瑶光便也宽心许多。”
说完,她便欲要朝谢屿的棺椁走近。
只是刚一动作,便听到身后人似是一声闷哼。
她回过身,看向晏朝。
他瞧着和方才并无异样。
见她转身,晏朝坦然同她对视,平静目光从不远处的谢瞻等人身上掠过,慢声说道:
“无事,方才只是牵动到箭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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