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光和晏朝来到使馆时,太医在王公公的催促下也刚好紧赶慢赶地来到使馆门前。
御林军也留了人在外面等着,见到傅瑶光一行人便迎了上来,傅瑶光听了听动静,隔着老远,依稀还能听见些喧哗人声,她望向御林军的护卫统领。
“里面怎么样了,为何会忽然闹起来?”
“回禀殿下,卫国特使说自己是受了冤屈,一口咬定是姜国使臣陷害于他,在姜国使馆里吵着要亲自问问谢屿,到底是谁杀的他。”
说到这个,御林军的人也面露无奈,这般荒唐的说辞,也亏得卫国那个韩庭说得出口。
一行人走进别院,太医将晏朝的衣袖小心卷起,白纱已经被血染透,傅瑶光和御林军的人说完话,一转眼便看见太医也沾了满手的血,傅瑶光欲言又止地望向晏朝。
他正微微侧着身由着太医处理手臂的伤口,见她望过来,也默然地与她对望。
她扬起眉,指着太医的手故意对他道:“这么多血。”
晏朝垂头看了眼,尚未开口,便听一旁太医说道:
“这原来的箭伤也只是刚止了血上了药,现下又崩裂开,旧伤未愈,再加新伤,这血自是一时半会儿都止不住的,且不说这血多不多,臣都想问问晏大人,这是如何弄的,臣看那些刚挨过板子、受过罚的,正常上值行走,都不至于再伤成这样,多疼呢您说说。”
傅瑶光原是打趣他,想看看他这会见到太医手上沾了血,会不会也要让太医把手擦干净,但听着太医这番话,心头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到底这人也是为了救她而伤的,无论他是出于臣子本分,抑或是当时下意识救人的反应,她都是应该承这个情分的。
“先前也没见父皇让你做什么,在殿内时也只是坐着说话,怎么在林子里走了会就这样了?”傅瑶光轻声自语。
“这可不是走一会便能伤成这样的,晏大人实是太不拿自己的伤当回事了。”
太医将他的伤处上了药重新扎好,摇头叹声道。
“晏大人如今年轻,这伤尚能不当回事,可到底也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也没多少年岁能这般不经心了,可莫要如那张侍郎的儿子,刚刚而立之年,周身处处都是经年累月的老毛病,白白遭罪啊。”
太医口中所说的这位张侍郎之子,傅瑶光也略有耳闻,说是这位张小公子爱好马球,身上都是些打球游玩时落下的伤,受了这种跌打伤也不愿意好好将养,伤了又伤,如今将至不惑之年,已是好些年都没再马球场上见过他了。
但这种事若是放到晏朝身上来看,傅瑶光也有些忍俊不禁,看着这人此时一脸正色,故意俯身凑近了些道:
“依我瞧着,晏大人实是也算不得年轻了呢,这伤可得好好将养,别像张小公子那样,到时候一把年纪了,右边手臂连抬都抬不动了,文人若是动不得笔杆子,到时我父皇朝中可不养闲人。”
她离得近,说的话虽听着不大对味儿,可眉眼间的笑意止不住,晏朝眸中也掠过几分笑,见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便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淡声道:
“公主多虑了,臣除了有朝廷的年俸,也是宗亲,臣的爵位乃是世袭,便是臣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也照样不缺银钱。”
他觑她一眼,弯起唇,“但不知是一品国公府世子的岁俸多些,还是公主的例银多些呢?”
“王公公,夜深了,辛苦您送太医回去。”
傅瑶光.气结,转过身便朝着姜国使馆走去,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恼。
她一走,晏朝也跟着她一同往姜国使馆走,他也没走到她身侧,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虽是未曾回头,可傅瑶光仍是觉着,她几乎能听到他在她身后的低笑。
傅瑶光有些气不过,可又辩不过他。
她的例银算是公主中最多的,父皇对她有偏爱,一众公主中只她一人有封号,因着这封号,好些皇子都没她的例银多。
可若说和一品国公府世子相比,那还是差了些的。
如今能受这般爵位的门户,不是当年血战沙场的武将世家,便是宰辅书香的文坛领袖,这般门户光是赏赐便已是几辈子用不完的,受封的公侯世袭都是荣恩,皇帝为了表示信重,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从来都是挑不出理的。
她再如何受宠也只是公主,自然比不了国公府世子的岁俸。
也就是这些时日以来她掺和在这一桩桩事里,看着皇帝和他们这些朝臣议事,亲眼见到父皇对晏朝的赏识,总让她忽略了他其实和此前与自己交好的那些在朝中挂闲职的玩伴一样,都是身有爵位、一辈子吃穿不愁的。
“公主生气了?”
身后那人轻笑着问。
“没有。”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银钱于我无用,若是公主介意,来日陛下为殿下开府,臣便将自己的年俸都捐了去为殿下修公主府如何?”
傅瑶光脚下一顿,回过身望向他的神情更是忿忿。
“我的公主府还需要你晏大公子捐钱才能修完吗?”
“自然不用,是臣冒昧了,公主不愿那便算了。”
晏朝立时道,语气很有些惋惜。
傅瑶光盯着他不作声,片刻后扬眉问道:
“你说你要为我修公主府?难不成你要将你这些年所有的年俸都捐了?”
“如果公主愿意,臣自然愿意。”晏朝温声道。
“好啊,晏大人忠肝义胆,那瑶光便却之不恭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罢,又道:“回头我便告诉父皇,晏大人愿意将这些年所有的年俸都捐了给我修公主府,到时候你若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好,臣也等着。”
晏朝面上笑意清浅,将眸光中的温柔一并敛在夜色中。
傅瑶光无趣地转过身,只觉着这人像一团棉花,说几句不疼不痒,打了也不解气,越和他说话越堵心。
她自顾自朝前走,心里犹觉着不可思议。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年俸都拿来给和他毫不相干的自己修公主府。
莫不是话赶话被她激得不得不应下?
她偏过头瞧他一眼,还是觉着说不通。
这人瞧着也不是逞能的人啊。
“公主,走过了。”
晏朝在她身后淡声提醒道。
“姜国使馆在后面。”
“谁说我要去姜国使馆,我要先去卫国使馆不行吗?”
傅瑶光下意识嘴硬,又小声道:“你不也走到这了。”
“嗯,臣也想去卫国使馆。”晏朝缓缓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姜国使馆离又传出几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听不甚清的人声,傅瑶光顿住脚,转过身,正要开口,便听晏朝道:
“殿下,不如先去姜国使馆看看如何?”
“嗯。”
傅瑶光看他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如常,也舒了口气,轻应了声,越过他朝姜国使馆走去。
身后的晏朝莞尔,跟在她的身后。
姜国使馆之内,这会已是不知碎了多少杯盏了,傅瑶光走进的时候,迎面便是一只茶盏从殿内飞出,惊得她险些没躲过去。
身后晏朝虚虚扶了她一下,见她站稳便松开手,沉着脸走近,半身挡在傅瑶光身前。
“卫国特使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你们大乾的人还要包庇这些杀人犯不成?”
韩庭有一瞬几乎被晏朝的气势赫到,片刻后梗着脖子怒问。
“韩庭,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们姜国还未向你追责,你倒先来反咬一口,在我们姜国使馆如此打砸,这是什么道理?”
一位的姜国使臣愤而怒道,旋即面向傅瑶光和晏朝。
“公主殿下,还有这位大人,您们也见到了,卫国特使言行无状,如此欺辱我们,大乾可会给我等一个公正的说法?”
晏朝沉肃着脸,明锐眸光从殿内诸人身上一一掠过,片刻后在一人身上顿住。
傅瑶光见到,也顺着望去,一眼认出这是姜国的使臣,下午验查谢屿尸身时还对晏朝有冒犯,谢瞻唤他王大人。
她打量片刻,见这人只是不似其他人那般愤慨,旁的也瞧不出什么异常,她再度看向晏朝。
这人莫不是在记仇?
“姜国使者,本官也很想知道,贵国特使身死一案,最终为何会查到贵国使团自己这边来?”
望着满地玉器瓷盏的碎片,晏朝眉心拧起,朝着使馆内跪在外殿抖地不行的宫人看了眼,对那个管事的太监道:
“让人把这些收拾了。”
他看向傅瑶光,“殿下稍候片刻。”
一旁的那位王姓使臣不耐打断道:“我等无论如何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如今出使,位从三品,大乾为何指派如此年轻的小辈前来,便是我等为附属国使官也不应受如此冷待吧?”
他顿了顿又道:“难不成在大乾朝中,出身权贵名门,便比得上寻常学子寒窗苦读这些年的辛苦,随随便便就能位列朝中踩着寒门学子的功名往上爬?”
这人此前听傅瑶光那番话,便只记了个晏朝的出身,这会再度相见,也不知是晏朝哪句话刺痛了他,竟再度发难。
“王大人慎言,晏大人如今也是我朝三品重臣,便是卫国使臣冒犯在先,我们姜国之人也不当如此失礼。”
尚在殿外的谢瞻人未到声先至,清润声线中带着一丝警告。
谢瞻进了殿,却也未走近,只站在傅瑶光身侧,言辞听着是对着傅瑶光和晏朝二人说的,可他目光专注,只望着傅瑶光一人。
“公主,晏大人,这么晚了还要为姜国和卫国这些小事走这一趟,实是辛苦了。”
傅瑶光与谢瞻对视片刻,面上泛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辛苦,晋王这会儿不是也来了?”
望着正收拾满地碎瓷片的宫人,谢瞻看向傅瑶光的神色带着担忧。
“公主可受伤了?”
傅瑶光摇头,“没有。”
“那便好。”谢瞻似是放下心。
“晋王来得正好,今夜便也来做个证,免得贵国使臣疑心我大理寺处事不公。”
晏朝走至傅瑶光侧手边,不偏不倚正挡住谢瞻的半个身形,朝着傅瑶光正色道:
“这殿内实是污秽,本不应让公主到此,但既是陛下的御令,也只能委屈是公主稍待片刻了。”
他先迎着傅瑶光走进内殿,而后转身对谢瞻平声道:
“晋王也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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