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天命无常
眼看着金骨阿隼那转身走出毡帐, 白靖文便不得不表态了。
作为萧景行的行军书记,他当然要先向萧景行请示:“殿下以为如何?”
萧景行反问他:“你的意思呢?”
白靖文:“我想走一趟。”
萧景行也听过白靖文向金骨阿隼那要一千两金子的“谣言”,而且当初在宫宴之上, 他亲眼目睹金骨阿隼那邀请白靖文到燎国当“礼部尚书”,被白靖文严词拒绝, 出于对白靖文的安全考虑, 萧景行道:“如此场合,他刻意叫你, 是否有诈?”
白靖文:“这倒不至于,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萧景行仍不放心:“那为何单独叫你?”
白靖文:“想必是为了向我彰显他们大燎的军威, 我正好借此机会去看一看, 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燎军打交道。”
萧景行为难道:“这——”
转而看向慕容雅博, 慕容雅博笑言:“白殿魁既然有心, 去一趟也无妨,只是多带几个人。”
他瞧了眼裴纶三人,“你们三人同去, 互相照应,见机行事。”
裴纶三人正要请示随白靖文同行, 现在慕容雅博主动提及, 他们求之不得,于是萧景行嘱托道:“燎人到底是蛮夷之邦, 军中更不讲礼法, 去了之后万事以自身安全为要。”
白靖文四人应下, 起身行礼, 往金骨阿隼那离去的方向跟出去。
金骨阿隼那在账外背身等待, 听闻动静回头瞧了眼, 看见裴纶三人跟白靖文同行, 也不说什么,让他手底下的人给白靖文四人备马,他自己也翻身上马,五人一同走向北边的燎军大营。
他们骑马并行,白靖文在金骨阿隼那左手边,裴纶三人在白靖文左手边。
走向燎军大营,要先穿过前面列阵的骑兵,金骨阿隼那便带着他们四人从燎军骑兵方阵的中间穿行而过。
从远处观望和近距离接触,当然是有差距的。
白靖文刚走进这些骑兵方阵,心里便生出一股莫名的威慑,就像人面对野兽,下意识地会产生恐惧之情。
确实,燎军骑兵的威势比野兽更甚,若是冲锋起来,寻常人光是面对那样的阵势便会彻底丧失斗志,这绝不是耸人听闻,这就是所谓的煌煌军威,冷兵器时代最强的兵种,光是直面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裴纶三人心中的万般滋味当然跟白靖文一样,特别是他们已经在萧景行的京卫营中住了这么多天,对军阵士气这些东西多少都有了解,拿大宁军队的军威士气跟燎军骑兵的相比,中间的差距绝非零星半点,他们可以明确感觉得出来。
而这正是金骨阿隼那把他们带进来的原因之一,他完全不在乎白靖文等人察看他们的军情。
此时,金骨阿隼那面无表情指着旁边黑漆漆的骑兵方阵,说道:“你们在城墙上看过大燎军阵,俺也看过你们的,你们的都督中军、左军、右军,还有那个太子的三千京卫营还算过得去,张泰的前军还有其他军卫所就像你们大宁朝堂一样腐坏,你们让裴定方的中军跟张泰换守通天阙,这是对的。”
白靖文:“……”
金骨阿隼那就是这样的人,实事求是,从不吝啬对对手的肯定,也绝不会纵容自身的不足。
他继续说道:“但怎么换防都没用,军队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简单的战术布置能够弥补,你们大宁除了慕容雅博的燕州卫军,岳芝在山海郡的守军,侯莫张崇在朔方郡的‘折冲军’,再加上南边的都府后军,通天阙这里,裴定方的中军、陆安国的左军、李良弼的右军已是最精良的军队,就算这些最精良的军队面对俺燎军骑兵,也只能凭借城关防守,没有反攻的能力。俺跟你们交个底,若你们大宁皇帝有俺父皇当时的英明,朝堂群臣以慕容雅博和岳芝之流为首,还有可能跟俺大燎一较高低,现在这种形势……”
他指向身后:“通天阙最多保你们一年半载。”
要是放在以前,裴纶必定第一个出来反对金骨阿隼那,这次裴纶却是彻底沉默,因为金骨阿隼那说的非但是事实,也证明了他对大宁目前的底牌了若指掌,知己知彼,金骨阿隼那已经做到了。
“你们太子刚才说天命,他却不知天命无常,以前天命在你们大宁身上,但从十五年前开始,天命便落在大燎身上了,俺父皇一代雄主,不亚于你们大宁开国之君,俺兄长继承父业,十多年横扫草原,如今只剩西凉与你们大宁……”
这次白靖文直接打断了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金骨阿隼那诚恳道:“来大燎吧,俺给你建一个礼部,便是你要建一个中书省也不是不行,你尽可以把人带过来,只要你举荐,有多少俺要多少,家属亲朋,俺全部给你们安排好了。”
白靖文:“……”
金骨阿隼那:“俺不是要给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这些东西太粗俗,你也看不上,俺是要给你的是一个史书留名的机会,若你顺天而行,与俺一同完成统一西凉与大宁之不世功业,在这神州浩土创建一个从未有过的庞大帝国,史书上何愁没有你的名字?”
白靖文:“……”
他竟然听出了金骨阿隼那的赤诚,更听出了金骨阿隼那的野心,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足以引发阵心潮澎湃,白靖文尚未表态,金骨阿隼那先说道:“不用急着给俺答案,与俺看过大营再说。”
说罢,他夹了一下马腹,驱使马匹加速穿越燎军骑兵方阵,直接奔向后方的燎军大营。
白靖文四人跟在后边,四人一路无话,因为金骨阿隼那一番话对他们的触动太大了,最可怕之处在于,金骨阿隼那并非用简单的功名利禄引诱他们,而是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实现宏图霸业的机会,青史留名不是文官的最高追求吗?
而跟随金骨阿隼那进了燎军大营,他们一起下了马,改做步行。
燎人的军营远看杂乱无章,随意驻扎,实际上他们也有自己的章法,比如最紧要的一点,他们燎国皇帝的大营便挂着一张显眼的大纛,那相当于燎人的中军大营所在,他们其他所有营帐其实都是往拱卫中军大营的方向驻扎的,白靖文观察到,他们并不规整的营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营帐大门都朝着大纛的方向,这展示着燎人捍卫他们皇帝的决心。
当然,金骨阿隼那并没有带白靖文去见燎国皇帝,白靖文也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金骨阿隼那直接把他们往东边的大营带,李良弼说过金骨阿隼那这次代领燎人的东路军,他是东路军主帅,进入东边大营营地之后,金骨阿隼那直接往他的中军大帐走,过程全无防备,也不检查搜身,就好像真把白靖文当做心腹下属一般。
他的大营相对简单,白靖文刚进去闻到有一股异样的香味,原来是中间的铜炉点了香。
除此之外,大营里边有沙盘模拟附近地形以及驻军情况,更有详细的军事舆图。
照理说这些东西都是军事机密,金骨阿隼那却像是刻意带白靖文来看,他还说:“放心看,尽量找出克制俺大燎骑兵的办法。”
白靖文:“……”
裴纶三人看向白靖文,都搞不清楚金骨阿隼那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而当下人送上马奶茶之后,金骨阿隼那先请白靖文四人落座,随后从他的案面取来一幅图画,让两个侍从把图画摊开,在白靖文四人面前展示。
白靖文四人看了,皆皱眉,而不用他们发问,金骨阿隼那已兴冲冲开始讲解:“这是俺为大燎设计的中央官署机构,你们看——”
他站起来逐一介绍:“皇帝之下是极勒烈台,由大燎六位极勒烈主理不变,总领军事。下面却仿照你们大宁官署架构,六部五寺、御史台甚至是翰林院、国子监都不能少,从此往后,燎人当官也要读书识字,也要通过科举考试!”
白靖文:“……”
金骨阿隼那的确设计了一套官僚系统,而白靖文也大概理解他的用意了。
前面说过,燎太|祖金骨太玄立国至今,燎人一直实行的都是军政一体制,官员上了马是领兵打仗,下了马负责行政治理,军政不分家,这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了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但随着他们的扩张,特别是抢占大宁三州一郡以及拿下大片草原领土之后,他们不能再实行军政一体,究其原因,他们劫掠的对象变成了他们的“子民”,不说爱护这些子民,起码他们要管理这些土地和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建立一套新的治理体系。
经过多年摸索,他们发现大宁那一套君臣体系是最优解,实际上,金骨阿隼那、国相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这些具有前瞻性和懂得儒学的燎国首脑,这些年一直在着手进行改制,这次会猎,他们把大宁旧臣带过来就是一种证明,他们早就开始使用这些大宁旧臣充当文官了,只是碍于大燎内部传统,他们处处受到限制,一直未能真正推行,但随着领土和治下人口的扩张,他们不能再拖下去。
金骨阿隼那指着图画上礼部和吏部的方框,说道:“你来炎都,俺马上给你建立一个礼部,当年开始科举,不止燎人,便是你们宁人也可以到炎都参加考试,出任官员,科举之后,吏部也可以给你,只要涉及文官事务,一应由你说了算!”
这回连裴纶三人都看着白靖文听他表态了。
金骨阿隼那等了片刻,问白靖文:“你的意思呢?”
白靖文思索之后,回道:“你们确实应该这么做。”
裴纶三人:“??”
金骨阿隼那饶有兴致看着白靖文,请他继续说下去。
白靖文道:“但太迟了。”
◉ 72、民心向背
白靖文并非跟金骨阿隼那针锋相对, 而是一样说出了真话,有的时候,真诚两个字, 比什么高谈阔论都要具备说服力。
“你们十五年前攻占大宁三州一郡,后面又不断攻占草原其他部族的大量领土, 你们早该考虑这一套体系, 即便不能举国推行,起码在大宁的三州一郡可以先尝试, 因为那里的百姓本就有接受如此治理的传统。如果是这样,其他不敢说, 三州一郡的百姓至少有半数心甘情愿给你们纳税称臣, 但你们游牧民族转不过弯, 中间又有议和的大宁给你们输送源源不断的岁贡, 和你们互通商贸,你们忽然变得富足,不缺粮草军费, 也就没有认识到农耕文明的治理体系才是治国正道……”
他看着金骨阿隼那,眼神犀利:“我现在在想, 议和这件事, 很有可能是慕容雅博故意纵容宣和帝跟那些主和派大臣去做,目的是拖延你们学习大宁这一套东西, 你们燎人即便立国, 也是种保持着自己那一套游牧民族的军政一体制, 想要真正实行国家治理, 没有你说的六部五寺加上各种地方官署就不可能做到, 没有那些文臣, 你们连税都收不上来。”
金骨阿隼那:“……”
显然, 白靖文比他还坦诚,白靖文完全说中了他的痛点,其实经过这些年摸索,金骨阿隼那与燎国中枢这些人其实已经发觉了关键所在,随着他们攻占的土地越来越多,臣服他们的百姓越来越多,军队人数也就越来越多,而需要的军费更是以天量递增,但他们不能再用以前强取豪夺甚至是直接劫掠的办法补充消耗,他们需要建立一套良性的治理系统,从如此之大的土地和如此之多的百姓名正言顺把赋税收上来供他们使用。
故此,白靖文所说的“连税都收不上来”,直接切中了主题。
金骨阿隼那说建立礼部、吏部,设置一套他们专属的官僚机构,说到底就是为了借助文官,把他们治下的土地和百姓的税收上来。
而白靖文提及慕容雅博也并非刻意,他现在回过头来想,以慕容雅博的能力和手段,就算当时迫不得已跟燎人议和,也应该是卧薪尝胆、相忍为国,不至于让宣和帝跟赵会这些主和派闹成今天这个局面,那么慕容雅博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他的用意是什么?如果为了满足燎人的自大,减缓他们实现真正建国的时间,亦即建立一套跟大宁相似的政治制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宣和帝那些人议和纳贡,让大宁与大燎互通商贸,那就说得过去了,当然,这里边肯定还有其他考量,因为当初折在先帝手里的可是大宁五十万精兵,家底已经打没了,只有通过议和才能让燎人把目标转向其他草原部族,让大宁喘一口气。
而且别忘了,在军队方面,慕容雅博可一直没有“议和”,甚至他们的燕州卫军还越来越多,除了张泰这个傀儡,整个大宁的军事系统其实仍然完整,裴定方这些主战派还是牢牢掌握着军队。
白靖文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金骨阿隼那便没有隐瞒了,他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白靖文。
“你说得对,大燎需要税收,需要一套文官体系。”
金骨阿隼那下意识捏了一下他手中的杯子,“在军事上,你们大宁和西凉加起来也不是大燎对手,但说到行政治理,你们大宁那一套才能维持长久,跟你交个底,俺皇兄已全权任命俺进行改制,俺不仅仅是模仿你们大宁,而是要创造一套更加高效的行政系统,军务方面与文政彻底分开,俺大燎没有奸臣,这件事一定能办到。白靖文——”
他说:“来帮俺。”
白靖文:“……”
过了片刻,白靖文说道:“你或许能做到,但我是大宁臣民。”
金骨阿隼那仍保持足够的耐心:“你不用急着回复,便是出了这个大营,你永远都有答复的机会,一年,两年,五年……俺都可以等。”
白靖文摇了摇头,“我说服不了自己,不是说什么气节、忠义、立场,而是身份上的自我认同,我没法当‘汉奸’。”
金骨阿隼那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两个侍从把图画收起,说道:“那就不说了,你只要记住,俺这些话永远作数。”
白靖文:“谢谢。”
裴纶三人哑口无言,他们信任白靖文的人品,但没想到整个过程和最后的结果是如此和谐,白靖文和金骨阿隼那就像是两个相熟的好友密谈,就事论事,侃侃而谈,完全没有刻意的针锋相对。
金骨阿隼那已把该说的话都说完,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白靖文四人离开他的营帐,他依然陪同,随后返回营外上了马,继续带白靖文四人去看他们燎军的阵地,不过经过前面一番交心之言,再怎么看都没有意义了。
他们重新回到毡帐那边,各自归位,双方的礼官已将两国皇帝十五日会面的礼仪流程定好,白靖文四人只稍等了片刻,慕容雅博便起身跟金骨阿隼那告辞,随后双方官员陆续撤离,两边壮声势的卫军有序后撤,于是双方行在大臣的第一次会面便正式宣告结束。
路上,萧景行当然问白靖文:“四太子为何单独叫你?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慕容雅博也感兴趣,放慢了步伐仔细听。
白靖文如实答道:“他们要建立六部五寺以及地方衙门了,说是要学我们大宁规制,实行军政分离。特意找我过去,是想把礼部交给我,由我帮他们主理科举招贤纳士,无论燎人或是我们大宁子民,皆可到炎都参加科举,择优录用。”
慕容雅博和萧景行尚未说话,旁边那些礼部的高官先冷嘲热讽道:“哼!蛮夷之邦邯郸学步罢了,能成什么气候?我大宁中央之国,他们学了又如何?禽兽学了礼制就不是禽兽了吗?”
关键是还有不少官员纷纷附和,萧景行不管这些声音,问白靖文道:“你以为如何?”
白靖文:“要是他们真办成了这件事,那至少会分走大宁一半‘天命’了。”
萧景行:“……”
白靖文:“他们一旦实行仁政,分给百姓土地和财产,百姓便会真正归顺服从,到时候,别说我们大宁的三州一郡,便是其他草原部族的牧民,也会真正成为的燎人,对百姓来说,吃饱肚子和安居乐业比谁当皇帝重要得多。”
也是刚才那个嘲笑燎人邯郸学步的礼官,当即呵斥白靖文:“住口!你身为当朝状元,皇上钦点的天子门生,何出如此无君无父之言?那些百姓甘愿臣服燎人便是数典忘祖的贱民!这些贱民,不要也罢!”
白靖文:“……”
裴纶问道:“殿下,我能揪这老贼的胡子把他拖走么?”
萧景行还未发话,慕容雅博先说道:“朱大人,请你与赵大监去跟皇上复命。”
这礼部的官员见慕容雅博脸上是少有的凝肃,心里隐隐怕了几分,不敢再纠缠,拱了拱手,领着其他礼部官员往赵会那边去了。
慕容雅博深吸一口气,说道:“白殿魁说得在理,天道无常,民心是顺着温饱走的。”
白靖文道:“慕容平章高见,此为谋国之言。”
慕容雅博笑道:“四太子真厉害啊,要是由他来主持燎国改制的话,一定能成功的。”
萧景行急切道:“先生,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尽快想些对策,现在燎人只是仗着兵威逞一时之能,若真让他们成功改制分了民心,我们再无回旋之地了。”
慕容雅博却说道:“改制是他们燎人内政,他们国主也已称帝,我们作为邻国如何介入?”
萧景行一时语塞:“这——”
慕容雅博看了他一眼,笑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太过冒险。”
萧景行:“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会尽力去做!”
慕容雅博:“我们主动出兵,迫使他们转回军政一体,起码拖延他们改制的时间。”
白靖文:“……”
萧景行更是为难,顿了片刻才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慕容雅博摇了摇头:“比如我们大宁推行内政变法,或者关闭边关互市,他们燎人嘴上反对是没用的,但他们出兵就不一样了。”
萧景行:“出兵之事,父皇如何准允?”
慕容雅博像是早料到萧景行会这么说,难得拍了拍萧景行肩膀:“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白靖文:“……”
他听出来了!慕容雅博对萧景行才是真正的旁敲侧,“如果是你”的潜台词不就是“如果你是皇帝”么?慕容雅博正顺其自然给萧景行暗示呢!
可惜萧景行并没有往那方面想,他只是锁眉苦脸,陷入了沉思,慕容雅博早已习惯,笑着跟白靖文等人道:“我得写个折子递给皇上,大家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后面的会猎吧。”
白靖文等人与他行礼,慕容雅博笑意盈盈,带着上官妙弈和几个亲卫往府衙方向去了。
白靖文四人随萧景行回到京卫营,萧景行苦思冥想而不得结果,便问白靖文:“辨非,燎人改制之事,你可有应付良策?”
又跟裴纶三人道:“你们也说说想法。”
裴纶三人看向白靖文,白靖文回萧景行道:“殿下,慕容平章不是给办法了么?”
萧景行道:“辨非莫不是说气话?出兵岂可儿戏?”
白靖文道:“慕容雅博可不会跟殿下儿戏。”
萧景行哑言,白靖文道:“真不想出兵,主动结束与燎人议和也是一种办法。”
萧景行:“这与出兵何异?若是取消议和,关闭商贸,燎人要先打过来了。”
白靖文:“议和燎人就不打过来么?”
萧景行一顿,他终于顿悟关键所在了,只要上面还有他父皇在,只要宣和帝议和,那么燎国要做些什么,他们几乎没有主动权。
白靖文察言观色,也知道见好就收,趁着萧景行苦思之际,他跟裴纶三人道:“你们跟殿下再谈谈,我出去一趟。”
裴纶三人不多问,白靖文也不打扰萧景行,拱手作礼,谨慎退出大营,他倒不是借故离开,他已经想好下一步的打算了,他去找萧庆宁。
◉ 73、金手指
白靖文从京卫营北门出, 来到都府衙门左侧门,找到上次那个给他传话的骁骑卫,把请见萧庆宁的意思说了, 那骁骑卫却说萧庆宁不在,跟沈玄到前关“保护”赵会去了, 意思是刚才跟燎人会面的时候, 萧庆宁就在现场的骁骑卫之中。
白靖文说道::“等她回来,要是她肯见我, 你到中军营给我递句话,我马上过来。”
骁骑卫领命, 白靖文正要转身离开, 却听闻萧庆宁说:“进去说。”
白靖文回头看, 萧庆宁身穿紫鱼服, 腰挂金陌刀从后方走来,她旁边还跟着上官妙云,只是这次没看见沈玄。
白靖文不多言, 跟着她进去了,到了上次那个偏厅, 两人坐定, 白靖文先问:“你也去了?”
萧庆宁:“嗯,金骨阿隼那跟你说什么了?”
显然, 萧庆宁在骁骑卫中目睹了整个过程, 金骨阿隼那特意将白靖文叫走, 她也看到了。
白靖文道:“他们燎国中枢要改制, 仿照我们建立六部五寺这些中央官署, 让我去帮他们掌管礼部, 筹办科举事宜。”
萧庆宁的反应却很平常, 似早料到燎人会这么做,她问:“慕容雅博知道了吗?”
白靖文:“跟他们说过了,太子殿下问了应对的办法,慕容雅博说直接出兵。”
萧庆宁:“……”
白靖文:“这件事就是个借口,我看慕容雅博的意思多半是要打的,时间问题而已,燎人在通天阙前的七万骑兵只是一部分,他们超过半数的兵马已经从蒙州北部绕道去了西凉,慕容雅博让岳芝带燕州卫军驰援,一旦那边打起来,我们这边也避免不了。”
白靖文这番话对其他人来说是隐秘,对萧庆宁来说却早从慕容雅博处听过了,她便见怪不怪,回道:“这样总好过像现在一直拖着。”
白靖文:“……”
萧庆宁道:“燎人也不是这么简单,他们很了解慕容雅博和岳芝,这次会面,那个阿隼那还有心情单独叫你到到他军中聊改制,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次会面的内容,他们早想好了结果。”
白靖文:“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萧庆宁有了兴趣:“你说。”
白靖文:“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确定了真要打,后面的重点就是军争,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些事。”
萧庆宁皱眉:“你想做什么?”
白靖文:“现在还说不准,距离正式会面还有好几天,我想回大名府准备些东西,有些可能是官府管控的物资,需要关系和大量钱财才能弄到手,我想借你的内务库筹办。”
萧庆宁想了想,也不多问,说道:“可以,你去找左胜,我给你写封信。”
她让上官妙云将笔墨纸张取过来,当即写了一封手书交给白靖文:“交给他就行,他会听你的。”
萧庆宁补充了一句:“只要为了大宁好,你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从京城一起查纵火案开始,然后从京城一路到幽州,她对白靖文已有信任,两人之间也建立了默契,否则她不会什么也不问就把内务库的权力交给白靖文。
白靖文心知这一点,万般言语,接过信件之后只说了句:“谢谢。”
萧庆宁点了点头,白靖文起身告辞,回到京卫营跟裴纶三人将这件事说了,顺带解释了他的意图:“今天看了燎人的骑兵,发现敌我双方军力实在有差距,短时间内很难弥补,但我想到以前在一本古书上看过,火|药在战场上或许会有妙用,不过要先进行一些改良,我借长公主的内务库在大名府购置改造的物料,这几天看看能不能把火|药改成烈性的炸|药,甚至做出火|炮。”
裴纶三人虽不了解炸|药、火|炮这些新名词,但火|药他们是知道的,制作烟花炮竹就会用到火|药,军中一般用在偷袭时焚烧敌人的粮草,白靖文进一步解释:“我们现在的火|药质量不够,在军事上的用途没有被进一步挖掘出来,你们可以这么想,烟花炮竹的威力如果放大一千倍、一万倍甚至更多,用在战场上结果会怎么样?”
经过白靖文这么一说,裴纶三人心中有了大概的认知,而出于对白靖文的信任,他们也就不问多余的了,裴纶直言道:“可以,我陪你去大名府。”
姜明允和林少游也是相继表态要去,白靖文却说:“你们还是留在殿下身边,我和子衣去就行,这件事我不确定一定能成功,我们四个人去反而浪费人力,况且要是我们四人一起走了,殿下这边说不过去。”
姜明允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的道理,说道:“好,我们保持联络,若有需要,两边照应。”
白靖文点了下头,时间紧迫,他就不多逗留,也不去找萧景行告辞了,请姜明允和林少游代为转告,他和裴纶轻装简行,找军需官要回自己的马,领了通行证,直接离开京卫大营,往南边的大名府去了。
路上白靖文大概将自己的设想跟裴纶先说一遍。
古代火|药的制造是使用硝石、硫磺和炭三种原料,制造方法并不复杂,民间那些烟火炮竹的作坊都懂得方法,关键在于他们没法得到高纯度的原材料以及不会找出最佳的配比,白靖文却记得相关资料,在硝石、硫磺和木炭当中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硝酸钾、硫和碳这三种化学物,其中的配比很有讲究,当(纯)硝石、碳和硫磺比例定在15:3:2的时候,制作出来的黑火|药能产生最大的威力,足够达到炸|药的当量。
古人从发明火|药到制作出足够威力的炸|药,期间经过了至少上千年的时间,究其原因,一是原材料纯度参差不齐,硝石、硫磺之中往往掺杂大量杂质,二是一直没法找到15:3:2这个最佳配比,就算有的炼丹方士无意中配出来了,因为材料纯度的问题,导致下次即使用同样的配比也没法造出足够威力的炸|药。
这也是白靖文现在遇到的难题,他现在知道了配比,但还需要想办法将原料提纯,在现在这种条件下,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到,不过这件事必须做,因为在他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他目前能够为大宁这边做的最大的贡献,如果足够威力的炸|药能够做出来,且不说直接运用到火|炮上,就是在城墙上点燃炸|药包丢下去,都比用那些传统的城防工具强得多。
那句话怎么说的?
科技强军,人才兴军,科技是强军必由之路!
故此,能把炸|药成功做出来,可以说是白靖文这个穿越者的“金手指”了。
当晚,他们顺利抵达大名府,白靖文带着萧庆宁那封信,再次找到大名府万年巷那家药铺,报了当归、熟地和附子老三样药材,直接让人把信交给左胜,等了盏茶时间,左胜带着几个人连夜赶来。
左胜这段时间无疑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刺杀萧庆宁逃过一劫之后,他果断归附萧庆宁,待萧庆宁开始处理大名府的内务库叛徒,直接起用他和那些从蒙州带过来的退伍老兵,他们用命帮萧庆宁在大名府跟秦高手底下那些死士打了无数场硬仗,终于帮萧庆宁把内务库那些蛀虫全部清除干净,而内务库空出来的职缺,在萧庆宁从京城那边调人过来接手之前,大部分都交给了左胜和他手底下的人接任。
正因如此,左胜也知道了白靖文状元郎的身份,甚至打听到了这位状元郎和长公主还有婚约纠葛,现在白靖文和萧庆宁都一起来幽州了,生死相随,说不得以后就成了他们的“男掌柜”,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左胜对白靖文都是礼敬有加。
“白殿魁,殿下已在信中有了交待,此刻起,我左胜和内务库所有弟兄,全听白殿魁吩咐!”
白靖文:“有劳,事不宜迟,你马上办两件事。”
左胜拱手听命,白靖文道:“第一,找一处近水边,远离民居道路,容易救火的偏僻宅院。”
这是用来配制炸|药的应有场所,出于安全考虑,必须满足这些条件。
左胜想了想,回道:“半个时辰内可以办好。”
白靖文道:“硝石、硫磺、木炭先各送二十斤来,硝石和硫磺要成色最好的,另外再把城里城外炮竹作坊的老师傅请过来……”
顿了顿,多问了一句:“你认识专门做火|药的人吗?”
左胜道:“有一个从辽州跟过来的弟兄,以前在军中烧燎人粮草的火|药都是他配的。”
白靖文:“请来。你记住,请来的人一定要可靠,要是这件事能成,我保他们每个人在军中领一份差事,另给大笔赏银。”
左胜坚定道:“明白,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靖文:“先这样,我就在这等你。”
左胜颔首,让药铺的人招待白靖文和裴纶,他行了礼,领着手底下的几个人风风火火办事去了。
白靖文也没闲着,问药铺的伙计要了笔墨纸张,开始写下大概的设计思路,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制造出军事应用级别的炸|药,至于想象中火|炮之类的跨时代武器,这并非他的专业,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法完成,更不要说量产了,等做出了炸|药之后再说,现在先定把炸|药做出来这一项,到时必有奇效。
◉ 74、科研成功
左胜办事利索, 不到半个时辰,他亲自回来复命,请白靖文和裴纶去看他找好的地方。
他找的地方是东城郊外的一处偏僻宅院, 这原本是内务库一个首领私藏金银财宝的地方,被萧庆宁清理掉之后, 大宅子一直空着, 宅院之中引入河水积成一个小湖泊,远离城中居民聚集地, 完全符合白靖文的安全要求。
白靖文看了之后,果断定下这个地方, 左胜便命人在四周布防, 防止人外靠近, 随后照白靖文的吩咐, 将硝石、硫磺和木炭各种东西买来,把城里制作烟花炮竹的师傅,特别是那位有配制火|药经验的老兵都叫了过来。
除去左胜和他手底下负责护卫的亲信不算, 十多人的“科研队伍”便初步成形了。
白靖文连夜开了一个动员会,目的很简单, 就是先造出理想质量的炸|药, 至于如何具体应用到战场上,那就是后面的问题了, 事情得一步步来做。
而他也相当会把握人心, 只要来了参加会议的, 他都让左胜给了一笔钱, 并且说明了保密原则, 还给了这些人考虑一晚上以及回家打点安排的时间。
这些人经过左胜亲自筛选, 又有白靖文这个状元郎亲自开出吃公家饭的条件, 第二日清晨,非但昨晚十多个人全部到场,还另外带来了其他人,一下把队伍扩大到二十多人的规模。
有这些人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出于保密考虑,白靖文还是得“亲力亲为”,因为他不能把15:3:2这个配比直接告诉这些人,他没法保证人这些人不会泄密,否则要是燎人也做出相同的东西,他们就没有科技优势可言了,所以到具体配制这一步,白靖文还是要亲自来,或者过程中需要他亲自监督进行步骤分拆。
至于过程中如何提纯,如何烧制,如何防爆等等,他就可以请这些专业的老师傅来做了。
中间需要增添的各种器具物品,一应由左胜解决,裴纶则变为白靖文的第一助手,在白靖文的安排下,不出一日,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正式走上了科研的道路。
经过跟这些老师傅合作学习,以及对左胜买来的成色最好的硝石、硫磺和木炭进行实验分析,白靖文将15:3::2这个配比根据实际做了调整,比如十五份硝石全放下去,就算经过提纯,里边还是存在杂质,真正起作用的硝酸钾不到十五份,这时候就要增加硝石用量,变成十六份或者精细一点的十五份半,硫磺也是一个意思,其中真正起作用的是硫,也要考虑杂质含量。
当然了,做这种事避免不了巨大的危险性,白靖文根据一个新配比做了一份样本让两个老师傅烧制,没想到过程中直接炸了炉,两个师傅当场被炸伤,其中一个炸烂了一只左手,另一个当场昏厥,在外面等消息的裴纶也被炸黑了脸,所幸没有闹出人命。
白靖文让左胜对伤员做了妥善安置,和裴纶亲去探望之后,跟其他人嘱咐小心,也就开始继续冒险。
好在这些老师傅都有相当的经验,而且白靖文已经“开了天眼”,锁定了15:3:2这个最佳配比,也知道了背后的原理,他们需要做的是摸索而不是发明,经过连续通宵达旦的不停校对,终于做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样本,白靖文根据后世“炸|药包”的样式,将样本包裹在棉布之中,请专业的老师傅夯实成正方形,留出一个小孔接引信,引信他们直接从烟火炮竹上接过来。
这个炸|药包约莫手掌大小,留了半米长的引信,为了试验威力,白靖文请左胜派人抬了一块过百斤的巨石压住,他们躲到安全距离之外,让身手矫健的裴纶去点燃引信。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巴掌大小的炸|药包在瞬间释放巨大的能量,巨石应声开裂,虽没有天摇地动的威力,但也足够震撼左胜和裴纶的心了,便连那些跟火|药接触多年的老师傅也同样惊诧,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相同的东西,怎么到了这里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已经有人在说:“状元公真神人也!”
左胜等人也反应过来,他们本就是行伍出身,更是亲自上过战场,更为了解这种东西在战场上会有多么巨大的功用,对白靖文更为佩服,裴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辨非兄,这个行了吧?”
其他人也都等着白靖文的答复。
白靖文脸色如常,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不过他说:“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北边会面在即,根据慕容雅博的说法,燎人随时会打通天阙,在那之前,我们的炸|药要尽可能多地做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严阵以待,白靖文做出具体的生产安排,向左胜道:“可以把硝石、硫磺和木炭都送过来了,有多少要多少,记住分开放,不要堆在一处。”
左胜领命,马上带人筹办,接下来很显然就是进入炸|药量产的阶段,不过白靖文却要思考另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他得先请教裴纶。
“我们砲车的射程一般是多远?”
所谓砲车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抛射巨石的攻城或者防御武器,通天阙城关之前就有不少,作用是将巨大的石块向敌军抛射出去造成杀伤,也可以抛射火球、铁蒺藜等杀伤性武器,用在攻城和守城上面,白靖文的想法是短时间内他不可能造出火|炮进行远距离轰|炸,可以先利用砲车把炸|药包投射出去,所以他要弄清楚射程。
裴纶答道:“一般射程是一百斤石,投射三百步……”
三百步亦即一百五十米左右,如果装五十斤重量,距离还要远一些,这个距离足够了,但裴纶已经猜到白靖文要做什么,他说:“砲车一般用来攻城,因为城池目标大,打中哪儿算哪儿,但如果用来攻击军阵,一般是打不准的,燎军骑兵有反应时间,他们会躲。”
白靖文:“还是要试一试,我们不能老想着防守,否则只靠人力从城墙上把炸|药包扔出去,我们城关前的防御工事也会被破坏,两败俱伤,等后面时间充足,我再找工匠想办法造火|炮。”
裴纶:“可以,大名府城防库一定有砲车,我去找左胜,抢也要抢一台过来。”
白靖文道:“小心点,不要太勉强,秦高虽然去了通天阙,但这到底还是他的地盘。”
裴纶:“我知道,等我消息。”
他带上那把玄铁尺,叫了两个左胜的人,迅速出门去了。
此时临近入夜,白靖文算了下时间,今天已经是十二日,十五日宣和帝跟燎国国主正式会面,他和裴纶十四日就要赶回去,所以他们其实只有明天一天时间。
不过大批量制造炸|药到底是个危险的活计,别说连续熬了两天的那些老师傅,就是白靖文自己也遭不住了,这两天他基本没睡,当晚请所有人吃了顿好的,让他们各自去养足精神,他自己也早早睡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们便如约集合,裴纶和左胜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东西,于是白靖文定下了一套流程,带领所有人开始配制炸|药,他把炸|药包的重量定在五斤、十斤、二十斤这种规格进行生产,有了之前的摸索,生产方面一切顺利,不过还是有不尽人意之处。
使用砲车把炸|药包抛射出去这个构想并不现实,第一,像裴纶说的,准头不对;第二,他们没法准确把握爆|炸时间;第三,引信也是个大问题。白靖文用重量相当的空包做了实验,且不说引信质量差,在空中熄灭,就算成功引|爆,时间点也不对,有的在空中爆|炸,有的落地半晌之后才有动静。
总而言之,问题太多了,科研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不得已,白靖文只好先放弃砲车扔炸|药包这个计划,专心搞产量。
而经过通宵达旦地赶制,中间左胜又叫了不少人过来,十四日早晨做了统计,五斤规格的炸|药包做了二十个,十斤的做了十二个,二十斤的做了四个,合计起来刚好三百斤。
白靖文是这样打算,他和裴纶先把这批炸|药送过去,左胜这边继续开工赶制,然后再分批送过去。
见识过这些炸|药包的威力,左胜已经充分认识到这是一种“神器”,他几乎是激动地接下来了这个任务,随后亲自挑了十个心腹好手组成车队,护送白靖文和裴纶押送首批炸|药送往通天阙。
白靖文没有耽搁,装好车之后直接大名府北城门出,他算准了距离和时间,通天阙差不多一百里路,如果是骑快马半日可到,现在运送三百斤炸|药会慢一点,他估计傍晚之前也能抵达,到时候直接交给慕容雅博或者裴定方,跟他们说清用途,必然能在战场上起到奇效。
然而,白靖文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他算好了地理距离,算好了天时,没算到“人祸”!
◉ 75、截杀
早在他和裴纶从通天阙返回大名府时, 刚出京卫营那一刻便被人盯上了!
那些人为了避免提前暴露行踪,也为了避开左胜和他的手下,这些天一直蛰伏在大名府中暗中观察就是不动手, 待白靖文和裴纶出了大名府北门之后,他们选择了大名府和通天阙的中间地带进行拦截, 这一处两边都是山坳, 极其适合伏击,而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此时通天阙又在军事戒备,根本没有往来的行人。
也不能怪白靖文和裴纶大意, 他们现在都把注意力放在通天阙前的燎军身上, 只想着尽快把炸|药送到前线, 怎么还能考虑半路上竟然会有自己人出来阻挠?
那是一队迎面而来的骁骑卫!
他们的紫鱼服和金陌刀太惹人眼球了, 而他们也根本不是伏击,而是就在前面等待。
远远看见裴纶和白靖文骑马走来,这一队骁骑卫瞬间翻身上马, 这一回是裴纶率先感觉不对劲,他在大理寺任职多年, 对骁骑卫有天然的戒备, 看着十二个骁骑卫骑马过来,他赶紧抬手叫停后方帮他们运送炸|药的车队, 转头却发现, 后面也来了一队骁骑卫!
裴纶第一反应是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这是骁骑卫惯用的伎俩!
裴纶瞬间提起戒心, 一边摸出腰间玄铁尺, 一边跟白靖文道:“不对劲。”
白靖文前后看了一眼, 没二话, 直接拔出萧庆宁送他的那把黑剑,跟裴纶道:“你来统一指挥,目标是不顾一切代价保住炸|药,我也听你安排。”
裴纶的想法是自己带人假装守炸|药,实际制造机会让白靖文突围去通天阙搬救兵,左胜给他的这十个人虽说是退伍下来的老兵,这些年也跟着左胜刀口舔血,各有身手,但他们跟两队骁骑卫相比人数差得太多,故此,裴纶坚持道:“我带人挡住他们,你去找救兵。”
白靖文却道:“不行,万一炸|药被他们劫走,我搬救兵过来也没用,不要啰嗦,现在你是主帅,我也是你的兵,赶紧排兵布阵。”
裴纶:“……”
白靖文这是把命都交给他了,前后两队骁骑卫越来越近,他不能再拖,便跟白靖文道:“跟着我。”
说罢,他当先勒转马头返回车队旁边,拔出玄铁尺,说道:“弟兄们,戒备!”
这十个人都是左胜的心腹,左胜虽然也没有料到中途会有人来劫车,但出于对白靖文的尊重,他还是特意挑选了这十个好手,这十个人跟左胜南征北战,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他们见到前后来了两队骁骑卫其实就有了戒备,此时经裴纶这么一说,直接转入备战状态。
裴纶观察两边四周地形,前后去路已经被两队骁骑卫堵死,左右是坡度倾斜的石土山,为了避免遭受前后夹击,他当即做出决策,下马将运送炸|药的三辆马车推到右边的山下,他们便背靠炸|药和山壁,只留一面等待骁骑卫。
事实证明,他们的戒备并没有多余。
两队骁骑卫合拢一处,二十四人全部下马,整齐有序拔出金陌刀,直接向白靖文和裴纶这边逼过来。
当双方距离不过三丈,裴纶将这些人的面孔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熟人,他一人站到最前方,直接问带头的那两个:“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一个领头的骁骑卫答道:“知道。”
裴纶:“是不是一定要打?”
领头的那个说道:“东西留下,你们可以走。”
白靖文:“……”
他第一反应是泄密了,这些骁骑卫的目的太明确了,他们是抢物而非杀人。
白靖文迅速思索 ,想到了一个“一语双关”的问题,问道:“你们是赵会的人?!”
众所周知,这些年骁骑卫全都掌握在赵会手里,眼前这些骁骑卫当然是赵会的人,但白靖文在这种情况下这么问就有了另一层意思——
你们是赵会派来的人。
那两个骁骑卫首领各自一顿,而后相视一眼,用眼神达成了共识——
不能再留活口。
他们也就没有回答白靖文的问题,而是给身后的骁骑卫打了个手势。
其中一个说:“杀了。”
白靖文:“……”
他显然问到了关键所在,然而现在不是庆幸自己找到幕后主使的时候,两队骁骑卫提着金陌刀冲杀过来,裴纶一马当先,双手紧握玄铁尺,喊道:“兄弟们,我裴纶先上了!”
身后那十人迅速聚到他身边,以他和白靖文为中心摆出阵型,其中有人说道:“裴少卿,左大哥说的是让弟兄们护着你们,还不用你们打头阵。”
说罢,他们举起雪白的军刀,直接迎着骁骑卫挥砍上去,霎时间喊杀声四起,血腥,残忍,刀光剑影。
紫鱼服是紫色,金陌刀是金色,军刀是白色,血是红色。
很快有零星的血珠飘到白靖文的手上,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裴纶背对着他,道了声:“你守炸|药,别上来。”
随即举起玄铁尺加入战局,留下白靖文手持黑剑守在炸|药之前,而在这激烈交战的局势下,那两个骁骑卫首领也不动,他们注视着白靖文,像虎狼注视着猎物。
白靖文顶住他们注视的压力,仔细观察战局,他发现左胜手底下这十个人打得相当聪明,他们单打独斗跟这些骁骑卫或许有差距,但他们十人抱团组成阵型便可攻可受,已经有三个骁骑卫被他们击杀倒地,不过碍于人数上的劣势,他们之中也有人受伤见了红,白靖文判断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因为就算加上裴纶,他们也不是这么多骁骑卫的对手。
白靖文快速思索,叫了声:“子衣回来!”
裴纶正跟两个骁骑卫缠斗,论单打独斗他的实力可比单个骁骑卫强太多,他横扫一尺将那两个骁骑卫逼退,迅速退到白靖文身边,白靖文道:“我要舍弃马车,把炸|药搬上马背,往后边的山坡转移。”
裴纶看了眼眼前战局,他们已经有人倒地,心知再拖下去己方一定会被逐渐蚕食,当即准了白靖文的提议,说道:“你只管搬,前面交给我。”
话毕,直接又冲了上去,他把那个倒地的老兵扶起来,问道:“怎么样?”
老兵答道:“裴少卿安心,属下还能打!”
裴纶却看见他腹部汩汩流血,已经染红了两条腿,便道:“你去帮白殿魁搭手。”
老兵道:“裴少卿……”
裴纶:“这是命令!”
老兵顿了顿,当即往白靖文那边退回去。
此时,白靖文一共面对三辆马车,三百斤炸|药,他快速数了一下,除去拉车的马不算,他们还有九匹马,足够用了,而且这些炸|药他分成了五斤、十斤、二十斤的规格,方便搬运,他用剑割断绳索,两边系上等量的炸|药包吊在马背上,而裴纶叫回来的伤兵也赶紧学着他这么做,两人迅速把火|药搬到马背上。
只是那边两个骁骑卫首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已经看穿了白靖文的打算,而他们一直在旁观战,为的正是这一刻,这一刻,他们两人便握着金陌刀,刻意避过裴纶等人混战的战场,直接往白靖文这边摸过来。
白靖文知道这两人会有动作,他也知道自己必须面临一场生死之战了。
只是他刚执剑转身,身边这个素不相识的伤兵却说道:“白殿魁,让我来。”
白靖文:“……”
伤兵已经冲了上去。
白靖文咬了咬牙,继续把剩下的炸|药包搬上马背,而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的时候,发现那个伤兵正被两个骁骑卫首领一刀刀砍在身上,那伤兵却舍命反扑上去,明明已经被金陌刀贯穿了身体,他却死死扯住了两个骁骑卫首领的脚。
最终,他的双手被那两个骁骑卫首领一齐斩断,即便如此,他也不断往两个骁骑卫的脚上爬,想要用嘴去咬。
白靖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首次产生了杀人冲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他强忍住心里巨大的悲痛,把最后两个炸|药包搬上了马背。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骁骑卫首领双双杀到,白靖文挥剑转身,剑刃与刀刃相互交碰,铮然有声,白靖文借力倒退,迅速用剑身敲打马臀,马儿吃痛,驮着炸|药往山坡上狂奔。
这两个骁骑卫首领显然没料到白靖文有这等身手,他们接到的情报并没有说白靖文会武功,所以才大意让白靖文巧妙借了力,现在反应过来,且又看着马匹往山坡上跑,心里起了急躁,双双抢攻。
白靖文到底才跟萧庆宁学了不到一个月的剑,再有底子和天赋也不可能是两个骁骑卫首领的对手,但他为了给马儿跑上山坡争取时间,硬接了两个骁骑卫首领的金陌刀,招数上倒没露怯,只是劲道上吃了亏,他握剑的手被震得发麻,虎口甚至传来隐隐的疼痛感。
再这么下去,他的剑肯定会被击飞脱手,没了兵器,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他朝裴纶喊道:“子衣,退!”
裴纶闻言,也不看身后是什么情况,跟剩下几个人喊道:“退!”
他们果断执行命令,边打边退,退回三辆马车之前,裴纶这才发现白靖文凶险万分,他没多想,举起玄铁尺猛冲过来增援,以横扫千军之势将两个骁骑卫首领逼退,他顾不上呼呼喘气,瞧着白靖文,问道:“受伤了?”
白靖文摇了摇头,说道:“退坡上,跟着马走。”
◉ 76、绝境
裴纶迅速反应, 挡在白靖文面前,说道:“我来断后,不然跑不远, 你带受伤的人先走。”
裴纶说的是正理,打到现在, 别说两个骁骑卫的首领加入了战局, 便是后面那些骁骑卫也还有十多个,如果他们单纯往山坡上跑而完全把后背暴露给对方, 那是极其危险的做法,所以必须有人断后。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裴纶和断后的人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
白靖文心知此理, 但他没有办法, 只说:“不要死磕, 安全为重。”
裴纶抹掉手上的血,反而笑了笑:“放心,我马上就来, 还没跟燎人打呢,怎么能死在这?”
他让受伤的两个老兵脱离战局, 和白靖文一起往山上跑, 他自己和剩下来的几个老兵挡在白靖文之前,目露凶光, 他们一起撕烂衣裳扯成布条, 用布条将兵器捆死在手上防止自己力竭脱手, 这是给骁骑卫发出一个信号, 他们要死战到底了!
“不怕死的就来!”
裴纶当前喝了一声, 将他自己衬托成一道天堑。
白靖文将视线从裴纶身上收回来, 转身带着两个伤兵往山坡上跑。
同一时间, 那两个骁骑卫首领带着十多个骁骑卫举着金陌刀再次冲了上来。
白靖文不回头,但声音仍然听得到,频繁的刀兵交击声,喊杀声,刀剑刺破血肉声……
他和两个伤兵陆续追上了驮着炸|药包的马匹,这时他们已经接近山坡顶峰,白靖文看了眼周边地形,说道:“继续翻过去,不要走官道。”
于此同时,他解下自己行军书记的腰牌,嘱咐两个伤兵:“你们务必把东西送到通天阙,先拿我的腰牌去京卫营,就说找姜明允和林少游,除了他们两个人,你们什么人都不要信,见到他们再把东西交割,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
两个伤兵当然不肯,齐声道:“白殿魁请走,我兄弟二人杀回去!”
白靖文:“这是军命!”
他不再争辩下去,将腰牌硬塞给其中一个,自己即刻转身折返回去,两个伤兵反应不及,只得咬牙向白靖文的背影重重地拱手抱拳,而后抓起缰绳,往另一个山头跑去。
白靖文才下去不到十多米,便听闻一道尖锐的撕裂,不多时,上方的天穹炸开了一团红色烟花。
白靖文:“……”
这是骁骑卫呼叫援助的信号弹!
白靖文加速跑下去,发现裴纶带着四个人反跑上来,他们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硬是跟骁骑卫拉开了距离。
但裴纶并不乐观,他带人跑到白靖文身旁,吐掉嘴里的血沫,说道:“他们叫了增援,不能再拖下去。”
白靖文看了眼下方,裴纶他们是拼死用那三辆空马车挡住了上山的路,此时那些骁骑卫正在清理障碍物,白靖文略松一口气,说道:“先走,追上马匹再说。”
他们马上往那两个伤兵追上去,只是当他们刚刚集合,就不得不再次呆住了。
下方官道,至少有三队骁骑卫从通天阙方向赶来!
白靖文:“……”
裴纶骂道:“狗东西!没完没了了!”
那三队骁骑卫在下方发现了山坡上的他们,直接下马,从前边那座山下爬上来,照这个距离,白靖文等人翻上那座山,他们也就在山顶上等候了,这相当于前面的路完全被堵死,前后已无去路,官道这边也不可能再下去。
白靖文果断做出决策:“进山。先拉开距离,拖到天黑,天黑之后再做打算。”
裴纶没有反对,看着身边仅剩的五个老兵,问道:“你们能走吗?”
这五个老兵其实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白靖文便看见其中两个手背的伤口已深可见骨,他们却答道:“无妨,白殿魁和裴少卿只管走,我们跟得上。”
裴纶知道这些人重义气,便说道:“相互照顾着点,一个都不能丢,实在走不了就上马。”
五人一齐称是,白靖文看了一圈,他们原本十二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七个,刚才那个拼死帮他拖着两个骁骑卫首领的伤兵又在他脑海中涌现,他极力忍住心中的情绪,说道:“都小心点,走。”
前面大山莽莽,前路茫茫,这里又是大名府和通天阙的中间地带,千百年来人迹罕至,他们七个人六匹马,一头扎了进去,与官道彻底背道而驰。
而那些骁骑卫发现他们选择了绝路,一部分人先行追赶,另一部分人下去牵马,意思是要对他们发起一场长途追踪。
白靖文七人其实已经拉开了距离,但奈何脚下植被稀少,现在又是十一月天,草木凋零,群山萧索,光秃秃一眼可见,他们没有东西做掩体,就算隔了两个山头,后边的骁骑卫也能看见他们,无法甩脱骁骑卫的视线。
当然,他们也看得见后边的骁骑卫。
白靖文判断短时间内不可能甩掉这些人,便下了决心死命往更深处走。
好说歹说终于拖到了天色入黑,他们没有准备火把照明,却能看到身后的骁骑卫点了一簇簇的火把,根据火把的数量判断,对方的人数越来越多了。
白靖文不得不让队伍停下来,说道:“不能再这么走下去,明天两国皇帝正式会面,我们这样走会不断远离官道,到时候就算甩掉他们,再回通天阙也晚了。”
裴纶道:“要不趁夜设伏等他们来?一并收拾了光明正大回去走官道!”
白靖文否定:“他们人数太多,那样太冒险,打不过就没了回头路,我是这么想……”
他瞧了眼裴纶身旁的五个人,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趁夜色遮掩,暗中带炸|药包往通天阙走,另一路举火把引诱他们继续往相反方向走,就算他们不上当,也必须分配人手两路追踪,这样我们绕到通天阙的几率大一些。”
裴纶想了想,说道:“可以,你带人继续往深处走,我带人去通天阙。”
他显然是要主动承担更危险的一条路,骁骑卫的追踪能力他最清楚,无论他们怎么伪装,骁骑卫都会分两路追上来,而且一定会把更多人手放在通天阙这边。
白靖文哪能不知裴纶的心意,他说:“不行,我也要去通天阙,而且现在你们都受了伤,我反而是最佳的护送人选,应该让伤员走后面一条路。”
裴纶也不啰嗦:“那行,但我必须和你一起走。”
白靖文:“……”
裴纶已经开始安排人手,他点了两个伤势较重的伤兵的出来,迅速把两匹马马背上的炸|药包卸下来,让这两个伤兵骑马,再用旁边的灌木做了两个临时的火把,跟他们叮嘱道:“你们再走一段时间就往大名府方向跑,回去告诉左胜,我们被人盯上了,让他那边千万要小心,骁骑卫是赵会的狗,赵会又跟秦高穿一条裤子,大名府没那么安全了,造炸|药的地方最好搬到朱仙集去,或者让他另外挑地方。”
那两个伤兵当然不肯,裴纶却先拍了拍他们肩膀:“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裴纶眼里,你们永远是大宁的兵。”
两个伤兵翕动嘴唇,硬是说不出话,裴纶的认可对他们来说比命还重,裴纶说道:“执行吧,这也是军令。”
两个伤兵收起长刀,向裴纶深深拜了一拜,然后向白靖文和其他几个老兵拱手抱拳,两个人上了马,裴纶帮他们点燃火把,他们说道:“裴少卿、白殿魁、诸位弟兄,保重!”
说罢,举起火把往更深处跑去。
如此,白靖文这里,包括他在内,便只剩五个人了。
他们迅速把卸下来的炸|药包均摊装上剩余四匹马的马背,随后调转了方向,摸黑往北边的通天阙方向走。
事实证明他们这个方法起了作用,当他们走上北边一座山坡再回头看,已经有骁骑卫到达了他们刚才分别的那个地点,骁骑卫果然分了一大部分人去追那两个火把,但他们也根据马蹄的深浅和走向准确判断出白靖文等人兵分两路的意图,随后,他们后续赶到的人便循着马蹄继续往白靖文等人这边追赶。
白靖文五人吃亏之处在于,连夜赶路,他们不能点火把,点火把无异于暴露自己,让对方直接锁定目标,他们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缓缓前行,这对比于有火把照明,而且还骑马的骁骑卫来说速度当然要慢。
虽然他们有意留人在后面扫掉马蹄印,但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只希望到时候他们已经赶到通天阙。
然而事情向来没有想象中顺利,就算他们用计策引开了部分骁骑卫,可骁骑卫的人数比他们想象中多太多了!一旦锁定了他们的方向,骁骑卫不断叫增援,对他们展开漫山遍野般的搜索、堵截和追踪。
到了最后,白靖文回望一眼,他们已经能听见骁骑卫的呼喝声,而前方距离通天阙仍是遥遥无期。
这次实在没有办法了。
冒着刺骨寒风和沉沉夜色,白靖文做出最后一个安排,他先对原本那两个伤兵说道:“你们两个继续拿着我的腰牌往通天阙走,记住我说过的话。”
随后,到马背上解下了两个炸|药包,他自己拎一个,另一个给了裴纶。
“等他们上来再点。”
◉ 77、死里逃生
裴纶这没有拒绝白靖文, 也没有要求白靖文先走,而是抱着炸|药包苦笑道:“这东西没用在燎人身上,先给自己人招呼了。”
白靖文:“……”
裴纶吐了一口气:“也好, 我们先来试一试威力。”
说完,他挑了身旁一块大石头, 将玄铁尺插在石缝中, 炸|药包放到旁边,和那个老兵将周围的干草枯木收集到一丛巨大的灌木旁, 用火折子点燃,夜风一吹, 火势变大, 带着灌木丛烧出通红的火光, 在这荒郊野岭成了唯一的信号点。
裴纶对着群山和黑夜, 大声喊道:“来,老子在这!”
那些原本较为分散的骁骑卫看见火光,听闻裴纶的呼喊, 举着漫山遍野的火把,全部都往这边涌了过来。
裴纶掸去身上的碎草, 坐到那块大石上, 看着那些骁骑卫源源不断涌上来,叹了一声, 说道:“辨非兄, 这会有酒就好了。”
白靖文舔了舔唇, 确实, 跑了大半天滴水未进, 嘴唇是完全干了。
裴纶又问:“等会先点我的还是你的?”
白靖文:“我先来吧。”
裴纶问道:“你来点, 我来扔?”
白靖文:“好。”
他们两人坐在大石之上就像寻常闲谈, 后面那个老兵不断往火堆添柴,在这夜空下的荒野,有种异样的美感。
不过这种美感很快就被打破了。
骑马追赶的骁骑卫陆续抵达,在白靖文和裴纶下方不断聚集,最后数十把金陌刀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金红色,等那两个面熟的骁骑卫首领赶到之后,这些骁骑卫便蠢蠢欲动,本就通红的眼睛泛动着赤色的火苗,越发恐怖。
裴纶依旧坐在大石之上,冷笑道:“说你们是赵会的狗没意见吧?”
他说时,暗中给白靖文打手势,示意白靖文准备点火。
下方两个骁骑卫首领这时反而谨慎起来,因为他们追了一路,现在裴纶和白靖却忽然停下,且中间不设置任何阻挡物,他们也没有发现陷阱,这无疑让他们警惕。
故此,两个首领各自打了个手势,后面的骁骑卫以八个人为一组,不走正面,从左右两边摸上来,意图是一直摸到后方,先切断白靖文等人的退路,然后合围包抄。
裴纶见状,身体依然不动,却明确给了白靖文点火的讯号。
白靖文在石头后边吹燃了火折子,通红的火绒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把火折伸向炸|药包的引信,此时,从他们左右两边绕上来的骁骑卫却忽然倒地,随后,白靖文才听见利箭破空声,前面两个骁骑卫首领即刻反应过来,大喊道:“有埋伏!隐蔽!”
所有骁骑卫全部往就近的石块木丛找掩体,然而白靖文和裴纶却是一头雾水,他们哪来的埋伏?他和裴纶转头去看,身后的高处,竟然出现了另一队骁骑卫,为首的那个以漆黑的天穹和微弱的月色做背景,显得孤冷又清高。
下一刻,白靖文和裴纶便看见了熟悉的招数。
那孤冷清高的骁骑卫直接从上边跳下起来,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更下方的骁骑卫之前。
裴纶已经惊呼出来,“沈玄!”
白靖文:“……”
正是沈玄。
他落地之后,对面的骁骑卫也看清了他,那两个首领站出来喝问:“沈玄!你敢坏赵公公大事?!”
沈玄不屑一顾,道:“现在走,不杀你。”
但这两个首领显然是赵会的心腹,金陌刀刀刃一震,誓死不从,沈玄扫了一眼后方那些骁骑卫,说道:“放下刀,可以活,不追究。”
沈玄的赫赫威名在骁骑卫中尤为响亮,果然有不少骁骑卫现出犹豫神色,但这两个首领喝了一句:“有赵公公在,他翻不了天!”
沈玄眉头一蹙,没有继续劝降的必要了。
他带来的人陆续从白靖文和裴纶身边冲下来,没二话,双方提刀便打,于是,借着冲天的火光,白靖文和裴纶近距离目睹了一场骁骑卫的内战。
真正的生死之战,金陌刀互相交击,紫鱼服染上最鲜艳的红,事情到了这一步,白靖文和裴纶停止了点燃炸|药包的打算,变成了旁观者。
最后,那两个首领被沈玄当场斩首,其余的骁骑卫纷纷跪地献刀,沈玄跟他身边的人说道:“你来处理。”
随后用一块黑布擦干净刀刃上的血,金陌刀归鞘,他于火光中转身,一双冷凝般的眼睛盯着白靖文,他说:“不要误会,实在不想救你,是长公主的意思。”
白靖文:“……”
裴纶:“真是赵会对我们下手?”
沈玄:“你说呢?”
白靖文:“你回去怎么交代?”
沈玄:“我为何要向一个阉人交代?”
白靖文再度哑然,随即想明白,自始至终,沈玄都只是萧庆宁安插在骁骑卫中的亲信,他跟赵会没有任何关系。
既如此,白靖文也不问其他,不过还是说了句:“谢谢。”
沈玄:“……”
他把视线从白靖文和裴纶身上收回来,背对二人,说道:“你们的东西就在前面,从这里往东走四十里可以上官道,前面没有赵会的人。”
意思是他来的时候已经把路上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白靖文看月亮的高度和亮度,判断这时可能距离天亮都不远了,便不多言,和裴纶还有剩下那个老兵一起往后面的山上走,去追那两个伤兵和马匹。
沈玄这边完成了萧庆宁给他的任务,但他并不跟白靖文同路,而是让那些投降的骁骑卫带路,继续去寻找另外的骁骑卫,避免有人回去给赵会传信。
与沈玄道别之后,白靖文三人很快追上了前面的马匹,检查之后,幸而发现所有炸|药包都没丢,他们把原先准备用来炸骁骑卫的炸|药包重新挂到马背上,随后用枯草干枝做成火把,直接往东边方向走。
不过由于他们亡命逃奔实在跑得太远,这种荒山又没有路,而且山上已经多出各种裸露出来的大石头,别说他们,马匹到这时已经相当疲倦了,磕磕绊绊一路走,速度反而慢了下来,等他们正式走上官道时,天早已经亮了。
裴纶看了一下三个老兵和几匹马的情况,说道:“现在到通天阙至少还要走一两个时辰,无论如何赶不及了,人和马都到了极限,要歇一下。”
裴纶的意思是因为这个变故,他们已经不可能赶上参加宣和帝跟燎国国主的会猎。
白靖文道:“好,那就找个地方稍微躲一躲。”
裴纶会意,找了官道旁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让一路追随他们过来的仅剩的三个伤兵休息,他起了个火堆,白靖文找来凝结的冰块煮化成温水,给那三个伤兵先喝了,然后再喂了马,他和裴纶在火堆旁坐下来,喝了几口温水,温暖从胃袋传遍五脏六腑,这才有了一些舒适感。
那三个伤兵都有这种出生入死的经验,他们随身携带止血疗伤的药,主动给白靖文和裴纶送上来,白靖文没有受伤,裴纶手上倒是划开了几道口子,他却说:“我这小问题,你们先自己包扎,等到了通天阙,我再找军医给你们处理。”
这些老兵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没那么多推辞,便听了裴纶的建议,包扎好伤口之后,找了些干草,靠着石头闭目养神。
裴纶靠在白靖文身旁,终于有时间分析他们被骁骑卫盯上的原因,他问白靖文:“你也觉得是赵会?”
白靖文:“九成跟他有关,也可能跟秦高有关,或许我们离开通天阙就被盯上了。”
裴纶:“为什么要盯上我们?”
白靖文:“金骨阿隼那。”
裴纶顿了顿,随即猛然醒悟,白靖文道:“他很有可能只是让赵会盯着我们,赵会看我们忽然离开通天阙,但不好在大名府动手,所以等我们归来途中才派人截杀,萧庆宁在骁骑卫里收到了风声,让沈玄过来救我们。”
裴纶咬牙切齿捶了一下膝盖,“这阉狗!”
白靖文凝重道:“别说我们了,他们连萧庆宁都敢暗杀,一定已经在燎国那边找好了退路。”
裴纶道:“这次回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办了他!”
白靖文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通天阙的方向,到了这个时候,宣和帝恐怕已经跟燎国国主见面了。
他说:“我们还是早点过去,免得——”
话到一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大名府方向传来,白靖文和裴纶当即警戒,那三个闭目养神的伤兵也瞬间进入备战状态,裴纶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稍安勿躁,他自己先跑到高处观察,这一看,他竟然面露欣喜,转头跟白靖文道:“是左胜!”
应该是昨晚帮他们引开另一部分骁骑卫的那两个老兵成功逃回了大名府,左胜听了他们的口信,自己带人过来接应。
白靖文道:“叫住他。”
裴纶从高处跳下官道,左胜看见是裴纶,即刻勒停马蹄,果断向他身后带来的一队骑兵命令道:“散开,警戒。”
那些人当即有序散开,在周围迅速组成了一个保护圈。
左胜下了马,赶紧往裴纶这边跑过来。
他看裴纶手上全是伤,已经猜到了战况惨烈,问道:“裴少卿可好?白殿魁呢?”
裴纶把他往后边领,说道:“我没事,后面说话。”
左胜还是从怀里掏了瓶金疮药出来,说道:“先敷上,幽州冰寒,小伤不治会冻成大疾。”
裴纶接受了他的好意,继续与他往后边走,转了个弯,一眼看见白靖文和那三个伤兵。
左胜赶紧上来问:“白殿魁可好?”
白靖文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的人……”
伤了一半,折损了一半他没说下去,左胜道:“我会给足抚恤,白殿魁放心。”
白靖文点了点头,左胜道:“来的路上,我们发现两边有骁骑卫的尸首。”
白靖文:“沈玄做的。”
左胜:“沈玄?!”
白靖文:“是他救了我们。”
左胜:“那就好那就好!都怪我大意,明知非常时刻,应该加倍增派人手。”
裴纶道:“与你无关,我们也没想到赵会和秦高为了燎人能做得这么绝!”
左胜恨恨道:“奸臣当道!阉贼误国!”
白靖文:“先别说这些,安置好你这三位兄弟,我们得继续往通天阙走。”
左胜拱手道:“我亲自护白殿魁和裴少卿走一趟。”
白靖文没有拒绝他,而当他们将马匹拉回官道,白靖文无意看了眼通天阙方向,一道道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将那片天空却染成了一片混沌的乌黑,他怀疑自己看错,问道:“那是什么?!”
◉ 78、狼烟勤王
裴纶和左胜等人相继循着白靖文指示的方向看。
裴纶还好, 但对于左胜这些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来说,那简直是刻在骨髓里的警惕!
那是狼烟!
左胜下意识便喊出了出来:“狼烟!敌袭!”
他身后那群老兵齐刷刷往通天阙方向看,面色凝重, 裴纶从错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问道:“燎人动手了?!”
白靖文没回他, 而是即刻向左胜道:“给我们两匹马, 炸|药包你的人一人背一个,跟上我, 马上去通天阙。”
左胜当即命人把马牵来,白靖文和裴纶翻身上马, 二话不说, 直接冲向通天阙。
左胜在后方迅速分配炸|药包, 他自己也背了一个, 喊道:“弟兄们!跟上白殿魁和裴少卿!”
全部人骑快马直追白靖文和裴纶。
而随着越来越靠近通天阙,白靖文看见接二连三的狼烟在山头通天而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壮观而又肃杀的景致, 烽火狼烟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不再是想象,而是变成了眼见为实的景象!
但他没有时间感慨了, 因为这一路上四周高出烽燧点燃的狼烟越来越多, 左胜原本是蒙州平北卫的千户,他对这些狼烟讯号熟悉且敏感, 同是点燃狼烟, 数量、大小和时间都表示不同的意思, 他追上白靖文和裴纶, 说道:“坏了, 这是勤王信号。”
白靖文:“……”
勤王意味着皇帝遭受了巨大的安全危机, 在法理意义上, 凡是大宁臣民,无论文官武将还是百姓士兵,都有义务往皇帝所在的方向出发进行救援。
白靖文之前从慕容雅博和萧庆宁那里得到过暗示,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燎人一定会打,但没想到情况会在瞬间恶化至此,因为通天阙发出勤王信号,不仅仅意味着燎人已经动兵,他们还直接威胁到了宣和帝的安全!
说不定已经把宣和帝围困通天阙外!
白靖文问左胜:“你这有多少人?”
左胜道:“一百左右,大名府那边还能凑一百。”
左胜原本从蒙州带过来的老兵不断折损,特别是在帮萧庆宁和秦高斗法的时候,他的人死伤惨重,不过他得到萧庆宁重用之后,他凭借个人的威信和这些年在幽州、蒙州积累的口碑,硬是把更多蒙州老兵,甚至是辽州、连州和武关郡那些被剔除出大宁军队的老兵都叫了过来,如今他手下已经累积了两三百人的队伍。
白靖文道:“好,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由你我和裴纶统一调配,萧庆宁那边我会解释。”
左胜道:“这是自然,不过有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白靖文:“有话就说,在我们这里没有忌讳。”
左胜:“我左胜能有今日全赖长公主提拔,当然也有白殿魁和裴少卿不杀之恩,长公主如今人在通天阙,若她有难,我和弟兄们会第一时间往她身边靠以护周全,这点——”
他没有说完白靖文已经了然他的意思,白靖文直言道:“行,救萧庆宁和太子,这个皇帝不救也罢。”
左胜:“……”
白靖文道:“我们不是为了勤王,我们是为了大宁。”
左胜这些人本来就对与燎人议和的宣和帝抱有极大的成见,此时听白靖文这么说,左胜如遇知己,抱拳道:“属下全听白殿魁和裴少卿的!”
白靖文却道:“军事非我所长,很多事情还要问你,我们去了之后见机行事,有事我们三个商量着来。”
左胜道:“了然!”
随后,他们加速往狼烟烧起的方向狂奔,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一百来人,实际上成为了第一支抵达通天阙的勤王队伍。
由于是快马疾行,他们只花了一个时辰便靠近通天阙,山回路转,过了之后一个转弯,眼前视野陡然开阔,整个通天阙城关赫然入眼,这一看,白靖文和裴纶却顿时呆住了。
除了前边城关和四周山顶烽燧依然升腾的狼烟之外,之前都督中军、前军、左右两军,以及萧景行的京卫营全部都“没有了”,原先那些驻军的营帐几乎都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一片驻军地,从白靖文和裴纶的视角来感受,就像是数万大军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一般,他们才离开了短短几日,连中军大营都不见了!
裴纶艰难咽了一口唾沫,“怎么回事?!”
白靖文实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解释数万大军为何忽然消失不见,他们这里距离通天阙城关还有几里路,亦即他们所在的这地方,就是当时他们和姜明允、林少游扎营观察通天阙的地方,这附近的山头和制高点他们当时都走遍了,白靖文充分利用他们当初做的功课,跟左胜和裴纶道:“前面不对劲,我们不能冒然过去……”
他顿了顿说道:“先派几个人过去探路,我们三个找制高点看通天阙外的情况,其他人隐蔽。”
此为正理,越是着急的时候越要谨慎,左胜和裴纶无不赞成,左胜即刻回身发布命令,派了四个人有侦查经验的老兵从左右两边摸过去,然后清点炸|药包数量,让其他人迅速分散隐蔽,他则下了马,跟裴纶和白靖文往最近的制高点爬上去。
而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便连左胜都怀疑自己花了眼!
因为从他们这个高度已经可以清楚俯瞰通天阙三重城关了,也当然能够看清前关之外的情况,但是!
前关之外的燎军也“消失了”!
这一下,轮到白靖文咽了一口唾沫,他问裴纶:“我看错了吗?”
裴纶揉了揉眼睛,反问道:“我看错了吗?”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左胜,左胜如实答道:“确实没有燎军,也不曾看见我军。”
白靖文:“……”
裴纶一脸难色:“那这狼烟……见鬼了?”
白靖文再看了一遍,确认无论是关外还是关内全都没有了军队,偌大的通天阙,原先内外十多万兵马就像凭空消失,给人巨大的冲击感,任是谁都会觉得诡异而不敢置信。
不过白靖文仍然看到了唯一的“好消息”。
没有尸首。
也就是说,无论宁军还是燎军,至少没有在这个地方打起来。
他跟裴纶和左胜说了这个推断,随后说道:“先下去,等我们的人把消息探回来再说。”
他们迅速下山,不多时,那四个出去探路的侦查兵陆续回来汇报,他们统一得出一个结论——
人没了。
连前军都府衙门里的人都没了!
不过他们观察大军驻地之后补充了另一个判断,大军是拔营走的,走得很急!
这就意味着前面已经空空如也,偌大的都府衙门都暂时无人驻守。
而出于安全起见,左胜要求让他先带一队人过去,白靖文和裴纶稍后跟随。
他们便用这种队形继续往通天阙进发。
当他们到达原本京卫营的驻军地之后四处搜索,果然已是一片空旷,就连都府衙门也确实没有了人。
他们最多能看见一些驻军的痕迹,一些遗落或者来不及带走的营帐、盔甲之类的军用物资。
白靖文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数万大军,加上宣和帝跟那些行在大臣,慕容雅博、萧庆宁、萧景行、姜明允、林少游……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这样贸然离开。
这无疑太反常,反常到令白靖文产生一种不适感。
既然在这里找不到答案,那么他们就要继续往前走,走到通天阙外去看,总不能连通天阙都没有人驻守。
他们继续保持一前一后的队形,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往通天阙三重城关走。
左胜做这种事显然比白靖文和裴纶有经验,他仍然安排了四个侦察兵先到前面探路,四个侦察兵轮流回来确认前方安全他们才进一步往前走。
通天阙后关没有人,第二重城关也没有人,一直到了前关。
白靖文:“……”
城墙上下,密密麻麻的宁军蛰伏不动,就像化成了石雕,试想,外边空荡荡空无一人,里边数千兵马就这样鸦雀无声静待着,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诡异。
很快有人发现了白靖文等人,白靖文赶紧让左胜带人后退,他和裴纶上去交涉,一个百户领着一队士兵迎上来盘问,白靖文和和裴纶赶紧亮出行军书记的腰牌,问了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都府左军陆安国的兵,而令白靖文和裴纶意外的是,陆安国竟然就在前关城墙之上!
如果是陆安国在这里驻守,那就表示通天阙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
白靖文和裴纶自报姓名,请百户给陆安国传话求见。
百户之前便听过白靖文和裴纶的名字,当即派人上去通传,趁着这个空档,白靖文和裴纶赶紧向百户了解情况,这个百户身在局中,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结果——
宣和帝跑了。
从通天阙外,往东边的山海郡方向跑了!
白靖文:“……”
刚才那些疑问基本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宣和帝这一跑,燎军肯定在后面穷追猛赶,而大宁这边,裴定方这些将领势必要出兵护驾,这就导致了双方在短时间实行了大规模的兵马转移,使得通天阙内外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而作为防御重地,放了防止燎军折返反攻通天阙,大宁这边必须留下部队防守,且必须是得力干将,不能是张泰那种傀儡将军,否则通天阙破防后果不堪设想,那么都府左军主帅陆安国便成了最佳人选。
只是宣和帝为什么要跑,这百户也没法给出答案我,只能去问陆安国。
◉ 79、借刀杀人
不多时, 百户派上去的士兵回来通传,陆安国准许了他们的请见。
白靖文和裴纶带上左胜,穿过严阵以待的军队, 从左边的城梯爬上了通天阙前关的城墙。
此时,城墙之上已堆满各种城防用具, 近十米宽的兵道只在中间留出了一条小路, 白靖文三人便从这条小路一直走到中间那座城楼,陆安国和都府左军众将领将城楼当做了临时的指挥部, 亲自坐镇,死死盯着通天阙前的风吹草动。
白靖文三人的到来, 打破了城楼之中的宁静, 白靖文和裴纶上前拜见, 略微介绍了一下左胜, 然后将他们这几天的大概经历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并说了,随后直入主题,由白靖文问陆安国:“敢问将军, 我方何以忽然陷入如此危局?”
陆安国道:“今日皇上率领行在大臣如期出了城关,尚未与金骨乌虎(燎国皇帝)会面, 燎军忽然发起冲锋, 他们左右路骑兵切断退回通天阙的道路,其余直接冲击御辇, 慕容雅博相机决断, 将皇上与行在众臣往东边的山海郡方向带, 都府军马负责截击殿后, 老夫本意前往杀敌, 奈何慕容雅博非要我守通天阙!”
白靖文却知其中肯定没这么简单, 燎人就算要打也总得有个由头, 而且以慕容雅博的谨慎,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让燎军切断了退回通天阙的道路?退一万步说,裴定方和陆安国这些都军主将都不会让燎军得手,而且若真如此,为什么通天阙一具尸体都没有?这说明双方根本没有在这里打起来。
就好像提前预备好的一场追击战!
蹊跷太多,白靖文都不知道从何问起,裴纶也是一头雾水,但他机灵得很,看破不说破,说道:“会猎之约是燎人自己定下的,还说要跟我们合兵攻打西凉,前几天都跟慕容雅博谈过了,他们没理由自行毁约。”
陆安国道:“岳芝率领三万燕州卫军偷袭了燎国炎都。”
裴纶:“??”
白靖文:“……”
慕容雅博不是说岳芝去驰援西凉了吗?!
裴纶也知道这件事,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他忍住内心的惊骇,问陆安国:“岳芝不是去西凉了吗?慕容雅博说燎国根本没打算与我们合兵,他们就是为了将我们拖在通天阙,好让穆如山阙、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率领大部燎军顺利攻取西凉。”
陆安国略微惊讶瞧了眼裴纶,他没想到裴纶竟然知道得如此详细。
“岳芝先打了穆如山阙的辎重部队,他没有回撤幽州,而是直接千里奔袭再打了炎都。”
白靖文:“……”
裴纶:“他怎么做到的?这是孤军深入,他后勤补给线怎么维持?燕州卫军不吃不喝吗?”
陆安国:“他缴获了燎人的粮草。”
裴纶:“……”
这一回,岳芝是捅破天了!先是坏了燎人进攻西凉的大计,然后再抢了燎人的粮草直接去打燎人的老巢,这算什么?这已经是赤|裸|裸宣告跟燎人开国战了!这就是他跟慕容雅博的默契吗?
而不管怎么说,燎人在通天阙这边忽然翻脸,一定是收到了足以让他们恼羞成怒的军报,否则他们再怎么南侵大宁统一天下,也根本不是这个时候,他们发起会猎的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避免跟西凉和大宁两线作战吗?
现在倒好,岳芝以一己之力率先发起了进攻,还直接威胁了他们的国都,就算燎人有所防备,也绝对吃了大亏,这在大宁先皇欧帝发兵五十万征讨燎都时也不曾发生过!
裴纶必须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消化这个变化。
陆安国道:“这回燎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望西凉那边能尽量拖住穆如山阙,迫使金骨乌虎回兵救援炎都,如此方可解皇上与太子之危。”
这倒是实话,站在陆安国的角度来看,抛开慕容雅博的各种谋划不谈,现在的大局就是一点——岳芝继续进攻燎国炎都,迫使追逐宣和帝御驾的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这些人回炎都救援。
如此一来,关键在于两方面,一方面,西凉那边要尽量拖住燎国另一部分军马,也就是由国相穆如山阙、储君金骨别术和太子师伊稚合速率领的大军,阻断他们回炎都的救援之路;另一方面,宣和帝要跑得“够快”!在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两兄弟追上他之前,成功抵达山海郡,山海郡这些年一直是岳芝在守,那里的卫兵和燕州卫军都是不输于五军都府的精锐,只要跑进山海郡,也就逃出了鬼门关。
当然,要是中途被追上,宣和帝跟他的行在大臣被燎人俘虏甚至截杀,对大宁来说……
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不正是慕容雅博乐见其成的结果吗?!
宣和帝跟那些主和派大臣被燎人一网打尽,慕容雅博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扶持萧景行上位了吗?到时不管萧景行愿不愿意,他都是大宁法理意义上的皇位继承人!
借刀杀人,一举多得!
白靖文迅速理清了这里边的思路,到这一刻,慕容雅博的谋划在他心里总算有了个实际的轮廓。
只是慕容雅博这么做,可见的风险至少就有两个。
第一,他和萧景行以及萧庆宁,还有裴定方、李良弼、张泰的都军也在燎人的攻击范围之内,要是处理不好,那就不单是他们陪葬的问题,还要把都府中军、右军和前军以及三千京卫营折损在燎人手中!
第二,万一燎军回过头来攻打通天阙,陆安国这里最多几千人,能守住吗?
通天阙破了,大名府也就丢了,这不是威胁幽州北部的问题,西边接壤的朔方郡、东边的山海郡,加上东南的燕州,可就直接暴露在燎军的兵锋之下了!
那么,现在问题就变成了慕容雅博能不能顺利带着萧景行跑到山海郡,燎人会不会来打通天阙。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陆安国至少看透了燎人会不会来打通天阙这一点,所以他才摆出现在这幅严阵以待的架势,当真是下定了死守通天阙的决心,至于那些点燃的狼烟,一部分说是勤王,另一部分其实是号召幽州极其周边州郡卫所驻军赶往通天阙参加城防。
宣和帝可以死,通天阙不能丢!
抓住了这两个关键点,白靖文有义务向陆安国进言。
“老将军,标下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
陆安国道:“白殿魁请讲,老夫军中忠言不会逆耳。”
白靖文道:“关于通天阙,金骨乌虎不敢说,哥舒夜我也不敢说,但是——”
他向陆安国拱手,凝肃道:“金骨阿隼那一定会打通天阙!他这种人不会恼羞成怒去追慕容雅博,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反攻通天阙,今天不打,明天一定会打!”
陆安国:“……”
内行看门道,白靖文能说出这种话,足见是同道中人。
陆安国微微颔首,说了句:“白殿魁此乃知兵之言,老夫向来瞧不起只知纸上谈兵的文臣,今日起,白殿魁是例外。”
然而白靖文并非提出这个问题获得他的认同,而是说:“若是金骨阿隼那今晚便率军来攻,勤王兵马未至,老将军有多少守住通天阙的把握?”
陆安国脸色一变,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大问题,他麾下的大部分兵马已经让副将带出关保护宣和帝去了,他这里其实只留了三千人,如今全部聚在了城关之前,人手捉襟见肘,否则也不至于连后面两关以及都府衙门之外全都空了,而金骨阿隼那则不同,他作为东路军主将,光是骑兵就有一万,其他攻城兵、□□兵和前锋部队肯定也会接近一万人,更不要说金骨阿隼那完全可以跟金骨乌虎和哥舒夜“借兵”,强弱对比,通天阙其实已经到了最薄弱的时候,甚至比张泰驻守时还有不足。
故此,白靖文这么问完全是问到了陆安国的心尖上,但他既然认可了白靖文绝非纸上谈兵的文臣,那么他对白靖文自然就有一份信任,他问道:“白殿魁可有良策?”
白靖文:“良策说不上,只能提供些许助力。”
说罢,为了取信于陆安国,他也顾不上浪费,让左胜下去取了一个五斤规格的炸|药包,先向陆安国介绍了用法和威力,随后让裴纶在城墙上点燃引信,直接从城墙上往前关外扔下去。
轰然一声,下方炸开一团巨大的泥云,震耳欲聋,天摇地动,便是整个通天阙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陆安国和他的部将面面相觑,下方那三千士兵集体打了个激灵,只当是燎军开始用砲车攻城,不过城墙上没有下达命令,他们很快便安静下来,至于陆安国等将领,他们从军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火|药”,而正因如此,眼见为实之后,他们在霎时间便认识到这东西在军事上有多大的作用。
白靖文道:“这东西我一共带了三百斤,可以留给老将军一半,大名府那边的师傅正在抓紧时间赶制,两日之内可以再把三百斤送过来,只要使用得当,不敢说直接震退金骨阿隼那,足可以让老将军撑到援军过来。”
陆安国大赞一声:“善!”
不过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善于捕捉分辨人心,刚才白靖文说的是“可以留一半给他”,那就意味着白靖文要带走另一半,因而陆安国问道:“老夫有什么能帮到白殿魁?”
白靖文拱手道:“请老将军即刻放我出关,军情紧急,我们必须尽快追上慕容雅博!”
陆安国:“……”
◉ 80、目的地
且不说现在通天阙外边就是个巨大的陷阱, 燎人随时都有可能去而复返,就算出去之后又能如何?
再退一步说,就算追了上去又如何?
燎人可是有着七万骑兵, 白靖文和裴纶这点人追上去无异于螳臂当车,若真跟燎人遭遇, 对方根本看都不用看他们一眼, 大军发动,直接踏成肉泥!
陆安国征战多年, 深知战场上的残酷,一个人再有本事, 沦落到战场上那就真的是命如蝼蚁, 战争机器不会特别对待某个人, 生死全看命。
“不妥, 如今燎人已发兵追击,你们再追便是直接撞到燎人大军后方,非但于事无补, 反而白送性命。”
虽说萍水相逢,陆安国却是真心不愿看白靖文如此冒险。
白靖文却说:“老将军放心, 左大哥熟悉附近地形, 我们不会循着燎军追击的路线走,而是沿着蒙州、幽州边线走, 一有风吹草动, 即刻弃马上山保证安全, 直到与太子殿下会合。”
陆安国仍坚持:“双方十数万军马进行追击战, 你们区区百人……”
白靖文打断陆安国:“我和子衣兄是太子帐下行军书记, 如今殿下有难, 别说百人, 便是我和子衣两个人,我们也是义无反顾的,大丈夫不问能不能,只问该不该,为殿下尽一份心力便是我们该行之事。”
陆安国:“白殿魁——”
裴纶也拱手道:“陆伯伯,辨非说得在理,而且对我来说,我爹正在跟燎人交战,若我不去,岂非对殿下不忠,对我父亲不孝?望陆伯伯成全小侄一番忠孝之心。”
陆安国看着他和白靖文,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从感情上来说,他欣赏裴纶和白靖文这样的年轻人,但从理智上来说,他更不能看着这样的年轻人莽撞涉险,作为过来人,他太清楚越是这种拥有英雄气概的年轻人越需要他们这些长辈保护。
但白靖文并不体谅他的难处,或者说不需要陆安国对他们的体谅,他直接给陆安国出了一道难题。
“老将军,我和子衣兄去意已决,若你不准我们出关,我们仍会绕行右边山阙,最多返回大名府走幽州和山海郡之间的小道,我们绝不可能在这里苦等消息,否则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遗憾终生。”
陆安国:“……”
作为大宁朝唯一一位一品武将,硕果仅存的左军都督,陆安国自有一种寻常长辈所没有的开明,换做是他年轻的时候,未必不会跟裴纶和白靖文一样做出相同的选择,甚至可以这么说,要是裴纶和白靖文贪生怕死、首鼠两端,硬是请求跟他驻守通天阙以苟全性命,他反而看不起这样的后辈。
“军需官!”
陆安国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把他的军需官叫来,态度瞬间发生了转变。
“以我亲军规格给他们发放装备,配足三日军粮,另外选八个斥候随他们出关……”
他的军需官领命去办,陆安国转向白靖文和裴纶道:“八个斥候与你们同行,途中若有燎军军情,你们要确保他们能把信息带回来给我,另外——”
他竟然从腰间摸出一节小竹筒递给白靖文,郑重其事道:“绝密,只能你二人知晓,阅后损毁。”
白靖文双手接过,正要和裴纶致谢,陆安国大手一挥,“此去多凶险,生死由天定,老夫要说的,不过是‘谨慎’二字,去吧,勿做儿女态。”
白靖文:“……”
裴纶还是说了句:“多谢陆伯伯成全。”
说罢,他们和左胜迅速下了城墙,找到那个军需官,重新清点了他们的人数。
除去他们三个,不多不少,还有另外九十七人,他们从军需官手中领取盔甲、军粮等等物用,重新分配好炸|药包,跟陆安国派来的八名斥候会合,合计一百零八人,全部骑马从通天阙前关出,往东边方向追逐。
带他们出了通天阙城关,从陆安国的视角来看,站在通天阙城墙上俯瞰,会发现白靖文等人如一串“蚂蚁”,在枯黄的草原缓缓行进,划破一道黑色的口子。
而在离开通天阙不久,白靖文打开了陆安国交给他的那节小竹筒,取出一卷小纸条。
出人意料,上面只有三个字。
白狼河。
他把纸条递给裴纶:“什么意思?”
裴纶看罢也是不明所以,陆安国为什么说白狼河是“绝密”?
陆安国必然意有所指,且不能跟他们明说,白靖文遵从陆安国的叮嘱将纸条撕毁,随后赶马追上在最前面领路的左胜,屏退左右,问道:“左大哥,白狼河在什么地方?”
左胜眉头一皱:“白狼河?!”
白靖文:“正是。”
左胜道:“就在前面。”
白靖文:“……”
左胜解释道:“倒不算近,距离通天阙还有一百多里路,过去之后往东北方向走是连州,往东南走就是山海郡。”
很显然,这种地方无论在行政划分还是军事地形上都是重要的标志点,白靖文果断捕捉到了敏感信息,问道:“河水深吗?现在有没有结冰?”
左胜道:“涨水期水深可没马头,如今枯水期最多到膝盖,这条河相当奇特,便是大雪连天也不会结冻,源头在燎人地界的白狼山,是他们的十二天神山之一,上半河段据说从不结冰,下半段从我们的蒙州流向连州,最后流入东海。”
其实辽州、蒙州和连州已经被燎人占据,左胜说“我们的”是出于他的执拗,他从不承认这些大宁故土是燎人所有。
白靖文听他这么说,多多少少猜到陆安国给他指出这个地方的用意了,而且他基本敢肯定那张小纸条出自慕容雅博之手,是慕容雅博给陆安国的军事机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直接说明了慕容雅博的战略意图。
他要在白狼河甩掉燎军追击!
这很好理解,白靖文有充足的推理依据,因为燎军有七万骑兵,在蒙州和幽州交界处这种相对平坦的地形行动几乎不受限制,慕容雅博带着宣和帝跟那些行在大臣肯定跑不了多远,就算裴定方、李良弼带兵断后争取时间,但燎人只要分一两万骑兵绕道追赶,最多走些弯路,追上宣和帝也是迟早的事。
故此,慕容雅博一定要借助山形水势断绝燎军的追击,起码要给他们争取到返回山海郡的时间,白狼河必然就是他选择的一个战略地点,否则不会以绝密的方式告诉陆安国,而陆安国把这个地方透露给白靖文和裴纶,显然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总而言之,这次追击战,慕容雅博和燎人见分晓的地方就在白狼河!
想通如此种种,白靖文果断做出决策,“我们就往白狼河走。”
又补充了一句:“挑最近的路线。”
左胜没多问,叫来两个熟悉白狼河地形的老兵在前边带路,再让侦察兵两两先行,以确保撞上燎军时有足够的应对时间。
如此,他们这一百零八骑便快速往白狼河最近的河段进发。
为了保证安全,避免撞上落后或者折返回来的燎军,他们除了派侦察兵在前边先探路,另外还紧贴着幽州边线走,借着幽州边线的山势作为掩体,如果遇上燎军,他们可以迅速往山里转移,燎军的骑兵不会为了他们这百来人往山里追击。
在天黑之前,他们跟一队燎军骑兵遭遇了。
左胜派去探路的侦察双双回来汇报,他们赶紧勒住马蹄,迅速找了一个山坳进行躲避,远远望去,前边的燎军黑骑在昏沉的天穹之下缓缓蠕动,像是一群觅食的狼。
经过陆安国派来的专业斥候分析,那是金骨阿隼那代领的燎国东路军骑兵。
而他们此时折返的方向,正是前往通天阙!
裴纶趴在白靖文身边,说道:“你猜对了,他们果然回头打通天阙。”
左胜也瞧了眼白靖文,他不是那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但也说道:“白殿魁料敌机先,有军师大才!”
白靖文却定定看着那黑压压的骑兵,说道:“希望陆安国能撑到勤王的兵马来,金骨阿隼那知道通天阙的战略作用比追一个皇帝大得多,他一定会死命攻城。”
裴纶道:“放心,陆伯伯手上还有一百五十斤炸|药!”
白靖文:“但愿吧。”
而说起炸|药,他叫来斥候特意叮嘱道:“你回去禀报陆将军,说金骨阿隼那已经在折返进攻通天阙的路上,另外特意让他小心赵会的骁骑卫和秦高的大名府卫军,这两个人不可信,他们派人抢过我们的炸|药,很有可能已经被燎人渗透,切记。”
斥候拿出纸笔迅速纪录,最后将纸条装在一节小竹筒里,向白靖文拱手领命,其中四人分成两路,一路往山里走,一路骑马从原路返回,迅速把消息传回通天阙,剩余另外四个依然跟着白靖文等人走。
他们借着幽州十一月的寒冷和临近黑夜的灰沉蛰伏在山坳之间,静静等候燎军从蒙州平原那边走过。
趁着这个时间,白靖文让左胜派人放哨,他和裴纶抓紧时间休息,毕竟从昨天早晨到今天傍晚,从大名府到中途的荒山野岭,从荒山野岭到通天阙,从通天阙又到这个山坳,他们足足有三十六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这一闭眼再睁眼,月黑风高,气温骤降,竟然下起了簌簌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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