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决看着顾青衣从自己身旁起身,他的斗笠方才离自己极近,因此哪怕身体还有些距离,看上去仍像是从自己的怀里离开般。
祁决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接过顾青衣放在床边的白瓷碗漱了几口,试图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不是没有在鬼门关走过,却从没有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救过自己。
世道艰难,萍水相逢何必节外生枝。
他无法理解顾青衣的内心,只是想这样的人如果能不被世俗污染,一直这样就好了。他拾起放于床头的白源剑,翻身下了床:“休息够了,走吧。”
顾青衣知道祁决不愿久留,这个由机关楼临时调设的客栈配置齐全,顾青衣在柜中找到了伤药和纱布,打算于临走前重新包扎下自己的伤口。
顾青衣换好药后,发现祁决倚靠在门边等他。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若是换作先前,祁决绝对不会等自己。
可现下的这点好感对顾青衣来说毫无意义,他不打算让祁决认出自己,不然自己的武功和用意都无从解释。
而且自己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若是此刻身份揭晓,祁决对自己恐怕再无信任可言,他不想节外生枝。
但如果祁决对顾青衣的好感超过了苏明御,他也不是不可以舍弃苏明御那个身份。
当个哑巴而已,为了达到目的当个几年也是值得的。
顾青衣极度冷静地分析着,忽然察觉到祁决牵住了自己的右手。
他身上毒性刚散,指尖带着些许冰凉,手心处却很温暖,像一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机械内核。
顾青衣的思绪被迫中断,他看向祁决,祁决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天际,仿佛从那里下了场经年不遇的大雪。
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所以故意不看他。
祁决之所以要牵着顾青衣,不光是因为这样能够近距离地保护他,更是以此来提醒自己他的存在。
白楚清等人下落不明,顾青衣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足以让他时刻关注着自己有没有在打斗过程中波及到他。
只有牵着他,才能不忽略他。
顾青衣不知道祁决内心的想法,但祁决有违常理的举动仍让他心中微微错愕。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颇为不适地想,面冷心热之人的好意果然是世上最难招架的。
从两人踏出客栈起,门口的桥梁便开始发生了变化,极为刺耳的机械齿轮转动声在耳边响了许久。
眼看两人的心思都未放在自己身上,那机关咯吱咯吱、咬牙切齿般地响动了片刻,在路前方的中央硬生生地凹出了一片池,拦住了去处。
池中的水面正滋滋往外冒着绿泡,一看就极为不祥。
池水的两面都是墙壁,当年打造这座机关楼的时候顾青衣也曾参与其中。那时他还年幼,设计的机关放到今日来看存在许多瑕疵。
就像这片池的腐蚀性极强,世上无法找到能完美承受它们腐蚀性的石壁。两面的墙壁常年累月被池水侵蚀,实际上已经有些外强中干。
顾青衣从袖间扔出几只类似壁虎的小型机关兽。
壁虎前端会吐出一种增强腐蚀性、融化墙体的胶状物质,两臂则是锋利的切割机器。
同时壁虎的表皮颜色会随着周遭环境颜色发生改变,极难被人发觉。
几只小型机关兽无声无息地切割着石壁上被池水侵蚀的脆弱部分。
祁决的目光落在那些小型机关兽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晚在苏府内见到的机械报时鸟:“这是你做的吗?真可爱。”
他嘴上说着可爱,语调却极为平静。
顾青衣隔着轻纱都感觉到祁决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渡水无漪,踏雪无痕。”祁决轻声念了遍,忽而笑道:“我想看看江湖中的传闻是否是真的。”
祁决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只余下一片空旷的冷意。顾青衣活动了下指尖,心中了然。
江湖上从未有传言说轻漪公子擅用机关暗器。
一个在武林中风头正盛的人,若是早有此等突出的技能,不可能不被人所知。祁决怀疑自己的身份实属正常。
顾青衣摸了摸鼻尖,一笔一划极轻地写道:“可以试试。”
祁决看着顾青衣转身向池边走去,浅白的身影在宽阔的绿池前显得异常单薄。
如果我的怀疑是错的呢。祁决默然地想,自己先前还保证会带他出去,现下就让他去送死,也太不是东西了。
即便是对的,他若真是苏明御,我又有何冤仇非要让他置身死地?
祁决上前一步,在顾青衣即将踏入池内的一瞬拉住了他:“不必冒险。”
顾青衣十分听话地退了回来,看向石壁边的小型机关兽。几只“壁虎”已经完成了任务,四仰八叉地倒在石壁一角。
他走过去,拿起别在腰间的剑往墙体重重一敲。石壁上原本细小的裂缝迅速蔓延,随着石头碎裂的声音开了一个极大的缺口。池水迅速往破裂的石壁一侧涌去。
不过一会儿整片池便已干涸见底。
顾青衣走到池前,斗笠上的轻纱随着他的转身轻轻盈起,他回头望向祁决,像林间的修竹般安静地站了会儿,像是在提醒祁决看自己。随后炫技般地飞渡了过去。
整个人轻盈地落到了池对面的平地上,怕风扬起,落地时还按了按自己的轻纱和斗笠,像摆了个极佳的造型。
一向文静的美男子臭屁起来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祁决原本看到小型机关兽的时候只是想问这是你做的吗。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加上了真可爱,现下想来自己下意识想要用来形容的根本不是那机关兽,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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