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是被冻醒的。
身体像被放入了冰窖,寒冷钻入四肢百骸,快要将她吞噬殆尽,她用了很久,方才掀起沉重地眼皮,想翻身坐起,却被迎面而来的头痛和恶心搅得险些呕出来。
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里?
叶瑾躺在地上,用力咬唇,将喉咙里的欲呕感压下去,然后很慢很小心地扭头观察周遭。
这是一处非常狭小的山洞,仅够两三个成人容身,清冷月光从洞口洒进来,可以见到头顶崎岖的洞壁,也隐约照亮了身后安静躺着的黑衣男子。
他是谁?她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山洞里,她……她记得自己好像摘了花在编花环,不是旱灾了吗,山上怎么会有花,不,不对……她已经离开舅舅家,成亲了,所以陆文珏呢,陆文珏……
大脑像老化损坏的机器,所有记忆混杂成了一团,只是略微思考,方才止息的眩晕和恶心感便趁机卷土重来,叶瑾闭眼,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先不要乱想,直到感觉好了些后,她以肘支身,无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应是磕到了头,脑震荡了。
叶瑾抬手,在疼痛到麻木的脑后某处摸了下,果然有个肿起的大包。
这地方连个ct也没有,也不知道她磕得严不严重,会不会有些脑出血。
她放下手,打了个哆嗦,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担心自己的脑袋——再不取暖,她就要被冻死了。
洞口有个熄灭了的小火堆,旁边还有一些备好的干草,应该是那位陌生男子昏过去前做的,叶瑾在附近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火石和一点用剩的火折子。
手指僵硬得厉害,叶瑾忍着难受,将火堆点起,直到火焰带来的温暖照到她的身上,她长舒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干草可能不太够,一会儿还要出去再找些才保险,叶瑾一边烤火,一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依然无声躺在地上的男子。
火光和月光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让她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的模样,男子着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深眉刻目,算不上多好看,但以她前世见过各色美男的挑剔眼睛,不得不说,很有味道。
这样一张脸,要是以前见过,她应该有印象才对。
脑中似乎闪过某个非常模糊的片段,叶瑾想去捕捉,却迎来熟悉的头晕恶心,只能暂且作罢。
脑震荡是可能引起短暂失忆的。叶瑾前世接待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便是因为爬山摔倒磕到了头,失忆了足足两月,狗血的是她在失忆期间忘记了自己有丈夫,和另一位男士恋爱了,直到两人闪婚去登记,结果被告知女士已婚,真相方才浮出水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律师是份很长见识的工作。
知道自己大约因为脑震荡有些记忆混乱,叶瑾没再去折腾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不堪重负的脑子,她将视线挪向黑衣男子的小腿上,总觉得那里衣裳的颜色有些不太对,试着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手温热粘腻的鲜红。
他受了伤。
叶瑾动作小心地挪过去,微微撩起男子的裤腿,一道深可见骨尚在缓缓淌血的可怕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她眼前。
她应该害怕的,毕竟又不是医生,但叶瑾眨眨眼,发现自己竟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仿佛她曾见过比这个还要可怕的伤口……有吗?她记得,陆文珏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
恶心感又有了复苏的迹象,叶瑾急忙回神,专心面对眼前情形。
必须止血包扎,再这么流下去,此人恐会性命堪忧。目光扫过光秃秃除了石头和那块用剩的火石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叶瑾抿唇,探身朝着男子的手臂伸出手。
他连火石和火折子都会随身携带,应该也会带些伤药。
果然,隔着布料,她在对方的袖袋位置摸到了一些很小的东西,从形状来看,里面应该有装药的药瓶。
有药就好办了,叶瑾松口气,往靠近男子上身的位置挪几步,然后微微弯腰,伸手从对方的袖口探进去。
古人的袖袋和前世电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大都缝在袖内的肘后处,男子手臂颀长,为了拿到药瓶,叶瑾只能顺着袖子一直向内,硬是伸了大半胳膊,方才摸到了那个药瓶。
那么问题来了,袖袋的开口在哪里?她怎么找不到?!
叶瑾皱眉,正细细摸索着那只袖袋,不料一只手突然伸来,隔着衣袖,用力按在她的手腕上。
大晚上,又是寂静无人的地方,叶瑾惊得险些叫出声,她抬头看去,结果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像是还未清醒,按着她的手腕,任凭她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贴在他的臂上,盯着她足足半晌,方才迟迟转醒。
下一刻,那双冷漠的眼睛微微睁大,男子松开桎梏,从地上一跃而起。
避如蛇蝎都不足以形容对方此时的表现,可惜失血过多让他只坚持了一瞬,很快身体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单手支地,没让自己完全倒下去,然后垂头,声音沙哑道:“听风唐突,请夫人责罚。”
伸出的手孤零零举在半空,叶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低下的头颅,好一会儿,迟疑着缩回手,道:“你叫听风?快别跪着了,你伤口还在流血,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这人果然认识她,但是,他叫她夫人,还叫她责罚他……难道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陆文珏其实成了某个大官遗落在外的儿子,被寻回本家,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叶瑾还在调动自己生锈的脑子艰难而小心地寻思,却见对面男子抬头,黑眸中一抹迟疑一闪即逝。
“小伤而已,无碍。”他复又垂头,道。
“这里就我和你,若是你出事,我也落不了好,”叶瑾实在不习惯被人跪着,假作去查看一旁火堆,一边道,“既然已经醒了,那便省了我的事,你自行包扎吧。”
身后安静了一阵,然后传来窸窣声响,男子显然去处置伤口了,叶瑾给火堆添了小把干草,对着跃动火光微微出神。
这个陌生男子值得信任吗?她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失忆了,询问他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跟他走呢?
与此同时,京城清平侯府。
顾筠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磕头的满身狼狈的丫鬟,面上不见一丝多余的神情。
“奴婢万死,夫人、夫人和听风大人被卷入石流,不见了。”丫鬟涕泪横流,呜咽道。
两个时辰前,烬香山突遇大雨,后山发生山崩,他那个侧室和亲信侍卫被卷入,如今生死难料。
顾筠垂眸,指尖在扳指上轻轻摩挲,沉默不语。
这些天,他晾着她,只因她问出的话叫他不快了。
她不过是他路上捡的一只别扭有趣的玩意儿,因为是别人的,所以他特意抢了过来而已,他承认自己对她是有些偏爱,但要说“喜欢”?荒唐透顶。
将女子丢在寺里时,顾筠的确没料到,会发生今日之事。
那般厉害的山崩,她怕是已经死了,只不知那总不屈扬起的脖颈是否有被折断,没精打采地歪到一旁,怪异而凄美。
直到轻微的裂响传入耳中,顾筠方才发觉自己手中扳指不知何时已断为了两截。
他看着那断开的扳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某一刻,忽地察觉到心口被很轻地扎了一下。
“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浓密如鸦羽的长睫细细一颤,顾筠抬眼,沉声道。
他想,自己大约,确是有些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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