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有裴先生。”王香德了然的点点头。
巷子深处还有果脯店开着,沈琢随着王香德进去,挑了点柿饼和橘子,又买了几种糕点,待到午饭之时,两人才返回村子。
“对了,你上次让我留的那瓶药,掌柜的说没货了,得年后才到。”
沈琢想起来岑南第一次给他郭阮的药时,他去回春堂问了一嘴,没想到老板居然记到现在。
“没事,我不急。”
“我家掌柜的虽然抠搜,来钱的事儿却记得清清楚楚的。”王香德说到一半又叹气道,“不过烟丫头辞了差事,最近他正烦着呢。”
沈琢一顿:“阿烟辞了差事?不采草药了?”张家怎么可能允许阿烟待在家里?
“对呀,听说是老张家给她寻了份更好的。诶——这孩子也是可怜,”王香德摇摇头,“不过小沈,你也多忍耐些,他们家出了名的谁也不怕。我听说你上次冲进去救烟丫头,下次可别这么犯傻了,人家有亲戚在岑州府衙,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没见着村长和岑大人都不敢动手吗?”
他说怎么见到岑南都不带怕一下的。
不过,“怎么平时不见张家人说这事?”按张大娘和阿烟爹这个性格,势必要宣传的全岑县都知道才是。
“你以为我是咋知道的?以前动不动就挂在嘴边,后来啊,好像是那个亲戚专门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不敢说了...估计是怕老张一家坏他的前途吧。”
这就奇怪了,张家居然也会乖乖听话。
王香德推了推屋门:“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沈琢告别王香德,转而回了自己家。郭阮正忙活着晾被子,见沈琢回来,便让他先进屋吃饭。
桌上的葱油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更别说冬日来一锅热腾腾的黄豆排骨汤。沈琢胡乱吃了点,又喝了碗汤,将背篓放下,一手提着篮子一手顺了几个葱油饼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阮姨,我上山一趟。”
“诶!”郭阮刚到门边,沈琢连影都不见了,“这孩子......”
郦山坟地那一块,不仅有冬笋,还有野菜野山菌,这是沈琢前两天扫墓时候发现的。野菜茂密青翠,有些还紧贴着土壤,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一片。菌菇撑开伞盖,抖落积雪,温柔的依偎着朽木。
沈琢先是帮竹林里的那座野坟清理了下周围新生的杂草,又准备清理墓碑,手指刚触到石板,一丝凉意突然钻进骨头,他的心倏地一紧,随后下意识的放开。
沈琢微微皱眉,这墓碑上不会有什么毒吧?他那篮筐里带的抹布就着祭祀的白酒擦了两下,那半块墓碑上的字露了出来。刚来时不识字,现如今一看,落款竟然是‘沈琢’二字。
沈琢?!难不成是前身的朋友?这野坟看着也有许多年了...而且前身不是说从小傻到大吗?怎么会刻自己的名字?
他和石板相对片刻,一阵阴风突然吹了过来,沈琢打了个寒颤,随后连忙摆正墓碑,嘴里念叨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沈琢走远了些,割了几把野菜和一些少见的山菇,不一会儿便将这段小插曲忘在脑后。这几日雪水足,地木耳吸水庞大,墨绿色的遍布路边,他用筷子扒拉着,不一会儿篮子里面便铺了一层。
约莫半个多时辰,他蹲得腰酸背疼方才起身,篮子早便装满了,剩了一堆放置在边上。沈琢正想着怎么将这些都带回去,不远处便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抱着篮子往深处躲,走到一半时忽然顿住。
不是,他又不是做贼,躲什么躲?
于是沈琢又镇定自若的挪回了路边,正巧和来人迎面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来人见突然出现个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先生?”沈琢似乎没想到裴长渊会出现在这。
裴长渊看了沈琢片刻,皱眉问:“怎么在这?”
“我摘点菜。”
“裴大哥,这是谁啊?你们认识?”
沈琢闻声望去,这才发现裴长渊身边还有个少年。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才刚到沈琢肩膀处长得眉目清秀,却身负一把从剑斜跨到腰的长刀,一身褐色衣衫却并不整齐,反而微微松散凌乱。
他认出来这人便是寿宴上坐在裴长渊身边的那个,也是上次给曾公送点心时,在骊山看见的那位。
只不过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下山么?”裴长渊没回答少年的话,伸手提起沈琢的篮子,又继续道,“下山吧。”
“好。”沈琢抱着多余的蕨菜,跟在裴长渊身后。
少年似乎是个闲不住的,见裴长渊没理他也不恼,只是抱怨道:“裴大哥,他叫你先生,你是不是收他为徒了?那为何不收我为徒啊?”
“我已经说了,此生不收徒。若要收徒,则需见过父母。”裴长渊慢悠悠道,“不信你问他。”
“是吗?”少年狐疑的看着沈琢,“你叫什么名字?”
“沈琢。”
“元白歌。”元白歌溜到沈琢身边,故作老成的拍了一下沈琢的肩膀,“沈琢,咱俩打一场,赢的那人做大,怎么样?”
“什么打一场?我不学武。”沈琢避开元白歌的手,一转头发现贴裴长渊贴得更近了些。
“不学武?那学什么?”
“读书。”
“读书?!”元白歌双眼微亮,他激动地望向裴长渊道,“裴大哥,原来你文武双全啊!裴大哥,你就教教我吧,我爹他不喜欢外人...这样,我赢了沈琢,替了他的位置,你就不算新收徒了,如何?!”
“不如何。”
谈话间三人已到山脚,裴长渊将篮子递给沈琢,又对元白歌道:“我送你去镇上。”
沈琢连忙叫住裴长渊:“先生!”
裴长渊回头:“怎么了?”
“你...你留下来过年吗?”
裴长渊看着沈琢的眼睛,婉拒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嘴角微扬,反问道:“不然?你莫不是要赶我走?”
“没有。”沈琢听了裴长渊的回答,心里滋滋的往外冒了个泡。
或许是这个世界唯二相处许久的人,一起过年也算是一件开心的事。若以后分开了,好歹还有回忆在。
元白歌听了半天:“过年...裴大哥你要扔我一个人在客栈吗?那我也要去沈琢家过年。”
裴长渊皱眉,自己当初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玩意?
“不行。”
“我一个人在客栈又不好玩,万一又被骗钱了怎么办。”元白歌小声嘀咕,随即从怀里掏出钱来递给沈琢,“我从家里偷溜出来的,身上只有这么点了,够不够在你家借住?”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裴长渊额角隐隐跳动。若不是元白歌骗他,他也不会上山。
元白歌见裴长渊拉下脸来,不敢再说,可他也不想开口求沈琢,便紧抿双唇站到一边,执拗着不肯走。
沈琢思索片刻道:“走吧,过年了镇上的客栈也没几家开着,既然是先生的朋友,那便回去问问阮姨,我做不了主。”
裴长渊皱眉:“不用......”
“好啊好啊!”元白歌捶了一下沈琢的胸膛,“沈琢,还是你讲义气,以后我罩着你了!”
“......”奇了怪了,为什么每个小孩见他都没大没小的。
沈琢望向裴长渊,见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奇怪:“先生有什么顾虑?”
“没有,”裴长渊眉头紧锁,“...走吧。”
元白歌听见裴长渊点头,上蹿下跳的仿佛中奖一般。沈琢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裴长渊的迷弟。篮子又回到裴长渊手上,沈琢带着两人往家走,元白歌似乎第一次来农家小院,好奇地往里头看。
“回来了?”郭阮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看你摘了什么?诶,裴先生回来了?...这是?”
沈琢将前因后果给郭阮解释了一遍。或许是想到自己的遭遇,郭阮似乎对流落在外的人格外有同情心,更别说是一个孩子。她招呼着人进来:“那还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屋里暖和。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原本能说会道的少年像是哑了火一般,规矩地站在门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阮,阮姨,我叫元白歌。”
“元白歌,你娘给你起的?这名字好听。”郭阮笑着,又上前拉过元白歌的手道,“进来呀,你们三怎么傻站着在门口?”
“嘶...唔...”元白歌被郭阮碰到胳膊,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连忙闭嘴。
“怎么了?”郭阮发现不对劲,捞起元白歌的袖子,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有道红肿的伤痕,触目惊心,“怎么伤成这样?!谁打你了?疼吗?”
“小事,我惹我爹生气了。”元白歌嘿嘿笑了两声,“大丈夫不怕疼。”
“什么大丈夫,人都还没阿琢高呢...都进屋烤火去...这手怎么也这么凉,可怜的孩子,晚上阮姨给你做好吃的。”
沈琢看着郭阮和元白歌其乐融融,不明白事情怎么这么顺利。让一个外人留家里过年,怎么半分不情愿都没有,他都准备好说辞来劝了。
裴长渊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你阮姨成亲几年未曾有孩子。”元白歌又受了伤,自然心软。
沈琢点头,又觉得不对:“既然你知道,怎么刚还一脸为难的样子?”
裴长渊看了他一眼,手忽然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两下,轻笑一声:“不是因为这个。”
院门关上,身边早已没了人。沈琢摸了摸刚被碰到的地方,明明被拍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却感觉到一阵麻意。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