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我是女儿身

    紧赶慢赶, 慕容雅博还是成功渡过了白狼河。

    而白靖文这些人也没有失信于他,即便是在哥舒夜亲自领兵的施压之下,白靖文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带来的炸|药起到了绝对的核心作用。

    他们一共在这条大坝上设置了五个爆|炸点, 白靖文炸掉了大坝右岸的起始点,其余四处从左到右, 几乎在同一时间爆|炸, 整条大坝的基底本就松垮,四个缺口一旦撕开, 上游天量的蓄水瞬间变成猛兽,那十二个负责点火的宁军最先被吞没, 堆在下游河面的大量尸首瞬间被冲散, 而那些正在涉水渡河的燎军迅速向两岸撤退, 部分来不及的发生了踩踏, 下一刻便淹没在滚滚的波涛之中。

    平静的白狼河瞬间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天堑,在两岸黑泥白雪的衬托下,生成了一种高级美感。

    哥舒夜伫立左岸, 远远望着对望的白靖文,虽然他们燎军不算失败, 但他觉得他们似乎失去了什么,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

    而白靖文这边仍不能歇一口气,因为哥舒夜派过来的先头部队已经随他们一起渡河了, 这部分燎军也有数百人之多, 炸毁大坝之后, 这数百燎军成了孤军, 为了活命, 他们反而不要命似的往白靖文等人冲上来。

    于是, 在白狼河滚滚波涛的奏鸣之下, 河的右岸继续进行生死之战,而这时,无论是左胜的骁骑卫、萧景行的京卫禁军还是左胜那几十个老兵,都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据守到这一刻,他们实在已经将体力和精神力使用到了极限,便连白靖文自己,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

    所幸,萧庆宁折返了。

    她和上官妙云带来了慕容雅博的援军。

    右岸下方的燎军被她一路清除,不断向白靖文等人这边靠近,随着后面的宁军越来越多,围困白靖文等人的数百燎军见势不对,纷纷往北逃奔,但由于他们是涉水过河,马匹都在哥舒夜那一边,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没有掩体藏身,未能逃出多远,也都被萧庆宁带来的宁军逐渐清除或者俘虏,哥舒夜领着大部黑骑在对岸观望,但苦于大河水急,他们只能放弃那小一部分燎军,开始收拾战场,组织后撤。

    萧庆宁下马找到白靖文。

    “景行与慕容雅博会合了,行在大营暂驻在河边收拢队伍,金骨乌虎的大军追到对岸,也驻下来了。”

    萧庆宁将大概情况说了一遍,白靖文问道:“裴纶呢?”

    萧庆宁道:“他跟李良弼的右军走幽州边线的山区,估计在山海郡和幽州的边界走出来,裴定方带小部分队伍也过了河,但情况很糟糕,他的中军基本被燎人打光,这一仗损失惨重,大营那边现在吵着要拿他和慕容雅博治罪。”

    白靖文怀疑自己听错:“治罪?裴定方和慕容雅博?”

    萧庆宁点了点头,白靖文摇头冷笑,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但萧庆宁早就习以为常,只要有宣和帝在,行在大营那边还是主和派的天下,她说:“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裴定方和慕容雅博。”

    白靖文皱眉看她,说道:“还有岳芝。”

    又道:“岳芝率领燕州卫军偷袭燎军没有经过都府和兵部批准,私自出兵与造反无异,而且他打了燎人炎都,几乎相当于宣告大宁单方面撕裂了议和,可能……”

    不用萧庆宁明说,白靖文帮她补充:“可能要拿岳芝和慕容雅博向燎人乞降?”

    萧庆宁不答,她也觉得荒唐,白靖文又问她:“你觉得合理吗?”

    萧庆宁:“合不合理我们说了不算。”

    白靖文:“为什么不能我们说了算?”

    萧庆宁:“……”

    白靖文:“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萧庆宁沉默了,这一路,她的确考虑过白靖文说的话,但她来说,这件事太大,大到她不敢想。

    “我是女儿身。”她说:“大宁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

    这两句话异常简单,但越是简单,她说出来越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一句“我是女儿身”可以概括她这些年来遭受的全部委屈,萧氏皇族和皇后那些人可以通过把她嫁出去抢夺内务库的控制权是因为什么?朝中一大群文臣对她非议责难,屡屡上书陈奏是因为什么?除了萧景行,宫里那些皇子、公主个个对她避而远之又是因为什么?便连市井说书人、戏楼卖唱者都拿她编排,这又因为什么?

    不就因为她是女子之身吗?

    不是她没有能力,不是她管理不了内务库,也不是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惹得人神共愤,那些人针对她、编排她、议论她,只因她是女流之辈。

    别说其他人了,便连萧景行都会跟她说一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似乎如果她换一个性别,换一个身份,她就是国朝的贤王能臣,百官拥戴,皇族尊崇,而现在的她就是不该,管理内务库是不该,从京城到幽州来是不该,出现这个地方亦不该,种种不该就差给她冠一个牝鸡司晨的千古骂名。

    但白靖文不是不知她难处,白靖文甚至比她还要痛恨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枷锁,白靖文问她:“别人可以那么认为,但那不该是你的偏见。你是女人,你母后也是女人,但你比你皇兄强,你母后比你父皇胜出千百倍。我问你,要是女人当皇帝能挽救大宁五十万精锐,要是女人当皇帝能收复北境州郡,让燎人割地称臣,这皇帝女人能不能当?”

    这种种道理萧庆宁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能说出来。

    白靖文:“退一万步说,燎人全面南侵,你是选燎人铁骑杀入大宁京城,还是选一个女人当皇帝?真到了那一步,男人女人还重要吗?自古以来的成见还是问题吗?”

    萧庆宁再次陷入沉默,白靖文看她半晌不言语,微微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愿你陷入自我禁锢的陷阱,自己把自己困住,我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只希望你……”

    萧庆宁打断他:“我会仔细考虑。”

    白靖文微颔首,说道:“如果你皇兄那些人真要清算慕容雅博和岳芝,拿他们跟燎人请罪,我无论如何没法接受。”

    萧庆宁:“慕容雅博不会让事态到那一步,他不会让岳芝遭牵连,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到了大营那边再说吧。”

    白靖文:“好。”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这时沈玄和左胜等人已经清理好了战场,主要是清点人数,埋葬死去的士兵,安置伤员,以及将俘虏的燎军扣押,这些事办妥之后,他们过来问白靖文和萧庆宁下一步的打算。

    萧庆宁道:“先到行在大营那边跟大部队会合,我们缺少军粮,这又是蒙州地界,收拢队伍之后,要尽快往山海郡走,否则还是不安全。”

    沈玄和左胜没多问其他,自去安排行军,萧庆宁也去收拢他带过来的援军,姜明允和林少游刚才一直在河边回避,看白靖文和萧庆宁谈完话,他们也就靠过来,问了大营那边的情况,白靖文简略说了一遍,主要说了裴纶的去向以及行在大营的现状,而说到宣和帝跟那些大臣开始找慕容雅博和岳芝清算,姜明允和林少游自然是义愤填膺,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过河拆桥而是自掘坟墓,自古以来,冤杀忠臣不过如此。

    白靖文也表达他的态度,不过他认同萧庆宁的说法,慕容雅博必然另有安排,这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他总不至于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说了,他也不能让岳芝遭牵连,“过去看看再说,慕容雅博不是太子殿下,他不会听之任之,任人宰割。”

    姜明允苦笑道:“才刚打完燎人,自己人又来使绊子,慕容长子真难呐。”

    林少游道:“行在大营那边不是只剩殿下的京卫营了么?我们不如劝殿下——!”

    他比划了一个手刀,意思是劝萧景行抓住这次机会逼宫上位,不过才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不切实际,以萧景行那个性子,要他逼宫,他宁肯引刀自刭。

    姜明允:“还是看慕容长子怎么做,辨非兄原先也猜过慕容长子有扶持殿下上位的意思,现在机会难得,他不会看不见,可能到这一步就在他的谋划当中。”

    林少游:“妙极!就是这个时候,殿下如果不答应,我们推也把他推上去!”

    白靖文陷入凝思,他也相信这是慕容雅博算定的结果,三人再不说其他,萧庆宁让上官妙云给他们找了马匹,他们便随萧庆宁缓缓向行在大营方向进发。

    行在大营已不复往日风光,笼罩这一股浓重的颓靡之气,除了萧景行留下的一千京卫禁军,张泰带过来的部分虾兵蟹将,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各部溃败军,以及裴定方带回来的两千都府中军,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

    这么算下来,即便李良弼带走了他的右军和部分中军,全部顺利退回幽州,加上陆安国留在通天阙的三千人,但这一仗下来,宁军损失的兵马也不会少于三万之数。

    三万条人命,如割草般被吞没在这一片泱泱大雪之中。

    如果说白靖文炸毁大坝牺牲了十二个人,那慕容雅博为了顺利渡过白狼河便牺牲了三万人。

    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总归要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

    ◉ 92、清算

    白靖文随萧庆宁抵达行在大营阵地时, 仍然不断有小股部分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而在白狼河对岸,燎国国主金骨乌虎率领的大军驻马岸边, 也开始扎起了军营,双方形成隔河对望的态势。

    照理说, 宁军这边已然渡河, 那就应该迅速往山海郡继续后撤,毕竟他们脚下仍是蒙州地界, 还是燎人的地盘,除去对面的燎军主力, 燎人在蒙州也有其他驻军, 要是冒着大雪摸过来, 未必不能对行在大营构成威胁。

    而且, 对面的金骨乌虎既然已经被白狼河阻隔,短时间之内他们不可能过河追击,现在双方却像是心有灵犀般隔河驻军, 如果说其中没有“默契”的话,白靖文是绝不会相信的。

    不过想来并不奇怪, 因为军事本就是政治的延伸, 现在军事暂歇,双方就要回归到政治上来, 两国政治说到底就是谈, 谈不拢就打, 打不了就继续谈, 无非两个选择而已。

    在大宁这边, 现在最重要的政治是“论罪”, 是如何给燎人一个“交待”,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击战,直接起因是岳芝率领燕州卫军率先攻击了燎国征伐西凉的大军,随后又直接偷袭燎国炎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大宁都是战争肇始一方,且这一场事态是不可能简单平息下来的。

    须知,岳芝直接破坏了燎人吞灭西凉的大计,又千里奔袭攻打人家的京城,这不等于直接向燎人全面宣战么?这已经不是议和赔款能够平息事态了,必须要把“罪魁祸首”交出去,而到了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坏了燎人大计,触了燎人逆鳞的,不就是慕容雅博和岳芝吗?

    白靖文作为半个局中人,从京城到幽州,从通天阙到白狼河,此时此刻,联合既定的事实,他基本可以理清慕容雅博整个谋划的脉络以及背后的大概心理博弈——从一开始慕容雅博逆着百官促使宣和帝与燎人进行会猎都是假象,燎人打的算盘是借此机会将宁军拖在通天阙,好让他们的大部分兵马攻打西凉无后顾之忧,只要拿下西凉,他们在大宁以北便完成了彻底统一,之后南侵大宁还是继续议和,全由他们说了算。

    而慕容雅博对燎人将计就计,对宣和帝这些人瞒天过海,他让岳芝从山海郡绕到燕州统领卫军,随后大军潜行千里奔袭,抓住了燎国国相穆如山阙的尾巴,烧了燎军辎重,断绝了燎人吞灭西凉的可能。

    至于岳芝达成第一个战略目标之后再度千里奔袭去攻打空虚的燎国炎都,这是不是慕容雅博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但岳芝既然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跟燎人彻底撕破了议和的外皮。

    诚然,岳芝和慕容雅博所做的这一切,绝对没有在事前跟宣和帝商议,甚至没有通过兵部和都督府,他们这种行径已经超出了人臣的权限,夺取了皇帝的权威,起码燕州和山海郡的兵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们两个人手中,成了他们随意调拨的“私兵”,以此类推,即便文官系统,燕州和山海郡的文官也向他们两个一面倒,否则他们突然从燕州带走数万卫军,不可能没有官员向京城传递消息。

    可以这么说,慕容雅博现在就是“燕州王”,岳芝是“山海郡王”,这两州郡的百姓、军队、文臣武将高度拥戴他们,赋予了他们不受皇权统辖、自立为王的权力,他们跳过宣和帝、兵部与中书省直接对燎人发兵,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光凭这一点,宣和帝就不可能再放过他们,朝中那些主和派大臣就跟他们不共戴天!

    但讽刺的是,他们才是对的。

    从长远来看,燎人一定会对大宁发动南侵,慕容雅博和岳芝则迫使燎人不得已将南侵提前,因为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燎人吞并西凉,彻底平定草原,在大宁北边建立一个空前庞大的统一帝国,到时别说守住通天阙,就算大宁帝京都没得守。

    这一点,宣和帝跟那些主和派可以装聋作哑继续议和,但慕容雅博和岳芝不能,他们不能因为皇帝昏聩朝臣无能便视而不见,无所作为,所以他们才联合制定了如此庞杂的计划,可退一万步说,若非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们又何必走到这一步?

    “乱臣贼子”反而一心救国,皇帝众臣却还在想着清算,这就是大宁朝目前的庙堂状况,这一次,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

    这个矛盾慕容雅博知道,岳芝知道,白靖文现在也知道。

    那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是什么?

    两个立场,两个办法。

    要么冤杀慕容雅博和岳芝,大宁彻底向燎人乞罪投降,要么……

    换一个皇帝。

    换一个敢跟燎人死磕到底的皇帝!

    在进入行在大营之前,白靖文毫无保留,将自己的总结和想法全部跟萧庆宁说了,最后,他还特别跟萧庆宁强调:“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立场,萧景行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了解萧景行,我更了解你。”

    萧庆宁道:“但我不会跟景行抢。”

    白靖文:“不是让你抢,我是让你知道你有那个能力就有那个可能。”

    萧庆宁听出白靖文还在给她进行心理建设,生怕她不能接受,便说道:“我知道,我说过我会考虑,若有机会,我会跟你商量,尽力往那个方向走。”

    白靖文点头:“再好不过,我会尽全力帮你。”

    不过他们也要切合实际,现在萧景行确实第一“顺位人”,如果萧景行顺利上位,起码要比宣和帝强得多,要是萧庆宁现在欧无缘无故介入皇权争夺,在当下来说对她反而不利,别说其他人,就是慕容雅博和岳芝都不会同意,因此萧庆宁还需要一个额外的契机。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他们就进入营地之后,找了一块空地给沈玄和左胜安置伤员处置俘虏,白靖文和姜明允、林少游自然要先去拜见萧景行,只是他们才刚进入萧景行的大营,便听闻萧景行在呵斥两个宦官,他很少那般严厉,看见白靖文三人进来,脸色稍有好转。

    “辨非,你们来得正好……”

    他瞧了眼两个宦官,厉声道:“还不滚?!”

    两个宦官弯腰行礼,低着头退出了大营。

    萧景行先看了白靖文三人一阵,发现并无重伤,但他还是问道:“没有受伤吧?”

    白靖文道:“无碍。”

    萧景行点头道:“此番你们立了大功,我已经给你们写了军功奏报,左千户和他那些蒙州老兵也不会落下的。”

    白靖文关注的自然不是这个,问萧景行:“刚才那两个宦官是赵会的人?”

    萧景行道:“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行在大营那边竟然要给先生和岳芝将军论罪,说是一日没有结果便一日不肯走,一定要给河对岸的金骨乌虎一个满意答复才肯撤回山海郡。”

    白靖文:“……”

    来之前他猜到宣和帝跟那些主和派一定会清算慕容雅博和岳芝,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用上了这种“摆烂”的手段,他们没过河之前不是跑得比谁都快吗?现在白狼河阻绝了燎军,他们倒不走了?

    姜明允向来稳重,听了萧景行所言也没忍住,说道:“行在众臣何以如此荒唐?!他们现在还能张口论罪,不是慕容长子把他们带过来?现在燎军还在对岸虎视眈眈,他们就急着过河拆桥,还要给燎人满意答复,他们知不知羞?!”

    林少游也道:“殿下,此事别说底下将士听了寒心,就是我们对朝廷也会彻底失望,照之说得委婉才用过河拆桥,我干脆说直白些,简直就是自取灭亡!把慕容雅博和岳芝送给燎人?他们是不是还想着把大宁河山送给燎人?”

    萧景行锁紧眉头:“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所以才喝退那两个宦官,这件事我断然和你们站一边,必向父皇死谏!”

    林少游道:“理当如此。”

    白靖文:“……”

    姜明允察言观色,问道:“辨非兄有话要说?”

    白靖文问萧景行道:“殿下,若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呢?我是说……”

    他尽量把语气放得谨慎:“要是皇上铁了心要给慕容雅博和岳芝论罪以讨讨好燎人,殿下如此决断?”

    萧景行哑然,白靖文不是在问他意见,而是向他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因为萧景行嘴上说“行在大臣”,但他能不知道行在大臣的言行就代表宣和帝的意志吗?白靖文现在是跟他把话说明白,要惩办慕容雅博和岳芝的不是那些主和派文臣,而是宣和帝本人。

    白靖文把话说透,萧景行讷了半晌,只给出四个字:“我当死谏。”

    白靖文却不要这个答案:“死谏也没用呢?”

    萧景行默然了。

    白靖文语重心长道:“殿下,这种时候,死解决不了问题。”

    姜明允和林少游已经明白白靖文的意思,两人对了个眼神,由姜明允说道:“殿下,死谏容易,成事却难,辨非兄所言也是我和瞻原的肺腑之言,特别之时当行特别之事,为慕容长子和岳芝将军着想,为大宁千秋万代计,难道殿下还不肯向前走一步吗?”

    林少游干脆抓住机会把话直接挑明:“如今的行在大营,京卫禁军听殿下的,大部守军是裴将军带过来的,张泰的前军忽略不计,其他小队人马多是其他都军和幽州卫军,只有赵会手底下的骁骑卫有些麻烦,但沈玄却是长公主的人,他至少能带走一半骁骑卫的人。”

    萧景行:“你们——!”

    白靖文对萧景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殿下,此事你可以当做不知道,我们三个去做,我们去跟慕容雅博商量。”

    萧景行陷入了凝思之中,可惜的是,良久之后,他说:“你们方才所言,并没有人听见。”

    白靖文:“……”

    姜明允和林少游相视一眼,眼中尽是失落,萧景行道:“父皇召见,你们随我一起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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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3、论罪

    行在大营这边一片暗沉, 因为是被追击,队伍没来得及带东西,许多伤兵干脆就是露天安置, 大营外围的守军士气颓靡,整体是败军之象, 所幸代表皇帝权威的金黄色大纛没有丢失, 挂在行在大营左前方,随着白浪河边的风猎猎翻动。

    此时, 大营门前的雪地已聚满了文臣武将,议论纷纷, 萧景行到时, 守在门口的赵会赶忙迎上来, 说道:“殿下, 您总算来了,这件事没有你在可不行,皇上的生死可就在你手里了。”

    萧景行:“赵大监何出此言?!”

    赵会:“燎人派使者乘羊筏过来了, 转达的是燎国国主的口谕,说是要皇上惩办破坏两国和约的罪臣, 否则就要兵分三路挥师南下, 直指咱大宁帝京啦!”

    萧景行怒道:“什么罪臣?!谁是罪臣?!”

    赵会:“这……”

    萧景行:“燎人使臣呢?”

    赵会:“在里边呢。”

    萧景行向白靖文三人道:“你们随我进去。”

    赵会主动给他们撩开大营的帘子。

    大营之中亦是人头济济,不过到底是御前大营, 还是维持了应有的体面, 文臣武将分左右依职位高低整齐站立, 中间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宣和帝便在高处的条案之后, 坐北朝南。

    白靖文进得营中, 发现慕容雅博已经被分到武将这边去了, 他的身后是裴定方等将领,左边则是幽州布政使秦高、都府前军主帅张泰以及一众行在大臣,一左一右,泾渭分明,而在大营中间,两个带着尖顶毡帽的燎国使臣面对宣和帝站立,尽头处的宣和帝隐没在阴暗之中。

    白靖文发现,这位宣和皇帝脸上仍有一层病态的苍白,因为常年修道食丹的关系,他身形异常削瘦,双手骨节突出,几乎就剩皮包骨,便连那一缕胡须都苍老枯槁,犹如风中枯烛,如果把他那身龙袍换成道袍,说他是神棍或者道士都算形象。

    不过,他那深陷的眼窝蒙着一层阴翳,这让他有一股诡异的神秘感。

    萧景行领着白靖文三人参见宣和帝,随后,他们四人主动站到武将队列这一边。

    站到武将队列就意味着站在慕容雅博一边,这种微妙的站位,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

    萧景行这一站,大营之中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当白靖文四人站定时,大营之中已是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等待某个人来打破沉默。

    赵会就是这个人。

    他得宣和帝一个眼神暗示,便向两个燎国使臣恭敬问道:“两位贵臣,长生天大国主有何示下?”

    其中一个满脸虬须,身形壮硕的时辰左手捂右胸,向宣和帝微微鞠躬,说道:“大宁皇帝陛下,此番我国主诚心邀你会猎幽州,共商征伐西凉大计,你宁军却趁机偷袭我大军辎重,那个叫做岳芝的,还敢进逼我大燎炎都,我国主震怒,让我问大宁皇帝一句话。”

    宣和帝微微前倾,亲自说道:“贵使请讲。”

    燎国使臣:“大宁皇帝要试俺宝剑锋利否?!”

    宣和帝:“……”

    左边一众行在文臣听闻,当即色变,有人指责,有人谩骂,倒是慕容雅博和裴定方那边的武将一如既往镇定,没有人说话,赵会打了个手势压下了群情激奋的文臣,宣和帝向燎国使臣道:“请贵使转告大燎皇帝,朕与大燎永结同好之心不曾有变,这中间确有误会。”

    燎国使臣道:“我国主要大宁皇帝拿出消除误会的诚意。”

    宣和帝:“贵使但说无妨。”

    燎国使臣:“赔付我大军损失以及开拔之资,让慕容雅博押着岳芝到炎都赔罪,若有不从,请大宁皇帝备好军马,我国主亲自到大宁帝京来取!”

    这一刻,左边的文臣集体噤声,轮到右边的武将骚动,不过这些武将并没有私下议论,而是由裴定方站出来,向宣和帝请求道:“皇上,臣请速斩此僚,将其首级送回燎军大营,表明我朝决心,燎军若敢来,臣请死战!”

    燎国使臣尚未答话,宣和帝抄起御案上的一封军情奏报扔向裴定方,也不管燎人使臣在场,怒喝道:“你拿什么死战?!这一战损失多少兵马?!朕要斩先斩你!第一个斩你!”

    白靖文:“……”

    那边的文臣齐齐下跪,赵会率领那边的文臣高唱道:“皇上息怒,请皇上保重龙体。”

    裴定方说道:“此战是臣无能,牵连三军,臣自有罪,却请皇上明鉴,此番慕容平章与岳芝有泼天大功,于军事上阻断燎人攻灭西凉大计,更是直捣燎人炎都,这是先帝都不曾打下的功业,我国之贤,敌国之忧,燎人要索取慕容平章与岳芝正是忌惮二人大能,皇上切不可让燎人得逞,自毁根基!”

    宣和帝:“依你所言,他二人是大宁根基,大宁少了他二人就要灭国了?!”

    裴定方:“这——!”

    他到底是武将,常年在外练兵,较少参加朝会,宣和帝拿出“灭国”二字,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此时,萧景行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

    “父皇,儿臣以为裴将军所言切中要害,先生与岳芝将军为我大宁国之柱石,若将他二人交给燎军,与冤杀忠臣无异,到时将士寒心,史书诉冤,父皇不可不察。”

    宣和帝:“他二人使朕沦落今日境地,倒是他们冤枉了?!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萧景行这回据理力争,说道:“燎人狼子野心,若放纵他们吞并西凉,下一步必然南侵大宁,先生和岳芝将军是不得已为之,若儿臣事前知晓,必助他二人一臂之力!”

    宣和帝指着萧景行:“好!好!你也要反我!你也要反我——!”

    萧景行:“儿臣如何敢反父皇?不过是痛心父皇向燎人一味求和,以至于到了不辨忠奸的地步,大宁历代先君,何曾有一位向外族异邦如此卑躬屈膝?!我大宁还是华夏正朔,父皇还担得起君主华夷四个字吗?!”

    萧景行虽然拒绝了白靖文三人的提议,但他说此来要进行死谏,他没有食言,一直以来,在宣和帝面前他从没有如此激烈,这一回却将这些年积郁在心中的沉闷和不满一并宣泄出来。

    “父皇,若你要拿先生和岳芝将军问罪,请一并将儿臣送与燎人,国破家亡那一日,儿臣自与父皇在燎都相见!”

    宣和帝已是怒目圆瞪,大喊道:“赵会!赵会!”

    赵会从阶下颤巍巍站出来听命,宣和帝指着萧景行:“将这逆子给我拖出营外!杖毙!杖毙——!”

    赵会表面连连应声,却是自己下去拉扯萧景行,在萧景行耳畔道:“殿下不可再言!不可再言!”

    萧景行却一把将赵会推开,放声道:“儿臣此来何惧一死?!只望唤起父皇血性,在燎人面前挺直腰板!若能如此,儿臣死何足惜?!”

    说罢,他目露凶光,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往两个燎国使臣刺过去,变化太快,绕是白靖文也反应不及,裴定方亦是大喊:“殿下不可!”

    两边的文臣武将也纷纷惊呼,值此之时,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萧景行的手腕,稍微往下一压,另一只手便将萧景行的匕首夺了过来。

    当然是慕容雅博,鲜少有人知晓,他竟有如此身手。

    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的慕容雅博终于还是站了出来。

    他把匕首还给萧景行,说道:“殿下,这样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先让我来说几句。”

    萧景行握着匕首:“先生……”

    慕容雅博伸手让他打住,转向宣和帝拱手一礼,问道:“如今局面确实已不可挽回,皇上是否愿发举国之兵与燎人死战?”

    宣和帝冷冷道:“你跟岳芝还要问朕吗?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

    慕容雅博:“当然要问,此战一开既为国战,我朝需君臣共力、上下同心,若非如此,与燎人交战难有赢面。”

    宣和帝:“当初说议和是你,现在说要打也是你,你们把朕当成什么?”

    慕容雅博:“此一时彼一时,武神关一战,先帝折损数十万精锐,通天阙守城战,北境之兵十不存五,而燎人正值盛势,若不议和,将他们兵锋西引,我朝则不能休养生息,如今其他州郡且不敢说,燕州、山海郡、朔方郡已有十数万精兵,加上五军都督府尚有根基,其他州郡卫军再与西凉合兵,未必不能与燎人一战。”

    宣和帝:“未必不能战?!你也知道未必不能战?!朕要拿天下给你去冒险?!”

    慕容雅博:“兵者大事,从没有万全之说,若非不得已,臣也不愿冒险。”

    宣和帝:“你问行在群臣,谁愿与你冒险?!”

    宣和帝给秦高、张泰那些人递了个眼神,一时间,左侧文臣纷纷站出来对为宣和帝说话,但更多是对慕容雅博的指责与谩骂,慕容雅博置若罔闻,转身跟萧景行笑着说:“殿下你看,很多时候,讲道理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萧景行:“……”

    等那些文臣骂够了,消停下来,慕容雅博的神情变得凝肃,他问宣和帝:“是不是一定要向燎人请降?”

    宣和帝无情道:“你和岳芝闹出来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朕今日不杀你已算仁至义尽。”

    此话一出,大营之中再次静下来,都在等着慕容雅博回应。

    慕容雅博没有直接给宣和帝回复,而是跟萧景行说:“殿下,非是我不愿赴死,只是实在不忍看大宁江山毁于一旦,今日最难的是你,你该做出选择了。”

    说罢,他先取下了他左手的手套,露出那只被烧剩筋骨嫩皮的左手,平日里,他总把这只手藏于袖中,就像藏着一个秘密。

    现在,他要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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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4、虎毒食子

    他举起那只严重烧伤的左手, 在大营偏暗的光线之下,像一久经风干的爪子。

    白靖文是见过这只“爪子”的,那是在京城时, 慕容雅博第一次找他谈话,临别之际, 慕容雅博向他行礼, 他看到了慕容雅博左右手的强烈对比。

    那时他觉得慕容雅博的左手有如此眼中的灼烧伤痕,背后一定有很深的故事。

    “当年在通天阙……”

    慕容雅博说道:“兰树在朱仙集斩了燎国三太子金骨狼突, 俘虏伊稚合速以及数十猛安、谋克,兰树救了我也救了通天阙, 因他朱仙集大获全胜, 金骨太玄无力再战只得退兵, 双方停战, 交换俘虏……”

    兰树是岳芝的字。

    慕容雅博说的是当年通天阙守城战的旧事,双方大军进入最后胶着阶段,燎太|祖金骨太玄派其第三子金骨狼突与大将伊稚合速率一万骑兵, 从幽州和山海郡边线急行军,企图绕到通天阙大后方完成迂回包抄, 岂料反而被岳芝率领五千燕州卫军在朱仙集设伏, 一举斩杀金骨狼突,俘虏伊稚合速及其部将无数, 一万燎军铁骑十不存一, 打赢了大宁对燎国的第一场万人以上的大战。

    此战之后, 燎人无力再维系巨大的攻城损耗, 不得已宣布撤军, 持续数百日的通天阙攻防战正式结束, 燎国对宁朝的全面战争也同步停止, 而慕容雅博说双方停战,交换战俘,已经是在停战之后的收尾阶段,关于这一阶段的纪录相对较少,其中有一段国朝刻意抹除的隐秘,便是知情人也是讳莫如深,究其原因,双方交换的战俘之中,有不便公开身份的两个人。

    一个是已故的昭武太子,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宣和皇帝。

    这涉及萧氏皇族一桩陈年旧事,昭武太子是先帝长子,是先帝第一任皇后所生,宣和帝与萧庆宁是第二任皇后,亦即已故的嘉烈太后所生,先帝率大军征伐燎人时,大宁皇太子是昭武太子,宣和帝彼时只是一位亲王。

    昭武太子素有贤能,深受先帝喜爱,朝臣亦是拥戴,比今日的萧景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当时已是大宁公认的皇帝继承人,只可惜当时他也被裹挟出战的冲动之中,先帝率军出关,他与宣和帝以及另外两位皇子随军出征。

    直至先帝在武神关轻敌冒进,被燎|□□金骨太玄亲率骑兵发动奇袭,大宁五十万精锐被分割成无数块迅速蚕食,最终导致武神关告破,牵连辽州、连州、蒙州与武关郡防线全面崩溃,为了给先帝收拾烂摊子,除了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年轻将领千里勤王,昭武太子则是主动收拢溃兵负责断后,掩护先帝南逃,其结果,两位皇子死于乱军之中,昭武太子与当时的宣和帝以及诸多文臣武将在蒙州虎行道被俘。

    这才有了后来的交换战俘一说。

    时隔多年,慕容雅博在这种场合特意重提旧事,当然不会全无因由,当时他和岳芝一守一攻,在通天阙攻防战中大放异彩,交换战俘之时,燎|□□金骨太玄点名要他和岳芝带伊稚合速到燎军大营赎回昭武太子、宣和帝以及大宁诸将。

    结果是昭武太子在燎军中病死,慕容雅博烧掉了一只手,换回宣和帝以及一众大宁武将。

    自此之后,宣和帝以亲王身份承接了太子之位,先帝病死帝京,他顺利继位,成为了大宁的宣和皇帝。

    而他既然当了皇帝,当年被燎人俘虏一事便成了整个王朝的污点,自会有人想方设法帮他抹除。

    这倒不能算是他的过错,史官吃的是大宁俸禄,自然要为他动用春秋笔法,问题在于昭武太子之死一直是个谜团,因为“病死”两个字太过蹊跷,以至于慕容雅博要将藏在心中十五年的疑惑,在今日向宣和帝亲自求证。

    他特意把那只左手亮给萧景行看,说道:“燎人一定要我和兰树去交换俘虏,我们到了燎人军中,发现你父皇和你大伯被关在笼子里,燎人把打开笼子的钥匙放在三个地方,一把在油锅底下,一把在火盆里,一把在沸水中,燎人说若要救人,我们只能用手把钥匙捞出来。”

    白靖文:“……”

    萧景行道:“先生,我家实在亏欠你和岳芝将军良多。”

    慕容雅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只手罢了,它反而让我确认那日的记忆没有出错,我捞出钥匙打开了笼子,你父皇出来了,你大伯却还躺在里边,我进去请他出来,却发现一把匕首……”

    他指了指萧景行手中那把黑色的匕首,说道:“就是我送你的这一把,这把匕首插在你大伯的胸口处。”

    萧景行骇然:“他、他不是病死……”

    慕容雅博摇头:“不是,所以我今天要问——”

    他忽然转头盯着宣和帝,脸上全部的神情收成凝肃,那一身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被一种凛然的杀意所替代,天空似有剧烈的雷电轰鸣,他问:“宣和!昭武太子是不是你杀的?!”

    一句话震慑人心,在场之人莫不骇然。

    宣和帝那双深陷进去的眼珠忽而涌现一股恐惧,即便他藏在阴影之中,也遮掩不住内心的情绪。

    “哈哈,哈哈哈哈……”

    他纵声狂笑起来,很难想象他那瘦弱枯槁的躯体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笑得整个帐篷似乎都在簌簌抖动,倏然间,笑声暂歇,换成直勾勾的凶光,“慕容雅博——!”

    慕容雅博无所畏惧,反而大喝一声:“你敢说不是你杀的!”

    宣和帝整个顿住,他的怒意在慕容雅博面前没法得到张扬,慕容雅博指着萧景行手中的匕首质问他,“谁给你的刀?金骨太玄?哥舒夜?还是穆如山阙?!我不知燎人还是不知你?!”

    宣和帝无言以对,萧景行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他,问他:“父皇,先生所言,先生所言……”

    萧景行没有问下去,可能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慕容雅博跟他说:“殿下,这样的君父配不上你的仁孝,他屡屡向燎人称臣,不惜把大宁江山也送出去,只因燎人握着他杀兄夺位的把柄,他才是最大的通燎罪人,他不是你的父亲,他是必须由你来审判的罪犯。”

    萧景行感觉天旋地转,全身脱力,踉跄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藏在阴暗之中的宣和帝维持着他帝王最后的权威。

    “慕容雅博!”

    宣和帝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他身旁的赵会几乎在同一时间摔碎了一只茶杯,摔杯为号,霎时间,营帐后方竟然跳出了一批骁骑卫,不由分说,直接抽刀往慕容雅博这边杀过来。

    白靖文:“……”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裴定方等武将见状,纷纷出手要护住慕容雅博,只是在这个时候,萧景行当先一步护在慕容雅博面前,向那群骁骑卫还有宣和帝大喝道:“够了!”

    到底是皇太子,那些骁骑卫敢杀慕容雅博却不敢动他分毫,停下来看向宣和帝请求意见,萧景行质问宣和帝:“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宣和帝眼神一冷,“逆子!”

    白靖文感觉不对劲,喊了声:“殿下小心!”

    萧景行不解其意,慕容雅博反应却快,果断将萧景行拉开,同一时间,他们身后那两个燎国使臣应声倒地,嘴里即刻吐出泡沫似的黑血!原来,宣和帝竟然从御案之下抽出了一把暗弩,毫不犹豫扣动扳机连发两箭,若非白靖文提醒,他是要把萧景行和慕容雅博一并射杀!

    虎毒不食子!

    这一惊变直接使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慕容雅博回头向宣和帝怒目圆瞪,萧景行将视线从那两个被射杀的燎国使臣身上收回来,他表情木讷,嘴唇苍白,但并非害怕,而是失去了最后一丝信仰,宣和帝要杀了他!

    他父亲要杀了他。

    多年以来,他深信不疑的父慈子孝、忠义仁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原来,父亲为了遮掩罪行,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的儿子。

    原来,他的父亲为了遮掩罪行,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他的父亲杀兄夺位,不惜以祖宗基业和大宁江山跟燎人讨好。

    他是这种人的儿子。

    他想起嘉烈太后,想起庆宁姑姑,想起慕容雅博和白靖文这些铮铮忠臣,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不配,不配做嘉烈太后的儿子,不配做庆宁姑姑的兄长,不配做大宁忠臣的君主。

    种种情绪翻涌碰撞,他的信仰崩塌,他的心灵支离破碎,那股绝望和愤怒令他“觉醒”,审判!眼前的这个人必须由他亲自审判,他握紧手中匕首,猛然撞开慕容雅博,直接扬起匕首冲向宣和帝!

    慕容雅博猝不及防,当一个人在绝望中觉醒,那股冲动是谁都不能阻挡的,慕容雅博只能大喊:“景行——!”

    他伸手去拉已然来不及,念头电转,向宣和帝大喊:“住手!他是你儿——!”

    宣和帝扣动了扳机。

    一支暗|箭射入萧景行的胸腔。

    噗一声闷响,发出金属利物揳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萧景行随即倒在地上,嘴里吐出泡沫似的黑血,暗箭喂有剧毒!

    白靖文见状,全身血液凝固,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扩散出来,这种症状他见过,当初在京城和萧庆宁追逐杀手时,那杀手被灭口也是中了这种喂毒的暗箭,一种恐怖感在他心里涌出来。

    慕容雅博返身扑上去抱住萧景行,萧景行一边口吐黑血,一边看着慕容雅博,艰难喘气道:“先、先生,快走 ,快走……”

    慕容雅博完全失去了风度,但他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撕扯嗓子大吼道:“叫军医!叫军医——!”

    没有军医,只有他歇斯底里的嘶吼,而在此时,宣和帝的暗|弩再次对准了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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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5、预谋

    白靖文一直在盯着宣和帝那把暗|弩, 他果断从武将队列之中冲出,一脚踢向将宣和帝前面的御案,“笃笃”两声闷响, 宣和帝再次射向慕容雅博的毒箭被御案挡下,宣和帝发现竟然是白靖文, 怒骂道:“忘恩负义的下贱东西!”

    白靖文:“……”

    不过他是宣和帝钦点的状元, 天子门生,宣和帝骂他忘恩负义倒合乎情理, 但白靖文没理他,将御案拖过来当做盾牌用, 全面挡住慕容雅博, 此时, 姜明允、林少游以及裴定方等武将都反应过来, 纷纷出手上前守护慕容雅博,宣和帝见状,发动了他的预谋。

    他大喊道:“慕容雅博射杀太子谋反逼宫, 擒杀者封万户侯!”

    白靖文暗叫糟糕,在对付忠臣的手段上, 宣和帝绝不昏庸, 反而智计百出!

    他这么一喊,下方的文臣、骁骑卫包括一些武将, 当即对慕容雅博目露凶光, 赵会手底下的骁骑卫继续举刀杀来, 裴定方等人苦于进入行在大营时都卸了兵器, 也没想到宣和帝竟然在营中暗藏杀手, 现在又被宣和帝占据了道义上的高点, 在此处动武不明智, 只会坐实他们射杀太子谋反逼宫的罪名。

    危急之下,裴定方迅速做出决断,与他两个部将一起帮白靖文抬起那张长方形的御案,尽全力向那群骁骑卫砸过去,随即向白靖文道:“往我中军大营走!”

    都府中军都是他的兵马,能护他们周全,白靖文了然其意,只得将萧景行留下,和姜明允、林少游强行将慕容雅博拉起,直接冲出行在大营,这时,一直跟在慕容雅博身旁的上官妙弈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他不说话,就看着慕容雅博,白靖文知道这孩子的心性,便说:“皇帝要杀你主人,我们送他走。”

    上官妙弈什么都不说,提剑便往大营门口冲,将追出来的骁骑卫一招放倒,给随裴定方等人争取了取回兵器的时间,随后,他们继续往裴定方的中军大营撤退。

    这一惊变实在太过剧烈,便连慕容雅博都没有预料,但谁又能预料?

    谁能想到堂堂大宁皇帝会随身携带暗器?谁能想到宣和帝会亲手射杀自己的儿子?

    实际上宣和帝这种人早已病入膏肓,他的灵魂无可救药,并非一个正常的人,他是一团披着帝皇之名的溃烂血肉。

    然而白靖文已无暇去分析宣和帝的病态心理,他只顾带着慕容雅博往裴定方的中军大营走,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柔弱”,慕容雅博的手仿若无骨,整个人失去了生存的气力,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似失去了全部的生机,萧景行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心里的痛苦和懊悔作用在他身上,将他变成了呆滞的躯壳。

    白靖文不能感同身受,但可以理解。

    对慕容雅博来说,他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扶持萧景行上位,甚至在极大的意义上来说,他和岳芝把大宁的将来都压在了萧景行身上,萧景行是他们不惜以死守护的希望,是他们呵护多年的灯火,在最后一刻,灯火被黑暗扑灭了。

    宣和帝就是扑灭灯火的黑暗。

    皇帝的权威实在太大,行在大营的骁骑卫冲出来之后,赵会和秦高这些人煽风点火,一边追逐一边大喊:“慕容雅博射杀太子!皇上有命,擒杀者封万户侯!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一时间,大营附近的守军和不明所以的将臣全部警惕起来,原本归属萧景行统领的京卫禁军纷纷往慕容雅博这边围上来,所幸白靖文在京卫营已有相当威望,他怒喝道:“赵会毒杀太子挟持皇上,护驾!护驾!”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了解“皇帝”两个字在这些禁卫心中的分量,如果他争辩说是宣和帝射杀太子,让这些禁卫将矛头对向宣和帝,这些禁卫大概率不会相信,但他说是赵会所为,还加上“护驾”二字,反而使得自己过来成了保护皇帝的正义方,这些禁卫便纷纷往赵会那边涌过去,与提刀冲来的骁骑卫迎面撞上,阻拦了骁骑卫的追杀。

    但这只是为白靖文等人争取到了暂时的逃跑机会,因为宣和帝营中很快传出诛杀慕容雅博的旨意,萧景行已死,京卫营禁军仍是以宣和帝之命是从,加上赵会手中的骁骑卫,张泰的前军以及不明就里的其他卫军,一时间,整个大营超过半数的兵马都将矛头对准了慕容雅博。

    所幸,危急之时,萧庆宁第一个赶了过来。

    她听闻大营这边的骚动便有所警觉,当即带上官妙云过来,远远看见白靖文在前开道,姜明允和林少游扶着慕容雅博,裴定方、上官妙弈与一众武将断后,与后边追上来的骁骑卫和京卫禁军边打边退,萧庆宁即刻向右边一人吩咐道:“让沈玄和左胜把人都带过来,阿云,我们上去帮忙。”

    上官妙云一马当先冲了上去,萧庆宁随即赶到,成功与白靖文会合,她也听闻了赵会和秦高那些人的呼喊,便问白靖文:“到底怎么回事?”

    白靖文对萧庆宁没有隐瞒,直言道:“你皇兄杀了太子。”

    萧庆宁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你、你说什么?!”

    白靖文:“事情已经发生,你不接受也得接受,太子尸首就在大营之中,他们反咬是慕容雅博所为,京卫禁军和其他卫军不明所以,都要拿慕容雅博的人头。”

    萧庆宁看向慕容雅博,发现慕容雅博此时已是“哀毁骨立”,全然没了生气,与活死人无异,她了解慕容雅博,若非萧景行已死,这偌大的军营,谁能将他变成这样?

    她咬了咬牙,愤怒道:“我去杀了他!”

    白靖文赶紧将她拦住,“他连亲生儿子都敢杀,你去了他也……他早就杀过你了!”

    萧庆宁顿住,瞪大了眼睛,再问:“你说什么?”

    白靖文一边拉着萧庆宁往中军大营方向走,一边说出了他的推论。

    他和萧庆宁调查翰林院失火案时,先是有一个杀手被灭口,随即又有杀手趁机暗杀萧庆宁,那两个杀手使用的暗|弩跟宣和帝刚才用的那把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他们使用的暗|箭都喂了同一种剧毒,一旦射中目标,目标吐血既死,那个被灭口的杀手中箭后吐出的是泡沫状黑血,萧景行刚才吐出的也是黑血,白靖文不会记错,两人中箭后进入的濒死状态完全相同。

    “还有——”

    白靖文继续说道:“烧翰林院用的是白磷,我当时说只有炼丹方士才能造出来,裴纶查遍了京城内外的道观庙宇都没有找到线索,那是因为白磷就在皇宫里,你皇兄整日跟一群方士修道炼丹,他才是最大的炼丹方士。”

    萧庆宁感觉之前很多支离破碎的线索,终于串成了一根完整的线。

    白靖文说道:“还有给燎人送的盐铁,赵会和秦高也是听命行事,背后的人还是他,要抢你内务库的人大概率也是他,否则赵会和秦高不可能从京城到幽州一手遮天。”

    萧庆宁压住心中的愤懑、屈辱和激荡,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白靖文看了眼身后的慕容雅博,说道:“他当年在燎人军中杀了昭武太子,慕容雅博当众把这个秘密揭开,他要杀人灭口。”

    萧庆宁如坠深渊,白靖文分析道:“应该是金骨太玄和哥舒夜那些人看破了他内心软弱,逼迫他杀了昭武太子以此要挟,他自己也种下了心魔,所以这么多年一边对燎人予取予求,一边修道炼丹祈求长生,他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萧庆宁握紧了手中长剑,她觉得不值,她为嘉烈太后感到不值,为萧景行感到不值,也为自己感到不值,但她现在不能冲动,她抓紧了白靖文的手,说道:“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白靖文:“……”

    此时,沈玄和左胜及时带人赶到,京卫营部分将领和士兵,特别是从上游大坝那边撤回来的,都听从白靖文的命令,他们当即向裴定方和上官妙云姐弟那边增援,拦住了追上来的骁骑卫和各部卫军。

    裴定方在都府中军有绝对的权威,营中将士收到他的命令,将白靖文等人接应了进去,裴定方亲自担任指挥,在中军营阵地前组织兵马摆开阵型,正面迎敌。

    进了裴定方的大营,姜明允和林少游扶慕容雅博坐下,慕容雅博却像瘫软一般贴在椅子上,整个人是无限的失魂落魄,他这样使得白靖文也无所适从,只得让萧庆宁去说,慕容雅博低眉垂首,依次说了两句话。

    “对不起。”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说罢,他用双手抱着头,极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他这样一个人,在此刻脆弱到了极点。

    萧庆宁尊重他,不再问他,而是向姜明允和林少游道:“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他。”

    又转向白靖文,眼带杀意,说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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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6、追击

    萧庆宁将白靖文带出中军大营, 直接找到沈玄和左胜。

    “把你们的人叫过来,阿云,你把阿弈也叫过来, 马上去——”

    她眼中泛起一阵森寒,向白靖文道:“我要亲自去找他。”

    现在双方的兵马都聚在中军大营前门, 白靖文思索后。说道:“我们从后营出去, 绕道去行在大营,但中途尽量不要跟守军起冲突, 他们要杀的是慕容雅博,你仍是大宁长公主, 其他的事见了宣和再说。”

    他是担心萧庆宁被愤怒冲昏头脑, 把所有阻拦她的人都当敌人。

    萧庆宁道:“见他之前我听你的, 见他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管。”

    白靖文:“……”

    他第一次感觉到萧庆宁全身翻涌着一股杀意, 仿佛是可以触摸的浓烈。

    白靖文问她:“你是不是事前就知道……”

    萧庆宁道:“我知道他想要内务库,知道他跟燎人私下有勾连,但不知道他要杀我, 不知道他要杀景行,也不知道昭武皇兄死在他手里。”

    白靖文:“那就是燎人控制了他, 难怪哥舒夜说就算我们炸了大坝也没有赢面, 宣和为了讨好撩人已经不讲底线。”

    实际上,白靖文猜对了一部分, 但没有猜到更没有底线的部分。

    当年, 还是亲王的宣和帝与昭武太子一同被燎人俘虏, 哥舒夜倒是向燎太|祖金骨太玄详细分析了宣和帝与昭武太子的品行, 哥舒夜认为不能放昭武太子回大宁继承帝位, 应该把宣和帝放回去, 甚至扶持其上位, 金骨太玄接受了他的提议,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慕容雅博来交换俘虏之前,宣和帝收到了三太子金骨狼突被岳芝斩首的消息,他认为他和昭武太子一定要血债血偿,燎人不会放过他们,他不想死。

    他提前向昭武太子下手,用的就是慕容雅博捡回来送给萧景行的那把匕首,一刀插入了昭武太子的胸腔。

    故此,并非燎人逼迫,而是宣和帝主动选择,他这么做了之后,心魔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沦为了燎人的奴隶,十数年间,为了逃避,他一边议和一边修道炼丹,祈求长生不死,所做种种,皆有因由。

    而别说白靖文,这其中的蹊跷,便连慕容雅博也不知道,知情者也只有燎|□□和哥舒夜等少有的几个燎国中枢极勒烈,这就是为什么堂堂大宁皇帝会堕落至此的原因,他自己心里就有鬼,为了活命,他没有任何底线,什么父父子子兄友弟恭,什么祖宗基业万里江山,于他而言不过是活下去的筹码。

    至此,翰林院纵火案、暗杀萧庆宁、给燎人输送盐铁、心甘情愿来幽州参加会猎、慕容雅博和岳芝将计就计……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得到了解答。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再追究那些前尘旧事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得到答案的这一刻,白靖文并没有感觉轻松,更没有什么拨云见日的畅快感,他反而觉得凝重——人性何其复杂,人性有多复杂,人心就可以有多阴暗,人为了欲望会沦为无所不用其极的高级动物。

    “这是一个机会。”

    白靖文对萧庆宁说:“这就是你的机会。”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或许显得不近人情,但白靖文自有道理,萧景行已死,萧庆宁便没有任何顾虑了。

    萧庆宁没有回答,她知道白靖文说的是对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她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

    当沈玄和左胜把人带过来,她们即刻往中军大营后门方向走,由于此时宁军发生割裂对立的两部分兵马都在前门对峙,所有兵马不断涌向前门,后门这边已经完全空了。

    白靖文等人顺利出营,从白浪河边绕道往宣和帝的行在大营进发。

    此时,行在大营这边倒有些守卫,不过白靖文借着萧庆宁长公主的名号前来护驾,一路便也畅通无阻,顺利抵达行在大营之前的空地,萧庆宁让沈玄和左胜带人留守,上官妙云姐弟先进去探路,随后,她和白靖文依次进入。

    行在大营之中已然空空如也,可怜地上却还躺着萧景行的尸首,他死不瞑目,身上已有许多踩踏的痕迹,显然是宣和帝走得匆忙,没有命人将他收敛。

    萧庆宁握拳咬唇,蹲下来帮萧景行合上双眼,随即脱下自己的战袍给萧景行盖上,这一刻她是应该悲恸的,别的不说,在宣和帝所有儿女之中,唯有萧景行真心将她当做姑姑看待,也唯有萧景行尊重她、理解她甚至在内务库事务上支持她,在她眼中,萧景行也是唯一可以取代宣和帝的君主。

    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悲恸,她也没有时间嚎啕大哭,她反而应该冷静。

    她起身走出行在大营门口,吩咐沈玄:“派几个人把景行的尸首送去中军大营,交给慕容雅博。”

    又道:“你们都跟我走,从现在开始我只做一件事,追上宣和,亲手把他杀了。”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感情,没有怒没有恨,反而异常平静,因为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她是不需要用情绪表达出来的,她只要去做,只要达成目标。

    众人迅速行动,在大营周边搜索,很快抓到了几个滞留的文臣,逼问之下得知,宣和帝在赵会、秦高和张泰那些人的掩护下,竟然往北边逃跑了。

    北边意味着向燎国逃窜。

    白靖文很快想通了里边的逻辑,宣和帝心知山海郡是岳芝的地盘,就算他有皇帝权威也不敢轻易冒险,但如果逃去燎国就不一样,燎人巴不得他继续当大宁皇帝,只要他条件给的足够,燎人出动大军送他回京也并非没有可能。

    白靖文提醒萧庆宁:“赶紧找马,我们先去追,有多少人就去多少人,通知裴定方,平定内乱之后迅速跟我们会合。”

    不用萧庆宁下令,沈玄和左胜当即命人去办,很快找来数十匹马,他们当先上马去追。

    出了行在大营大门,前方一片白雪茫茫,好在早已雪停,雪地上的马蹄印没有被覆盖,他们循着马蹄和脚印追踪,北边仍是蒙州地界,就是白靖文等人原先所在的上游大坝方向,基本都是平地,极目远眺,一望千里,他们追出不远,便看到雪地尽头一串稀稀落落的黑点,正是掩护宣和帝所在的队伍。

    虽说萧庆宁下定了追杀的决心,但白靖文也要根据实际情况采取行动,他们这里满打满算不到五十人,即便有上官妙云姐弟和沈玄、左胜这些好手,可宣和帝已经抛下了那些行在大臣,跟在他身边的是赵会、秦高和张泰这些人,那就意味着他们身边的都是骁骑卫和都府前军。

    左胜有最丰富的军旅经验,他眺望远处的部队,再看地上的马蹄做出判断:“不会少于两百人。”

    沈玄道:“骁骑卫指挥使是赵会心腹,这个人我可以对付。”

    萧庆宁道:“赵会这人深藏不漏,阿云和阿弈来对付他,左胜——”

    左胜:“属下在。”

    萧庆宁:“骁骑卫让沈玄来,张泰和他的前军由你负责。”

    左胜领命,萧庆宁转向白靖文:“剩下的我们来。”

    剩下的也就只有宣和帝本人了。

    不过这件事并不好办,宣和帝外战外行,内斗内行,他如此惜命,所挑护卫都是精锐,赵会那一群骁骑卫个个都是好手,其实当初在京城杀人灭口以及暗杀萧庆宁的杀手就是宣和帝让赵会搜罗的骁骑卫死士,所以后来裴纶和萧景行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那些死士的任何线索。

    是以,白靖文等人追近,前方早有戒备,那些骁骑卫手上都装有袖箭,便摆好阵型,一轮又一轮往白靖文等人这边射过来,沈玄见状,当即命人反击,而萧庆宁也是迅速做出了应对:“照刚才说的散开分三路走,宁可慢一点也要保证安全,他们没我们跑得快。”

    这无疑是正确决定,宣和帝多年沉迷于修道炼丹,骑术早已生疏,为了避免坠马,整个队伍不得不放缓速度迁就他,因此当萧庆宁等人分开成三路,亦即沈玄和骁骑卫一路,左胜和蒙州老兵一路,萧庆宁、白靖文、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一路,三路绕道,很快便拉近了距离。

    当沈玄带人冲杀骁骑卫,左胜带人攻击张泰的前军,宣和帝的队伍不断分出人来进行反攻、断后,追击战开始拉长战线,当沈玄拖住了骁骑卫,左胜拖住了张泰的前军,白靖文四人并不着急,而是拉开距离绕开战场,死死锁定宣和帝。

    随着他们后续部队陆续增援,宣和帝左右的护卫越打越少,最后几乎只剩赵会、秦高等零散几人,萧庆宁判断时机已到,便果断勒转缰绳,和白靖文三人向宣和帝本人冲上去。

    雪中追逐,宣和帝到底输在自己的体能之上,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快速解决了仅剩的几个骁骑卫,宣和帝身边便只剩赵会和秦高两人。

    而正如萧庆宁所言,赵会此人深藏不露,他才是宣和帝身边的第一护卫,当他看到上官妙云姐弟逼近,与秦高忽然出手,他们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竟将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姐弟打退。

    上官妙云退回萧庆宁和白靖文身边,她盯着赵会和秦高,追问道:“你们两个是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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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7、我来杀

    岂止是燎人, 赵会和秦高本来就是燎|□□金骨太玄安插在宣和帝身边的眼线。

    这些年,燎人跟宣和帝之间的联络都是通过赵会和秦高实现,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能不动声色从萧庆宁手中抢夺了内务库京城到幽州的控制权?后面就是宣和帝跟燎人共同运作的结果, 慕容雅博当初跟白靖文赵会和秦高说背后还有燎国庙堂的人,就是他早就看穿了赵会和秦高这些人的底细。

    然而此时已没有时间深究那些琐碎, 赵会和秦高既然已经真人露相, 白靖文和萧庆宁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们联合上官妙云姐弟共同出手,赵会和秦高两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被压退,而萧庆宁的目标一直是宣和帝, 她找准时间, 和白靖文对了个眼神, 两人一剑接下赵会和秦高的攻击, 借力拉开距离,萧庆宁便道:“阿云阿弈,拖住他们!”

    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姐弟即刻挡在她们面前, 萧庆宁跟白靖文低沉道:“追。”

    两人再次上马,直追前面单骑出逃的宣和帝。

    宣和帝看见萧庆宁和白靖文追近, 故技重施向后发出袖箭, 萧庆宁挥剑挡下,这些暗箭引得萧庆宁阵阵心凉, 因为毕竟是亲生兄妹, 这么多年, 宣和帝对她至少在表面上还算不错, 内务库、公主府、咸安宫都舍得给她, 她也遵从嘉烈皇后的遗愿兢兢业业打理内务库, 相当于帮宣和帝打理私人财政, 但越是如此萧庆宁便越是心凉,甚至于愤怒,她彻底看清了宣和帝这个人。

    萧景行是他的。

    昭武太子也是他杀的。

    现在又轮到萧庆宁自己。

    萧庆宁摸向马鞍后头挂着的绳索,自己抓住一头,将另一头抛给白靖文。

    白靖文接住绳子,与萧庆宁拉开距离,两人加速追赶,从左右追上宣和帝,随后将绳子往前一抛,恰好从宣和帝头顶越过,落下时勾住宣和帝的脖子,两人用力往后一扯,直接将宣和帝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宣和帝掉到雪地上,但他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去追他的马,萧庆宁从马背上跳下来落到他身前,一脚将他踹翻,宣和帝倒在地上,又想往后跑,白靖文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宣和帝前后看了眼,死不悔改,握住手中袖箭对准萧庆宁,却被萧庆宁一剑挑上来,将他的暗|弩连同衣袖直接划破,甩出三丈之外。

    宣和帝终于开始呵呵喘气,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他说:“庆宁,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母后辅佐我,你不能杀我!”

    萧庆宁问他:“皇长兄是不是你杀的?”

    宣和帝艰难咽了一口唾沫,萧庆宁眼神一冷,大吼道:“是不是你杀的?!”

    宣和帝打了一个寒颤,但他反而凶狠起来,他说:“不是我杀他!是他!是他甘愿为我死!他说让我活下去,是他让我活下去。”

    萧庆宁嘶吼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宣和帝怔住,颤抖嘴唇,说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没错,我没错……”

    萧庆宁:“景行呢?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

    宣和帝:“他帮慕容雅博,帮外人说话,坏我大事,我是他父皇,我——”

    他抬头看萧庆宁,坚定道:“我要他死他就得死!我又不止他一个儿子。”

    萧庆宁往后一顿,一股凉气吸入心间,她发现眼前这个人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了,是如此陌生,半晌之后,她说:“你该死。”

    她握紧了手中长剑,一步步向宣和帝逼近。

    宣和帝看到了这个细节,他对死无比敏感,瘫软倒在雪地上,双腿挣扎着将自己往后推,但身后积雪越来越重,他很快被萧庆宁追上,他左右四顾,先是喊:“救驾!赵会,救驾!”

    白靖文:“……”

    赵会自然没来,宣和帝不断舔舐他干枯的嘴唇,呼呼喘气,仰头向萧庆宁说道:庆宁,我是你兄长,我是你兄长,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萧庆宁眼神冷漠,这时候,她反而平复了下来:“景行还是你儿子。”

    宣和帝整个人一怔,随后我改成向萧庆宁下跪,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金色袋子,双手俸给萧庆宁,他说:“我退位,我不当皇帝,传国玉玺给你,你让我去燎国,金骨乌虎会给我封王!我终生不再踏入大宁一步。”

    萧庆宁无言以对。

    她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她长兄,但也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或许当权力的外皮被剥夺下来之后,人们就会露出卑琐的本相。

    萧庆宁冷笑了一下,无奈、讽刺、痛苦……全部的情绪糅合成了这一个冷笑。

    她说:“我替父皇、母后、皇长兄、景行、替被你诛杀的忠臣良将,替大宁百姓——”

    艰难咽出两个字,“杀你。”

    宣和帝又要跑,但转头便看见了白靖文,他灵光一动,抱住白靖文的脚,说道:“礼部尚书!左右丞相!随便你选,我给你封侯,给你封异姓王!杀了她!帮朕杀了她!”

    白靖文:“……”

    宣和帝道:“传国玉玺也是你的!”

    白靖文不为所动,萧庆宁步步紧逼,宣和帝左看右看,无路可逃,他竟然开始哭了。

    呜呜地哭。

    看着萧庆宁哭,看着白靖文哭,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萧庆宁还是举起了剑,白靖文却拦住了她。

    白靖文把宣和帝手中的传国玉玺取走,将玉玺递给萧庆宁,说道:“你不能杀他。”

    宣和帝哭中带笑,说道:“对对,不能杀我,哈哈,不能杀我。”

    白靖文道:“我来杀。”

    萧庆宁:“……”

    白靖文:“左王右崔还在京城,端亲王监国,你要上位就不能亲手杀他,一旦杀了他,法理道统上说不过去,而且你们还是兄妹,这传国玉玺只是一个象征,人心的臣服才至关重要,你不能有污点,让我来。”

    说罢,他不等萧庆宁回答,说道:“你闭眼。”

    萧庆宁:“我看着。”

    宣和帝听闻,放开白靖文的双腿,开始在雪地倒退爬行。

    白靖文向前一步踩住他的膝盖,宣和帝不断扭动身体,面容已经扭曲,下|体流出腥臭的尿液,像一只待宰的牲口。

    他挣扎时,怀中掉出一瓶仙丹,仙丹散落雪,像是在盐里撒了芝麻。

    他赶紧捧起仙丹,带着一把雪塞入口中,说道:“有仙丹!吃了仙丹朕便不会死,不会死——”

    白靖文挥动长剑划向他的咽喉,剑刃过处,皮开肉绽,划破了宣和帝的喉咙,细小平整的伤口喷出滚烫的血液,在雪地上染出一大片不规则的殷红,宣和帝捂住他的咽喉,想用雪和仙丹来堵住,但他很快喘不上气,他浑身发抖,嘴里不断吟唱着重复的语句,听不真切,大约是“朕不会死”四个字。

    随着血液越流越多,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最终停止颤抖,躺在雪地上,归于宁静。

    白靖文没有负罪感,没有任何不适,这就像是他该履行的义务。

    萧庆宁也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波动,她反而觉得自己给了嘉烈太后、昭武太子、萧景行他们一个交代。

    白靖文收起长剑,躬身弯腰下来,合上宣和帝的双眼,用自己的外袍盖住他的尸首,算是给死者应有的尊重。

    他们身后,上官妙云和赵会那些人还在打,但随着沈玄和左胜他们赶来,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

    白靖文与萧庆宁并肩站立,看着前方战场和皑皑白雪。

    白靖文说道:“这一刻开始,你就要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了。”

    萧庆宁:“嗯。”

    白靖文:“如果你表明了要争帝位的态度,慕容雅博和岳芝会不会支持你?”

    萧庆宁:“不知道,但起码不会反对,因为他们肯定不会支持端亲王和皇后党。”

    白靖文:“那就好,你在京城有多少能动用的政治力量。”

    萧庆宁:“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与我私下有往来,他们账上的空缺很多是内务库帮忙填补,这两人人品也过得去。”

    白靖文点了点头,“文臣有可能拉拢就行,关键还是在兵权。”

    兵权就意味着要争取裴定方、陆安国和李良弼这些将领的支持,而论及兵权,萧庆宁说道:“都府后军会支持我。”

    五军都督府,前后左右中,这次就都府后军没来,后军常年驻守大宁南边州郡,大军极少北行,至于为什么都府后军会支持萧庆宁,白靖文先不问,他只要确定这条信息就行,他说:“最好不过,杀了赵会之后,让沈玄接管骁骑卫,然后用内务库出钱,让左胜尽可收拢蒙州、辽州、连州这些老兵充当你的私人卫军,你自己要有一支随时可以调用的军队,人数越多越好。”

    萧庆宁:“我会马上让他们办。”

    白靖文:“我和姜明允、林少游会帮你试探拉拢一些文臣,至于裴定方那些将领,我们可以先跟慕容雅表明态度,裴定方这些将领对慕容雅博和岳芝极为尊崇,要是慕容雅博点头,这事能成一半,另外……”

    白靖文呼出一口寒气,总结道:“你上位真正的对手不是端亲王也不是其他皇子,而是世俗人心,是自古以来,是让人们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就算你成功登基上位,这些问题也不会消失,再加上燎人这个大麻烦,他们再度南侵已成定局,内忧外困,很多事情要做……但这些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要你有心坚持下去,我会尽力帮你想办法。”

    其实萧庆宁自己的考虑和白靖文所说的差不多,但她任由白靖文去说,她想听白靖文把话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看白靖文,她看见白靖文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全心全意,只为了她,这一刻她承认自己分了心,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有理想型,白靖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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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8、帝位我要争

    前方战局很快明朗。

    因为宣和帝出逃, 行在大营那边失去了主心骨,赵会扇动的将士迅速被裴定方控制,他便亲自率领大部队往白靖文等人这边增援。

    随着裴定方大部援军到来, 双方胜负便再无悬念,张泰率领前军投降, 沈玄杀了骁骑卫指挥使, 其他跟随宣和帝的将领和文臣也都集体投降,上官妙云姐弟杀了秦高, 活捉了赵会。

    而考虑到裴定方是都府中军统帅,他的立场对萧庆宁来说至关重要, 白靖文便请裴定方单独过来谈话。

    白靖文直言道:“裴将军, 宣和是我亲手所杀, 与长公主无关。”

    裴定方瞧了眼地上的尸首, 说道:“此事与白殿魁亦无关,依我之见,是赵会与燎国暗探所为, 白殿魁和长公主带人救驾,拼死抢回了皇上尸骸, 当居首功。”

    白靖文:“……”

    到底是中军府主帅, 也是慕容雅博最信任的将领,裴定方政治反应和决策果断非常人所有, 经他这么说, 白靖文和萧庆宁都洗白了。

    萧庆宁反应也足够快, 顺着裴定方的话便说:“那赵会就不能留, 还有他手下的骁骑卫, 张泰也……”

    裴定方道:“张泰还不能杀, 前军兵符在他手里, 可将他以通敌之罪关押,不让他乱说话,等我控制前军之后再处置不迟。”

    萧庆宁:“好,另外有件事我想向将军请教。”

    裴定方:“长公主但说无妨。”

    萧庆宁:“现在这个局面,诸皇子之中端亲王便算第一顺位继承人,若他上位,你怎么看?”

    裴定方:“事关皇权大位,国家神器,末将一介武夫,并无看法。”

    萧庆宁:“我给你一个看法,一旦端亲王上位,皇后党掌权,大宁依然是主和派的天下,他们没有跟燎人对抗的能力和胆魄,我现在明确跟你说,那个皇位,我要争。”

    裴定方瞳孔一张,绕是他征战多年,早已波澜不惊,听闻萧庆宁此言也是一时语塞。

    萧庆宁继续说道:“我要是上位,封官许愿先不说,我只保证一条,从此之后大宁庙堂再无议和之臣,大宁与燎人结为死仇,除非有一方亡国灭种,否则战事绝不罢休。”

    裴定方虽然仍是不开口,但萧庆宁这番话足以扣动他的心弦,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和慕容雅博、岳芝就是志同道合之人,他煞费苦心帮慕容雅博完成幽州会猎,甚至不惜以死阻挡燎军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帮慕容雅博逼宫换帝,扶持萧景行上位,然后全面扭转大宁对燎人的议和政策,一改朝堂颓靡之势。

    现在萧景行已死,萧庆宁虽为女子身,但裴定方并非墨守成规的将领,若他如此顽固不化,也不会成为慕容雅博信任之人,现在萧庆宁对他坦诚相见,他思索之后,说道:“端亲王监国,左王右崔又在京城,燎人随时有可能南侵,内忧外困,我手握都府重兵,干系甚大,这件事不能自己做主,我得先问过慕容雅博。”

    萧庆宁:“好,但从这一刻起,由我统一负责行在大军,把宣和……把皇兄和景行的尸首护送回京,此间一切事宜需由我来决断。”

    她稍作停顿,把白靖文交给她的传国玉玺亮出来:“玉玺在我手上,我会写一份遗旨,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做,不会担责。”

    裴定方抱拳行了个军礼,“谨遵长公主谕命。”

    虽然没有得到裴定方确切的表态,但他起码没有反对,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有了裴定方支持,她们迅速清理战场,将张泰与一众文臣武将扣押,裴定方亲自斩了赵会,清理了赵会那些心腹,随后将宣和帝的尸首收敛,一致对外的说辞变成宣和帝死于赵会和燎国暗探之手,萧庆宁和白靖文冒死抢回尸首,这一场离奇的追逐便在皑皑大雪的覆盖之下宣告结束。

    回到大军驻扎的营地,这边的动乱已经被裴定方完全平定,行在大营基本恢复了正常,事情千头万绪,萧庆宁先去找慕容雅博。

    慕容雅博仍在中军大营,先前萧庆宁命人把萧景行的尸首送回此处,慕容雅博便跪在萧景行的尸首之前,似瘫软一般,仍是无尽的颓然失落与双目无神。

    萧庆宁让人把宣和帝的尸首也抬了进来,而后,除了白靖文和上官妙云姐弟,她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萧庆宁跪到慕容雅博身旁,说道:“事已至此,你再自责也没用,该做的事还是要做,错不在你,我可以给你自责的时间,但有一句话要先跟你讲清楚,你务必回答我。”

    慕容雅博没出声,萧庆宁继续道:“皇位我要争,你帮我。”

    慕容雅博空洞的眼神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他垂着头无人看见,不过不要紧,半晌之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回道:“好。”

    后面的白靖文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准备好了大段说辞,现在用不上了,慕容雅博比他想象中还要开明。

    慕容雅博道:“宣和大行的消息瞒不住,燎人会先通知京城让我们自己生乱,左王右崔不是自己人,他们会率先拥立端亲王,我们要迅速返回山海郡,提前发信让李良弼和陆安国到武陵府集合,夺位最重要的是兵权。”

    武陵府是山海郡府城,慕容雅博所言跟白靖文所说几乎一致,他们都认为兵权是重中之重。

    “兰树这几天也会返回武陵府,等他到了之后,你在武陵府主持一场议事,先取得裴定方他们的支持,然后整理兵马护送灵柩回京,文臣能争取到多少便争取多少,不能争取的也不要手软,左王右崔最麻烦,他们是最大的主和派,在你皇兄手底下经营多年,想要连根拔起得一步步来。”

    萧庆宁点了点头,但既然提及岳芝,萧庆宁便想到岳芝是从燎国炎都回来,那么燎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承诺如裴定方所言,除了内忧还有外困。

    “燎人那边怎么办?”

    慕容雅博道:“现在已经入冬,大雪数月之内不会消融,燎人不便行军,明年开春解冻之后才会有大战,让裴定方取代张泰接管前军,把燕州卫军全部调到通天阙,幽州防线让裴定方负责,山海郡兰树会管,朔方郡那边不用管,侯莫张崇跟燎人有深仇大恨,明年主战场还是在通天阙。”

    侯莫张崇是朔方郡都指挥使,手下有朔方郡数十个军卫所,也有数万兵马,他本来是草原上的滑族人,燎|□□金骨太玄在打大宁之前为了解决后顾之忧,对附近有威胁的大部族频繁发动战争,侯莫张崇父兄妻儿皆死于燎人刀下,族人十不存一,他便带着族人投了大宁,从武神关跟到通天阙,非但救过先帝,还是除了岳芝以外,少有的能跟燎人打正面的将领,通天阙攻防战结束之后,先帝把朔方郡交给了他。

    侯莫张崇这样的人不在乎谁当大宁皇帝,他只在乎谁能带他向燎人复仇。

    慕容雅博对燎人、宁军将领以及整体军情了然于胸,他早就做过考量和部署,只不过原来扶持萧景行变成了扶持萧庆宁,但换成了萧庆宁,他就要帮萧庆宁考虑得更多。

    “你的身份毕竟跟景行不同,登基阻力太大,一定要借用兵权做好兵变夺权的准备,年关之前必须稳定朝局,登基之后颁布国战诏书,动员全国军民一致对抗燎人,把矛盾放到燎人身上,这次我和兰树也没有回头路,燎人不会再打西凉,一定会发举国之兵先打我们,这是一场长达数年或者数十年的战争,我们要做好长远打算。”

    萧庆宁:“好,岳芝呢?岳芝能否接受我上位?”

    慕容雅博毫不犹豫道:“会。”

    萧庆宁暗松一口气,这样一来她至少有燕州和山海郡这两个基本盘了,慕容雅博和岳芝如果点头,裴定方也会表态,其他将领也大概率会支持她。

    “赵会已经死了,我们打算让沈玄接管骁骑卫,然后动用内务库的私钱,让左胜出面收拢三州一郡的老兵充当我的私人卫军。”

    慕容雅博默默点头,说道:“你和辨非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你们商量着办。”

    萧庆宁和白靖文都不言语,他们明显感觉到慕容雅博累了,那是一种心累。

    等了一会,却是慕容雅博先说道:“庆宁,景行因我而死,我是罪人,但我会留着有用之躯尽全力辅佐你,直至攻入炎都,诛灭燎国王族,到那时候我再自行请罪。”

    萧庆宁道:“你没罪,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慕容雅博把头垂下去,再不说话了。

    萧庆宁道了声:“节哀。”

    慕容雅博没有任何回应,跪在萧景行的尸首之前,寂落得像一个冰雕。

    萧庆宁不再打扰他,和白靖文退出大营,两人分头行动,萧庆宁直接去找裴定方,跟他说明了慕容雅博的态度,裴定方亲自去找慕容雅博求证,白靖文将姜明允、林少游、沈玄和左胜叫过来,说三件事。

    第一,沈玄接管骁骑卫。

    第二,左胜去收拢三州一郡的老兵,帮萧庆宁组建一支卫军。

    第三,回撤山海郡武陵府,在岳芝回来之前尽一切可能帮萧庆宁争取到尽量多的支持。

    待萧庆宁从裴定方那边得到肯定答复回来之后,她们就白靖文所说的三点做了商量和补充,她们心里有数之后,再让裴定方将营中的文臣武将全部聚集,由萧庆宁主持议事,正式宣布宣和帝和萧景行的死讯,并由萧庆宁临时接管行在大营,负责运送大行皇帝与太子遗体回京。

    萧庆宁有长公主这个身份,又得到了裴定方支持,座下多是白靖文这类心腹和其他主战派,文臣武将皆无人反对。

    诸事既定,大军开拔,正式返回山海郡,几乎在同一时间,白狼河对岸的燎军似有默契一般,也开始大规模撤军。

    至此,时隔十五年,大宁与燎国之间第一场战争到此结束,但这不是终结,这只是一个开端,它在酝酿下一场更为宏大的战争。

    ◉ 99、女子称帝

    山海郡是大宁东北的咽喉之地。

    它的东北方向是连州、辽州两个大州, 西北和蒙州接壤,西边是幽州,东边是大海, 西南方向就是燕州了。

    山海郡所在位置与地理形势决定了它的重要性,它的边线地形比通天阙更为复杂, 东北方向出去是相对平坦的连州和辽州, 而越是往南,往腹部方向走就是各种山河地貌, 这种地理环境让它成为扼守东北的门户,历朝历代借地建城, 光是在边陲便构筑了数十个易守难攻的关隘, 当年金骨太玄选择的进攻点是幽州通天阙而非山海郡, 其中就有地形方面的考量。

    而在山海郡众多的城池之中, 武陵府是最为著名的一座。

    它北面环山,南面傍水,是典型的易守难攻地形, 从北边山区进入武陵府只有一条山间大道可行。

    此时,武陵府也开始下雪了, 随着大雪的到来, 大量的宁军从四面八方向武陵府集结。

    这些军队驻扎在武陵府西郊,与百姓没有分毫叨扰, 而随着大军到来, 各种惊天消息也便在武陵府中率先传开——时隔十五年, 燎人再攻通天阙;岳芝将军率三万骑兵奇袭燎国炎都;宁军兵败白狼河……

    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一条自然是宣和帝与太子萧景行死于燎人之手, 长公主萧庆宁千里追逐, 从燎人手中夺回了皇帝与太子的尸骸。

    除此之外, 各种关于长公主萧庆宁的神化言论以武陵府为中心开始扩散, 俗气一些的是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英豪,夸张一些的是说她一人冲散百万兵,各种版本传到幽州、燕州,以至于在京城散播,毋庸置疑,这些都是白靖文和姜明允等人为萧庆宁造势的一些小把戏。

    真正让萧庆宁获得尊重的是这些天以来,她接管行在大营之后,迅速收拢了被燎军冲散的溃兵,整合了各个部队,严明军纪统一管理,成功带领大部队从蒙州边线撤回山海郡,在这个过程中,萧庆宁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和沈玄联手清理了骁骑卫中赵会的残留心腹,将沈玄推举为骁骑卫新一任统领,收编散落在附近各州郡的骁骑卫,得到了一支两千多人的暗卫队伍。

    第二,她让左胜从山海郡边线返回幽州大名府,将内务库财权尽数交付,再请裴定方用中军府的权限给了左胜三个卫军的编制,亦即左胜至多可以从宁国旧地,包括蒙州、连州、辽州和武关郡招揽三千卫军,记在中军府名下,实际由萧庆宁供给军饷,也由她直接掌管。

    如此算来,等左胜完成募兵过来与她们会合,即便不算散落在其他州郡和京城的骁骑卫,她手上也有五千人的直属部队了。

    当然,这点兵马对她来说只是拥有了一小部分实际军权而已,她真正要争取的是裴定方、李良弼和陆安国这些执掌一方大军的将领的支持,特别是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燕州和山海郡的实际掌控人,她已经在逐个争取,具体要等岳芝从蒙州回撤,召集文臣武将在武陵府军议之后才能出结果。

    除了军政,她在政治上也先发制人,她让白靖文带领文臣拟了一道诏书大告天下,正式宣布宣和帝与太子萧景行的死讯,特别点明宣和帝没有留下传位遗旨,但她并没有急于表明自己有意帝位,而是委婉指出大宁新帝之位的人选仍不确定。

    此外,她以长公主的名义另发一份诏书,表明她要为宣和帝与萧景行复仇的决心,宣布大宁与燎人进入国战状态,这也相当于表明了她是主战派的政治态度,如此一来,大宁各州郡的武将、尚有血性的仁人志士以及对朝廷议和政策多有不满的文臣不说直接倒向她,至少耳目一新,对她有了好感。

    在这两点上,宣和帝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大宁的传国玉玺并没有留给在京城监国的端亲王而是随身携带,最后顺其自然落在萧庆宁手中,加盖国玺之后,两份诏书便从武陵府传告天下。

    而后,萧庆宁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等岳芝带领燕州卫军回撤武陵府,等李良弼率领都府右军返回,等各个散落的部队完成集结。

    由于李良弼是从幽州边线撤军,慕容雅博提前为他规划好了撤退路线,他的先头部队首先抵达武陵府,裴纶终于跟白靖文等人会合,老天保佑,裴纶全须全尾,胳膊腿一样没缺,只是他武陵府之后去萧景行灵前大哭了一场,跟慕容雅博成为了沦落之人。

    而在李良弼的部队全部在武陵府之后,岳芝率领的燕州卫军也成功从蒙州与山海郡边线回归。

    他这一趟下来堪称军事传奇,孤身离开山海郡驻地,从燕州带三万人神不知鬼不觉绕过幽州北上,借道朔方直出蒙州西部,先是成功打掉燎人十数万部队的辎重,就地补充粮草之后直接挥师北上,穿越整个西蒙州,绕道武神关,最后奇袭燎国炎都。

    不过纵使如此,岳芝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带出去的三万燕州卫军回到武陵府时只剩一半人,这还是在他成功避过了从通天阙率军回撤阻击他的金骨乌虎、金骨阿隼那以及哥舒夜的部队的情况下,由此可见燎人凶悍如斯,燎军的战斗力仍是宁军难以企及。

    岳芝抵达武陵府之后,第一个去见的是慕容雅博,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一连数日跪在萧景行灵前的慕容雅博见过岳芝之后,终于肯站起来整理自己,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自信从容,不过眼里仍抹不去一缕伤痕罢了。

    岳芝抵达的第二日,萧庆宁召集全部的文臣武将在武陵府布政使衙门集合。

    萧庆宁持传国玉玺居上座,自北向南而望。

    文武左右分坐,文以慕容雅博为代表,武以裴定方、李良弼和岳芝为代表,在他们之下是白靖文、姜明允和林少游等一众主战派文臣,此外还有一批新面孔,一个是燕州布政使吕敦,一个是山海郡布政使孟弘宇,加上云梦知府、武陵知府以及一种众地方文官,这些文官都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绝对拥趸,也是大宁朝为数不多的主战派文臣。

    武将这边,中军府主帅裴定方、右军主帅李良弼、加上燕州卫军都指挥使宋淳,裴定方、李良弼手下的一众部将,岳芝和宋淳手底下的一众副将,还有骁骑卫都指挥使沈玄,恢复了平北卫指挥使的职位,外加一个“三州军事统制”新头衔的左胜,也全部都是主战派武将。

    不过事情总归不能尽善尽美,都府左军主帅陆安国以“提防燎军去而复返”为由继续固守通天阙,只派了他的长子陆巡过来参加军议,但谁都知道金骨阿隼那进攻通天阙无果之后,已经和金骨乌虎、哥舒夜合兵一处去搜索岳芝了,现在大雪连天,燎军也是人,也需要后勤补给,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打通天阙。

    陆安国这么做显而易见,他不接受亲自出面支持萧庆宁登基称帝,也就是说萧庆宁失去了都府左军直接支持,但好在陆安国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因为如果他真的反对就不会派他儿子过来参加议事,所以这是他留的一个口子,可以看做他持中立态度。

    总的来说,以上这些人基本就是萧庆宁面对的班底了,能否争取到这些人的支持,这次军议将会正式得出一个结果,面对座下济济众人,萧庆宁不多废话,仍是直入主题。

    “时至今日,非但我们大宁,燎人也被推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但是我要说,下一次不是燎人南侵,而是我们北伐,燎人来打也好,不来打也罢,明年开春解冻,我们的大军一定集结通天阙,我对燎人的态度只有一个,要么他们身死国灭,要么我们亡国灭种,没有议和,没有商量的余地。”

    此话一出,座下众人千人千面,俱都藏不住激动,因为他们等待这番话实在太久太久了。

    萧庆宁继续说道:“战端一开即为国战,规模会空前庞大,时间或许会有数年甚至数十年不等,我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我敢说一点,如果我们胜了,你们会有载入大宁国史的功绩;如果我们败了,我萧庆宁第一个自刎殉国,绝不向燎人投降。”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一个白衣书生模样的文臣先站起来回话。

    “臣愿为殿下效死命,攘除奸凶,驱逐燎人,至死矣。”

    此话一出,裴纶、姜明允、林少游、沈玄、左胜等人纷纷附议,萧庆宁抬手让他们先打住,随后说道:“燎人凶蛮,单论军力或超数倍于我大宁,若非倾举国之力上下一心,君臣百姓抱必死之志,我实在想不到如何跟燎人角力,然而朝廷十数年议和,主和派大臣久居庙堂,势力盘根错节,为向燎人献媚,重文抑武已到自毁根基的地步,我们的敌人非但在外,还有自己人,想要彻底扭转朝堂风向,带领臣民一致对外,唯有主战新君上位,太子薨逝之后,必然是端亲王和皇后党主政,可他们一旦上位,向燎人请和只会有过无及,今天召集诸位到这里,我也不卖关子——”

    “我不同意端亲王继位,不能看大宁江山落到那种人手里,大宁也经不起、亦不能继续议和,现在传国玉玺在手我就不会轻易交出去,大宁帝位我要亲自去争,我也知自己是女子身,女子称帝闻所未闻,但国仇家恨在此,千难万难我也要试一试,我今天在这里把话挑明——愿意追随我回京夺位的,封官许愿先不说,明年一定带你们跟燎人开战;不愿追随者,现在可以走出这个门口,”

    话毕,她稍微缓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状态完全收敛起来,视线转向一旁的传国玉玺,静静等待人走人留。

    座下良久没有动静,萧庆宁问:“诸位可有话要讲?”

    依旧良久没有动静,萧庆宁道:“现在开始商议大军开拔及如何统制各军事宜,今晚犒赏三军,择日启程——”

    “回京。”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写完了,刚好一百章,但是作者没控制住,原本想的是最多一百章之前女主已经称帝了,但越写越长没控制住,而且中间还有好多东西没写出来,比如萧景行确实死得太草率,比如岳芝出场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很帅!……就先这样吧,后面看看能不能修改。接下来就是专属女主的下卷(大家有没有发现视角已经是女主的了,很神奇,一点突兀感都没有!),估计也是一百章左右,内容主要是如何稳固皇位、统一上下开始灭燎之战,男主不会消失,和女主有感情递进,他俩还那个了(羞羞)。谢谢大家的阅读,作者会更加努力写完的,如果您觉得还行,投点营养液外加什么雷的那就再好不过了。鞠躬~

    ◉ 100、宣和十五年

    宣和十五年冬, 大宁帝都,明京城。

    帝京今年入冬以来,十二月都过了一半, 第一场雪仍未见动静。

    京畿的百姓每年都会盼望入冬之后的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 越大越好, 大雪冻死藏在田地间的蛇虫鼠蚁,来年开了春, 积雪解冻化入泥土,播下去的种子才好茁壮抽芽, 预兆着新一年的好收成。

    这是典型的农耕民族的朴素愿望, 非但百姓期盼, 也从田间地头一直延伸到庙堂深宫里, 往年要是秋收之后天干地燥不下雨,入冬又迟迟未见雪来,百官就会为民请命, 上书皇帝亲自斋戒沐浴,与司天监的官员焚香祷告, 乞求上苍降雪, 若真下了雪,百官就会说是皇帝诚心感动上苍, 天降祥瑞。

    然而今年的京城, 别说等皇帝求雪, 便是连皇帝也没有了。

    北边早就传来宣和帝大行的讣告, 连皇太子也死于燎人之手, 长公主萧庆宁千里奔袭从燎人手中夺回尸骸的消息更是传遍了名京城, 随着大宁各州郡的高官要员与一众萧氏诸侯王陆续进京, 便是尚未迎回大行皇帝遗体,宫中以及京城勋贵之家早早挂了白,百官上朝皆着丧服,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凝重沉闷的气氛之中。

    不过在野心家看来,这一切反而令他们兴奋,因为一个皇帝的死去意味着另一个皇帝的新生,这是权力交接、朝代更迭的关键时期,可遇不可求。故此,表面的沉重之下早就暗浪翻涌,以中书左右丞相王延年和崔固安为首的文官,以皇后为首的外戚集团,加上各地前来服丧的诸侯王都在选择新帝人选,而因为端亲王萧景祐在宣和帝北行之前担任监国重责,皇太子萧景行一并死于燎人之手,端亲王便几乎成为了唯一一个新帝人选。

    早已有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上书请求端亲王登基称帝继承大统,但问题在于——第一,长公主萧庆宁已提前昭告天下,宣和帝并没有留下传位遗旨;第二,传国玉玺还在萧庆宁手中。

    “她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建极殿中,端亲王萧景祐将一封百里加急的文书重重拍在桌面,怒道:“催了一回不给,第二回也不给,这回还不给!本王看在父皇面上喊她一声姑姑,她以为自己是谁?再不识好歹,行!本王送她去跟燎人和亲!”

    说罢,萧景祐仍不解气,将那文书抓起来甩到地上,无怪他愤懑,得知宣和帝与太子薨逝的消息之后,萧景祐先是跟左右庆祝了一番,而后听从左王右崔的谏言,迅速派人向萧庆宁索要传国玉玺,但他的人接连去了三次都无功而返,事不过三,他该生气。

    下面的左丞相王延年和右丞相崔固安相视一眼,由崔固安出来回道:“殿下,臣听闻长公主回京除了护送大行皇帝与太子灵柩,还把裴定方的中军、李良弼的右军以及燕州、山海郡卫军一并带了过来,此番她久久不肯交回玉玺,志不在小,须得提前防范。”

    萧景祐一讷,问道:“她要干什么?难不成她——!”

    萧景祐做出顿悟状,说道:“本王听母后说景行的太子妃已有身孕!绝不能让她生出来!”

    王延年、崔固安:“……”即便相处多时,他们还是很难跟上萧景祐的脑回路。

    萧景祐却道:“一尸两命,一个不留!”

    左丞相王延年不得不开口了:“殿下,那是太子殿下的遗腹子,现在杀了,非但群臣心寒,百姓非议,在京诸侯王亦不会善罢甘休,如此对殿下反而不利。”

    萧景祐听罢略感为难,不过他脑瓜一亮又有了主意,先是比划了一个手刀,而后压低声音道:“母后那里有一种烈性落胎药,听说母猪吃了都怀不上崽,我们不杀她,就让她流产!”

    萧景祐自小受皇后教育,皇后擅长宫斗,整治后宫妃嫔很有一手,落胎药是她居家必备的良药,萧景祐耳濡目染、子承母业,别的没学会,这套东西倒完美继承了下来,遇到事情下意识会发挥他的家传绝学。

    崔固安强行忍住脾气,说道:“现在太子妃稍有不虞,责任都会算在殿下头上,殿下非但不能伤她,还要派人护她周全,防止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听崔固安这么说,萧景祐认为他绝妙的计策没法实施,大感可惜,瞬间闷闷不乐,说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萧庆宁不交玉玺本王能怎么办?”

    崔固安道:“不管交不交,她始终得回京,殿下应召见兵部尚书陈大人,趁裴定方不在提前控制北郊中军府大营,五城兵马司、京卫迎、宫廷禁卫、京畿卫军都要抓在殿下手里,另外以兵部名义召中州卫军往京城集结,待长公主回京,只许灵柩队伍进京,其余部队一律停在北郊兵营由我们的兵马监视,否则绝不开京城大门。”

    萧景祐道:“之前不是说了让你们去办吗?还问我干什么?”

    崔固安道:“朝廷自有法度,军权事关重大,老臣身为臣子,若无殿下不出面便是僭越,殿下……”

    萧景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那就把兵部的人叫来,快点的,本王还没用晚膳。”

    与此同时,萧庆宁早就率领大部队进入了中州地界,最多只有三日路程便可抵达帝京北郊,临近京城,萧庆宁这边也召集了一次议事。

    大营之中,萧庆宁居上座,文臣武将以慕容雅博和岳芝为代表分左右而坐。

    萧庆宁照旧直入主题。

    “抵达帝京在即,左王右崔必有防范,我的想法是先礼后兵,先找左王右崔谈一次,毕竟是京城重地,能避免兵灾则尽量避免,没必要牵连京城百姓。”

    慕容雅博正色道:“左王右崔明知端亲王并非明君也要辅佐,归根结底是舍不得手中权力,皇帝越是昏庸不作为,他们左右丞相便越稳当,若要先礼后兵,可以先允诺他们一些条件,至少留他们一份体面。”

    萧庆宁从善如流:“我可以亲自跟他们谈,但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若我登基,左王右崔必定去相,我大宁不需要这种浑水摸鱼的丞相,宣和在位多年,他们明知宣和与赵会、秦高这些人与燎人蝇营狗苟却不闻不问,不就想保持原状维持手中权力吗?议和之罪,他们不是元凶也是帮凶,要是这次他们还蛊惑京城军民阻拦我王师进京,那就不用再谈,我第一个拿他们的人头祭旗。”

    慕容雅博拱手道:“此为正理。”

    萧庆宁问他:“进京的诸侯王呢?他们都是皇族血裔,利益相关,必然不会同意我上位。”

    慕容雅博道:“诸侯王手中无兵,我们控制京城之后以守孝为名将他们留在皇陵,大势既定之后去留随意。”

    萧庆宁道:“有德高望重的诸侯王还是应该争取,到时你找说得上话的人先跟他们谈,实在谈不拢就圈到皇陵去。”

    慕容雅博微微颔首,其他文臣武将皆无异议,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已知萧庆宁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但具体做时总会留有分寸,最难的是她一定会坚守底线,比如就算跟左王右崔有所妥协,也会提前表明她的态度,绝不会因为左王右崔扶持她上位便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其他文臣的态度进京之后再说,但我不抱太大希望,他们怎么骂我都好,只要原来跟燎人没牵扯的,一律不予追究。”

    慕容雅博:“殿下宽仁。”

    萧庆宁:“接下来说军备,兵力上我们有优势,但前面说过能不打就不打,京城那边的将士百姓不是燎人而是我们的手足,裴将军——”

    裴定方拱手道:“末将在。”

    萧庆宁:“京城防卫你最熟悉,你先来讲具体情况,诸位将军细听,今天务必拿一个具体方略出来。”

    裴定方领命,他早有准备,京城附近的地形图与京城防卫舆图他早就了然于心,这些天单凭记忆画了一幅出来,此时萧庆宁问起,他让裴纶和上官妙弈把地图拉开,开始对众人开始进行讲解。

    “城外主要是我的中军营与京畿卫军,左王右崔还有可能调用中州卫军;城内是五城兵马司、京卫营以及皇城禁军,另外还有骁骑卫、京兆府巡逻以及诸衙门兵卫,诸位请看……”

    他逐一指示地图上的军事标注,上边是具体位置、人数等等信息,他说:“殿下和慕容平章既然认定左王右崔必有防范,兵部就一定会控制内城外城所有守军,我们想要做到兵不血刃,必须提前派人劝降,中军营我有把握,留守的将领我能说服,其他守军需要诸位将军各自应付。”

    岳芝不假思索道:“我负责京畿卫军。”

    李良弼道:“我去拦中州卫军。”

    随后,其他的将领也主动领取任务,比如沈玄负责京城中剩下的骁骑卫,裴纶负责京兆府和大理寺,左胜留在萧庆宁身边做预备队,哪里有需要他便带兵支援,而因为武将被打压多年,城中许多留守的将领本就不服从主和派,这时想要这些将领给他们卖命自然有难度,整体来说,在军事方面萧庆宁这边占有巨大优势。

    接下来就是商讨具体各军具体实施办法,这里边千头万绪牵扯甚广,一时半会讨论不出结果,萧庆宁看天色已晚,叫上官妙云过来耳语了一句,上官妙云点头会意,悄悄从大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她带着几个伙头兵送来了一大锅热粥,萧庆宁亲自过来舀在碗里,就近递给慕容雅博和岳芝等人。

    慕容雅博等人也不拒绝,众将领一边喝粥一边就着军事舆图进行商讨制定方略,外面寒风呼啸,大营之中灯火通明,一碗热粥或许不能决定这场军议的结果,但它足以展示萧庆宁和她营中诸将的一些品质,一种相处方式,日后的朝局走向,说是通过这碗粥体现一二也未为不可。

    作者有话说:

    今天高考!我表弟也高考!祝福他和看到这条消息的读者朋友们会的全会,蒙的全对!山河千里,前程璀璨。好激动,我也好想重新高考,哭泣~

    感谢在2022-06-06 13:51:33~2022-06-07 14:1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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