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要了两间房,正对着门。傅昭岚凌霜这间屋门向西,窗户挨着街道。凌羽这间房屋门朝东,窗门挨着客栈后院,向外探探头,就能看到屋后的马厩。
进了屋,桌椅略显破旧,窗纸漏了风,用泛黄的油纸补上了一块。好在正中央烧着泥巴糊的炉子,虽然简陋,但也烧的屋里暖暖的。
凌霜手脚麻利地铺好床,看了眼缩在椅子上的傅昭岚,心疼道:“委屈主子了。”
“委屈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拿我当平成王府的明珠郡主呢?”傅昭岚笑了笑,灌了口刚从楼下小二那顺过来的热好的烧酒,烧酒入喉,一片火辣,“离开平成王府,我不过就是个阶下囚……”
凌霜最听不得这些,连忙起身,推门往外走:“主子畏寒,我得跟老板说声,该多烧些热水灌汤婆子……”
傅昭岚笑着叹了口气,正在这时,窗外却传来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而后传来人群的嘈杂。
傅昭岚将窗推开一半,只见一列官兵纵马而过,暗色金纹斗篷被风吹得鼓起,一只红金线绣成的朱雀竟像活了似的,盘旋其上。
暮色昏暗,那红色的朱雀若隐若现,傅昭岚吸一口冷气,确信自己绝不会看错。
那竟然是……朱雀卫。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圣上四大近卫,分属四大营,却直接听由圣上指挥。
可是堂堂朱雀卫,来这偏僻的邰丰县,做什么?
傅昭岚轻轻关上窗,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魏远钦,朱雀卫,他没记错的话,魏远钦是新上任的朱雀卫卫督吧?!
“魏世子?这倒不用惦念,圣上早给他派遣了事儿,待今日定完亲,明早儿他便出城。”
父亲的话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傅昭岚大惊,一拳捶在木头窗棂上,心中暗道:好家伙,不会这么巧吧?
他俩一前一后,竟是往一个方向跑,还在这个地方聚一起了?
“主子。”凌霜抱着汤婆子赶了回来,忙道,“外面怎么会有京城的官兵?”
傅昭岚凝眉:“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朱雀卫也不能来,凌霜,此地不宜久留,跟师兄说一声,今天晚上收拾妥了,明天一早儿就走。”
这儿还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大事呢,可千万别跟魏远钦对上,傅昭岚真怕自己身份暴露。看了眼镜子,又把面目抹花些。
“嗳。”凌霜答道,将汤婆子放进铺好的床褥里,匆匆退了出去。凌霜刚出去便碰上了凌羽,凌羽脸色有些难看:“主子。”
“进来说,怎么了?”傅昭岚抬眼向门口瞧去。
凌羽一拱手,道:“朱雀卫奉旨捉拿朝廷重犯,今夜起便要挨家挨户排查,现如今邰丰县南北西三个门都已经被重兵围守,只许进不许出。咱们明天,怕是走不了了。”
傅昭岚眉心一跳,先是锁眉,而后却眉目舒展,笑开了:“我倒是好奇,什么朝廷命犯,能沦落到邰丰县这小小的地方?又有多大的能耐,让圣上亲自派了朱雀卫前来追捕?”
此时也不担心明天的行程了,转头安抚凌羽道,“明天走不了,不急,赶上了这事儿,晚几天也无妨。横竖查命犯查不到咱们身上来,只是万万要小心,千万不能暴露咱们与平成王府的关系。”
“属下明白,属下先行去探一探。”凌羽拱手告辞,退了出去。
本因为着急赶路,不愿多染是非,可是没想到天大的缘分,既然魏远钦非要他留下来,那就不怪他多管闲事了。
多巧啊,魏远钦。
白皙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还沾着许些污渍的桌面,傅昭岚心念着,笑了出来。
***
夜幕完全笼罩下来,乌云密布的夜空看不见一丝星光。数十把燃烧正旺的火把依次排开,照得这街道亮如白昼。这穷僻小县大概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让这本不算宽敞的街道更显逼狭。
那人同样穿着黑底红缎的朱雀卫袍,腰间悬着的银色宝剑和头顶上高高戴起的乌纱帽显示着身份比寻常朱雀卫尊贵。此刻他同副卫站在一起,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也落了阴霾。
“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娃,还带着一个妇人,能跑多远?能躲到哪里去?你们只要不是废物,将她们捉拿归案还不容易?”副卫阴沉着脸吼着,面前一列朱雀卫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别忘了,正是这个女娃,以一敌百,不仅闯进了衙门,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人。”魏远钦冷声提醒,副卫哪能不知,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诸位听令,八人一队,从衙门南口街开始挨家挨户排查,重点酒楼妓院客栈这些人群聚集的地方。即刻行动!”
“遵令!”
卫兵有条理地分散开,各自进行活动,一时间,众人散去,只余魏远钦与副卫俩人还在原地站着。
“今天这贼人要是抓不回来,圣上那边真没法交代。”副卫赵原瞥了眼魏远钦,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尤其是魏俭事您,这可是第一次接圣上的任务,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不是我多嘴,您还这样淡定,未免心也太大了……”
魏远钦不欲多言,冷声道:“走,回县衙。”
***
傅昭岚换了身便装,面目略略修饰,带着扮成小厮模样的凌霜上了街。纵然时有列队官兵经过,也不能阻挡老百姓们日常的生活。摆摊的摆摊,吃酒的吃酒,逛花楼的依然逛花楼。
二人是丫鬟和少爷的扮相。凌霜打小江湖行走,不在话下,扮什么像什么。傅昭岚长袍玉冠,唇红齿白,咧嘴一笑,活脱脱骄矜的富家少爷。
“往日都是傲雪在我身边,你与他没怎么打过照面,魏远钦应该认不出来。”傅昭岚一展扇子,“咱们就去凑个热闹,应该不会这么巧碰见他的。”
凌霜点点头,俩人便进了这小小县城最好的花酒楼——醉仙居。
上二楼要了个视野最佳的包间,点了几个酒菜,垂眸就能看见楼下的美人歌舞,傅昭岚磕着瓜子,将酒楼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儿。
“今儿怎么来了那么多官兵,你看那衣服,看那马,就是气派,跟咱们县衙里那些真不一样……”
“那可不,那可是打京城来的,你看那个领头的没,我听我衙门的表弟说了,那可是信安侯府的世子爷!”
“管他是谁呢,还不是被派到咱们这小地方抓犯人来了。听说啊,那牢里的朝廷要犯是个从京城跑出来的妇人,衙门正准备押送回京呢,竟叫一个小丫头劫去了!真真是笑死人了,那么多大老爷们,竟还看不住一个妇人!”
“嘘,你这话可小点声,冒犯了那几位爷儿,可要送你进去吃牢饭……”
男人们嘻哈的交谈声混着吃酒声,还夹杂着几句荤话,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傅昭岚抿着酒,耳朵自动滤渣,只提取有用的部分。
京城里跑出来的妇人?怎么没有听说这事?事情是被瞒下来了?傅昭岚暗道,又忍不住想,头一次领命就遇上个棘手的事情,魏远钦他压力应该很大吧?
大不大的,关我啥事呢。傅昭岚摇摇头,伸手剥了个橘子填进嘴里,他还有空心疼魏远钦呢,也不想想自己如今困在这儿还不是拜那厮所赐。
傅昭岚一边吃橘子,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动动鼻子,空气里好像有一丝香甜的气息。
傅昭岚眨眨眼,起身往外走:“我出去转转,你在这儿等我。”
凌霜大惊:“主子要去哪?”
“就在走廊里,不会多远。”傅昭岚随意摆摆手出了门,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来回晃悠了两圈。
最后,在包间斜对面的一间房门口驻下了脚步。凌霜面露忧色,心都提了起来,还以为主子会有所动作,没想到主子粲然一笑,转身回来了。
凌霜松一口气:“吓死我了主子,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傅昭岚一把捂了嘴。
“嘘,人要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群朱雀卫便持着剑闯了进来,飞快将酒楼围堵起来。最后进来的两个人,一人是魏远钦,一人是个稍矮点的圆脸男子。
只见圆脸男子抬手下令:“把这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酒楼立刻陷入了慌乱,人群喧哗起来,一时求饶声不满声唾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起身想要冲出去,但还是被闪着寒光的兵器逼得退了回来。
傅昭岚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在说什么屁话,这大冷天的,哪有什么苍蝇?”
说完立刻起身,拉住凌霜的手往外走道:“走,准备跑路。”
正在这时,对面房间的房门发出砰地一声,一身青衣还带点婴儿肥的女孩扛着把大刀由里而外破门而出,脚尖轻点便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到了众人之间。
凌霜稀里糊涂被拉着往前走,途中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犹如天降,一刀敌十人。
傅昭岚拽着凌霜进了斜对面,也就是青衣女孩破门而出的房间,一股甜腻的迷香味道扑面而来,肥胖的男人怀里还搂着美人,双双倒在塌上。
“她竟是藏匿在这里?多长时间了,竟没人发现?”凌霜忍不住发问。
“没多久。”傅昭岚无视床上的不堪,大步跨进来,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推开了紧闭着的窗,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房顶与院墙,鼻前一会儿飘来阵阵油烟味,一会儿又似有若无阵阵胭脂水粉飘香。
傅昭岚陷入思索。
“这窗户挨着醉仙居后院厨房的房顶,房顶连着院墙,那侧就是隔壁妓院翠红楼的后厢房……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傅昭岚看向凌霜,笑了声,“你猜,人到底是藏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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