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剑拔弩张
这雪飘洒到脸上, 皮肤的温热致使雪融,变成一滴冰凉的水。
白靖文瞬间清醒,第一时间是赶紧观察前方燎军动向, 发现连夜行军的燎军黑骑只剩一小截尾巴。
裴纶用雪擦了把脸,俨然是养足了精神, 他摸到左胜旁边, 问道:“怎么样了?”
左胜匍匐在一团干草之上,头上盖了一层细雪, “差不多了,等两个探路的兄弟回来。”
裴纶:“行, 我们随时可以走。”
左胜会意, 让人下去传递准备出发的消息, 不多时, 前面探路的侦察兵回来报告,说是已经发现了战场的痕迹,他们看到了大量没来得及清理的尸首。
那就意味着他们距离真正的燎军, 甚至慕容雅博等人其实已经不远了,说到底, 白狼河距离通天阙也只有一百多里路, 宣和帝的行在大营再慢,走走停停, 花个一天一夜的时间逃命也差不多到了, 而既然白狼河发源于燎国神山, 燎军自然也知道这个地方,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赶在慕容雅博等人到达之前占领白狼河, 完全切断宁军渡河的可能。
那就意味着双方必将在白浪河畔进行一场疯狂的抢夺战。
白靖文便不能再多耽搁, 等前边金骨阿隼那折回通天阙的骑兵完全过去, 他们马上动身,冒着新落的大雪,背离通天阙,继续往白狼河方向进发。
雪夜行军,听闻风雪呼啸,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静谧的诡异感在心间萦绕不去。
而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白狼河,果然如先头探路的侦察兵所言,地面上来不及清理的尸首被白雪半覆盖,竟然一直延绵了数十里,从白靖文等人发现第一具尸体开始,一路前行,尸体越来越多,有的甚至连大雪都来不及遮掩,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毫无疑问,双方必然是边打边走,所以才将战线拉长成这种畸形的状态。
终于,他们再次看到了火光。
但这火光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友好的信号,因为他们明确发现,双方竟然举着火把进行夜战!从火把的数量可以看出战场被分割成各个小方块,而随着火把逐渐熄灭,他们知道,双方的兵马便在一个个熄灭的火把之中逐渐消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日过后,又将多出遍地的尸首,唯有雪花给他们盖上一张白色的凉席。
这样的战场白靖文等人是绝不能掺进去的,他们只有一百来人,冲进去便如泥牛入海,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他们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风吹雪,听着远方传来的喊杀声,从这头战争巨兽身侧默默走过。
天色灰蒙蒙亮之际,他们看到了真正的大军对垒。
这一次,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观望。
因为裴纶看见了写着“裴”字的旗帜。
那就是裴定方率领的都府中军,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李良弼的右军以及张泰的前军。
而对面一线排开的是燎国国主金骨乌虎亲自率领的中路军,加上武功极勒烈哥舒夜率领的西路军。
天色方破晓,双方大军便以悉数出动,形成了对峙之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毫无疑问,到了这个地方,裴定方等人的主力被燎军追上了,前面留下断后的部队已经全部被燎军吃掉,到了这一处,他们不能再退,而燎军为了抢时间追上前边的宣和帝,便一夜狂奔,在此处整理分散的骑兵组成冲击的方阵,以求速胜。
对白靖文来说,这就意味着宣和帝应该在前方不远了。
但对裴纶来说,这意味着裴定方要用命掩护宣和帝逃到白狼河。
故此,到这一处,裴纶要走他的路。
“辨非兄、左大哥,我爹在下面对抗燎军,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当做没看见直接从后面跑路,你们继续往前走与太子殿下会合,我打完这一仗再来。”
左胜道:“裴少卿,不是这个说法,于裴将军而言,他反而希望你到后方……”
裴纶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
左胜哑然,看向白靖文,白靖文深知裴纶的品性,平时对裴定方一口一个“老匹夫”叫着,真到了生死关头,他比谁都护着他亲爹,反之亦然,人家父子情深,白靖文不能不成全,便道:“这里的炸|药你带走一半,虽然不能影响占据,总归有些作用。”
裴纶道:“不用,你全带去找太子殿下和慕容雅博会合。”
白靖文坚持道:“我也决定了。”
裴纶:“……”
想了想,笑了笑,说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左胜即刻去办,把背着炸|药包的老兵叫了过来,挑出其中一半,另外再点了三十人给裴纶做护送队伍,下方战事随时都会触发,裴纶迅速清点好人数,整理好准备,向白靖文和左胜抱拳道:“保重!”
白靖文道:“记得快点过来。”
裴纶到这种时候反而不多话了,他说:“行,大家都小心点。”
白靖文点了点头,裴纶勒转马蹄,转向下方的十数万大军,说了句:“走了!”
随即带着三十多骑直接冲向了裴定方的中军大营。
裴纶既然走,白靖文等人也不逗留,只是他们刚走不久,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马蹄踩踏地面造成一阵阵晃动,仿佛在附近引发了一场小型的地震——下方的大军正式开始了对冲!
白靖文:“……”
左胜也说道:“白殿魁,这——”
他是担心裴纶还没找到裴定方,便直接卷入了大军对冲之中,成为飘摇在洪流中的一叶浮萍。
白靖文却沉声道:“我们找太子殿下会合。”
左胜:“……”
而后道了声“是”,向他身后的老兵喊道:“弟兄们,跟紧了!一个都不能丢!”
后面的老兵齐齐领命,保持原有的队形,跟着白靖文和左胜,加快了速度往白狼河方向疾冲。
事实上,这个地方距离白狼河已经相当近了,裴定方选择这个地方做最后的阻截战场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至少要争取到宣和帝成功渡河的时间,故此,哪怕在这种平原地带,面对燎军骑兵处于天然劣势,他和李良弼也要强硬打下这场阻击战。
既然如此,白靖文等人从战场边缘绕行,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条自北向南的大河赫然出现在平原之上,就像一条白色的玉带,在北境第一场雪的覆盖之下,显得静谧而安详。
除此之外,白靖文一眼可见白狼河的左侧已经聚满了密密麻麻的队伍,他们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那面飘摇在风雪之中的金黄色龙纹大纛,那就是宣和帝的御辇所在!
而围在宣和帝周边的,正是萧景行的三千京卫禁军,加上骁骑卫和少量都府军马。
但是——!
燎人并非不知兵!
他们的骑兵机动部队已经先宁军一步抵达了白浪河边,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利用骑兵优势分成小股不断对宁军发起骚扰性进攻,显然拖缓了宁军向白狼河移动的速度。
左胜眼见如此,分析道:“燎军先锋部队不止这些人,他们只会越打越多,要是让他们成功集结成上千人的骑兵方阵,就算裴将军那边拖住了燎军主力,他们的先锋部队也足够将我们堵死在河边,所以要快,要在他们成型之前迅速抢占渡河要地。”
白靖文深以为然,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左胜说过,白狼河现在正处于枯水期,河水现在只能没过马膝盖,就算慕容雅博带领宣和帝渡过了白狼河,那燎军骑兵也可以渡河继续追击,这样的话,白狼河就没有起到阻隔敌军追击的战略意义。
慕容雅博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吗?
绝不是,因为从京城到现在这一步,从大方向上来说,全都照着他的构想在走,他和岳芝再度遥相呼应,切切实实让撩人吃了大亏,而且过了白狼河之后可以直达什么地方?
山海郡。
这些年岳芝不就一直在山海郡练兵么?
而且别忘了,岳芝带出去的是燕州卫军,山海郡的卫军可是一动没动!随时可以出来策应,燎军要是千里追击,山海郡卫军一旦出动以逸待劳,即便岳芝不在,但慕容雅博在啊!岳芝能领燕州卫军,慕容雅博照样可以统领山海郡卫军,其他将领或许难以做到“易军换帅”而士气如常,但这在岳芝和慕容雅博之间算是问题吗?以他们两个的默契和在军中的威望,对别人来说的兵家大忌,在他们巧妙的运作下,反而成为了灵活的妙策。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白靖文判断慕容雅博绝不至于漏算白狼河处于枯水期,他们能过燎人也能过的这个简单常识,他一定留有后手。
然而白靖文已没必要进一步挖掘了,对他来说,慕容雅博的后手越多越好。
他仔细观察下方被燎军小股骑兵不断骚扰的京卫大军,大概锁定了萧景行所在的位置,和左胜商议之后,跟后面的老兵作了备战动员,直冲向萧景行的中军,正式进入了战场。
而他们要冲进萧景行的军阵,必须要经过外围的燎军阵地,这就是真正的生死之地了。
白靖文也算首次踏入了真正的战场。
外围的一小队燎军骑兵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瞬间把矛头转向了他们。
左胜亲自领队,他将白靖文作为保护对象,说道:“白殿魁,你只管往前走,兄弟们给你开好路!”
白靖文:“……”
左胜已领着几个凶悍的老兵冲锋横在阵型最前方,他们齐拔出银光乍寒的军刀,左胜喊道:“弟兄们,蒙州老兵的刀还没生锈!别让燎人笑话了!”
他一马当先,迎着那队燎军骑兵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一个ID叫做“换个名字”的读者朋友,你经常在章节末尾留“按爪”两个字,作者为了跟你互动,经常回复“按爪你的按爪”,就是当你按爪的时候,作者把自己的爪子按在你的爪子上,可爱得要死,但作者可爱了好几回你都没回复,担心你没看见,所以在这里特意提一嘴,希望你能看到,所有看到的朋友天天开心~感谢在2022-05-18 14:59:54~2022-05-19 12:1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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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天赐良机
这种时候, 白靖文不能矫情,哪怕很快有血珠撒到了他的脸上,他也要不管不顾, 迅速往萧景行的大营俯冲。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或者说任何战争都是如此直白, 血腥残忍, 泯灭人性。
白靖文看见两边宁军和燎军的尸首互相堆叠,染红之后又冻结的冰雪, 忽然意识到战争无非是人和人之间不顾一切的性命相搏,生死相争, 在这里, 什么道义、人性、良善……通通都没有意义, 活下来最重要, 而赢下战争比活下来还重要。
幸运的是,左胜和他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些年在幽州蒙州边界过的又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无论个人能力、技巧还是战场经验都不输给那些燎军骑兵,最重要的是, 他们都对左胜有绝对的忠诚, 视死如归,在士气上也不落下风, 一旦冲锋起来, 等量的燎军骑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很快, 他们从战场外围不断突入, 一连冲破了数队燎军骑兵的封锁, 直接冲入了宁军阵营之中。
到底是京卫营禁军, 训练有素, 到了里边的防线便一丝不苟,硬是守住了一个方圆,燎军小股骑兵只能在外围骚扰,宁军中央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整体趋势,还是不断往白狼河方向推进,只要再给些许时间,宣和帝的大纛便能顺利渡过白狼河。
京卫营守军大多识得白靖文,见白靖文带着左胜等人来并不阻拦,反而主动给白靖文指出了萧景行所在的方向。
白靖文让左胜清点人数,特别是带着炸|药包的士兵,他们一起下了马,牵马步行,往萧景行所在的方向找过去。
此时,萧景行跟宣和帝与一众行在大臣是分开的,他亲自到较外围督战,指挥部将四处去堵燎军打开的缺口,而姜明允和林少游作为萧景行的行军书记,又有裴纶的叮嘱,他们自然跟在萧景行身旁寸步不离,昨日仓促之间被燎军从通天阙撵走,他们根本来不及给白靖文和裴纶传递消息,在此危急关头之时,他们反而看见白靖文找了上来。
见是白靖文,姜明允和林少游大喜,来不及给萧景行汇报便主动迎上来,而他们很快发现裴纶并不在队伍之中,姜明允蹙眉问道:“子衣呢?”
白靖文道:“子衣没事,先带我们去见殿下,到时一并说。”
姜明允会意,白靖文又请林少游留下来安置左胜这些人,刚才一路冲杀过来,很多人都受了伤,需要军医处理,若是白靖文不闻不问,会伤了这些人的心,而白靖文这么做,左胜和他的手下反而不好意思了,不过现在也不是推辞的时候,他们便对白靖文又多了几分尊重。
而白靖文记得之前对左胜的承诺,亦即带他和萧庆宁会合,便带了左胜一起去见萧景行。
上次一别,白靖文和裴纶是直接从通天阙到大名府,并没有跟萧景行辞别,这次兵荒马乱之际再见到白靖文,萧景行先是一喜,随后却露出担忧之色,问道:“辨非,你怎么回来了?”
在他眼里,白靖文只是弱书生,一个典型的文臣,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该以身涉险再来到这种军争之地。
白靖文尚未回答,他又问道:“子衣呢?为何没有与你同行?!”
白靖文道:“他半路去找裴将军会合,他们是父子,我也不好阻拦。”
随后将他和裴纶到大名府炼制炸|药,中途被骁骑卫截杀,然后得沈玄相救,与左胜会合,最后抵达通天阙面见陆安国,从通天阙到白狼河这一段择要说了,特别说明裴纶去了裴定方军中,萧景行听罢,深以为然道:“子衣单骑寻父,何等仁孝!”
白靖文:“……”
显然,白靖文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个,他说:“殿下,现在有两点需要你转告慕容雅博,甚至直接面圣,其一,赵会和秦高这两人极有可能已经投向燎人,此二人绝不可信,骁骑卫除了沈玄那一班人,其他的不能再由赵会统领;其二,我带来的炸|药或有妙用,但我不知道慕容雅博的撤退计划,也就不知该用在何处,所以炸|药需要尽快交给慕容雅博由他决断使用,这两点才是关键。”
萧景行面露难色,说道:“第二点好办,我正要去找先生请一份军命,你与我同行便可。至于第一点……赵会毕竟是我父皇心腹之臣,多年侍奉,忠心耿耿,骁骑卫一直掌握在他手里,现今正直危急存亡的关头,单凭截杀你和子衣这件事便临阵剥夺他的权力,恐怕会闹出大事,父皇断不肯答应,这不利于我方军心稳定。”
白靖文稍作思虑,深知萧景行在宣和帝面前总是退缩忍让,于是退了一步,说道:“那好,赵会的事我亲自跟慕容雅博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萧景行:“甚好,你与我来。”
说罢,他特别叮嘱手下副将,不得让燎军靠近宣和帝的大纛三十丈,亦即弓箭的射程范围,以防止骚扰的燎军在外围放冷箭伤到宣和帝。
这种时候还把宣和帝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或者说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把宣和帝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萧景行绝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孝子,只是生在帝王将相家,摊上这种父皇,仁孝未必能给他带来更好的结果。
若他是开拓雄主,根本不用慕容雅博如此大费周章,亲自与他们以身涉险,拿三四路大军和通天阙跟燎人做赌注,哪怕换做稍微有些野心的太子,有慕容雅博这种太子师帮忙谋划,大宁皇位早就易主了!
然而这些都是白靖文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萧景行就是这样的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而在去找慕容雅博的路上,白靖文也了解到了他们现在的战略目标。
基本上和他原先看见的一样,裴定方、李良弼和张泰的都军在前边构筑最终防线阻挡金骨乌虎和哥舒夜,宣和帝与一众行在大臣则主要由赵会的骁骑卫、萧景行的京卫营加上裴定方等人派过来的亲军护卫,目的是尽快渡过白狼河,往山海郡方向撤退。
不过如此一来,问题就回到了白靖文先前发现的那个漏洞上——
白狼河虽然是不冻河,此时大雪连天河水也不会结冰,但此时正直冬日枯水期,河水才能没马蹄,深处也不过到膝盖,他们过去了,燎军也能过去,这条河就起不到隔绝追击的战略作用,难道慕容雅博漏算了这一点?
事实证明,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在人事这一块,慕容雅博这种人总能做到极致,能坏他计划的只有天命,天意难违才会导致他失算,白狼河的枯水期,慕容雅博早在通天阙驻军时便有了应对,他已经派人在上游筑造了一条拦水的堤坝,在上游储蓄了天量的河水,只等他们从下游浅水处渡河,随后直接毁坏上游大坝,储蓄的大水顺流而下,如此形成隔绝燎军的洪流,在靠近白狼河之前,这是绝对的军密,只是!
事情总不能如预料那般顺利,慕容雅博有如此谋划,燎军那边也有高瞻远瞩的军事家,今天早上斥候传来消息,竟然有一队数百人的燎军发现了堤坝所在,直接对守堤的驻军发起进攻,他们打听到这部分燎军骑兵是哥舒夜统领的西路军!
也就是说,哥舒夜猜到了慕容雅博的意图,他派人搜检白狼河,果然发现了堤坝所在。
于是,除了裴定方那边的主战场,白靖文等人所在的次战场,其实上游堤坝之上还有一个第三战场,从今天早上开始,双方在上游大坝那边已经开始了疯狂的抢夺战!
萧景行刚才跟白靖文说他刚好要去跟慕容雅博请一份军命,指的就是他要亲自率军到上游参加抢夺战,以完全抢占堤坝控制权,确保宣和帝渡河之后,迅速毁坏大坝释放蓄水隔绝燎军,达到慕容雅博预想的战略目标。
白靖文以最快的速度消化了萧景行的言语,心里一松,慕容雅博果然是不会失算的。
而上游那个堤坝,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别忘了,他这里还有数十公斤炸|药!
这些炸|药,炸燎军数万骑兵主力并不现实,但要炸毁一个临时构筑的人工大坝便是轻而易举。
白靖文果断抓住了这个机会,向萧景行道:“殿下,我可以与你同去抢堤。”
萧景行却道:“先生未必准我去,他已派了三位副将过去,斥候却回报那边已折损上千人,燎军骑兵反而越来越多,我早上便跟他请过命,他总是以危险为由作了否定。”
白靖文道:“殿下放心,我能说服他。”
萧景行略有迟疑,他并非不相信白靖文的能力,只是事关重大,他必须特意说明:“这件事不是能不能说服的问题,是去了之后要确保夺回大坝,待父皇与行在众臣渡河之后,我们能马上毁堤放水,这可是关乎父皇与先生安危之大事,要领军令状的。”
军令状就是最大的“富贵险中求”,完成任务有泼天的功劳,任务失败就要付出性命偿还。
白靖文道:“见了慕容雅博再说。”
萧景行微微颔首,前方就是慕容雅博的移动指挥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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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军情如火
慕容雅博穿了一身绯红便装, 他没有披甲戴盔,也没有佩剑,在一众将领之中尤为显眼。
宣和帝的大纛就在慕容雅博的左前方, 但看不到宣和帝本尊,因为即便是此时此刻, 宣和帝依然坐在八名壮汉抬着的大辇舆之中, 旁边围了一大群仓促跟随的文臣,包括赵会、秦高和一大群骁骑卫, 五颜六色,狼狈仓皇。
白靖文没心思细看那些人, 因为慕容雅博身边的人才值得他看。
除了各种来回给慕容雅博汇报实时军情的斥候, 各种簇拥着慕容雅博等候领取军令的部将, 白靖文一眼发现了萧庆宁。
萧庆宁也看到了他, 他们在纷乱嘈杂中相视一眼,获得了瞬间的宁静,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两人重新归于身边的纷纷扰扰。
萧景行将白靖文带到慕容雅博身旁,慕容雅博看见是白靖文, 第一句话是笑问道:“辨非回来了?”
以前慕容雅博总是称呼他“白殿魁”, 这时突然一句“辨非”,让白靖文意外又倍感亲切, 这让他觉得慕容雅博在当前这种局势下并非在强装镇定, 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信任感。
白靖文点了点头, 直入主题道:“昨天从通天阙过来, 半路发现金骨阿隼那带兵折返攻打通天阙, 我已经让斥候给陆将军报信了。”
说到军情, 慕容雅博收敛笑意,凝肃道:“这种机会四太子总能抓住的,他不会被愤怒影响理智,是个棘手的对手,不过你放心,陆老将军可以守住通天阙,我已经提前让燕州的三个卫军北上,他们应该到了,不用等那些勤王的兵马。”
白靖文心里一松,慕容雅博到底是不会失算的,他早已经把通天阙的防卫考虑在内。
慕容雅博:“辨非有话要讲?”
白靖文瞧了眼慕容雅博身边的人,慕容雅博却说:“非常之时不用避嫌,这都是可以生死相托之人,辨非但说无妨。”
白靖文道:“我和裴纶从大名府到通天阙的路上遭到大量骁骑卫截杀,我们怀疑是赵会和秦高授意,加上之前的盐铁案,我们断定这两人跟燎人脱不开关系,很有可能已经被燎人渗透,所以不能把骁骑卫交给赵会。”
慕容雅博听罢,顿了顿,蹙眉问道:“辨非在说什么?”
白靖文讷言,慕容雅博问旁边的部将:“你们听见白殿魁刚才说的话了吗?”
众将齐声道:“不曾。”
白靖文:“……”
慕容雅博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说赵会和秦高,这件事他拒绝处理,但……
这是为什么?
赵会和秦高明明跟在宣和帝御辇旁边,还领着如此之多的骁骑卫,要是他们跟燎人有勾连——白靖文看见慕容雅博身后的萧庆宁,瞬间意识到自己多余了!
因为正是萧庆宁让沈玄去救的他和裴纶,既然萧庆宁知道是赵会在背后派骁骑卫捣鬼,她没有理由不跟慕容雅博提及,既然已经提及,他们一定有了应对的策略,白靖文现在再说这件事,便显得多此一举。
白靖文当即缄口,倒退一步向慕容雅博行拱手礼,两人心领神会,慕容雅博脸上再度挂上了笑意。
白靖文退下,萧景行上前道:“先生,白狼河近在眼前,上游大坝尚未有消息传回,我愿领军令状前去抢占,确保父皇渡河之后顺利毁堤放水,阻断燎军追击。”
还不等慕容雅博发话,旁边的部将便抢先说道:“如何能让太子殿下犯险?属下愿领军令状,誓死抢回上游大坝!”
这些将领都是裴定方、陆安国、李良弼精挑细选过来的得力干将,他们来之前都得到过裴定方等人的秘密叮嘱,要千方百计保护萧景行周全,之前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萧景行屡次请求要带人去参加堤坝抢夺战,都被这些将领压了下来。
慕容雅博语重心长道:“哥舒夜对我极为了解,大坝既已被他发现,他甚至会不惜亲自领兵坏我后路,如今临近白狼河,堤坝之上必然已有燎人重兵,你这一去,若无十分把握,到时就不是领不领军令状的问题,而是致使我大军陷入绝境——”
他拍了拍萧景行肩膀:“景行,我知你心意,现在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萧景行一时语塞,如果是哥舒夜亲自领兵,他凭借一腔孤勇确实难以把堤坝抢占回来。
然而这次慕容雅博却是“先抑后扬”,或者说他为萧景行找好了后路。
萧景行哑然之际,慕容雅博主动给他开了一道口子,“你要去也并非不可,只是得答应我两件事。”
萧景行瞬间燃起了希望,“先生请讲!”
慕容雅博:“第一,无须立军令状;第二,你在大坝之上收到我的军令,无论毁坏大坝与否,即刻渡河脱离战场,骑快马往山海郡方向走。”
白靖文:“……”
傻子都听得出来,慕容雅博这是在给萧景行留后路!
萧景行一时怔住,为难道:“先生,这岂非让我临阵脱逃?”
慕容雅博却不止这一层意思,他说:“是,但如果你把堤坝抢回来也是大功一件,要是没能在我规定的时间毁堤放水,你必须走。去或不去,你自己选。”
诚然,慕容雅博完全洞悉了萧景行的心理,他完全把萧景行掌控住了,他知道用那些大道理劝说萧景行不会起任何作用,于是给了萧景行自己选择的机会,而萧景行无论怎么选,最后他都能顺利渡河脱离战场,第一时间奔向山海郡,但宣和帝这边就难说了!
如此一来,慕容雅博就找到了“换帝”的时机!
他都不用走逼宫换帝的路子,他甚至可以让宣和帝与那班行在大臣全部“壮烈殉国”!
他不是逼宫换帝,他是“杀帝换帝”。
只是这样一来,慕容雅博将面临两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第一,如果萧景行不能毁堤放水,慕容雅博必将跟宣和帝这些人一起死在燎军铁蹄之下。
第二,如果萧景行顺利毁堤放水,慕容雅博当真杀帝换帝,他会成为大宁的“千古罪人”!
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顺利把萧景行推上了皇位。
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牺牲了自己。
当然,这些都是白靖文的猜测,他未必能准确捕捉到慕容雅博的心思,慕容雅博也未必完全会按照这两个方案执行,但对白靖文来说,如果非要给出一个选择,他希望是第二个结果,因为那样的话慕容雅博还有生机,过了河,他要弑君也好,再度把宣和帝送给燎人也罢,总归能留一条命。
所以当萧景行答应了慕容雅博的两个条件之后,白靖文抓住机会向慕容雅博请求一个“暗示”,他再度站出来向慕容雅博说道:“若说抢占大坝我不敢保证,但毁堤放水我有九成把握。”
慕容雅博听罢,略作思忖,瞬间与白靖文心意相通,他明白白靖文是在给他留一条后路,确保他顺利过河,他笑了笑,说道:“若如此,辨非与我真有救命之恩。”
白靖文:“……”
他如此直白,全场能听懂他意思的人却没有几个,不过事关重大,慕容雅博作为行在大臣,实际上也是三军统帅,他必须为此负责,便问白靖文:“既不能抢占大坝,如何毁堤放水?”
白靖文道:“我在大名府配制了高纯度炸|药,只要一小包便可碎金裂石,这次带的量,足够炸毁一面城墙。”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有所怀疑,至少也要判断真假,但慕容雅博听罢直接便说道:“若有如此神物,此番当记辨非大功!”
对慕容雅博来说,就算炸|药不起作用,最多也就是白靖文等人带着萧景行撤离战场前往山海郡,结果在他预料之内;如果能起作用,结果还在他预料之内。当然,起作用最好,毕竟后者对他来说是两个结果之中最好的结果。
既如此,慕容雅博给了萧景行去上游参加堤坝争夺战的权限,萧景行欣然领命,不过临走之际,慕容雅博叫了声::“沈玄。”
白靖文:“??”
沈玄从慕容雅博身后的身后,也就是萧庆宁身后来到慕容雅博面前,他先向萧景行行礼,然后跟慕容雅博拱手相对,慕容雅博说道:“你带骁骑卫与殿下同去,这一刻起你不再担任我的护卫,一切事由全听殿下差遣。”
沈玄抱拳道:“属下领命。”
白靖文:“……”
沈玄手带骁骑卫与萧景行同去是什么意思?萧庆宁和上官妙云不就在骁骑卫当中么?
很显然,慕容雅博不仅给萧景行留了后路,他还要把萧庆宁一并送走。
白靖文想通其中关节,下意识瞧了眼萧庆宁,萧庆宁给他回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就表明,慕容雅博事前跟萧庆宁通过气,或者说,萧庆宁和沈玄本来就是慕容雅博的“党羽”,有了他们同去,到时候就算萧景行不肯走,他们也能强行压着萧景行脱离战场,快速奔向山海郡。
慕容雅博这么做,确实已经尽人事,缜密周到,滴水不漏,就算白靖文来做,也不能比慕容雅博做得更好了。
而且,现在,白靖文也成了他的“党羽”。
而沈玄领了慕容雅博的命令,向他手下的骁骑卫打了个手势,约有上百名骁骑卫迅速整装集结。
离别在即,萧景行深知慕容雅博对他的情意,整衣掸秀,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先生保重。”
慕容雅博一语双关道:“殿下安心,过了这一关,后面的路便好走了。”
白靖文、姜明允和左胜等人依次向慕容雅博行礼拜别,随后与萧景行一同转身,军情如火,耽误不得,他们必须回去迅速整备兵马,争分夺秒往上游大坝方向进发,此为要务。
◉ 84、安排既定
萧景行从京卫营三千禁卫中抽调了两百骑兵, 两百弓|弩兵,三百步兵,加上沈玄的两百骁骑卫, 还有左胜手底下的数十人,再算上白靖文、姜明允和林少游等士官, 他们组成了一支千人队伍, 而在正式出发之前,作为主帅, 萧景行将他们这些统领都召集了过来,算是开一个战前的动员会。
沈玄、白靖文、姜明允、林少游、萧庆宁和左胜皆到场, 加上另外几个骑兵、弓|弩兵和步兵的百户。
以萧景行的性格, 第一作战目标当然是完全抢大坝控制权, 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达成毁堤放水的战略目标。
诚然, 这是最好的结果,无人反对。
而萧景行作为慕容雅博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他也具备了相当的军事才能, 充分考虑了各种可能。
“要是大坝不能摧毁,到时你们执行先生军令, 即刻渡河往山海郡方向走。”
他这么说当然没问题, 问题是他说的是“你们”,这个你们没有将他包括在内。
姜明允即问道:“殿下你呢?”
萧景行道:“我自回来与父皇还有先生会合。”
其他人瞬时变色, 姜明允道:“这如何使得?殿下不走我们如何能走?”
其他人纷纷附议, 萧景行道:“我既是主帅, 你们自当听命行事。”
众人哑然, 姜明允正要再进言, 白靖文在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给他递了一个不要再争辩的眼神。
因为到时萧景行走与不走, 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有沈玄和萧庆宁在,完全可以把他打晕了强行带走,而且白靖文也说了,就算没法完全抢占堤坝,他还有数十斤炸|药,毁堤放水未必不可行,不用走那条极端的,现在在这里跟萧景行争辩没有意义,只会耽误时间。
姜明允接受了白靖文的暗示,其他人也不再多言,萧景行便继续说明行军的策略,他们从这里出发去到上游大坝,必须经过外围的燎军阵地,也就说他们必须完成一次小的突围,萧景行将一百骑兵在前开道,两翼各五十,后方交给骁骑卫,四周先是先是步兵,围绕中间的□□兵,而左胜的人则负责保护白靖文等人。
这样的排兵布阵显然合理,只是白靖文特别补充,到了大坝之后,他要亲自负责安装炸|药包事宜,亦即请萧景行给他一些人手,萧景行思索之后答道:“若真能炸毁大坝自然最好,不过此举太冒险,等到了大坝那边具体再看,要是燎军势大我们没法抢占,到时再用你这个办法。”
这样也算变相答应了白靖文,如此,其他人各自去准备,趁着这个时间,萧景行特意叫了白靖文过来,私下叮嘱道说:“辨非,此去凶险,若情况不对,你和照之、瞻原可带庆宁姑姑先走,这不是请求,这是军令。”
白靖文:“……”
萧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新科状元,本该在京城享受礼乐尊荣,现在却让你陷入兵争险地,实在是朝廷对不起你。”
白靖文明白萧景行让他们带萧庆宁先走,其实是给他和姜明允等人一个离开战场,提前返回山海郡的机会,白靖文领了他的好意,说道:“殿下不用说这个,为臣为人,我都该走这一趟。”
萧景行:“好,回京之后我定给你们论功请赏。”
白靖文:“这些话回京后再说,现在且将眼下的事做好。”
萧景行点了点头,说道:“我说的话你要记住。”
白靖文拱手退去,也不耽搁,去找左胜商量如何分配使用炸|药包的人手,却发现左胜在跟萧庆宁汇报,看见他来,左胜主动避让,白靖文走近,向萧庆宁道:“沈玄的事多谢了,救了我一命。”
萧庆宁:“左胜都跟我说了,等回了京城,我可以借你内务库的财力,只要对大宁有益,你要造什么都可以跟我开口。”
白靖文:“回去再说吧,你知道慕容雅博的打算吗?”
萧庆宁没有隐瞒,直言道:“大概知道了,如果能毁堤断绝燎军追击,他会彻底清算赵会那些人;如果不能,他会跟那些人葬送在白浪河边。”
白靖文:“……”
萧庆宁:“他不是说了吗?如果能毁堤,你对他有救命之恩。”
白靖文苦笑:“他这样的人不会在乎生死。”
萧庆宁道:“可我在乎他的生死,他要是死了,岳芝和燕州卫军不会再回大宁,倒不是反叛,他们会在燎国炎都一直打剩最后一个人,这是岳芝专门写信告诉我的,他用自己的性命和燕州卫军给慕容雅博作保。”
白靖文:“……”
萧庆宁道:“慕容雅博让我们去上游大坝,对他来说是放我们和景行走,对我来说,这是救他的命,救大宁的两个股肱之臣和燕州卫军,慕容雅博不能死在这,岳芝也不能死在燎国。”
意思就是上游那座大坝必须毁坏,不能让慕容雅博和岳芝给宣和帝陪葬。
事关重要,白靖文心知不能有丝毫差错,稍加思索,说道:“你把沈玄叫来,我们几个商量一下。”
萧庆宁瞧了眼身旁的上官妙云,上官妙云会意,自去将沈玄叫过来。
白靖文再叫上姜明允和林少游,一起去找左胜。
他们先清点剩下的炸|药包数量,原本从大名府带过来的三百斤分量,分了陆安国一半以守通天阙,又分了裴纶一半带去裴定方军中,如今,二十斤的还剩一个,十斤的还剩三个,五斤的还剩五个。
这个分量要炸一条临时筑造的大坝完全足够了,关键是如何使用的问题,爆|破是个技术活,白靖文自己也没有经验,他只能跟沈玄等人说:“一共九个炸|药包,只要有一个塞到大坝底下成功引爆就可以炸出一个巨大缺口,所以我说就算我们没有完全抢回大坝控制权也可以毁堤放水,现在的问题是到了那边之后,如何安装炸|药包以及派谁点燃引信,引信燃烧时间不长,又要等慕容雅博给出信号才能点燃,所以……”
他郑重其事道:“要身手敏捷的人负责点火,但就算身手再敏捷,也有可能回不来了。”
众人一时语塞,这意味着有去无回,没过多久,左胜先站出来说道:“白殿魁,这活我们蒙州老兵包了!”
白靖文没表态,沈玄说道:“这种事骁骑卫来办最为稳妥。”
白靖文这才说道:“我的想法是你们各领部分,剩下的我来解决。”
左胜还在坚持:“白殿魁,我们可以……”
白靖文打断他:“先这样,具体到那边再说。”
说到此处,他开始分配炸|药包,他自己留了一个十斤的,一个五斤的,剩下的给沈玄和左胜均分,至于他们如何使用派谁来用一概不问,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
他这边说定之后,萧景行那边也基本准备妥当。
他们清点完人数,组织好阵型,在萧景行的统一指挥下成功冲出第二战场,冒着仍未停歇的大雪直奔上游方向的大坝。
根据信息整合,慕容雅博在上游五里、较为狭窄的河道处构筑了一道两丈多高、十数丈宽的堤坝,此时已经在上游蓄满了水,而且慕容雅博何其仔细,这个地方是他精心选定,上游的地形与下游相比有着显而易见的落差,一旦毁堤,瞬间释放的蓄水汹涌而下,足够比拟山洪海啸,燎军就算有七十万骑兵,短时间内也绝无过河的可能。
天时地利都选好了,就看白靖文等人如何掌握“人和”。
一路冲杀,迅速解决掉截击他们的小部分燎军骑兵,两刻钟之后,他们成功抵达了上游战场。
由于燎军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裴定方在前面阻拦燎军主力大部,但燎军依然源源不断派出小部骑兵绕远道往这边增援,宁军这边也是一样,慕容雅博已经派了十数个百户上千人增援,另外还有萧景行派来助战的部分京卫禁军,这导致这边战场规模虽然没有双方主力那边庞大,但激烈程度却是肉眼可见。
以大坝为分界线,上游下游的河水完全被染红了,像是天泼洒了一盘血。
而双方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铺了整片河面,便是堤坝之上也堆满了尸首。
白靖文等人赶到时,双方依旧在堤坝之上和下游浅水处进行厮杀,萧景行与他的副将、左胜和沈玄等人先下马观察战场,听取侦察兵的汇报,得知燎军那边现在是一个千夫猛安在统一指挥,且明确指出,燎军每隔一刻钟便会有至少一百骑兵增援,很显然,燎军那边对大坝已经完全盯死了,他们采取的是逐渐加码的蚕食策略。
萧景行经过讨论,也拿出了一套作战方案,他分出一百骑兵,一百□□兵和一百步兵负责绕到燎军大后方,截击前来增援的燎军,而他们这边直接维持原阵型,全员加入战场,他的想法是以全部战力快速拿下堤坝控制权,然后在左岸设置防御阵地,就算燎军派重兵来攻打,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从右岸开始毁坏大坝。
至于白靖文,萧景行则让白靖文和萧庆宁等人率先渡河,为的是让白靖文可以迅速带萧庆宁走。
安排既定,他们需要的只剩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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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成长的代价
萧景行身先士卒, 和他的副将、百户以及沈玄、左胜带兵加入战局,迅速控制住了大坝和下游浅水区的战场,燎军以明显的劣势遭到压制, 他们不得不龟缩一隅,集合兵力背靠大坝作战, 数百人被萧景行等人围在一个半圆当中, 不过,这些燎军虽在负隅顽抗, 但一步步收缩之后,他们被萧景行吃掉是迟早的事。
白靖文和萧庆宁这边也没有耽搁, 在数十骁骑卫的护送下, 他们带着炸|药包从浅水快速渡河, 中间遭到了散落在外的燎军骑兵阻击, 而燎军大部已经被萧景行等人围住,这些小股骑兵失去支援,也被白靖文等人迅速消化掉。
当白靖文顺利度过白狼河抵达对岸, 此时,远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轰鸣声, 继而地动山摇,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天上掉下来。
白靖文知道,一定是裴纶在主战场那边使用了炸|药。
这意味着裴纶已经把最后的家底都亮了出来, 裴定方和李良弼的都军或许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白靖文不敢多想, 他迅速观察这条大坝寻找爆破点, 但他发现了两个棘手的问题。
这条大坝的基底都是用麻袋装了泥沙堆叠而成, 因为既要考虑蓄水, 也要方便毁坏, 所以这条大坝此时是四处漏水, 有的地方甚至从麻袋缝隙之间漏成了一条小瀑布,如果他们提前上去安置炸|药包,引信大概率会被打湿,而就算找到了安置炸|药包的地方,也要等慕容雅博那边给了信号,亦即要等慕容雅博顺利渡河之后才能点燃,否则要是把慕容雅博也隔绝在河的对岸,那他就成了燎人的大功臣,别说礼部尚书,金骨阿隼那都肯给他请一个极勒烈当!
这就意味着,需要有人实时点燃。
这样一来的话,以大坝水面之宽,上游蓄水之多,点燃引信之人能否跑回岸上,实属未知。
这就意味着,大概率有人要牺牲。
残酷的是,白靖文要亲自选出牺牲的人。
以前他可以为了救一只猫冲入火场,现在他就要亲手送不止一个人去死了。
这就是战场,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必须做出这个选择,除非他自己承担这个任务。
但他不能,他不是怕死,而是知道他活着可以做更多,而当他选择了谁去牺牲之后,他就要在做得更多之上再做多一些,为了替他牺牲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白靖文意识到了一种“责任感”。
他也意识到,在战场上,不止是他,沈玄、左胜……更别说慕容雅博和岳芝那些人了,他们早就做过无数次这种选择,早就让无数人“去死”,因而他们的肩上承担着万千的重量,那背后是千万的忠魂,是他们保护着千万的平民,哪怕还有千万的小人。
在战场上,在政治上,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一般人无法承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反而容易,大不了就是自己以死明志,若是要亲手把这些忠义的士兵送上黄泉路,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的那股纠结挣扎才最难受。
但白靖文必须走出这一步。
他亲自选定了三个爆|破点,然后再选定了三个人,三个他不知道姓名的士兵。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大坝之上,看着上游蓄成了一条大江般的水,平静的水面之下,蕴含着关乎国运的能量。
而随着萧景行那边不断地进攻,燎军进一步收缩阵地,外围和堤坝上的燎军基本被清理干净,眼看着就能完成萧景行预想的战略,全部消灭燎军之后,在左岸构筑起防御阵线。
只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向他们扑过来了。
慕容雅博的“预言”成真了!
慕容雅博说哥舒夜最为了解他,到了最后关头,哥舒夜甚至会亲自领兵过来抢夺这条大坝。
说不清楚哥舒夜带了多少人,只知萧景行派去后方截击的一百骑兵、一百步兵和一百弓|弩兵全部被吞掉,便连跑回来报信的人都没剩下,只听闻大量马蹄踩踏地面造成阵阵地动,循着源头看过去,混沌天穹之下,皑皑白雪之上,一片黑乌乌的骑兵往白靖文等人这边压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当年宁国的兵部侍郎,慕容雅博的“大舅子”,现如今的燎国武功极勒烈哥舒夜!
哥舒夜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在平原地带,燎军骑兵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几乎令人绝望。
裴定方、李良弼加上张泰,大宁朝的三个都军,就算张泰再不顶用,前军也算得上半支精锐,也就是说,大宁朝的都府中军、都府右军加上都府前军,三军最高主帅亲自统领两支半精锐打防御战,而燎人是什么反应?
金骨阿隼那带走了东路军去打通天阙,剩下的金骨乌虎和哥舒夜继续追击,而当形成两军对峙之时,他们仍有余力派遣源源不断的骑兵小队,依靠高超的机动性绕过裴定方等人构筑的防御阵地,不断对大宁的行在大营进行骚扰,且成建制的骑兵队伍还能参加大坝抢夺战,现如今,两军对垒,哥舒夜干脆直接离开了前方的主战场,亲自带人绕到大后方抢夺慕容雅博事前安排好的大坝!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燎人只需要一个中路军就足以跟大宁的两支半精锐鏖战了!
对他们来说,三路骑兵合攻大宁的三府都军简直就是杀鸡动用牛刀,他们果断选择了多线作战,企图一举拿下更多的战果,这就是哥舒夜能带兵出现在上游的原因,他绕过了裴定方的封锁线,直接来切断宁军最后的退路!
当然,哥舒夜此来,并没有带上他全部的数万西路军,而是临时点了一千骑兵跟他打突击战,毕竟绕过裴定方等人的封锁线也不是那么容易。
只能说,慕容雅博太了解哥舒夜,哥舒夜也太过了解慕容雅博。
这对宿敌相互之间的谋算,最后要让白靖文等人来承担了。
白靖文看见那队黑压压的骑兵自远方而来,马蹄奋扬,踏雪飞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命令那三个领了炸|药包的士兵就近找地方蛰伏,嘱咐他们一旦看见慕容雅博那边发起的信号就直接到爆炸点实施爆|破任务,随后,他拔出了萧庆宁送他的那把黑剑,转身跟萧庆宁道:“我过去想办法把萧景行带回来,你留在这,等会直接把人带走!”
意思就是他们必须马上做好撤退的准备,他却看见萧庆宁也拔出了手中长剑,萧庆宁反问他:“为什么不是你留在这?”
白靖文:“……”
萧庆宁看着哥舒夜和那队骑兵的来向,说道:“别啰嗦,别争论,我和阿云身手比你们好。”
她就是这样,不做口舌之争,只是用事实说话,她有那个实力去做那样的事。
她瞧了眼白靖文:“应该留下的是你,你自己判断。”
白靖文哑口无言,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已经提剑冲了回去。
很显然,她和白靖文的判断完全相同——在哥舒夜带领骑兵抵达之前,她们必须全部歼灭萧景行等人围起来的燎军,劝说萧景行后撤,放弃左岸阵地,依靠左边河面作为缓冲带,在大坝中部或者偏左部设置防御阵线!
这么做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让燎军骑兵下马!
因为如果他们贪心想要守住整条大坝,那就必须在左岸设置防线,但众所周知,防线再好也禁不住燎军骑兵冲锋,一冲就散,如果退到河道中间便有地利之势,这一段河道,河底是各种凌乱锋利的碎石(极有可能是慕容雅博提前派人投放),燎军骑马下水必定摔跤,这就是为什么河面和堤坝上的燎军都下了马步行上阵。
燎军骑兵下了马,战力至少减少三分之一,因而他们不能在岸上跟了燎军打,要把他们拖下水来打!
此时,萧景行等人正在与围困的燎军激战,他们对整体战场的把握没有白靖文和萧庆宁迅捷。
所以当他们发现哥舒夜亲自带兵冲来,有那么一瞬间是顿住的,所幸,他们又看见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去而复返,而在萧庆宁和上官妙云身后,还跟着白靖文和姜明允等人!
任是萧景行脾气好,也大声吼了一句:“你们回来干什么?!”
萧庆宁没回他,而是喊了声:“沈玄。”
随即,她用长剑挑起一把军刀,军刀凌空飞起,插在那一群被围困的燎军当中。
她这是告诉沈玄,她将往那个标记点冲进去。
沈玄:“……”
他也太了解萧庆宁的脾气了,劝阻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接应,只能给萧庆宁开道。
于是,沈玄当先冲入了燎军之中。
他手底下那些骁骑卫见状,全部跟随,而萧景行和左胜等人也理解了萧庆宁的意图,他们要迅速解决掉这批围困的燎军,否则就会被哥舒夜前后夹击!
一时间,他们再顾不得谨慎,这数百宁军反而化身成了虎狼疯狂扑向燎军。
当白靖文、姜明允和林少游等人杀到时,他们在盏茶的时间内处理掉了堤坝这边的全部燎军。
但他们没有时间庆祝这场胜利,因为他们必须在哥舒夜下马之前,在河道中段组织起防御阵线。
这条阵线相当“残忍”。
他们只能“就地取材”,用燎军和宁军的尸首堆成数道战壕,骑兵改做步兵,以□□队抵在战壕之后做正面拒敌,北侧是大坝无须防守,南侧则用长刀步兵固守,防止燎军从侧翼撕开口子,而□□兵全部集中到战壕和步兵之后。
白靖文等人则在□□兵之后负责观察以及指挥,这种时候,白靖文和萧庆宁也不可能把萧景行带走了。
他们的防线几乎刚刚成型,哥舒夜便在左岸与他的骑兵纷纷下马,骑兵改做步兵,没有丝毫阻滞,黑沉沉一片往大河压下来。
战甲是黑色,军刀是银色,河水呈现红色。
白靖文这边估计还剩七八百人。
哥舒夜带来上千人。
七百对一千。
这次结果如何且不敢说,只知一定有人会死。
◉ 86、无需言语
燎人的第一轮进攻开始了。
哥舒夜伫立队伍之后, 骑兵改成的步兵方阵却先发挥□□兵的作用,因为燎人骑兵多数配备弓|弩,在下河冲击宁军阵地之前, 他们上千人先用弓|弩发起一轮齐射,这是燎军正式冲锋之前的常规手段。
当然, 萧景行这边的弓|弩兵也不甘示弱, 双方第一轮交锋进行的是互射。
此时,白靖文等人用尸首堆积而成的战壕便起了大作用, 他们的弓|弩兵在数量上对燎军没有优势,但使用战壕作为掩体避免了大部分箭矢, 反观燎军从左岸下河, 空荡荡一览无余, 只能凭个人能力躲避, 但大军方阵严密,很少有躲避的空间,伤亡在所难免。
如此一来, 第一轮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箭矢慢了下来, 燎军前锋部队便正式抛弃弓|弩,数百□□队率先下河, 组成坚固的阵型, 一步步往白靖文等人的防线压过来。
到这一刻, 白靖文就要亲手杀人了, 而且是杀掉大量的人, 与他素无瓜葛的人。
他已经完全意识到, 在这种地方还想着手下留情, 那就是对己方最大的背叛。
战争是一个怪物,会让下意识地带着人往深渊坠落,染一身的血腥和泥泞。
然而这就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白靖文先问沈玄和左胜:“负责炸毁大坝的人你们安排好没有?”
两人皆点头,白靖文道:“我看过了,炸这条大坝用十斤和二十规格的足够了,剩下五斤的,我们提前用来对付燎人。”
又道:“燎军势大,又是哥舒夜亲自领兵,我们起码要抢占一半大坝才好实施爆破,要是整条大坝都丢了,我们空有炸|药也没用,哥舒夜带了这么多人,要是他选择固守大坝而放弃追赶我们,我们这点人不可能再接近,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要是慕容雅博还没渡河,哥舒夜提前毁堤放水,这条大坝反而切断了慕容雅博的退路。”
简而言之,他们非但不能跑,反而要尽全力拖住燎军。
众人听了白靖文这番话,最后由萧景行表态:“辨非言之有理,燎军势大,又是哥舒夜领兵亲至,若无非常手段,我们这点人坚持不了多久。”
这就是事实,就是他们面临的实际问题。
萧庆宁也向沈玄道:“我也信他,他是对的。”
沈玄:“……”
左胜也正要为白靖文说话,沈玄先一步做出了决定,“好,你来安排怎么用。”
白靖文颔首道:“等燎军集合靠近,攻击我们第一条阵线,我们佯装固守,把炸|药埋在战壕上方,点燃之后迅速后撤,燎军不知情必然上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至少需要放弃两到三条战壕,最后退到中部这边。”
本来他们可以点燃炸|药包之后,找臂力强大的士兵扔过去,但这里是河面,白靖文没法保证扔出去的炸|药包刚好在落水之前引|爆,他们使用的引信没有防水功能,一旦落水不爆,直接就会成为哑弹,得不偿失。
他考虑周详,自然无人反对,沈玄最后说道:“我也给一个意见,放燎人过来之后,如果哥舒夜也下水,我们找几个身手好的摸过去,擒贼先擒王,只要靠近他十步之内,我就有办法斩他首级。”
如果说白靖文给出的办法是借助“科技力量”,那沈玄凭借的就是绝对的个人实力。
他的能力自然也没人怀疑,如此说定,萧景行便下令找白靖文和沈玄所言行动,众人迅速执行。
燎人前锋部队的第一次进攻开始了。
第一道防线处,双方的□□兵开始对刺。
燎军进攻,宁军固守,白靖文很快听闻了沉闷的“噗呲噗呲”声,这不是有人在笑,而是□□刺入血肉再□□的闷响,有的枪尖甚至刺中了一颗人的眼球,爆出飞溅的汁液……
在第一道防线处,在尸首战壕的基础上成为了新的修罗场。
而在前方士兵的掩护之下,沈玄和左胜已经让人把五斤规格的炸|药包交给了白靖文。
白靖文带着姜明允和林少游往第一战线逆行。
沈玄和左胜也开始行动,他们各自挑了好手准备摸向哥舒夜,萧庆宁当然不肯置身事外,他和上官妙云主动请缨,沈玄却有他的底线,他说:“我不同意你去,你留在殿下身边。”
萧庆宁:“……”
她还没有分辨,萧景行便说道:“庆宁姑姑还是与我一道,这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庆宁知道说下去会是无穷尽的争辩,只会浪费时间,她没再说话,而是带着上官妙云直接往白靖文的方向追上去,因为她想,只有白靖文在这种时候不会拒绝她,只有白靖文理解她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发挥作用的机会,白靖文从没有把她当公主看,而是把她看做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足以共事的伙伴。
她和上官妙云追上白靖文,白靖文果然没有叫她们回去,而是说道:“小心点。”
萧庆宁:“要怎么做?”
白靖文:“找地方把炸|药包安置好,然后我们分头通知第一阵线的百户和士兵,让他们往炸|药包的后方撤退,在燎军追来之前,我们负责点火。”
萧庆宁果断道:“好,我和阿云各负责一处,其他你们自己定。”
白靖文点了点头,他们迅速分头行动,不过他们现在还要等,必须等到更多的燎军汇聚在一处,因而他们现在必须先进行固守。
岸上的哥舒夜此时此刻仍未下水,作为燎军主帅,他并非贪生怕死,不知身先士卒的道理,他是在观察。
如果换成第二个燎军主将,这会大概率已经亲自冲阵,但哥舒夜在宁国庙堂蛰伏多年,又在兵部任职,熟读兵法,总是有一种特别的谨慎,他恪守的信条是“三军用命不可不察”,他或许不如金骨乌虎那些人勇猛,但绝不能说他不会打仗。
恰如此时,他在岸边观察战局,发现他手下的士兵不断在第一战线聚集,而宁军明明已经有了大量的死伤,完全可以后撤到第二阵线集中兵力再战,但宁军没有这么做。
也就是说,宁军面对他们燎军进攻,非但没有逃跑,反而选择了固守。
这很反常。
反常必有妖!
哥舒夜凭借他多年的经验以及过人的洞察力判断,宁军这么做一定有所图谋,即便他完全不知道白靖文有炸|药这种东西,但直觉他告诉他,他必须谨慎对待。
“让前面的谋克把战线拉长,兵力尽量散开,不要只攻那一处的宁军,留一队人马在后方待命。”
身边的传令兵领了军命,当即跑下河面,往阵地这边涉水而行。
白靖文并不知道哥舒夜单凭观察就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但他对哥舒夜有着绝对的“尊重”,他从心底把哥舒夜这种人的才能提升到慕容雅博那种级别,因而,他其实也在关注着哥舒夜那边的动向,他发现了那个传令兵。
他向一旁的姜明允喊道:“能不能把那个传令兵射死?”
姜明允伸直脖子瞧了眼,回道:“可以试一试。”
说罢,他和林少游对了个眼神,就近从死去的□□兵身上找到了弓箭,两人搭弓引箭,同一时间出手,往那个传令兵射了一箭。
两声闷响,那传令兵应声倒地。
白靖文道:“彩!”
只是如此一来,哥舒夜锁紧了眉头,他甚至专门走到高处观察箭矢射来的位置,这一看,他直接和白靖文对上眼了。
哥舒夜:“……”
哥舒夜何许人?
他除了是燎国中枢的武功极勒烈,国相第一助手,六大勋贵之一,还是燎国情报系统的直接建立者,他和金骨阿隼那被誉为最了解宁朝的两个燎国极勒烈,跟赵会、秦高这些人的暗中往来就由他们直接联络,可以说他们对大宁朝堂的情况了如指掌。
那么,作为今年的新科状元,萧庆宁驸马的第一人选,而且跟金骨阿隼那有了“过节”的白靖文,哥舒夜又岂会不知?实际上,那日在通天阙前和慕容雅博会面时,金骨阿隼那把白靖文叫走,哥舒夜就暗中观察过白靖文这个人了!
如今生死场上再见,哥舒夜瞬间对白靖文提起了警觉,他隔着如此之远的距离死死盯着白靖文不放,立刻向身旁的侍官伸手:“弓来!”
这不是试探,这是以牙还牙,他是真想借此机会把白靖文一箭射死!因为直觉告诉他,当他发现一个敢跑到战场上来亲自参与作战的文状元,他一定要把这个文状元杀死,特别是他和白靖文对视的那一刻,他觉得白靖文就像慕容雅博一样令他感到憎恶!
这是他们这类人天生的敏感。
哥舒夜的冷箭来得太突然,白靖文从未见过如此果决的出手,他只看见一个黑点向他额头坠落!
姜明允和林少游一边扑救一边大喊:“辨非兄当心!”
白靖文:“……”
关键时刻,铮然一声,穿着紫鱼服的上官妙云瞬息而至,用一把金色短剑将黑箭斩断。
上官妙云踩在尸首堆成的战壕之上,瞧着白靖文,说道:“不是我救你,是殿下救你,你又欠她一条命了。”
白靖文转头往萧庆宁那边看过去,萧庆宁也在看他,两人对视,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说:
前天,一个叫做“予卿”的读者问:“大大,慕容雅博不会死了吧(惊恐哭哭`JPG)”,作者是这样回复的:“不会!!慕容雅博是另一本书的主角!!他死了作者也不想活了!!”凭这一点,我们认为应该收藏一下这个作者的作者专栏。
◉ 87、逻辑漏洞
而白靖文躲过这支箭之后, 也是解读到了哥舒夜的心思。
他判断哥舒夜一定看出了蹊跷,所以特意派那个传令官过来给燎军下达命令,是不是分散的命令白靖文不得而知, 他只知既然哥舒夜已经看出了苗头,并且做出了应对, 他就必须提前行动, 否则燎军一旦散开,他的炸|药就起不到预想的作用。
他向萧庆宁三人喊道:“不等了!”
萧庆宁、姜明允和林少游同时提醒他们身旁两人准备点火, 她们则跑到前方阵线,通知正在死守的士兵迅速后撤, 由于之前已经通过气, 宁军即刻放弃第一道尸首战壕, 佯装不敌, 集体后撤,白靖文这边也是如此,果然, 燎军上当了。
这些燎军见宁军溃退,如饿虎扑羊般翻过累累尸首, 对宁军穷追猛赶。
白靖文看准时机, 待己方部队陆续退到他们身后,果断出发点燃了炸|药包的命令。
白靖文不忘向身旁的上官妙云说道:“走远一点, 捂住耳朵。”
上官妙云:“……”
随着白靖文飞速往后方撤退。
引信燃烧的时间内, 燎军冲破第一道防线不断涌过来, 别说这是一次使用炸|药, 燎军没有丝毫防备, 就算是有了防备, 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悄悄燃烧的引信。
而当白靖文和上官妙云跑回第二道防线, 白靖文转身回看,大喊道:“捂耳朵!”
很多宁军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白靖文的信任,纷纷捂紧了双耳。
轰然一声,四个炸|药包在同一时间,于疯狂的燎军当中炸开。
上官妙云:“……”
饶是她胆大如虎也被震得“肝胆俱裂”,她看见冲来的燎军如草匍匐,距离爆炸|点最近的那几个四分五裂,飞溅的血肉碎块化成了一场雨落在河面上,当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双耳发出阵阵嗡鸣,隐约有刺痛感,灼热剧烈的气浪扑上来,几乎将她吹倒在河面。
后面的沈玄、萧庆宁和萧景行等人也都顿住了。
对面河岸的哥舒夜也陷入了巨大的危机感之中。
他没想到白靖文竟有如此威力的奇物,在他收到的情报之中,并没有关于白靖文造出炸|药的情报,因为赵会派骁骑卫截杀白靖文是接受了金骨阿隼那的命令,而赵会只是为了杀了白靖文一了百了,他没有让骁骑卫追查白靖文在大名府具体做了些什么。
哥舒夜很快想起主力战场那边传来的爆炸响声,那边是裴纶点燃的炸|药,他将两者联系起来,确认宁军拥有了他们燎军所没有的新式武器。
而哥舒夜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就不难联想到,白靖文很有可能要炸堤!
虽然这一回吃了白靖文的亏,致使燎军先锋部队死伤惨重,但哥舒夜还有后手,他身边还留了三百预备队,亲眼见证白靖文有如此手段,他即刻做出应对,一边派人收拢前边的伤员溃军,另一边他亲自出动,下达了一条让白靖文束手无策的命令!
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哥舒夜就抓住了那个巨大的“逻辑漏洞”。
白靖文这些人不是要等慕容雅博的信号毁堤放水以隔绝燎军追击么?
那如果他们燎军提前毁堤放水呢?!
如果他们能在慕容雅博跟宣和帝没有渡河之前破坏大坝,那不就相当于他们切断了宁军的退路么?!
哥舒夜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已经收到了情报,他知道慕容雅博让皇太子萧景行过来守堤,其实是提前放萧景行一条生路,让萧景行顺利跑回岳芝经营多年的山海郡,故此,对于哥舒夜来说,除了宣和帝、慕容雅博跟大宁一众行在文臣,他还要把皇太子萧景行一并捋回去,这样才算做到真正的一网打尽。
因为哥舒夜对大宁朝堂的局势可是一清二楚,从他和金骨阿隼那的角度出发,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萧景行跑掉的,亦即他们绝不能让萧景行接过大宁皇帝的位置,他们的算盘是为赵会和秦高这些人提供更大的权力,最后让端亲王上位,如果他们现在提前破坏了大坝而让萧景行不得已逃向山海郡,那就相当于中了慕容雅博的计策,他们反而成为了扶持萧景行上位的重大力量!
可以说,慕容雅博完全抓住了他和金骨阿隼那的心理,迫使他不敢一开始就真的毁堤。
但是!
哥舒夜自己也是个高超的心理大师!
此时此刻,他断定白靖文这些人没有放弃宣和帝跟慕容雅博的胆量!
所以,他收缩聚拢人手之后,给燎军下达的命令欧不再进攻抢占大坝,而是开始破坏左边的大坝。
白靖文:“……”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其实想过燎军会提前毁堤,他其实完全知道哥舒夜、金骨阿隼那和慕容雅博之间那一套复杂的心理博弈,他其实也知道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要“通吃”,要一个不漏,要把萧景行也困死在白狼河。
现在哥舒夜既然提前亮出了底牌,那白靖文就必须做出最后的两个选择。
第一,他要尝试一下,亦即主动出击,为慕容雅博多争取一点渡河的时间。
第二,他必须让萧景行提前离开。
只要萧景行能走,慕容雅博还是赢家。
如此一来,白靖文也就不能再采取守势了,在这一刻,他和哥舒夜“心灵相通”了。
他主动走到萧庆宁那边,沈玄、左胜等人也聚了过来。
白靖文道:“他们果然开始毁堤,是时候让太子殿下先走,我们要再拖一阵,尽可能给慕容雅博争取过河的时间。”
他向萧庆宁道:“我不是让你走,而是这里只有你能说服太子,带他走这件事由你办最合适。”
萧庆宁没有争辩,她比白靖文还清楚这一点,她说:“好,但我会在对岸先观察情况,若你们抢得了转机,我们未必不会回来。”
白靖文点头道:“只要把太子殿下送到对岸,去留随你。”
萧庆宁说了句:“自己小心点。”
说罢,和上官妙云一起往萧景行那边退回去。
白靖文接着向沈玄和左胜等人道:“接下来换我们主动进攻——”
他先看沈玄:“哥舒夜让燎军集靠近大坝,我们不能再用炸|药,他们人多,我认为就照你先前说的办,擒贼先擒王,想办法把哥舒夜斩了。”
沈玄稍作思虑,说道:“好,骁骑卫负责掩护我,你们只管对付其他燎军。”
白靖文道:“左大哥,另外的燎军就由我们来处理了。”
左胜笑道:“白殿魁放心,弟兄们好久每跟燎人真刀真枪干一场了!沈大人只管去,左侧交给我们。”
如此说定,这一回,反而成了他们宁军主动向燎军进攻,但哥舒夜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命令燎军毁堤其实是个假动作,但真真假假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成功把宁军引了出来。
那这一次,双方就是展开真|枪实|弹的白刃战了。
而在正式开始之前,哥舒夜竟然叫停了燎军,他让亲兵在燎军队伍中喊话:“白殿魁出来说话——!”
白靖文:“……”
左胜听闻,劝道:“白殿魁,哥舒夜此人曾打入我朝十数年,在燎人当中也是出了名的奸滑,当心他使诈!”
白靖文道:“我们能拖一阵是一阵,他要说我们就陪他说。”
沈玄也认同这个道理,说道:“我和骁骑卫护你。”
白靖文接受他的建议,从数百宁军当中走出,沈玄和骁骑卫在他左右严防死守。
哥舒夜亦从燎军之中走出,他和白靖文便在大坝之下,隔着数丈距离相对而视。
白靖文先开口:“叶大人有何指教?”
他这个“叶大人”学自慕容雅博,因为哥舒夜在宁朝为官时用的是“叶舒”这个名字。
哥舒夜道:“指教谈不上,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与不答,我都给你拖延的时间。”
白靖文:“……”
在这种人面前,那些简单的小心思已经很难起作用,要跟这种人交手,那就必须用慕容雅博那种大型的谋划,不过既然他肯给时间,白靖文也就却之不恭。
“请讲。”
哥舒夜:“刚才爆|炸的东西,是你做出来的?”
白靖文道:“对,叫做炸|药,往后宁军会大量配备。”
哥舒夜:“很好,只凭这一样东西,你足以抵宁军十万兵。”
白靖文:“那不是我想要的。”
哥舒夜:“你想要什么?”
白靖文:“我要你们身死国灭。”
哥舒夜:“……”
他当然不会为白靖文这种言语气愤,更不会感到冒犯,在他看来,白靖文这么回答反而是实话实说,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再弯弯绕绕。
他说:“只要把那炸|药给我一份,你可以提一个条件。”
果然,能作为燎国中枢的武功极勒烈,哥舒夜的眼光比一般燎人高出太多,只凭刚才那一炸,他就充分认识到白靖文手中这些炸|药的重要性以及在军事方面的用途,因而,即便是在这种生死相博的关头,他也要停下来,在两军阵前跟白靖文进行这样一次怪异的谈话。
因而,他给出了相当的诚意,说道:“条件可以舍弃我们部分真实权益,包括放慕容雅博走,我现在马上撤军,大坝完全交给你来处理。”
白靖文:“……”
显然,哥舒夜给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且可能实施的丰厚条件。
作者有话说:
前面很多口口是弓|弩两个字,作者没想到这也会屏蔽QAQ
◉ 88、皇帝你也当得
但在哥舒夜这种人嘴里, 条件越是丰厚,陷阱也就挖得越深。
白靖文略作思索,答道:“你的话你有一点欠妥。”
哥舒夜皱眉, 白靖文道:“你把我们全杀了也可以抢到炸|药。”
哥舒夜:“……”
白靖文:“你在掩饰什么?”
哥舒夜先是一顿,随后说道:“我出来跟你谈, 是给你尊重。”
白靖文:“我现在需要的尊重是和你厮杀, 不是和你谈条件。”
哥舒夜:“你们没有赢面,我是说, 就算你把这条大坝炸了,慕容雅博顺利渡河, 你们也没有赢面。”
白靖文:“那是你不懂, 这天底下有些东西不是因为输赢就不去做, 赢要做, 输了也要做,这个道理你不懂,慕容雅博和岳芝懂, 在我看来,即便我是燎人, 我站你们的立场, 我也觉得慕容雅博是英雄,你不是, 你最多是玩弄心机的真小人。”
哥舒夜:“……”
白靖文说中了他心中最深处的痛点, 他虽然贵为燎国中枢的武功极勒烈, 身上有泼天大功, 但十五年前从宁朝回归燎国之后, 他总被一种苦闷缠绕, 他当然不在乎宁人骂他是国贼, 甚至也不在乎燎人在他背后评头论足,非议他只会玩弄阴谋诡计,配不上武功极勒烈这个尊号,他的苦闷是来自于一种自我否定——
他总觉得自己比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人低一等!
在他年少时被燎太|祖金骨太玄选定,从燎国打入大宁庙堂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事,就注定比慕容雅博这些人低一等,这不是别人的点评,而是在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正如白靖文所言,慕容雅博和岳芝是英雄,他却只能算是一个真小人。
同是使用计谋,慕容雅博是智计百出,到了他身上就是奸诈诡谲。
无论是在宁国庙堂当一个兵部侍郎,还是燎国中枢高居武功极勒烈,他对慕容雅博总有一种自卑,这种自卑让他嫉妒,这种嫉妒让他产生恨意,他穷极一生都在摆脱慕容雅博的影子,因而,他自始至终都想在想方设法让慕容雅博痛苦,包括娶慕容雅博的长姐为妻,他对慕容雅博有一种病态的报复心。
白靖文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碰了他心中那块溃烂的逆鳞,他不能接受任何跟慕容雅博的比较。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哥舒夜简单回了一句,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脸上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愤怒,哪怕这时他已经对白靖文动了一千一万回的杀心,喜怒不形于色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早就不是难处,难处在于如何消灭自己的心魔。
慕容雅博就是他的心魔。
现在白靖文成了滋长他心魔的纵火人。
他退回燎军之中,而后传出三个字。
“都杀了。”
白靖文:“……”
沈玄和左胜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身后的骁骑卫和京卫营士兵紧紧跟随,而对面的燎军在哥舒夜一声“都杀了”之后,猛然发起了冲锋。
白刃战。
真正的白刃战。
性命相博,生死相交就在刹那之间。
喊杀、哀嚎、飘飞的血珠、散落的肢体、温热的五脏六腑……
大坝之下瞬间变成一片修罗地狱。
白靖文被不断涌上的宁军挤到了最后方,他发现萧庆宁还没有成功说服萧景离开,还在后方观望,他主动靠过去,说道:“殿下,事已至此,你要执行慕容平章的军令,即刻渡河。”
萧景行却道:“众将士死战!我有何颜面临阵脱逃?!”
白靖文:“……”
其他人说这种话是装模作样,萧景行说这种话就是欧真要到前线跟燎人决一死战。
然而,他的身份是太子,他是慕容雅博整个计划的关键所在,这也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白靖文心知自己难以劝动萧景行,便看向萧庆宁,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走最后一步,亦即让上官妙云一手刀把萧景行打晕,随后直接扛走。
对萧庆宁来说,对付萧景行还用不着强行动手,这一刻,她对萧景行进行了道德绑架。
她说:“景行,看到你今日勇武我很欣慰,若你母后在世,她也必定为你开心,既然如此,姑姑与你一同死战。”
白靖文:“……”
萧景行果然顿住,艰难表示:“庆宁姑姑,这、这如何使得?!”
萧庆宁:“不是使不使得的问题,是我们大宁到了生死关头,我作为萧氏皇族的长公主,也是你的长辈,理应站在你前边。”
萧景行:“这——!”
如果说慕容雅博是通过谋算的方式迫使萧景行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萧庆宁就是通过站在亲情和道义上的制高点将萧景行控制住。
看萧景行半晌说不出话,上官妙云站出来劝说:“太子殿下,这些将士死战为了啥?慕容雅博大费周章让我们陪你到这来又是为了啥?不是让你逃跑,没有人让你逃跑,而是请你留着有用之身肩负起皇太子的责任,去做更多的事,这个道理我都懂,你咋不懂呢?你现在忽然冲上去,不是给沈玄和左胜他们添乱么?你一个人死在这,你是成全了忠勇的美名,但他们呢?大宁千千万万的百姓呢?你这不是勇武,你是自私。”
上官妙云平时是跳脱,但很多时候她说的话都是口吐心声,喜欢一个人她就偏爱,讨厌一个人她就针对,在她的世界里对错分明,因而当她开始讲道理的时候,总能显得有理有据,因为她没有刻意修饰,说的句句属实。
萧景行经她这么劝说,脸上终于有了犹豫,萧庆宁给上官妙云打了个眼色,上官妙云就不等萧景行表态了,直接拉着萧景行右岸方向退去,总算把萧景行带走。
萧庆宁看了眼白靖文,说道:“我们也走吧。”
白靖文道:“我还不能走。”
萧庆宁蹙眉要他解释,白靖文道:“只要沈玄和左胜拖住就还有机会,我得留下来炸这道大坝。”
萧庆宁:“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白靖文:“慕容雅博还没过河,我的心就过不去。但只要你把萧景行带走,无论结果如何,慕容雅博都没有输,不过你记住我一句话,这话我只能说给你听。”
萧庆宁:“你说。”
白靖文:“你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别被世俗束缚,非常之时——皇帝你也当得。”
萧庆宁:“……”
白靖文:“你可以不喜欢听,但你不能当做没听过。”
萧庆宁意识回笼过来,正要说话,白靖文已提剑往战场那边冲了过去,很快隐没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上官妙云在身后喊:“殿下,快点。”
萧庆宁将视线从白靖文离去的方向收回来,转身往上官妙云和萧景行那边退去。
白靖文加入战局之时,双方正到了拼死角力的阶段,敢跟燎军进行白刃战而不退缩的,都是宁军当中一等一的精锐,萧景行的京卫禁军,沈玄的骁骑卫,左胜的老兵……这些人跟燎军用以命换命的打法,一队又一队的人向燎军扑上去,但这就意味着一队又一队的人消失。
双方的尸首在刀兵相交处,在大坝之下的浅水区,堆成了一片“旱地”,河水没法淹没如此之高的尸山血海了。
在双方都有足够勇气的情况下,想要拿到胜利,只能用人命堆出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从来都不是空谈。
好在白靖文已经习惯了这种残忍。
他亲手刺穿了两个燎军的喉咙,顺利与姜明允和林少游合在一处,三人背靠背互相依托,找到了沈玄和左胜。
“照原计划行动,你去找哥舒夜,我们帮你开道。”
沈玄的原计划是“擒贼先擒王”,此时白靖文主动帮他开路,他却先问:“长公主走了没?”
白靖文:“……”
沈玄:“走了没?!”
白靖文:“她和太子已经渡河。”
沈玄:“好,你们不用管,骁骑卫何在?!”
旁边的骁骑卫听闻,不顾一切往他这边涌,沈玄喊了声:“给我开路!”
一声令下,那群穿着紫鱼服,手握金陌刀的骁骑卫在他左右围成了两条细长的战线,形成了一个“锥子”,直接刺入了燎军大部队之中。
这也意味着他们瞬间被淹没在燎军大部之中。
哥舒夜:“……”
他没想到,大宁朝除了岳芝,还有人敢用这种打法。
但他不能欣赏,他必须后撤避其锋芒。
而白靖文看见沈玄和他的骁骑卫已经冲入燎军之中,直奔哥舒夜而去,他们这边也不能再这么跟燎人消耗下去,便问左胜:“燎军一千人就有一个千夫猛安领兵?”
左胜道:“有!盔甲上系金丝绳的就是!”
白靖文循着左胜的指示看去,果然发现乱军之中有一个用金丝束甲的壮硕将领,他身边围绕着数十亲军,不断发号施令,白靖文锁定了这个人,说道:“沈玄那边不管,我们就冲这个人!”
他目露凶光,说道:“我们也做一回岳芝!”
左胜听罢,先是错愕,随后哈哈大笑,“哈哈,白殿魁原是个武将!”
左胜振臂一呼:“蒙州兄弟们,咱给白将军开条小道!”
白靖文:“……”
左胜学着沈玄和骁骑卫那一套,将白靖文、姜明允和林少游围在中间,护着白靖文直接插入燎军大部。
身后的京卫营禁军见状,三个主帅都已率先冲入敌阵,他们还有什么好顾虑?
于是,一部分跟着沈玄和骁骑卫,一部分跟着白靖文和左胜,同时发起猛攻,不要命似的插向燎军,竟然硬生生在燎军之中凿开了两道裂痕!
七百人打一千人,他们反而将燎军切割成了三个部分。
◉ 89、攻守异势
勇气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 甚至是玄妙的东西,她很有可能跟运气正相关。
亦即一个人勇气越是充足,相同条件下, 他的运气就会越好。
一个人拥有了足够勇气,他大概率能打破樊笼, 脱离束缚, 找到理想的自由境。
如果一百个人拥有了勇气,一千个人拥有了勇气又会如何?
起码在战场上, 这会形成一股巨大的能量,往往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正如此时, 当白靖文和沈玄抱着无所畏惧之心孤军深入, 直冲对方主将, 他们完全是把宁军的勇气给勾了出来, 在无形之中,他们与千里之外的岳芝形成了一种“传承”,因为这就是岳芝领兵冲阵时最为精髓的部分。
很快, 被分割成三部分的燎军发现这批宁军不对劲,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羊羔, 这些宁军的眼球布满血丝, 愤怒几乎要与血液一同溢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宁军, 仿佛是曾经的羊撕开了外皮, 变成了食人的虎狼。
于是, 便连沈玄和白靖文也没有想到, 燎军竟然“害怕”了!
燎军的士气被宁军的勇气完全压制住!
特别是左胜带领的那几十个蒙州老兵, 他们的刀似缠绕着火, 要用燎军的血才能浇灭!
后方萧景行的京卫禁军则完全学着左胜这几十个人拼命, 在战场上,一旦占据了士气上的高地,那几乎就相当于掌握了战局,遍览史书,以少胜多的战例,士气的高低是关乎胜局的关键之一,而现在,白靖文他们获得了士气,在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他们“识破”了燎军,他们认识到满万不可敌的燎军也会流血、也会哀嚎、也会痛苦□□,更会跪地求饶!
恐惧一旦被打破,剩下的就是一往无前了。
而随着白靖文的进一步推进,他们将这种优势推到了顶峰!
在姜明允、林少游和左胜带人掩护下,白靖文顺利突入燎军中央,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随着这道口子的不断扩大,白靖文不断深入,最终他们冲到了燎军第二主将,也就是一位千夫猛安身前十米之内。
那千夫猛安也是个有血性的将领,他深知如果他跑了或者后撤一步,在士气已失的情况下,他们的阵线必将彻底崩溃,到时别说宁军不会放过他,后面的哥舒夜会当场将他斩首,这就是他们燎军的军制,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以命搏命。
故此,这个猛安竟然没有逃跑!
他反而带着两个百夫谋克和数十亲兵,直接往白靖文这边反冲上来,这是他博取生机的最后一个手段。
白靖文血气也上来了,他抹掉脸上的血,咬牙道:“来!给老子来!”
同一时间,左胜、姜明允和林少游全部往他身边贴过来,他们四个人当先出击,迎着那猛安挥砍上去,两边的士兵见状,在他们身后和两侧硬生生将燎军顶开,跟着他们往前冲。
乱战之下,他们四个人挥动已经卷口的刀剑,带起四处纷飞的肢体残骸,双方交碰的刹那,白靖文感觉一股杀戾之气涌上了他的心头,当左胜、姜明允和林少游带人将那猛安的两个谋克和数十亲兵冲开,白靖文找准时机,于慌乱之中一剑刺入了那个猛安的心脏。
左胜见状,顾不上大喜,而是警惕猎物逃跑,他扑将过来,直接割下了那猛安的头颅。
白靖文:“……”
左胜抓着那头颅,带着白靖文的手一并举起,喊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姜明允和林少游会意过来,即刻大喊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其他宁军纷纷跟着他们大喊,这是最快最直接瓦解敌军士气的办法,果然,燎军本就占了下风,如今主帅被斩首,军心当即摇动,许多燎军士兵看着那猛安的头颅,意识到再打下去,那就是自己的下场,宁军也能比他们更残忍。
于此同时,沈玄那边也对哥舒夜动手了。
可惜哥舒夜比那个猛安精明太多了,他发现士气不对,燎军被凿成两部分之时已经提前看到了他们的败相,对他来说这的确意外,也是不能接受,但正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时的输赢根本不算什么,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败仗,在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上他输过无数次,而在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下他尚能绝境逢生,何况现在他还有数百亲兵可用。
所以当沈玄率领上百骁骑卫冲来,哥舒夜果断收拢队伍,带着亲兵退回了河岸。
沈玄本来就是个狠人,见哥舒夜一退,果断带领骁骑卫追击,边杀边追,然而沈玄忽略了哥舒夜的手段,当哥舒夜带着亲军返回河岸之后,他即刻下令组织阵型,而后,先上岸的燎军全部化成了弓|弩兵,对河面直接发起了无差别射击。
沈玄:“……”
要知道,河面上,特别是白靖文那一边,至少还有数百来不及逃回河岸的燎军。
哥舒夜这么做,就是不分敌我,一并射杀。
从感情上或许残忍,但从战略上这是对的。
有了箭阵的掩护,沈玄不得已停止追击,哥舒夜成功收拢溃兵,在左岸那边重新组织好了阵型,仍然是可攻可守,这就是哥舒夜作为燎国武功极勒烈的判断力和决策能力,不过他既然退回了岸上,也就意味着暂时放弃了河面阵地。
沈玄眼见如此,心知不能再冒进,他这种冲锋需要的是出其不意,现在哥舒夜摆好了架势严阵以待,他冒然冲锋会出大问题,他叫住了骁骑卫,选择与白靖文等人合兵一处。
如此一来,局势对他们来说总算稳住了,哥舒夜已退回岸边,大坝的控制权便完全落在他们手中。
而且,白靖文这边还抓到了一百多多燎军俘虏。
虽说他们是借了地利,把燎军引到河水之中开战,又使用了炸|药这种外挂,但数百人打燎军一千人能拿到现在这个战果,又是面对哥舒夜这种名将,也算是以少胜多,足可以向上面请求军功了!
当然,现在不是谈论军功的时候,因为在白靖文等人的视角里,哥舒夜是退了而不是败了,他还有再次进攻的能力,而且,他完全可以在左岸进行防守,等待援军补充人手,反观白靖文和沈玄这边,慕容雅博却没有兵力再分给他们了。
因而,这场意外的胜利并没有使得白靖文冲昏头脑,他说:“不要追,我们就把防线布置在河里,他们要打只能下马涉水,现在他们比我们着急。”
左胜和沈玄都是知兵之人,沈玄主动从那边撤回来就是这个意思,两人都知白靖文此言为正理,便迅速行动,解除燎军俘虏的武器装备,救助伤员,主动退回大坝中部,再次修整在刚才交战中被破坏的防御阵线,跟哥舒夜形成对峙之势。
他们如此节制,见好就收,便是哥舒夜一时之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虽然拿到了这场胜利,白靖文等人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算上伤员,各部做了统计,包括左胜带来的蒙州老兵,沈玄的骁骑卫,他们只剩下四百多人。
要知道,他们来时就有一千人,且还不算原本就在大坝这边跟燎军交战的前头部队。
战争就是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胜利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没什么捷径,一将功成万骨枯。
白靖文深知这个道理,也看出了他们所面临的的问题,和左胜、沈玄商量道:“我们减员太严重,燎军再来几个骑兵小队补充编制,哥舒夜就能发起新一轮进攻,到时我们未必能撑住。现在我们已经打了至少一个时辰,慕容雅博他们再困难,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渡河,我们先把战俘、伤兵送到右岸,部分人手也往右岸撒过去,形成一条线,方便撤退……”
事实证明,白靖文的判断极有预见性,他才说完不久,新一轮的马蹄震动从左岸那边传了过来。
白靖文:“……”
他们齐齐看过去,混沌天穹之下,一列列的燎军黑骑踏雪而来,将那边的白雪地又染成了一片黑色。
那是哥舒夜的援军。
说到底,哥舒夜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后手,燎军的强大和机动性能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援兵,就算是面对白靖文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哥舒夜也有万全的准备,想要通过一场冲锋便将他完全击溃,那是对武功极勒烈的亵渎,也是对燎军实力的不尊重。
林少游调侃了一句:“他是名将,跟我们还要以多打少吗?”
没人还有心情接他的话,看着哥舒夜身后涌来的一片黑压压的骑兵,不消说,白靖文是应该感到绝望的,在平原地带,要是没有等量的兵马,燎军骑兵就是无敌,进攻、防御、增援……他们几乎没有短板。
但白靖文知道自己不能绝望,他也没有绝望的时间,这一次,就算他自己背炸|药包冲上去,都不可能再打赢哥舒夜,除非他们也有等量的援军。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迅速把防御阵线集中、拉长,马上组织部分士兵往右岸撤退。
而对岸的哥舒夜并没有因为得到援军的补充便失了方寸,他甚至充分吸取之前的经验,将队伍分成三个方向下水,一部从大坝之上,一部从河道中间,另一部从下游更下方——
他要抄白靖文的后路!
战场上,攻守异势,瞬息万变,双方的强弱之势再度发生了逆转。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作者是打算写上下两卷的,男主卷100章左右,女主卷也是100章左右,简介有说过前期是男主视角,后期是女主视角。也就说,这本书现在才不到一半,不过男主部分也快完了,女主很快上位,后面就是女主视角了,就会写到很多优秀的女性角色,比如女将、女官之类。
◉ 90、两全之策
这一刻, 从实际形势分析,白靖文等人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即便是慕容雅博和岳芝在这里,他们能做出的选择也只有带人迅速后撤到右方河岸, 防止燎军将他们合围,所以为了活命, 摆在白靖文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 还是单选题,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但如果他选了这个答案, 也就意味着彻底放弃这条大坝,也就宣告他们掩护慕容雅博渡河的任务失败。
有的时候, 选项要比选择更痛苦, 即便明知道了答案, 还是让人痛苦、纠结、撕裂……
因为对白靖文来说, 他知道已经没有战胜燎军的可能,他也知道应该走,但——
万一呢?
万一他们这几百人哪怕多拖一秒钟, 仅仅一秒钟,慕容雅博那边就会给出毁堤的信号。
如果错过了这一秒钟而他选择了撤退, 他就是千古罪人。
但如果就算拖过了这一秒钟, 拖到了一刻钟,半个时辰, 慕容雅博那边还是没有给出信号。
这几百人就会全军覆没, 用几百条性命给他的选择做代价。
所以在战场上, 一名将领总是会遇到诸如此类的两难,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正确选择, 而选择的正确与否, 往往需要付出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代价。
沈玄和左胜这些人当然知道其中的难处, 但他们两个都没有先说话,都在等白靖文表态,因为到了此时此刻,不止是他们,京卫禁军的百户也都将白靖文当做了他们的首领,都在等着他的最终决策。
白靖文正在作出决策,发动全部的脑力以求想到一个两全之策。
但很可惜,他做出的数十种设想,还没有说出来跟沈玄和左胜等人讨论,自己便预先做了否定。
看他久久不语,看燎军饺子似地下水,左胜还是先开口了。
“白殿魁,我和弟兄们先守一守,你与沈大人带其余人马后撤截击左侧燎军,这样还有得打。”
这种时候左胜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说他留下来断后,白靖文和沈玄带大部人马先走,“有得打”三个字的潜台词是“还能跑”,但如果这么做,左胜必死无疑。
白靖文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说了一段话:“尽量挑水性好的,三个人一组负责一个炸|药包,在爆|炸点附近用尸首掩护或者伪装,我会在右岸率先炸堤,听到声响之后,三人组一起点火,点火之后,三人不要分散,尽量往下游方向跑……”
他的这个计划是在尽可能实现毁堤任务的基础上,保住大部队,直接放弃小部分人,因为一旦这么做了,留下来负责点火的三人小组不可能有时间安全撤回右岸,这种大坝一旦撕开缺口,上面如洪流海啸般的天量大水冲下来,这些人绝不可能逃出生天,所以他说尽量挑水性好的,这不是什么两全之策,而是权衡利弊。
言语说得委婉,众人已解其意。
姜明允第一个表态,“辨非兄,我领一份!”
林少游道:“正当如此,我和照之兄都是江州人,江州人没有水性不好的!”
白靖文却道:“不,你们两个跟着我。”
又向沈玄和左胜道:“负责点火的人,记下姓名、户籍,无论能不能活着回去,我都会向殿下单独请一份军功,家中有妻儿老小的,赐良田,恤百金。”
白靖文说完,沈玄和左胜各去安排人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他们手底下的人就没有懦夫,不过多时,他们便回来复命,白靖文道:“我们上岸之后,在岸边设最后一条防线,不死守,只定一刻时长,时限一到,不管慕容雅博的信号来或不来,我们都毁堤放水。”
因为到了那一步,就意味着大坝完全失守,与其让燎人将大坝抢了去,还不如提前炸毁。
只可惜这样的话,慕容雅博就要跟宣和帝那些人一同葬送在白狼河。
但无论怎么样,白靖文也做出了所有的努力。
现在就要看慕容雅博能不能在一刻钟内顺利渡河。
白靖文只能赌。
沈玄和左胜的人已经安排就位,白靖文正式下令放弃中部阵地全员后撤,在右岸集合。
哥舒夜的兵马分三路追来,一时之间,大坝之上,河道中部以及河道下游,黑压压一片全是涉水渡河的燎军。
白靖文等人以大坝最右侧为据点,迅速收缩人马构筑阵线,令白靖文庆幸的一点,萧庆宁已经把萧景行带走了,就算他们也葬送在白浪河边,只要萧景行能顺利返回山海郡,慕容雅博的目的也算达成。
君子一诺,他到底没有失信于慕容雅博。
“一刻钟。”
他自顾自说道:“守最后一刻钟。”
此时,前线那边的主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或者说裴定方、李良弼这两位将军和他们手底下的都府中军和都府右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实际上,宁军已经开始崩溃了。
在燎国国主金骨乌虎亲自督战之下,燎军骑兵方阵轮番冲击,裴定方等人的防线早已千疮百孔,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用人命在拖,用宁军步兵的尸首绊住燎军骑兵的马蹄。
而裴纶带来的那些炸|药确实起到了妙用,但在数万燎军面前仍是杯水车薪,如果说裴纶之前只是从裴定方口中听闻燎军骑兵的战力,那么这一次他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种绝望,感受到他们宁军在燎军铁骑面前的那种无能为力。
面对燎军骑兵冲锋,裴定方和李良弼的中路军、右路军能支持到现在已属奇迹,裴纶拿张泰那两万多前军相比就能一目了然,张泰和他的前军被燎军三四个骑兵方阵,亦即三四千人,一触即溃,死的死,伤的伤,还能保住性命的,早跟张泰往白狼河跑了。
但现在根本不是追究张泰责任的时候,这厮临阵脱逃本来就在裴定方和李良弼的意料之内,他们如今所要做的已非固守,而是要想办法保全最后一点家底,考虑部队如何全身而退了。
“是时候了。”
宁军前线指挥处,中军主帅裴定方忽然说了这一句,他的身旁是李良弼,下方还有十数位中军和右军的将领,裴纶则在队伍的左下方,距离裴定方和李良弼不远。
裴纶此时极为狼狈,他的铠甲严重破损,身上脸上一块红一块黑,红的是伤口,黑的是污秽。
裴定方在前边继续说道:“整点军马,丢弃全部辎重,大部队往幽州山区进发,小部往白狼河进发,右军先行,我率领中军殿后。”
他刚说完,李良弼便道:“定方兄,这如何使得?岂有右军先行中军殿后的道理?后方该由我来负责。”
大军一旦后撤,殿后部队就意味着要用孤军面对追击的燎军,危险自不必说,留下几乎相当于牺牲,中军作为五军都督府的核心,李良弼自然不能让裴定方为右军冒险,这既是规制,也是李良弼个人的品格,他愿意用自己的安危换裴定方安全撤退。
裴定方却说:“此役我军损失惨重,责任在我一人,便是回京也没脸面再统领中军,中军无我仍是中军,右军若没了李兄,我不敢想是什么后果……”
他这是要大包大揽,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们这些优秀的将领,总是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关键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意气用事,总是考虑大局,这可能是他们能走到大军统帅这个位置的必备品质,当然,张泰那种捡现成便宜的对照组不在此列。
裴定方这么说了之后,从怀里拿了一张小型的舆图交给李良弼,说道:“这是慕容雅博提前安排好的退路,我军大部进入幽州山区之后,你照上面的路线走,燎人若想追来必须下马,到时是走是打,你自行决断。”
李良弼:“定方兄,这——”
裴定方抬手打断他,叫了声:“裴纶。”
裴纶出列,拱手听命,裴定方道:“带上你的人,随李将军走。”
裴纶自然不肯,争辩道:“爹,我得和你一起……”
裴定方眼神一冷:“谁是你爹?”
裴纶顿了顿,改口道:“裴将军,属下的意思是……”
裴定方大手一挥:“执行军令。”
裴纶哑然,裴定方向李良弼道:“良弼兄,有劳。”
李良弼哪能不知裴定方是将裴纶交给他,他与裴定方相知相交多年,自有情谊和默契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再推三阻四反而于大局不利,他向裴定方粗一抱拳,说道:“定方兄,燕州再会。”
说罢,转身自去,他手底下都府右军的将领纷纷跟随,裴定方瞧了眼裴纶,裴纶无奈,向裴定方拱手行拜别礼,也跟随退了出去。
而后,裴定方的中军变成后军,继续阻挡燎军,李良弼整点军马,放弃辎重,率领大军往幽州边界的山区撤退,只要进了山区,燎军追来就要放弃马匹,而且就算能够骑马,失去了平原地形,他们也不能发起成建制的冲锋了。
不过,燎军此时是国主金骨乌虎统领,此人是燎太|祖金骨太玄长子,自小在战场摸爬滚打,是从死人堆里成长起来的帝王,论用兵和勇武,金骨阿隼那也有所不及,宁军这边忽有异动,金骨乌虎一眼看出端倪。
于是,燎军迅速分兵两路,一路往幽州边线截击,一路继续对裴定方的中军进行猛攻。
而在双方展开新一轮角逐时,白狼河方向,天空炸开了红色的焰云。
那原本是骁骑卫专用的集结信号弹,此时被慕容雅博用来传输特定的信息。
在焰云炸开之后,一阵阵巨响在白狼河上游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撼天动地,随后——
他们听到了波涛奔腾之声,如山洪奔流,海浪翻卷。
这一刻,上游的大坝终于被炸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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