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艰难的决定
淮州原本是陆巡在练兵, 他和裴纶去通天阙执行防务之后,淮州的练兵场便交给了伏镇。
伏镇原是都府右军的都督同知,和向乘是同一品级的人物。
淮州在中州正南边, 负责大宁南部州郡的兵员操练,萧庆宁从西中州到淮州, 相当于绕了一个四分之一个圆圈。
淮州之地顾名思义有淮河流过, 分出的无数支流养育了两边千万百姓,历来是大宁朝的“二等富庶”之地, 相对西边的苍州、业州等州郡,在人口、土地和经济都更胜出一筹, 萧庆宁一路私访一路走下来, 淮州这边的百姓对她的态度也比较积极, 对与燎人开战也是普遍意愿, 而且因为萧庆宁清理了淮州的外戚集团,许世辅在这边又把大量的田地发给了百姓,这边的民心普遍在她身上。
待萧庆宁去到伏镇军中, 伏镇手上已有两万新军。
“月底可将一万兵先发往连州,末将这边日夜操练, 只待蒋尚书那边把新兵员征集过来, 末将这边多多益善。”
伏镇当年最高做到都府右军都督同知,原是李良弼的上司, 萧庆宁了解过伏镇这个人, 此人非但是个强烈主战派, 还是个狠人, 每战必身先士卒冲入敌军, 据说身上大大小小有数十处伤痕, 如今年近六十, 仍然是精神矍铄、威武不减,如果他长得俊俏一些,应该和岳芝是同一类型的将才。
萧庆宁当然也要问他的意见,问他和向乘那边同样的问题。
在这点上,伏镇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的观点比较激进,性格也比较直白。
“其他不说,如今民心士气皆在陛下身上,理应一鼓作气跟燎军死战,非是末将好战心切,而是战场上从没有万全之说,陛下忧虑无非是仓促征兵,开弓没有回头箭,可陛下试想,再拖几年我朝固然可以多做些准备,但这几年间,一定是燎军采取攻势,我军采取守势,消耗巨大且不说,军心士气一旦被消磨殆尽,到时即便兵马粮草多一些,战局却再没有今日举国敌忾之势,若陛下肯扩大征兵主动采取攻势,末将愿第一个当前锋。”
如果说向乘的态度是“顺势而为”,那么伏镇这里就是“破釜沉舟”,但他所说并非冲动,背后也是有道理的,再拖个几年确实可能会有更多的兵员和粮草,但这个过程中,西凉那边发生变化怎么办?连州那边发生变化又什么办?慕容雅博和岳芝现在是在走钢丝,他们再神,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直让他们在高强度的消耗中跟燎军对峙,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
萧庆宁自己也说北边州郡的百姓活不下去了。
再拖个几年,北边十室九空,想看人间地狱都没处找冤魂。
想到如此种种,萧庆宁向伏镇道:“伏都知所言,朕会仔细斟酌,如今伏都知与诸位将军在此练兵,朕也知屈才,朕跟你们透个底,今日练兵明日便是领兵,总有一日,朕会让你们带领你们练出来的兵到北边跟燎人角力,这不是大话,君无戏言。”
伏镇与诸将拱手道:“臣不敢,若能再跟燎人较长短,臣等必用死命!”
萧庆宁:“且等朕消息吧。”
如果说淮州之地是大宁“二等富庶”,那么江州、浙州和沪州这三个著名的东南沿海大州,自古以来便是商贸繁华之所,礼教乐化之地,“三州熟,天下足”说的就是这三州是天下粮仓,一等一的富庶所在。
不消说,这样的地方在人口和财赋这一项上从来拔得头筹,连京城和中州都难以企及。
这一处的练兵地定在浙州,是原都府中军右都督武温书负责练兵,此时,负责征兵的蒋琬也在武温书军中,这两位从萧庆宁父皇在位时便是受到倚重的将臣,他们的意见,萧庆宁当然也要听。
浙州的新军无论从军容军貌还是武器装备都比先前两处地方要好,据武温书汇报,他这边的新军已有三万,月底可送连州两万,年底之前再送三万,然而这不是萧庆宁所关心的问题,她更想从武温书和蒋琬这里得到明确的意见,明确到没有一丝犹豫。
“你们都收到消息了吧?你们认为是拖几年再打,还是现在就开始抓住连州的局势,直接跟燎人死战到底?不要囫囵话,要你们明确的意见,打还是守着再打,给朕答案。”
便是蒋琬和武温书猜到萧庆宁的来意,他们做了心理准备,也为萧庆宁如此直接的垂问而陷入暂时的愣怔,两人是相互看了一眼之后,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这才异口同声回道:“打!”
萧庆宁并无表态,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她们此时正在大名鼎鼎的严陵崖边,是当年大周丞相严陵带着幼帝投江的地方,往下一步便是百丈江水,极目望去,江水滔滔,水何澹澹,让人顿生豪迈。
蒋琬和武温书赶紧上前将萧庆宁拦住,说道:“崖高水急,陛下当心。”
萧庆宁不为所动,背负着手看向远处江面,背对着他们两个人,说道:“说你们支持打的理由。”
蒋琬的回答很简洁也很另类:“陛下该问不打的理由。”
这倒新奇,萧庆宁问道:“蒋尚书且说。”
蒋琬道:“臣,说不出。”
萧庆宁:“……”
那就是没有不打的理由,只能打,而蒋琬自然不会如此含糊,他拱手道:“陛下,若要理由可说千万条,慕容平章与岳元帅身在前线,他们给的理由便是最好的理由,臣现在只问一条,陛下是否信任此二人?”
萧庆宁道:“当然,若不信任,如何以军国大任全数委托?”
蒋琬道我:“臣放心了,臣的话到此为止。”
蒋琬的意思是一切遵从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意见,且要坚决相信。
萧庆宁沉默半晌,说道:“蒋尚书知人心。”
蒋琬垂首道:“陛下谬赞,臣惶恐。”
萧庆宁再看武温书,武温书说道:“说来惭愧,末将当年对慕容平章与岳元帅多有为难挑剔,现如今,末将愿为他二人作马前驱,他们指到哪儿,末将便打到哪儿。”
萧庆宁难得笑了下,说道:“武都督这份胸怀天下少有。”
武温书当年是都府中军的前三号人物,那时候慕容雅博和岳芝还是初出茅庐的“童子兵”,经历过武神关、通天阙、议和十五年,再到通天阙、到连州、到眼下,武温书早对慕容雅博和岳芝心悦诚服。
武温书回萧庆宁道:“末将不敢。”
萧庆宁收了笑意,说道:“马前驱委屈武都督这份雅量,到时朕会命你为元帅,独领御营新军,向乘和伏镇皆入你军中,此事你先放在心里,安心练兵,待朕回京之后,自有旨意。”
武温书先是一怔,而后回过神来,抱拳向萧庆宁单膝下跪,说道:“臣何德何能——”
萧庆宁指了下她们身后整齐列队的数万步兵方阵,说道:“你有这个能耐。”
离开浙州时已是夏末初秋天时,天气仍有热度,船行水面,江风吹拂,送来阵阵清凉,直入心神。
萧庆宁没有急着直接回京,而是走水路到了江州。
白靖文之前向她建议重开海禁,允许海贸通商,她给姜明允和林少游批复了一个市舶司衙门全权负责,根据这两人的汇报,他们已在江州重开了三个港口与海上诸国通商,颇有成效。
萧庆宁到江州不是来审察姜明允和林少游的工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政治目的,而是想看一看海。
单纯看一看海。
她虽然贵为一国公主,但自小是从未离开过京城的,两年前和白靖文一起去幽州是她第一次离京远行,而南边这些富庶之地,她从来都听人说起、书中看来,更没有亲眼见过大海。
此时得见洪涛涌起,海浪翻卷成雪堆,去了又来的哗然之声不绝于耳,海天在尽头相交混成一色,但萧庆宁却知,那不是尽头,而是她目力所及的极限,外面一定还有看不到的新天地,就像白靖文跟她描述的那个新世界。
她要在这里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做出那个最终的决定,她走这一路,也是为了让自己做出那个最终的决定。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一,现在就开始大规模征兵,把军队加征到五十万、一百万,上不封顶,借着连州的局势,以最快的速度和燎人打正面战场的生死战。
二,再拖几年,拖到“做好了准备”再跟燎人打正面战场的生死战。
无论她选哪一个都有优劣,现在慕容雅博、岳芝、白靖文以及她一路过来询问的这些将领都偏向于第一个选择,但实际上,她自己偏向第二个选择,因为她是皇帝,她必须为大宁百姓负责,她必须为江山社稷负责,她也必须为自己负责,她必须做出更为稳妥的选项,她这两年所做的一切,甚至是年初定下的策略,不就是为了长远计吗?她们原本定的就是拖字诀,用国力置换燎人的兵力,现在贸然变成用兵力去碰燎人的兵力,她实在很难说服自己。
她不是她父皇,没有五十万精锐可以葬送了,她也不是宣和帝,没有嘉烈太后帮她遮风挡雨了,一旦输了,那就不是议和与纳贡称臣的问题,而是亡国灭族的严重性。
她真的很难。
但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
◉ 142、君臣一体
那个声音模糊辽远, 就像从她眼前的深海中传来。
她不确定那是谁在跟她说话,她只知有那样一个声音。
她用力去聆听,她在心里问, 终于,从眼前的深海里, 从遥远的时空中, 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庆宁啊,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
这是嘉烈太后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十四岁那晚, 嘉烈太后薨逝, 她便也长大, 如今, 这个声音再次在她心中响起——她早就长大了,她可以做出那个决定。
“走吧。”
她在海崖边转身,将视线从海面收回, 此一刻,她心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武兆二年入秋之后, 大宁秋收的新粮随着最后一批新军从京城发往连州,于是, 萧庆宁年初定下向连州增援二十万新军的策略提前完成, 与此同时, 萧庆宁接受了慕容雅博、岳芝以及北线五位御营元帅, 加上白靖文、蒋琬、武温书等数百位武将文臣的请求, 开始在大宁各州郡进行新一轮的大征兵动员。
这一次征兵, 原则上没有上限, 但有计划。
第一轮仍是二十万新军,这次时间压缩到明年开春,亦即明年春季要完成二十万行军的征兵练兵工作,而后继续发往连州,由慕容雅博和岳芝全权统领。
第二轮征兵十万,组成御营新军的班底,由原都府中军右都督武温书担任元帅,向乘和伏镇担任左右将军,定在明年入秋之前,御营新军抵达通天阙,一并加入北线战场。
第三轮……
第三轮由留在京城的白靖文和蒋琬等人负责,到时战事已开,谁也说不准个定数,只能说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因为事关重大,已不是触及谁的利益问题,而是真正的生死存亡,萧庆宁遇到了空前的压力,宗室那些人不必多言,因为萧庆宁推行的税制改革本就触碰了这群人的实际利益,他们联合各地士绅煽动百姓反对,萧庆宁不得已让沈玄和他的骁骑卫出面弹压。
但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京城,来自萧庆宁的眼皮底下。
这一回,左王右崔可就不再支持她了,别说左王右崔,就是许世辅这些绝对拥趸,对萧庆宁如此仓促之举也持保留意见,这可以理解,许世辅的税制改革刚刚铺开,淮州已见成效,在他的角度来看,如果再给他哪怕三五年的时间,国库必定“扭亏为盈”,到时萧庆宁要多少军费他都能周旋得出来,如果是现在,在户部这边无疑是雪上加霜,百姓能承受得起,户部承受不起。
因此,无论是左王右崔还是许世辅都一而再再而三跟萧庆宁上书陈奏,否定大征兵之议,闹到最后,变成了许世辅那边没钱没粮,户部言称不再支持如此巨大规模的征兵。
但是,萧庆宁现在本来就是在抢时间,百万大军越快拿出来,慕容雅博和岳芝就越早能从连州脱身,现在她和手底下的文臣集团拖下去,说轻点是在浪费时间,说白了就是在内耗,文臣和武将再度发生了分歧。
萧庆宁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慢慢解决这件事,不得已,她在京城这边也要“破釜沉舟”了,和白靖文商议之后,她决定明日举行朝会——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个朝会。
建极殿中,萧庆宁加冕冠,穿赤红云纹龙袍于龙椅之上正坐,座下百官公卿,文武分左右而立,看着下方上百张面孔,年轻的,老迈的,熟悉的,陌生的……百人百面,正如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人心,然而无论有多少种人心,在今日的朝会,萧庆宁都要拧成一颗心。
“诸卿,思虑良久,朕意已决,大征兵势在必行,与燎人决战不宜再拖,今日表明心迹,还望诸卿成全。”
她态度坚决,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相当平缓,不过,在王延年、崔固安这些人正要出来进言反对时,萧庆宁率先起身,惹得座下众臣赶紧下跪,萧庆宁直接从丹陛走下来,站在文武中间,她也不叫众臣起身,而是说道:“朕知诸卿对征兵皆有异议,朕也知诸卿绝非是惧怕燎人,而是为我们大宁长远计,若再等几年与燎人决战,便是输了也有回旋的余地,如今仓促开战,一旦出了差错则是万劫不复,然而慕容平章与诸位御营元帅皆在北线,他们既然判断出现了战机,朕便不得不给他们机会——”
说到这,她缓缓伸手解开了冕冠的系带,那十二旒白玉串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既然文武无法调和,北边军情又急,朕实不得已——”
她把冕冠摘了下来,说道:“冕冠已下,传国玉玺在此,诸卿可另立新帝,庆宁自北上报国,绝不再干涉朝局。”
话音落时,冕冠坠地,那白玉串珠一同下坠,发出嘈嘈切切的杂乱声响。
户部尚书许世辅第一个急遭遭跪着爬出来将冕冠拾起,双手奉给萧庆宁时,左王右崔以及一众文武瞬间俯首磕头,王延年带头道:“陛下不可!陛下不可!”
后面的文武百官跟着重复这句话,一时间,偌大的建极殿便只剩这一个声音,只是萧庆宁仍不为所动,她没有伸手去接许世辅的冕冠,而是说道:“庆宁并非与诸位大人置气,也不是在玩弄退位让贤的假把戏,北线战事紧急,实在迫不得已,诸位大人可从宗室另挑贤君,退位诏书在此,传国玉玺在此,请诸位大人加盖宝印。”
许世辅激动不能自已,恨不得将冕冠塞回萧庆宁的头上,但他不敢僭越,只得痛心疾首道:“陛下此言令臣何以自处?!臣……”
萧庆宁打断他:“朕知许尚书心意,奈何你我君臣情分已尽,请不要再用‘陛下’称呼,庆宁实在担不起。”
许世辅:“陛下!陛下——”
情急之下,他扫了一眼周边众臣,最后谁他都不信,只选中了白靖文,向白靖文道:“靖亲王!你出来跟陛下说句话!”
白靖文拱手道:“许大人,靖亲王本为陛下敕封,现今陛下退位,辨非自当请去王爵。”
许世辅胸口一堵:“你!你——”
他才明白过来白靖文和萧庆宁本来就是一伙的,妇唱夫随,在他焦急两难之际,他便顾不得一部尚书之体面,转头瞪着王延年和崔固安:“两位公相,你们还不出来说话吗?你们要等江山易手,大厦倾覆再出来表态吗?”
他要王延年和崔固安开口表态,在场百官,除了赵公明和齐肃岳这些清流派乐见萧庆宁退位以正宗法,其他谁不知萧庆宁一旦退位,大宁如今从燎人手中争得的局面瞬间便支离破碎,北边的将士会不会回京拥护萧庆宁且两说,北边的将士一旦知悉萧庆宁退位,值此战事危及关头,军心瞬间溃散,大宁还有希望吗?
放眼偌大的皇室宗亲,现如今,谁还有资格替代萧庆宁的皇位?
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萧庆宁才是真命天女!
王延年和崔固安在这点上比谁都看得清楚,他们连蒋琬董允这些人都肯帮萧庆宁征召回来任用,难道他们不支持萧庆宁吗?难道他们乐意看大宁亡国灭种吗?他们还能支持端亲王登基称帝吗?不可能,他们是圆滑不是奸佞,他们不是赵会和秦高!
萧庆宁现在摆出如此姿态,他们作为左右丞相,不说话是不行的。
“陛下且听老臣一言。”
在百官当中,王延年的声音颇具穿透性,左丞相的权威仅次于皇帝,他一经开口,建极殿霎时间肃静,许世辅也是停了下来。
萧庆宁道:“王公相请讲。”
王延年道:“当今朝局国势,陛下若退位,大宁百姓、社稷江山便是与燎人拱手相让,臣恳请陛下戴回冕冠,收回诏书,陛下既然决意征兵,提前与燎人死战,臣必行丞相职,促使君臣一体,上下同心,只求陛下不以江山百姓为重,切莫再起退位之意,否则臣等亦无颜忝列庙堂,愧为人臣。”
后面崔固安等人等人齐声重复道:“恳请陛下切莫再起退位之意,否则臣等亦无颜忝列庙堂,愧为人臣。”
许世辅赶紧将冕冠给萧庆宁送上来,萧庆宁先不忙着接,她问:“许尚书,你觉得朕是在拿江山社稷要挟你与庙堂众卿?”
许世辅急得剖自证,“臣绝无此意!王公相所言便是臣肺腑之言!”
萧庆宁:“那好,冕冠朕可以戴回,只是这退位诏书不能收回,与金骨乌虎送来的侮辱朕的国书一同挂在丹陛之前,若来日再有异议者,你们随时可向朕取玉玺加印,朕把话说在前头,这皇位朕不稀罕,朕要的是大宁永靖,江山无患,百姓无忧。”
崔固安出来打圆场,说道:“陛下圣心宏愿,臣等自愧不如。”
萧庆宁没理他,说道:“靖亲王。”
一直在旁边充当旁观者的白靖文回道:“臣在。”
萧庆宁:“你与两位公相拟征兵诏书,即日发往全国州郡,其他事项等征兵诏书发后再议,今日朕不再听谏言,退朝。”
说罢,她从许世辅手中取过冕冠,走回龙椅之上,从建极殿西门离去,留下身后众臣口呼万岁。
作者有话说:
“朕把话说在前头,这皇位朕不稀罕,朕要的是大宁永靖,江山无患,百姓无忧。”这句话点题了,因为这本书原本的名字就叫做《宁靖》,作者有心了。
◉ 143、但庆宁,有时候
萧庆宁直接回了咸安宫, 当晚白靖文没有回靖王府,直接到咸安宫来找她。
“征兵诏书已经发出去,兵部那边也拟了给武温书他们的公文, 我一并让人发走了。”
白靖文与她相对而坐,她点了点头, 给白靖文推过去一杯茶, 白靖文轻抿一口,萧庆宁这才说道:“幸好和你演了这一出, 否则再拖下去真不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说时,她把慕容雅博和裴定方, 亦即云州和连州两边战场一同送来的军报递给了白靖文, 白靖文翻阅, 发现了其中燎人也开始大规模征兵的重点, 便道:“那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预感就是对的,我们不征兵燎人也要先征兵,再拖下去就是措手不及, 现在这么做反而不是仓促,而是未雨绸缪。”
由于征兵之事萧庆宁在事前只跟白靖文提过, 白靖文知道她的一二三轮征兵方案, 便说道:“明天我们找许世辅,把这两份军报给他看, 让他报一个钱粮的准确数目, 既然燎人也开始征兵, 你第一轮的二十万人, 第二轮的十万人可以多加数额, 没必须要定得太死, 只要许世辅那边能拿出粮饷来, 蒋琬那边又能征集足够的兵员,我们尽量数目推高。”
萧庆宁从善如流:“好,明天我再召集一次内阁议事,把能叫的都叫来,还有……”
她看着白靖文,两人相视,说道:“等这些事议完,我会马上离京,直接到连州去。”
白靖文皱眉道:“这么快?”
他知道既然提前进入最后的决战,萧庆宁肯定还会北行,但他们说过那起码得到年后的事了,本来他们说好的是明年春夏季,萧庆宁随武温书的御营新军北上,先到通天阙。
萧庆宁道:“这边事情办完,我再逗留没有意义,现在到前线去,战场上帮不了慕容雅博和岳芝,但总归能带些姿态过去,我出现在连州前线,百姓民心、军中士气都会不一样。”
白靖文道:“也好。”
萧庆宁看着他,说道:“我这次去就不一样了,我的想法是,要是输了,我就不回来了,到时你拥立一个新帝也好,自己当皇帝也行,我把玉玺留给你,再给你写一封密诏,京卫营、宫廷禁军和沈玄的骁骑卫会留给你大部分人——”
白靖文打断她:“真要那样的话,谁当皇帝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去找你。”
萧庆宁:“你可以退到越州,以南越之地的森林迷障继续拖下去,昭平王府那边我会提前跟南姐打招呼,你可以借南边州郡的力量支撑,要是真撑不下去,你可以出海,到另外的地方去建造你说的新世界。”
她这是给白靖文安排后路。
白靖文却苦笑了下,声音温柔,说道:“你这么说有道理,我也该这么做,这是理智。但庆宁,有时候,我也不打算做理智的人。”
萧庆宁:“……”
白靖文很少会直接叫她名字。
白靖文说道:“所以我会去找你,你明白吗?”
萧庆宁和他四目相对望了好一会,几度动了唇,就是不知道如何回话,反而是白靖文用眼角余光瞥见殿外的宫女陆续把御膳送来,便说道:“先吃些东西吧,吃完再说。”
吃完他们也没有再说,而是把这件事默认下来,当晚白靖文住在咸安宫。
翌日,当萧庆宁照原计划召集准内阁议事之后,在确定了户部那边能支撑的最大钱粮数目,加上萧庆宁甚至以剩下全部的内务库的产业作为第一批军费,大宁朝全国范围内的征兵大动员开始了。
八月初,萧庆宁再次下诏命左王右崔、白靖文、许世辅为留守大臣,只是这次多了蒋琬、吕敦和孟宏宇,这三人主用以商讨军事,一切妥当之后,萧庆宁从武温书、向乘和伏镇手中要了一万新兵,随后带上上官妙云和沈玄,再次离京前往北线战场。
这次的路线是从京城出中州西北到楚州,上青州,过山海郡,不停留,走李良弼和宋淳开辟的粮道,从山海郡的桑海城借道斜谷进入连州南部,直到抵达金阳府与慕容雅博和岳芝会合。
即便来时萧庆宁已经对连州这边的人间地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亲自踏上连州土地那一刻才知道什么是人间地狱——随着她从斜谷进入连州逐渐向金阳府靠近,她和上官妙云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奇怪的味道,起初她们还以为是自己身边有什么脏东西,特意找沈玄问了,沈玄也给不出答案,直到她们转过一个山口。
地上,山上,树上……到处挂着如黑色棉团一样的东西,起初还看不出来,待她们走近,上官妙云把一个“棉团”翻过来,便是胆大如她,一刻怔愣之后,直接捂嘴吐了。
原来,这漫山遍野,堆叠一地的,是从更高的山上抛下来的死尸,由于数量实在太多不可能逐一掩埋,于是只好用放火烧山的办法处理,萧庆宁等人之前闻到的奇怪的味道,是尸体烧焦之后堆放日久的腐味。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十室九空,屠城屠镇原本在萧庆宁脑海里只是生冷的文字,现在通通变成了眼见为实的惨像,凡是被燎军侵略过的城镇,一定会有不计其数的被斩首下来的人头被串到木杆之上,伫立在焦土与混沌天穹之下,其中有妇女、有老人、有婴儿。
之后的路段,萧庆宁几乎没有再看见过活着的百姓了,她们路过一座镇子,两边只有安静得诡秘的空房,看不到任何活物,然而这还算好的,其他村镇只剩一片漆黑的焦土了,只有到了李良弼和宋淳等人的驻军城池才能看到所谓的人气,然而这写地方个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由于燎军进攻数月之间就没有停止过,堆积在城门外的尸首无法处理,这片地方便有裸露的白骨,腐烂的脏器,新鲜的血肉,有令人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汹涌。
萧庆宁顶着莫大的于心不忍,终于在九月上旬底带着一万新军抵达连州城。
而为了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慕容雅博建议她先不要到金阳府北门的城墙上劳军,萧庆宁却道:“这一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我心里有数。”
慕容雅博没再拦她,而是和岳芝、南云霁、岳璃等人陪她走上了金阳府的北城墙。
登上城墙的那一刻,萧庆宁的脚步顿了一下,眼前所见令她头皮发麻,一股森凉从背脊渗入心窝,分明还是秋季,她却感觉比三九深冬还要冰寒,她强行忍住那股寒意,极力平复心情,这才踏动冻住的脚步,牵引着身体继续往前走。
她面无表情,而眼前的景象比她还要冷漠,她脚下的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即便将士们仍在修补也不及它损坏的速度,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因为还有得修补,至于再也无法补救回来的那些,萧庆宁看在眼里是这样的——金阳府城墙之前成了一片“停尸场”。
堆在两边的尸首,下层是带着筋膜的白骨,中层是腐烂的皮肉,上层是发黑的死尸,但无法分清哪些是宁军的,那些是燎军的,那些是百姓的,在延绵无尽的尸堆中间是一条“道路”,如果萧庆宁下去走的话,会感觉到这条道路软绵绵,踩深了湿哒哒,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是人的肉糜、碎骨和毛发混合泥土铺了一层。
这是燎人铁蹄之下的肉泥。
萧庆宁压下喉咙的酸水,问道:“燎军每天都来?”
慕容雅博道:“秋季是他们的天时,日夜都有可能来。”
萧庆宁道:“再来的话给我一处阵地,我要亲自带人跟燎人打一场。”
慕容雅博:“这——”
萧庆宁打断她:“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要克服心里的恐惧。”
她需要一场厮杀,她要通过这场厮杀完成“蜕变”,让自己适应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心有余悸。
慕容雅博道了声是,到这一刻,看着城墙之下,没有人再说话了,说不出话。
除了打赢这场仗,再没有什么可以抚慰这些死去的亡灵。
而萧庆宁率军抵达金阳府的消息传开,也总算给金阳府的大宁军民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士气,萧庆宁从城墙上下来去城里看了一圈百姓,慰劳伤兵以及后撤休整的兵士,当晚见过下面的将军,把她带来的一万人交给慕容雅博,随后在慕容雅博帐中进行第一次军议,主要是听慕容雅博讲述当下的形势和他主要的防守策略。
现在,燎军对她们是“三面半”围城,北边是正面战场,压力最大,由金骨乌虎的主力部队日夜进攻;东门是金骨阿隼那率领的亲军;西边是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的东路军,好在侯莫张崇顶盯住了东边的金骨阿隼那部队,李良弼、宋淳他们成功稳住了金阳府以西的另外两座城池,与金阳府组成一个三角形互相呼应,因此给南边留出了一条运粮运兵的通道,大宁各州郡的粮食和新军得以从山海郡源源不断进入连州。
问题在于,燎军也开始增兵了。
◉ 144、陛下本是女子身
也就是说, 燎人原本三十多万人,现在可能已经翻倍了。
如果不是萧庆宁前上下半年提前送来了二十万新军,慕容雅博和岳芝这边现在是什么结果不必多言, 在连州的惨剧就要发生在山海郡,发生在幽州和燕州了。
这也是促使慕容雅博和岳芝下定决定现在就跟燎人决战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 作为主帅,慈不掌兵, 他们也不仅仅因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惨象而贸然发动跟燎人的决战,他们自有决战的底气和判断。
“燎军具体征兵数目不得而知, 却可以肯定不会少于我们的二十万之数。”
当晚, 金阳府大营中, 慕容雅博向萧庆宁再次补充说明他和岳芝决定提前发动决战的理由。
“几乎是相同的增兵数量, 虽说我们借了连州百姓的助力守城,但整体上的兵力还是不如燎军,我们如何能守到现在?”
这个问题慕容雅博没有说下去, 而是让岳芝来给萧庆宁说出答案。
“燎军变弱了。”
岳芝不急不慢说了一句,他自然是不开口则以, 一开口惊人, 燎军变弱了这个说法,萧庆宁也是第一次听闻, 岳芝接着说道:“与当年金骨太玄率领的燎军相比, 现在的燎军人数是多了, 战力变弱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 萧庆宁固然会怀疑真假, 但如果是岳芝说出来的话, 萧庆宁可以听进去。
岳芝给的理由很简单, 也相当具有说服力:“现在我用等量的骑兵和他们打,他们打不过我。”
如果说岳芝的理由简单直接,那么慕容雅博的解释便能让人理解通透。
“去年通天阙我也感觉到了,燎军不如先前勇猛,但这个太难把握我不敢确定,与阿芝相互确认之后才发现这一点,通天阙能守下来,金阳府能撑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说明,我近来才把原因想清楚,燎军自金骨太玄死后,没有再打过大仗,后面发动统一草原的战争,基本是消灭一些极小的草原部族,他们用的都是臣属燎国的杂牌军,王廷亲军直到穆如山阙去打西凉才重新进行大集结。”
慕容雅博这番话涉及了燎人的军政一体制度,他的意思是,金骨太玄打下这片江山之后,他手底下的亲军脱下了战甲,从军官变成了政务官,因为从大宁手中抢来的三州一郡太富足了,他们占有的土地太宽广了,战后分享军功、分配利益时,燎国王廷的亲军发现他们不再需要上战场也能获得足以使子子孙孙享用不尽的财富,别说王廷的亲军,便是金骨乌虎这些人也多少年没领兵打仗了?
说得直白一点,现在金骨乌虎和他手底下的王廷亲军,还活在金骨太玄和他们父辈抢回来的余荫当中,一泡就是十几年,他们被“腐蚀”了,他们已经没有了金骨太玄当年那股气吞万里如虎,所向披靡的阵势。
当然,这绝不是说燎军就不再强大,而是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眼里,他们捕捉到了这个“胜机”。
而除了这一点,其他的决战理由,比如借连州局势、借民心士气、避免兵灾向南蔓延等等,慕容雅博和岳芝已经在先前的军报里跟萧庆宁解释过很多次,现在他们说的最后一点,是给萧庆宁最后的交代,让萧庆宁坚定最后的决心。
萧庆宁明白他们的用意,其实他们不说,在见过连州这边的惨象之后,她的决心已经坚定到不能再坚定,再没有什么比那么多百姓军民的尸骨更有说服力,如果让左王右崔和许世辅他们过来看,萧庆宁或许就不用在和白靖文上演退位让贤的戏码了。
“我这次过来,除非打出结果,否则不打算回京。”
萧庆宁给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回答也相当坚决:“我离京时,蒋琬已经开始新一轮征兵,明年开春,第一批二十万新军会准时抵达,之后,武温书会带十万御营新军到通天阙,再之后……”
再之后,她自己也说不准了,她跟白靖文的约定是再之后不设上限,她们已经跟许世辅等人算过,到了那一步,大宁已经拥有超过百万大军,还要再增兵,即便兵源足够,国库也没法供养如此之大的军队,到时即便强行征适龄男丁服兵役,但国力也没法支撑如此之大的军队消耗,光是军粮这一项就不敢想。
以她们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十个劳动力供养一个兵已经是极限了,再逼迫下去就会出现缺少劳动力耕种的情况,直接影响粮食收成,粮食缺少又会反馈到税收之上,税收不足,前方部队的军需就跟不上,如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总之,再之后是什么情况,不用萧庆宁多说,慕容雅博和岳芝也能明白。
那他们现在的兵力,连州这边以金阳府为中心,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中还有二十五万部队,加上李良弼、南云霁、侯莫张崇、宋淳和楚州、青州都指挥使手中的兵马,算上那些从连州、蒙州和辽州跑来参军的适龄壮丁,加上萧庆宁带来的一万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十万军队。
通天阙那边,陆巡和裴纶手中有两万人。
云州西凉战场那边,陆安国和裴定方加上云州以及附近几个州郡的卫军,有二十万人。
如果再算留守山海郡、朔方郡和幽州其他关隘的守军,东南西北,大宁朝实际需要供养的军队已经超过八十万人,要知道,这些可只是作战的部队,后方需要动用给前线运送粮草的后勤力量,何止百万?萧庆宁来的时候看到,燕州、青州、楚州和山海郡的百姓,上到六十老孺,下到六岁小孩都出动帮忙运送军粮了。
“等年后京城那边再发二十万新军过来,我们有主动反攻的能力吗?”
萧庆宁现在最关心的这个问题,毕竟现在她们已经在金阳府屯结了五十万人,燎军那边翻倍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如果再来二十万新部队,起码从人数上她们有优势。
慕容雅博道:“现在主动牵制燎军我们也能主动创造战机,阿芝试过几次都有些效果,只是现在我们主动出城,即便奇袭得手他们也能反应过来追击截杀,这往往造成双方战损持平,非但于大局无用,还有把出城将士葬送的风险,所以我叫停了。”
萧庆宁:“你的意思是最后还是要打大决战?”
慕容雅博点了点头,他甚至苦笑了一下,说道:“就像当年金骨太玄打武神关。”
金骨太玄打武神关,一举冲破五十万宁军精锐凿开城关,先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便成了铺垫。
慕容雅博换了一口气:“大决战要讲究时机和运气,但人数多一些总归是好的,如果那二十万部队成功抵达,到时我会多一些把握。”
萧庆宁道:“好,我保证那二十万部队抵达,你如果能等,武温书、向乘和伏镇十万御营新军也会相继抵达,但我不会具体干涉你的指挥,就算你明天就要打决战,我也会支持你。”
慕容雅博退后一步朝她拱手道:“我让你为难了,你和靖亲王在京城与百官争辩我们都听说了。”
他指的是萧庆宁以退位让贤博得左王右崔和许世辅同意提前征兵决战之事,萧庆宁道:“这件事过去了,你们不用有心理负担,只管把分内之事做好,尽了力就行,至于能不能成事便听天命。”
她这么说完,便连岳芝也向她拱手作揖了,岳芝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对萧庆宁,他的态度显然不一样,普天之下能放手让他和慕容雅博做到这一步的,也只有萧庆宁。
“接下来我会去南姐军中退到南门,你们自管做你们的事,有需要派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不用自己亲自跑,我会在战场后方做些抚慰工作,你们不用为我分心。”
慕容雅博和岳芝双双行礼,萧庆宁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随后,萧庆宁又问了些他们在粮草、药材或者其他军需品上的难处,但凡有短缺的,白靖文从京城那边尽快送来,最后一番商讨,这次军议便是结束,慕容雅博和岳芝送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南云霁、岳璃出营,萧庆宁让他们不必远送,随后和南云霁等人一起返回南门外的驻军地。
南云霁和岳璃的驻军地以金阳府南门为界分成内外两部分,南门城墙和内部兵马较少,因为燎军大部队还打不到南门这一带,这边的驻军主负责搜查进出来往的人员,而城外的驻军地就是御营后军的主力部队,南云霁基本占据了附近所有的山头和制高点,只留中间一条南北向的山道,就算李良弼和宋淳没能防住所有的燎军,让漏网之鱼摸过来,若没有数万的部队也不可能突破南云霁的驻军地。
只是萧庆宁到了南云霁军中,看到了令她较为意外的画面。
越是接近南云霁的主帅大营,萧庆宁竟然发现越来越多的女子,而南云霁大营门口的六个“执戟郎”,干脆直接是女子担任,萧庆宁感到好奇,问道:“南姐,这是什么回事?”
南云霁尚未表态,那六个“执戟郎”先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恕罪,此事与南元帅无关,是我们非要投军,南元帅收留我们在她帐外听命。”
萧庆宁道:“诸位请起,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六个“执戟郎”面色犹豫,都看向南云霁,南云霁说道:“起来吧,陛下本是女子身,又是开明豁达之人,岂会怪罪你们?”
◉ 145、巾帼军
原来, 南云霁的后军,现如今已经接纳了上千女子为兵,南云霁原本就有向萧庆宁说这件事的打算, 只是近段时间燎军进攻甚急,她和岳璃时不时要跑到北门帮慕容雅博和岳芝参加守城战, 所以这件事一直耽搁了, 现在萧庆宁亲自到金阳府来,她便当面把这件事讲清楚。
“战端一开, 百姓流离失所,适龄的男丁尚可投军谋条活路, 而女子若找不到去处, 迟早沦为燎军的物件, 我实在不忍看那么多姐妹遭战火荼毒, 便在军中专门收了一批适龄的担任职务,不过你放心,能到军中的都会经过挑选, 会有专门的训练,且我让她们担任的都是执戟郎或者监粮官、后勤这种职务, 不会让她们到战场上冒险。”
听南云霁说完, 萧庆宁反问道:“何乐不为?”
南云霁:“啊?”
萧庆宁道:“我们就在这边组建一支女军如何?”
南云霁皱眉道:“这行吗?毕竟——”
萧庆宁:“有什么不行,我是皇帝, 你是元帅, 阿云和阿璃哪个不能上阵杀敌?哪里就比男兵差了?况且辨非跟我说过, 他们那边的军队就有女兵——!”
她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说漏了嘴, 改口道:“辨非来之前跟我说过, 女子也可为军, 只要合适参军标准, 经过训练一样可以参战,不能上战场的,在后方运送粮草、照顾伤员、负责伙食等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这里不是开了个头吗?”
南云霁尚未表态,上官妙云便说道:“南姐,我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女兵怎么了?只要经过训练照样能打仗,你看有几个男人打得过我们?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你们别怪我嘴滑,与其让那么多姐妹失散流离遭燎人欺辱,不如把她们聚拢起来形成自己保护自己,要死也拉个把燎人垫背再死!我看燎人还敢不敢欺负咱们!”
上官妙云话糙理不糙,岳璃也说道:“我先前就有这个意思,只是事情太大,我怕影响军力就没敢说,陛下若能组织女军,我第一个愿意出来带她们练兵。”
上官妙云:“我也算一份!”
说罢,她们一起看向南云霁,南云霁道:“我自然同意。”
她们三个又看萧庆宁,萧庆宁道:“这主意不是我出的吗?”
三人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上官妙云道:“好!说办就办,就组建一支女军!明天开始征兵。”
南云霁笑道:“哪能这么急?我们要先定好人数、编制、军例……再急,得先给女军起个名字吧?”
上官妙云道:“名字?”
南云霁:“比如我的御营后军,宋淳的燕州卫军,侯莫张崇的折冲军。”
上官妙云向萧庆宁求助:“陛下,这里你书读得最多,女军又是你的主意,名字该由你来定。”
萧庆宁略作思索,说道:“就叫‘巾帼军’如何?”
上官妙云:“巾帼不让须眉吗?”
萧庆宁道:“也接英雄二字。”
上官妙云:“行,就叫巾帼军!我来当巾帼军第一总教头!专教姐妹们杀燎人的手段!”
南云霁道:“大规模练兵不是个人逞勇斗狠,你得教战场上互相配合协作的战法。”
上官妙云:“这个我也懂!八人为一伍,一伍十三阵!十三种基本阵型我都,就算我不会不是还有阿璃姐么?”
岳芝当年就是岳璃带上战场带出来的,只是后来岳璃嫁为人妇,大宁也进入议和阶段,她便从战马上下来了,但谁都知道,岳璃当年在山海郡军中的威望不比岳芝少。
南云霁道:“行,你来当指挥敛事,阿璃当主将。”
又看向萧庆宁:“真决定了?”
萧庆宁点头道:“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还跪在地上的六个女兵听她们说了这番话,一齐向萧庆宁磕头道:“属下叩谢陛下天恩,若能上得战场,必以死报效!”
萧庆宁道:“你们起来吧,既然是军中,你们又是女兵,我这里便没这么多规矩。”
六位女兵起身行礼不提,而萧庆宁这边,这个看似突然的决定,最后给她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甚至直接影响了整个战局的发展,,因为纵观历朝历代,就算是在白靖文说的那个世界,在他们的文明进入新世界以前,旧世界也是没有一支完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但萧庆宁在这里做到了,不仅做到了,最后还成了一个定例,这个定例在当下来说给她们带来了无穷的益处,在将来则是影响深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最后,她和南云霁、岳璃还有上官妙云四人决定前期先征召五千人的巾帼军,只要是十六岁以上的适龄女子都可以前来参加入军选拔,一切待遇,军粮、饷银、军备等等与男兵供给相当,但萧庆宁原以为一时间不会有那么多女子肯投军,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毕竟这个做法,用白靖文的话来说就是“太超前”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远在萧庆宁的预料之外——一旦打开了缺口,女人们并不比任何人缺乏勇气,她们缺乏的只是打开枷锁的机会,而枷锁一旦被打开,一种反弹性的强大力量便涌现了出来。
因为连州这边流离失所的女子实在太多,对燎人的仇恨实在太深,萧庆宁这个征女兵的策略实在太过震撼人心,一时间,数以万计的女胞源源不断从连州各个方向涌来,她们之中,有的是衣着褴褛的农家女,有的是锦绣衣裙的富家千金,有的是丫鬟、有的是太太夫人,总之,裙钗于短短数日之内布满了南云霁的驻军地。
萧庆宁和南云霁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原本五千人的定额提高到了一万,当然,军中无儿戏,当兵得有当兵的条件,如果出于慈悲之心什么人都招进来,害的不是自己,还是整个军队,故此,萧庆宁和南云霁定下了详细的征兵条件,条件符合方可入军。
于是连州这边出现了一种盛况,吸引了不止是连州、辽州和蒙州这些大宁旧地,就是从南边燕州、山海郡都有女子成群结队过来投军——这使得百姓们非但不再逃离连州,反而往金阳府这边聚集。
萧庆宁和南云霁从未想过招女军的策略会如此轰动,最终,萧庆宁再把巾帼军的人数定额提高到两万,并且把大部分不适合上战场,但本身有劳动能力的女子组织成了军户,比如三到五人算一户,不入军中,就近安排住处,不发粮饷,但给土地,让她们在附近耕地谋生,而军队这边一旦需要后勤,比如运送军粮、军械或者构筑防御工事等等,可以征召这批军户来充当劳动力,简而言之,就是用土地换一支后勤部队,支撑前面的大军运转。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符合参军的女子也有了去处,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随着前来应征的女子越来越多,慕容雅博他们那边发现压力变小了。
因为萧庆宁给他们送来了成千上万的经过训练的后勤女兵,这些女兵虽然还不能上战场,但在处理伤员、负责军务后勤方面做得一样不差,甚至比军医还要细心,如此一来,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队空出了大量的人手,得以全部调用到战场上来。
李良弼和宋淳那边也是一样,因为他们顶在金阳府西线,大量连州百姓为了躲避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纷纷东逃,李良弼和宋淳最先接纳大量流民,他们正愁没法消化如此之多的难民,当萧庆宁把训练好的后勤女兵部队送过来的时候,李良弼大着胆子向萧庆宁递了一份军报——他们那边也开始征收适龄女兵协理后勤,以缓解前线大军的压力。
萧庆宁大笔一挥,非但准允,还把她们组建女兵的经验分享了过去。
于是,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变化,悄然在宁军和燎军之中拉开了差距,萧庆宁的巾帼军成为了战乱之中女子的向往圣地,口耳相传之下,甚至那些在燎国土地上为奴为婢的女子都不远万里前来参加巾帼军,萧庆宁在京城那段时间,她听白靖文讲过什么是“妇女解放”,趁此机会,她直接宣布女兵也可以获得军功,若打下连州、辽州、蒙州旧土,女兵可以以军功获得土地,官府承认为女子私产,非但如此,女子可以为兵为将,也可以为官。
在种种政策的刺激下,到了九月底,如果说萧庆宁来之前,金阳府南门这边有人间炼狱的惨像,那么短短一个月之内,这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就算是原本笼罩在一片萧索肃杀的金阳府府城也开始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因为萧庆宁把无数的枷锁打破了,当无数打破枷锁的女子加入战局,没人可以否认,萧庆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她本身也受束缚的这个时代里,提前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妇女解放。
而“解放”两个字带来的能量是极其巨大的,巨大到连慕容雅博和岳芝都措手不及,因为这股能量直接作用到了正面战场上——慕容雅博和燎军交手多年,他摸索出来的一条规矩就是一旦入秋,燎军便会夺得天时,借助天时翻动最为猛烈的进攻。
先前慕容雅博已经说过了,入秋无雨,方便燎人在秋收之时发动劫掠,入秋马匹拼命蓄肥以渡寒冬,膘肥体壮,马力惊人……在各种优势的加持下,燎军会形成最强的攻击力,如今正是这个时节,慕容雅博和岳芝已经做好了艰难死战的准备,然而他们发现,金骨乌虎的部队,在这个秋季已不可能攻破金阳府了。
原因就出在萧庆宁的巾帼军之上。
◉ 146、反攻的可能
首先, 萧庆宁短短一个多月之间,绝不仅仅是征收了两万女兵,那些被她安置下来的“军户”, 足足是两万的数倍,这些军户几乎全部成为了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后勤力量, 如此, 他们可以腾出更多兵马来调配到前方战场,在一场战争当中, 后勤绝对是胜负的着重点。
其次,那两万巾帼军虽然还不能上战场跟燎军正面对抗, 但是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可以率领这两万巾帼军执行驻守金阳府南门、维护南边粮道、运送军粮武备等等的任务, 南云霁的御营后军完全可以腾出手来, 南云霁亲自到北门战场增援。
最后, 李良弼和宋淳那边得动萧庆宁准允招收大量女兵负责后勤之后,他们的人手也得到了解放,要知道, 慕容雅博为了让他们顶住西线的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可是给了最大的支持, 李良弼的御营右军、宋淳的燕州卫军加上青州、楚州和一小部分山海郡的卫军全都投入西线, 那么,当他们使用女兵纾解了后勤压力之后, 被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步步紧逼的西线战场, 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基本解除了慕容雅博对西线的担忧。
直观一些来说, 在这一个多月之内, 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手中多出了接近十万可用之兵。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尝到甜头之后, 萧庆宁这边的征兵还在继续,甚至有扩大的趋势,这使得慕容雅博和岳芝在整个军事生涯中第一次遇到了绝境之外的顺境,他们手中的军队竟然第一次越打越多,对于擅长从无数绝境中寻找那一线希望的慕容雅博和岳芝来说,这种仗打得太“舒服”了,后勤、兵员、军备直接从南门那边源源不断给他们送过来,岳芝甚至可以腾出手来带领骑兵迂回攻击金骨乌虎的侧翼了!
燎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秋季攻势竟然会败在“一群女人”的手上,而因为他们燎军是侵略的一方,他们在辽州和连州的所作所为,甚至在他们的领土上将女子视作可以交易的货物,他们就根本没有征召女军的可能,他们不可能动用女性的力量。
因此,燎人最为猛烈的秋季进攻,金阳府最为艰难的时节,竟然在宁军的不进反退之中支撑过去了,这一切的起因只因萧庆宁忽然动了心思要征召五千的巾帼军,但其实这个忽然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
首先,萧庆宁自己是女子登基,她具备天生的女性共情力,她不觉得女子不能上战场。
其次,她是皇帝,她有组建女军的权力。
最后,白靖文跟她讲过千百年后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白靖文跟她提过“妇女解放”。
最终,这个局势给她提供了征召女兵的土壤。
这种种偶然组成了最终的必然。
而随着巾帼女军的加入,宁军这边的战局不劣反优,此时,已经不能说是她们撑过了燎军的秋季进攻,而是说她们打退了燎军的秋季进攻,随着时间以日夜轮换的速度进入十月底,连州这边的天气便不再是深秋,连州是比幽州和山海郡还要靠北的州郡,虽说近海,可一旦进入了十一月,那就意味着冬季的来临。
入了冬,金骨乌虎便是想不计一切代价进攻,条件也不允许了,冬季攻城是燎军的大忌,从金骨太玄那会起就吃过亏的,但是,燎人要退,萧庆宁却未必让他们想来就来,想退就退!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燎军的攻势逐渐颓靡,萧庆宁特意从南门来到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中。
这次可以算是萧庆宁召集的又一次军议,参加的将帅,除了在西线留守的李良弼和宋淳,在东线盯住金骨阿隼那的侯莫张崇不能到场,其他将帅,慕容雅博、岳芝、南云霁、岳璃、左胜、沈玄、楚州和青州的卫军都指挥使悉数到场,另外多了两个新面孔,是萧庆宁从巾帼军之中物色出来的女将军。
其中一个是原连州布政使崔元恒的长女崔思慕,崔元恒当年在连州殉国,崔思慕流落到燎军一位万户那颜府中当女奴,崔思慕从小学文习武,这些年忍辱负重,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复仇的时机,在那万户那颜府上暗杀了不少燎国军官,当她得知萧庆宁在金阳府这边征召女军,果断杀了那万户那颜府上的管家跑出来,从蒙州跑来投军,由于她的家世,加上她能文会武,在练兵过程中萧庆宁发现了她的才能,便大胆将她提拔成了巾帼军第一位女将军。
另一位则是出身将门世家,论起来跟上官妙云她们家还有亲戚关系,上官妙云她们是辽州世族,当年辽州失陷之后,上官家誓死抵抗燎军,后来被燎人大肆屠戮,是岳芝和慕容雅博将几岁大的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带回了燕州,而现在这一位叫做皇甫华玉。
放在三十年以前,辽州上官家、连州皇甫家和燕州慕容家是大宁北境最负盛名的三家世族,这三个世族多有通婚,皇甫华玉论起来是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姐弟的表姨,但这层关系不必细述,现在最重要的是,皇甫华玉在当年那场惨痛中活了下来,她也来到了萧庆宁的军中。
其实,像崔思慕和皇甫华玉这种遭遇的女子还有很多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萧庆宁能如此之快组建成数万巾帼军的原因,她是真成了崔思慕和皇甫华玉这些人的希望曙,这地方真成了在战火中流离的女子的圣地。
而萧庆宁这次把崔思慕和皇甫华玉带过来参加军议,并非乾纲独断,而是真的带她们与慕容雅博等人进行商量,商量是否有实现一个设想的可能。
“近段时间燎军攻势变缓,临近初冬,他们的士气开始滑落,以他们的传统,冬季一般是围城不攻城,我想问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燎军围城不攻城,我们能不能主动出去打一些仗?”
她说完之后,众人下意识先看向慕容雅博,慕容雅博问道:“陛下之意可是要尝试主动反攻?”
萧庆宁点头,慕容雅博凝肃问道:“这仗打多大?”
萧庆宁道:“这得听你们的意见,我不会妄下决议。”
在慕容雅博和岳芝面前,她把信任和尊重给到了不能再给的程度。
慕容雅博深知她这份心意,拱手回道:“我与阿芝先前已经谈过,本想着过几日等金骨乌虎再消停些便向陛下奏报,既然今日陛下先问,我便一并与陛下和诸位将军说了,入冬这段时间,不是我们能不能主动出去打,而是一定要出去打。”
萧庆宁:“……”
人们都以为岳芝善攻,慕容雅博善守,实际上,这两个人身上的本领换过来也成立,像他们这样的帅才,即便有短板,他们也会下意识去补,也就是说他们身上很少会有缺陷,除非遇到等同的对手让他们出现漏洞,现在便是如此,慕容雅博不仅仅是守金阳府,他也会防御之中寻找最佳的战机。
老规矩,慕容雅博请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姐弟再次将连州的军事舆图打开。
慕容雅博起身,先向萧庆宁行礼,而后向众人逐一行礼,礼毕,他指着金阳府附近一圈开始讲解。
“陛下与诸位将军且看,金骨乌虎的主力在我们北面,大军屯结分左右中三个部分,金骨乌虎的亲军居中,比左右两军靠后一百丈,这三支燎军互成犄角,我们主动出击,便是夜袭,若无等量大军很难打出战果,稍有不慎反而累及自身,须知,燎军攻城,他们的战力是有折损的,要是我们跑到城外平坦地势跟他们交战,他们求之不得,这个错误我们不能犯。”
这段话的意思是,如果要出动反攻,现在还不能选择金骨乌虎的部队下手,岳芝先前能带骑兵骚扰金骨乌虎,是因为金骨乌虎大量部队正在攻城,岳芝趁其不备绕到他的后方打了就跑,此时金骨乌虎大军集结摆开阵势,他巴不得岳芝出来偷袭。
所以慕容雅博说这个错误不能犯。
“再看金骨阿隼那。”
金骨阿隼那带着数万亲军在金阳府东面四处寻找战机,之前确实被他拔掉了东面不少的防御阵线,几乎要被他打到了东门,所幸侯莫张崇及时赶到,这些时日,侯莫张崇和他的折冲军把金骨阿隼那死死顶在了东线之外。
“侯莫统制这边也不宜出兵,一是四太子此人嗅觉极为敏锐,他是智将不是猛将,我们稍微一动,他必然会带领骑兵后撤,我们如果去追,能不能追上两说,部队会被拉得很长,四太子并非不会抓战机,若他的亲军反攻,我们讨不到好;二是东线战场和北门这边距离太近,诸位请看地形……”
“四太子与金骨乌虎的部队实际距离不过一百里,快马半日可至,便是骑兵大部队一日时间也能赶到对方阵地,到时四太子与金骨乌虎合兵反包,侯莫统制那边也会有危险。”
慕容雅博这个人有一种能力,他在给人讲解的时候像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先生,总能让人听进去,此时讲解军事,就像他在给京城给那些农户家的小童讲书,他这个先生循循善诱,下面的“学生”求知若渴,这像一场讲学而不像军议。
◉ 147、巾帼女军
经过慕容雅博的分析, 金骨阿隼那这边也不能打。
最后就剩下西线战场了。
西线这边现在是李良弼和宋淳带兵跟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角力。
慕容雅博指着金阳府以西一线的大片地形继续分析。
“从地形上来讲,西线虽有通路连接金骨乌虎的大军,但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的主力已被李元帅和宋统制牵制住, 就算金骨乌虎得到消息来救,也至少要走三日, 我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最要紧是, 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打山海郡不成还被阿芝偷了金阳府——”
到这里,岳芝干咳了一下, 强调道:“不是偷,是奇袭。”
萧庆宁等人:“……”
岳芝是个很讲面子的人, 他不做偷偷摸摸的事。
慕容雅博改口道:“还被阿芝奇袭了金阳府, 丢点大半个连州, 这两人负有责任, 必定心急。沈指挥使——”
他忽然问了沈玄,沈玄起身拱手,等候他发问, 他压了下手让沈玄坐下,问道:“我听说金骨乌虎给金骨别术的斥责书里写有‘我不止一个儿子’这句话, 你在燎国那边有眼线, 此事是否属实?”
沈玄道:“属实。”
慕容雅博道:“若你是金骨别术,你待如何?”
沈玄冷冷道:“杀了岳芝夺回连州。”
萧庆宁等人看向岳芝, 岳芝面无表情道:“他说得对。”
慕容雅博抓住了金骨别术的心理, 说道:“没错, 所以这位大燎储君要急于向金骨乌虎证明自己, 另外……”
他走回舆图之前, 点了下上面标注伊稚合速大军驻地的圆圈, 说道:“伊稚合速也恨极了阿芝。”
慕容雅博也抓住了伊稚合速的心理。
当年岳芝在朱仙集一战成名, 就是伊稚合速带着金骨狼突的首级过来成全的,虽然后面伊稚合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稳居燎国中枢,但他这样的人再有心计,也绝对不会放下对岳芝的执念。
“而燎人西线的军队组成最杂,除了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的东路军,他们数万人都是其他臣属部落的杂牌军,那些军队并非不善战,而是不愿为燎人死战,综合起来战力最低,加之金骨别术此人性情粗暴,对亲军之外的部队向来严苛。”
那现在就很明显了,如果他们要策划一次反攻,不打金骨乌虎,不打金骨阿隼那,就挑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下手。
当然,慕容雅博是个极度谦虚之人,他分析完之后,问萧庆宁与南云霁等人的意见,但在他的考虑之下,谁还能补充意见?那么,攻略目标便正式决定,接下来就要讨论如何进行军略行动以帮助他们拿下这个攻略目标。
慕容雅博分析得如此透彻,但这并不代表没有风险。
第一,千万不要以为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是软柿子,慕容雅博这是在挑软柿子捏,不是,燎军东西中三路大军没有软柿子,都是带刺的藤条,慕容雅博只不过挑最不扎手的这一条来把握。
第二,慕容雅博能想到,金骨阿隼那这个燎人智囊也能想到,就算他说不动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他也可以分一路兵出来提前绕到西线进行埋伏,要是被他抓住机会,金骨乌虎可是全听金骨阿隼那的,到时燎军从两边像螃蟹一样钳下来,岳芝和他的部队就是燎军钳下的那条鱼。
第三,岳芝莫名其妙出现在西线战场,金骨别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伊稚合速可是人精,他再恨岳芝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一定会有防备。
所以,如果想要在秋冬交接之际主动打一仗,让岳芝到西线战场对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发动攻击,萧庆宁这边就有进行大量的事前准备,而这些准备在萧庆宁主持的军议之中,也拿出了具体的执行计划。
首先,侯莫张崇那边要想办法把金骨阿隼那的部队完全吸引住,主动进攻也好,冒险逼近锁住金骨阿隼那也好,花费一些代价,让金骨阿隼那分身乏术,其次,慕容雅博这边牵住金骨乌虎,但金骨乌虎的队部他们就不可能锁住,也不可能主动进攻,因此,这件事唯有萧庆宁出面才能办妥——她以大宁皇帝的名义,邀请金骨乌虎进行面谈。
这点不难办到,只要慕容雅博放一些诸如“连女人都不敢见”的消息过去,以金骨乌虎的自负,不可能不见萧庆宁这个“女人”,到时萧庆宁花些心思拖延下时间,跟金骨乌虎那边先打嘴仗,就可以把金骨乌虎的大部队吸引住。
最后,岳芝表面要留在金阳府,暗地里秘密前往西线战场,骗过燎军的眼线,这个反而不难办,岳芝的个人标志性装着是浅云明光铠,白马银尖枪,她们这里有个人天生跟岳芝的身材、气质各方面相似,且对岳芝的言谈举止行为动作熟悉到就像自己一般——慕容雅博可以穿岳芝的铠甲,骑岳芝的白马到城门外招摇,燎军分辨不出来。
难办的反而是岳芝的部队,因为如果他的数万亲军忽然离开金阳府,如此之大的军调燎人那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有人专门盯着岳芝御营前军的一举一动,就像慕容雅博在周边山头全部都有监视燎军动向的斥候,一旦岳芝的亲军被燎人发觉异动,燎军一定会派出部队盯梢,到时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没有军队,岳芝一个人跑西线去也无济于事,李良弼和宋淳他们的部队可以守住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但还远远不足以出正面跟人家抗衡。
这是最大的难点。
而这个难点放在萧庆宁来之前几乎无解,除非她们忽然从山海郡那边拿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直接奔赴西线战场进行突袭,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别说数万人,就是数千人都捉襟见肘,不过现在因为有了萧庆宁,或者说因为有了萧庆宁组建的巾帼女军,这个军调就可以完成!
岳芝的数万亲军可以先分为百人千人的小股部队和李良弼、宋淳那边的军队调换,亦即岳芝派一千亲军到西线去,然后他的亲军留下来,李良弼和宋淳派他们手下一千人打着岳芝亲军的旗号回金阳府来,如此逐渐完成数万部队调换,但这样西线战场总的军队数目没变,因为李良弼和宋淳的人到金阳府来了,对燎军没有构成优势,这时,只要让南门外的数万巾帼军以运送军粮为幌子前往西线战场,那就有可能瞒过燎军的眼睛。
因为就算燎军的斥候有所察觉,以金骨乌虎那种性子,他能看得起女人?他会认为女人能打仗?就算已经有人向他汇报,他自己也亲眼见过金阳府城头有女兵出现,但他只会认为宁军已经山穷水尽,不得已把女人都用到战场上。
而当这数万巾帼军抵达西线战场之后,就算她们还不能全部上正面战场,但她们可以在李良弼和宋淳的手下执行防务,把岳芝的数万亲军替换出来,如此,一场数万人的军调便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完成了。
萧庆宁说出这个办法之后,先问慕容雅博和岳芝:“可以吗?”
慕容雅博和岳芝相视一眼,这两人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什么,慕容雅博答道:“可行。”
萧庆宁道:“那好,就这么办,但我有个要求。”
她把崔思慕和皇甫华玉叫出来,向岳芝说道:“到时由她们带巾帼军到西线去,虽说只是执行防务,但我希望要是有机会,让她们带着女军到正面战场走一趟,当作历练也行,我们这支女军不能只会防守,还要能打。”
岳芝并非那种看不起女子参军为将之人,甚至他比任何人都认识到女兵和女军的厉害,因为当年还是岳璃把他带上战场,在他眼里,从未觉得女人打仗就不如男人,他说:“好,到时我会让她们领兵到前线,一起随我冲阵。”
崔思慕和皇甫华玉起身,向岳芝拱手道:“谢岳元帅成全。”
岳芝点了点头算是接受她们的谢意,萧庆宁道:“你们回去加紧操练,这件事关乎我们巾帼军的第一仗,要打出女军的脸面来。”
崔思慕和皇甫华玉领命称是,接着就是萧庆宁跟金骨乌虎见面这件事了。
“你来安排吧,只要能争取时间进行军调,我随时可以见他,你可以给他们一些让步的条件,反正最后都要撕破脸,讲不讲信用已经不重要了。”
慕容雅博微微躬身领命,不过说实话,萧庆宁对金骨乌虎此人极其反感,并非因为金骨乌虎是她们的对手,她反而敬重对手,只因为金骨乌虎此人实在令她难以恭维,羞辱她的国书还挂在建极殿丹陛之上,上次在通天阙见面时的画面也记忆犹新,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非你死我活上的交集,现在出于战略需要,她便再多忍受一次。
“好,这件事便定下来,迟早不宜迟,连州下了雪我们也不好进攻,抢在下雪之前把这件事办成,给京城那边,给我们大宁军民送份大礼,我们自己也好过准备入冬过年,明年开春解冻,第一批二十万人新军送来,到时就不用再跟燎人忍气吞声了。”
她这么说完,慕容雅博等人一起向她行礼,而她们的计划便在这次军议之后迅速推行,任是谁也没想到,如此之大规模的战役,一个尚且不为人知的转折点,因为萧庆宁这一支女军的加入,在历史的洪流中,在宏大战场的翻涌之下,悄然成为了转折的锚点。
◉ 148、演戏
进入十一月份, 连州的气候急转直下,胡天八月即飞雪,连州尚不算胡天, 但到了十一月,随时都有可能片片雪花大如席。
无论对盘踞于连州的燎军大部还是对守城的宁军来说, 这种漫长的冬季都是不好过的, 不过从整体局势上来说,依然出现了一丝转机——燎国皇帝金骨乌虎接受了大宁女帝萧庆宁的请见, 双方定在金阳府东门以东的潜龙谷会面,潜龙谷也是侯莫张崇和金骨阿隼那主要的对峙之地。
于是, 从宣和十五年岳芝奇袭穆如山阙的部队算起, 武兆元年, 武兆二年, 大宁与燎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来到了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太多,然而事情再多, 现在的时间节点和两国之间最为瞩目的一件事,那就是两国皇帝的再次会面。
所谓一回生两回熟, 自从前年通天阙见过面之后, 这也是萧庆宁第二次与金骨乌虎会面了。
但从双方各自的立场以及现在的局势进行对比,这次会面与上一次都是千差万别, 单说一点, 之前在通天阙是萧庆宁和慕容雅博等人去听金骨乌虎的“警示”, 处在绝对劣势的地位, 那时别说萧庆宁了, 便是慕容雅博都没想到他们能顺利渡过通天阙这一关。
现在却变成了他们主动请金骨乌虎见面, 不是求和, 也不是给燎人放低姿态,而是为了把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的部队吸引在金阳府一带,以便给岳芝争取到必要的时间,时间越长越好,最好长到岳芝在西线得手之后,金骨乌虎这边方才后知后觉。
对萧庆宁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有金骨阿隼那这个人在。
其实燎国王廷极勒烈、亲王、那颜以及各种部落的头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最像燎太|祖金骨太玄的不是被号称为最勇猛的金骨乌虎,而是既勇猛又有谋略的四太子金骨阿隼那,作为金骨家族现如今仅剩的一颗最强大脑,金骨阿隼那即便不能准确读出萧庆宁等人意图,他也能看出这里边事有蹊跷。
原因很简单,双方都打到了这个份上,宁军虽然付出了比他们严重得多的伤亡,但说到底,宁军已经顺利守住金阳府,把战局拖入了冬季,如果连州下雪,这就基本意味着他们要到明年才能继续进行大规模的攻城战,亦即宁军已经抢到了一个安全期,萧庆宁却在这个关头要见金骨乌虎,说背后没有用意,金骨阿隼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兄长,事发突然,俺以为宁军必有谋划,此事须得询问国相之后再给宁人答复。”
由于慕容雅博的求见书是直接派人送到金骨乌虎军中,金骨乌虎直接答应了与萧庆宁见面这件事,金骨阿隼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急忙从潜龙谷绕到金骨乌虎军中进言。
金骨乌虎此人无论如何暴虐,但他有一点谁也比不上的好处——他肯听金骨阿隼那和穆如山阙这些人的话。
“四弟以为那大宁女帝别有用心?”
金骨阿隼那道:“起码不安好心,俺实在想不通大宁女皇帝在这个时候请见你的目的。”
金骨乌虎道:“她们说是暂时休战,商议如何帮双方百姓过冬。”
金骨阿隼那:“宁人最擅长以此类假仁义做说辞,若是她们体恤百姓,又何以让百姓守城,还以女子为军?”
说起这件事金骨乌虎便恼火,他重重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桌面上,说道:“四弟说得在理!慕容雅博他们拿个女人皇帝就算了,还把其他女人推到城墙上,气煞我也!”
金骨阿隼那道:“所以此事更应与国相商榷。”
金骨乌虎却面露难色道:“四弟,我已点了头约好了见那大宁女帝一面,国相远在西凉,便是用快马来回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收到消息,这如何使得?”
金骨阿隼那自然知道两地相隔甚远,他是有备而来。
“既然如此,臣弟也不敢让兄长失信,只是得请兄长给别术大侄去一封信,便说在兄长与大宁女帝会面期间,他们不得主动攻城,反而要采取防御阵型,在通往他们东路军的各个隘口实施封锁,不得有任何进出,其他事项,等兄长与大宁女帝见面之后再说。”
金骨乌虎是暴虐凶残不是蠢笨,金骨阿隼那这么说他已知其意,这是为了防止慕容雅博和岳芝在谈判期间搞小动作,便道:“四弟放心,我与合速也写一封信,有他在,别术出不了差错。”
金骨阿隼那道:“另外兄长这边派人监视岳芝与他的御营前军,若有异动,臣弟马上跟随。”
可以看到,金骨阿隼那虽然不知道萧庆宁她们的具体计划,但是这个人凭借其高超的判断力和敏锐的洞察力,还是大概捕捉到了事实的真相,而且可以这么说,在燎军的高层之中,如果过说哥舒夜是最为了解慕容雅博的人,那么他金骨阿隼那就是最为了解岳芝的人,他这样的对手才是真正的对手。
只可惜他只有一个人。
也可惜他不是燎国皇帝。
退一步说,就算他不是燎国皇帝,但连州这边换成他和穆如山阙、哥舒夜这三个人分别领兵,也不至于让宁军得手,现在他即便有了大概的判断,却无法得到印证,反而被金骨乌虎灌输错误的信息。
“四弟放心,岳芝今日早上还在北门领兵视察我军阵地,他跑不了。”
金骨阿隼那本来还想说要派一位心腹领一支他的亲军到西线去,但听闻金骨乌虎此言,他也就此作罢,毕竟如果他真派军过去的话,自己这边兵力减少不说,金骨别术会怎么想?金骨别术一定会认为他是派人过来盯梢,金骨别术本来和他关系就不算好,他再派军过去,哪怕是好心帮忙,金骨别术也会认为他另有所图,说白了,金骨别术才是大燎储君,而且——
炎都那边都传闻他这个叔叔要抢金骨别术的皇储之位,因为金骨乌虎喜欢他这个兄弟胜于喜欢长子金骨别术(章丰饶的“离势之术”起作用了),金骨阿隼那自问问心无愧,哪怕金骨别术再不适合当皇帝,他也绝不会起半分觊觎之心,如果说燎国也有忠臣贤臣,他金骨阿隼那就是最大的忠臣贤臣,奈何——
众口铄金!
越是忠臣,越会在意自身的清白,便越忌惮舆论的能量,在这个关头,他实在不能刺激金骨别术了。
因此,他把话收了回去,只停在了请金骨乌虎给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写信这一步。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局限性,每个人都有难处,每个朝廷都有裂隙,金骨阿隼那的难处就是他的贤能和身份,导致他不敢进一步介入西线战场,而只通过一封信是不能消除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对岳芝的仇恨的。
正是在双方各种优劣因素的促使下,萧庆宁得以顺利跟金骨乌虎在潜龙谷见面,慕容雅博定的是时间是在十一月初三,在此之前,岳芝、崔思慕和皇甫华玉已在十月底抵达西线战场与李良弼和宋淳会面,将岳芝的三万亲军和萧庆宁的五千巾帼军精锐拿到手中,而在金阳府城墙上来回走动,带兵出城视察的“岳芝”,是慕容雅博所扮。
十一月初三,萧庆宁在岳璃、上官妙云、沈玄和侯莫张崇的陪同下走入潜龙谷,金骨乌虎那边则从相反方向走来,他们那边也是老熟人了,一个是金骨阿隼那,一个是失朵那思,另外两个,一位是燎国的亲王,一个是万户那颜。
说起来,与第一次见面相比,这一次萧庆宁的姿态反而是放得更低的,因为第一次她态度强硬无所谓,已抱着在燎军铁蹄下战死的决心,这次却是不同,这次她反而要“有求于”金骨乌虎,“求”金骨乌虎给她更多的时间,她好给岳芝那边争取更多时间。
所以,这次见面不是考究她的外交能力,而是考究她的演技,她不能在金骨阿隼那面前露出破绽。
萧庆宁与金骨乌虎互道两国皇帝礼仪之后,双方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毡棚下相对而坐,金骨阿隼那第一个问题便是问萧庆宁:“敢问大宁皇帝,为何没有见到慕容平章?”
萧庆宁道:“贵军强悍如斯,慕容平章实在不敢离开金阳府。”
金骨乌虎冷哼道:“我大军要打,便是慕容雅博和岳芝在金阳府才打。”
言下之意是他们不会趁两国皇帝见面的这个时间对发动攻城战,他还说:“偷袭是你们宁军善用伎俩,我大燎看不上这种卑鄙手段。”
萧庆宁道:“是吗?可我听说当年金骨太玄派金骨狼突与伊稚合速偷袭朱仙集,被岳芝将计就计夺旗斩首,燎军一万骑兵全军覆没,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骨乌虎眼睛一瞪,那鸡蛋大小的眼珠恨不得变成一对灯笼,声音低沉如老虎低鸣:“你敢再说一次。”
萧庆宁:“再说一次也是事实。”
金骨乌虎一拳砸在桌面上,顿时天摇地动,侯莫张崇当先站起来挡在萧庆宁面前,霎时间剑拔弩张,双方说不到几句便充满了火药味,但其实正是萧庆宁想要的效果,她不怕激怒金骨乌虎,她怕自己跟金骨乌虎没说话,就是双方顾不得体面在这打起来,只要能在看起来顺其自然的状态下把时间拖过去,她就可以接受。
不过,金骨阿隼那是一个理智的人。
◉ 149、聪明的岳芝
“大宁女帝请谈正事, 莫要在俺兄弟二人面前提及俺父皇,这也有违你们宁人的礼法。”
金骨阿隼那站出来说话,萧庆宁给侯莫张崇打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说道:“四太子见谅,朕不该非议燎国太|祖皇帝。”
金骨阿隼那自有雅量:“无妨, 只请大宁皇帝说正事。”
双方再次坐定, 虽然萧庆宁要拖延时间,但初次见面也不能不涉及正题, 反而要做得有模有样,她便说道:“大燎皇帝, 两国纷争, 打到这个份上你还肯来见朕, 足见气量。”
金骨乌虎自然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冷冷道:“气量是自然,莫以为孤与你一般是妇人心胸。”
萧庆宁暗里捏了自己的手,忍住, 继续说道:“只是两国战争苦的是百姓,如今秋去冬来, 天时将变, 若两军再如此消耗,入了冬, 便是军队能保存, 附近的百姓也必然十不存一, 我们打仗无非是要地要人, 没有了百姓, 我们的土地便种不出东西, 你们的牛羊也无人喂养, 既然如此,你我身为两国国君,何不暂息干戈,先助百姓过冬,等明年开了春,你我再发大军厮杀不迟。”
这话句句在理,也是她给金骨乌虎发求见书时的理由,现在说出来便是切题,金骨阿隼那不会起疑,他甚至会慎重考虑萧庆宁这个问题,但对金骨乌虎来说,萧庆宁这么说便是“自取其辱”。
“荒唐!两军交战是国之大事,百姓的死活算得了什么?!没有军队哪来的百姓?大宁皇帝不懂军略,让慕容雅博和岳芝来与孤说话!”
金骨乌虎这话听起来才荒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这种话就是本末倒置了,但对他们燎人来说,这还真是铁律,不止是他们王廷这些掌权者,燎军最底层的士兵也这么认为,这就是他们在一开始能战无不胜的原因,但他们还是逃不过最终的归宿——无论他们前期如何野蛮,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趋于文明。
这个文明在燎人身上的体现就是下马治理天下,也就是说,他们前期无节制的军政体系要改变成治理体系,最终要向宁朝这种稳定的农耕社会形态靠拢,但很显然,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金骨太玄也不能做到,究其原因,他们的文明历史太短了,短到没有前车之鉴可以借鉴,他们燎国就好比一个人忽然暴富,开始风光无两,但随着年久月长,很多短板便会暴露出来,要是不思变改,无论是国势还是个人的运势都不能长久。
当然,萧庆宁乐见金骨乌虎这么说,正是他主宰的燎国王廷还不知道改变,这才给了萧庆宁机会,她干脆顺着金骨乌虎的话摆出“妥协”的姿态,主动放低语气,说道:“大燎皇帝如何才肯休战?”
金骨乌虎冷哼道:“打不过便提休战,你们这些羊羔子,战场上的本事没有,躲躲藏藏倒有一套。”
萧庆宁还是忍,说道:“大燎皇帝请别说些风凉话。”
金骨乌虎:“休战也行,这场大战是岳芝挑起来,摸了老虎屁股他休想全身而退,把他人头送来,孤可以考虑退兵。”
萧庆宁不再跟他交涉了,而是问金骨阿隼那:“四太子以为如何?”
连金骨乌虎都知道萧庆宁不可能把岳芝送给他们,更遑论金骨阿隼那,但场面上的言语他还是要说,还是要给金骨乌虎一份面子,便说道:“我兄长已把话说得很明白。”
萧庆宁:“要是朕不把岳芝交出来又如何?”
金骨阿隼那:“到时别说金阳府的百姓,就是你明京城的百姓也十不存一!”
金骨阿隼那这种人说重话,萧庆宁反而会感到轻松些,因为她知道金骨阿隼那有底线,燎人谁都能屠杀百姓,救他金骨阿隼那不会。
“四太子何必说重话?你我心知百姓才是国家根本,无民则无兵,无兵则无国,你们现在这么做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迫,你们燎国的百姓也是人,不是牲畜。”
金骨阿隼那不上套,说道:“俺不跟你辩经,俺大燎自有国情,若处处都是你大宁占理,你们何至于在俺父皇手下一败再败?”
萧庆宁不跟他纠缠,转回正题,说道:“岳芝这件事没得商量,说你们其他的条件。”
金骨阿隼那看了眼金骨乌虎,金骨乌虎的食指动了一下,这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意味着准许。
金骨阿隼那便不再有顾忌,他是金骨乌虎的大脑,身后也有一群谋士,会面之前他们做过大量讨论,其中包括跟萧庆宁交涉的条件,亦即休战在他们的考虑选项之中,倒不是说他们政治小白到可以用停战要挟萧庆宁,从萧庆宁手中换到什么好处,而是他们真的需要休战了。
对他们燎军来讲,同样需要做好过冬的准备,退一万步说,士兵能熬过去,他们的马也撑不住,他们光是骑兵便有十万人,那就意味着至少有十万匹马,金阳府附近不是大草原,没有那么秋草供他们收割使用,他们要从蒙州、辽州以及炎都那边征集粮草,否则寒冬一到,骑兵们就等着吃马肉了。
如果非要找一些骑兵的缺点的话,那就是牲畜的消耗要比步兵大得多,这一点就是金骨乌虎也能想到,他们打仗已经是刻在记忆里的套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只要遵循这套记忆打仗,他们就能打赢宁军,而现在准备过冬就是他们该做的事。
且从整体局面上看,他们现在仍占优势,因为被围困孤城的是宁军而非他们燎军,金阳府只是暂时打不下来,不代表永远打不下来,作为进攻方,他们可以犯错,但守城的慕容雅博和岳芝只要犯一次错,金阳府就万劫不复,所以金骨阿隼那这些人其实不急,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休战对他们来说是用时间换取明年进攻的空间,何乐不为?
因此,金骨阿隼那即便猜到萧庆宁这次忽然提出会面并不寻常,但出于他们本身的需要,加上他和金骨别术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他们王廷内部的嫌隙,他还真肯跟萧庆宁像模像样谈休战的条件。
那么,萧庆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些条件上面反复拉扯,能扯多久扯多久,直到岳芝那边把好消息传过来。
历来的事实已经证明,除了萧庆宁和白靖文,岳芝和慕容雅博就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一对主角。
这一次,他再次将勇武、冷静、智谋甚至是对敌方主将的心理揣摩体现得淋漓尽致。
岳芝抵达西线战场之后,从李良弼和宋淳手中拿回了他的两万多亲军,加上崔思慕和皇甫华玉的五千巾帼军,刚好凑足三万之数,他先不动声色,严格保密自己抵达西线战场的消息,让李良弼和宋淳用疑兵分两路主动出击,目的是将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分开,由于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已经收到金骨乌虎的亲笔信,让他们在这段时间据守城池不出,是以,这两人只执行防务而暂时不会出兵反攻。
岳芝果断抓住了这一个心理,让李良弼和宋淳大大方方带兵出去打,打不过就逃,于是,西线战场这边出现了一个彻底逆转的局面——原本分明是宁军固守城池,燎军反动猛攻,在岳芝抵达之后,反而变成了宁军进攻燎军的阵地,燎军进行防守。
有不明所以的,还以为现在是宁军压着燎军在打。
实际上,李良弼和宋淳的兵力守城可以,主动去跟燎人硬碰硬是不可能打赢的,非但不能打赢,要是他们离开了城池,一旦燎军反攻,他们的部队必定在转瞬间一触即溃,面临覆灭的局面,但是!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李良弼和宋淳怎么打,燎军就是忍气吞声固守不出,更不要说主动出兵追击,这就出现了一种极其滑稽的局面,就像两个大宁士兵追着两百个燎国士兵在打,但这些燎国士兵打骂随意,死活不还手。
李良弼跟燎人打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识到还有这种好事,如果说之前他对岳芝只是佩服的话,现在就该物五体投地了,都是元帅,但元帅和元帅之间还是存在巨大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慕容雅博和岳芝能当主帅的原因。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能起到具体的作用,岳芝的真正用意是达成最后的目标。
在不断挑衅试探,积累燎军怒气值之后,李良弼和宋淳“得寸进尺”,他们竟然分兵往燎军占据的两座大城进攻,如此一来,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就算不出兵反攻,但他们也得分兵防守,在他们的视野里,宁军这边的主帅还是李良弼和宋淳,还没有岳芝的影子,所以对等的,他们自然而然兵分两路各自守城。
如此一来,岳芝计划的第一步达成,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这两人分开了。
而岳芝是一个不善于表达,却善于捕捉地方主帅性格的心理大师。
如果说慕容雅博是从大局方面做出分析,最后判断他们打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最合适,那么岳芝就是个人性格上判断先打金骨别术,再打伊稚合速合适,在这点上,他和慕容雅博互补了。
在岳芝的思考里,暴虐的金骨别术是个莽夫,阴险的伊稚合速是个人精,正如金骨阿隼那是金骨乌虎的大脑,伊稚合速也是金骨别术的脑子,当他把对方的脑子和躯体分开之后,他就可以放开手去对付金骨别术这个莽夫了。
◉ 第 150 章
岳芝在勇猛之余, 同时也是个可爱的人,有时他的一些做法会令人忍俊不禁。
当他成功把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分开之后,他让李良弼和宋淳继续保持不温不火的进攻, 另外特别叮嘱,让李良弼和宋淳各挑十个嗓门大的壮汉出来, 让他们在城下大喊:“别术(合速)吾儿, 出来给爹磕头,磕十个响头!”
伊稚合速不敢说, 他可以置若罔闻,死活不出城, 金骨别术就不一样了,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在他眼里宁人便如蝼蚁草芥, 如今, 这些蝼蚁在他面前犬吠,还要当他爹,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还好, 伊稚合速严格遵守着太子师的职责,每日早中晚不断派亲信过劝慰金骨别术, 告诉金骨别术那是宁军的诱敌之计, 他们要时刻记着金骨乌虎的命令,关闭城门不出, 金骨别术谁的话都可以不听, 金骨乌虎的话他不敢违背, 只得执行金骨乌虎固守的军命, 白受这一场鸟气。
诚然, 如果他们能坚决防守, 以他们的兵马, 就是让宁军打到天荒地老都不成问题,但问题是,金骨别术还是忍不了了,因为他手下的副官前来报告,有一支主要由女人组成的部队,偷袭了他们的后方,要知道,燎军的后方也是极其脆弱的,是他们粮草、军备等等物资的屯放处,但这也算了,最主要是,凭什么女人也能欺负到他的头上?
他是金骨别术,是燎国昊天极勒烈,是未来的大燎皇帝。
金骨别术这么多天以来积累的怒火彻底爆发,金骨乌虎的亲笔信,伊稚合速的告诫反而成了点燃他的导火索,他们大燎的男子汉只有战死不能憋屈死,更不能被女人踩到头上。
金骨别术即刻传命点兵,亲率两万骑兵出城,目的是拿那些宁国女军的头骨当酒杯。
当金骨别术与两万骑兵怒气冲冲赶往他们遭遇偷袭的大后方,他也的确发现了燎国的女军,那是一支统一穿红色甲胄的部队,金骨别术来时,这支女军已列成整齐的队伍严阵以待,金骨别术眉头一皱,他以多年的军事经验判断,这支部队不是闲散游勇。
无论军容军貌还是军阵士气,面前这支部队不比他的亲军差,这让他稍微警觉,但不待他多想,女军之中有两位女将骑马走出,与他正面相对,双方距离不过半箭之地。
正是巾帼军的两位将领,崔思慕和皇甫华玉。
面对金骨别术的亲军,皇甫华玉明知故问道:“来者可是大燎太子?”
金骨别术用一种比金骨乌虎还要浑厚粗狂的嗓音说道:“本王不跟女人在战场上说话。”
皇甫华玉举起手挥了一下,后面有亲军骑马而出,用枪尖同时挑飞三颗用红布包裹的头颅,这三颗人头滚到金骨别术脚边,赫然是他手底下的三位千夫猛安!
这就意味着在此地护粮的三千燎军已经全军覆没。
皇甫华玉道:“我们是大宁皇帝御下巾帼军,有胆量便来厮杀一场,没胆量把你人头留下!”
金骨别术大怒,心中唯一的警觉被怒火烧焦,他催动战马扬起马蹄,竟然一脚将地上的人头踏碎,见了血,他和他身后燎军凶性大发,直接抽出腰间的弯刀,二话不说便往巾帼军冲上来。
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见状,果断下发全军作战的命令,不过,岳芝给她们的任务不是死战,而是边退边打,因为这个地方还太浅了,距离金骨别术驻守的城池还太近了,金骨别术还有退路,一旦被他发觉异常逃回城池,那就再难有机会引他出城,故此,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必须在激怒金骨别术的基础上“败退”,这是她们必须达成的军事战略。
好在,金骨别术足够瞧不起女人,心里也憋了足够的怒火,他要把怒火撒在这群女人身上。
霎时间,燎军在金骨别术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皇甫华玉和崔思慕没有即刻败退,而是率领巾帼军摆出防御阵型——她们对自己有充分的认识,这个时候跟燎军骑兵对冲是不理智的,皇甫华玉和崔思慕退回军中,先将事前准备好的绊马索拉起来,再将拒马推到大军阵前。
金骨别术的先锋部队当即下马清理障碍,皇甫华玉和崔思慕亲自搭弓引箭,带领弓|弩手进行一轮齐射,把跟金骨别术死战的架势做足。
随着燎军清理障碍完成继续发起冲锋,皇甫华玉、崔思慕和她们身后的帼军就要进行实打实的白刃战了,边打边退,正如她们没有辜负岳芝,岳芝也没有辜负她们,当她们退到岳芝指定的伏击地点,两边山坡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地动山摇: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看见光秃的山丘之上,一道银色的闪光似羽箭刺破空气冲下来,同一时间,他身后上万亲军分两个方向行动,一部往金骨别术的大后方迂回,切断金骨别术的退路,另一部分由他亲自率领越过皇甫华玉等人的左侧,直接冲向金骨别术的左翼。
如果说前面所有的铺垫是岳芝的计谋和对敌方将领心里揣摩,那么接下来就是展现岳芝勇猛的时候了,他跟金骨别术都狠,真的打,双方豁出性命去打,用两军的性命去拼,直到一方倒下来,再也起不来。
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见状,即刻停止后撤的步伐,带领巾帼军调转方向,果断加入战局之中。
……
金阳府东门,潜龙谷。
五天了,萧庆宁在这里拖了金骨阿隼那整整五天,也就说她给岳芝争取了五天的时间。
毫无疑问,无论过程中她做得多么滴水不漏,她拿出多大的诚意跟金骨阿隼那谈判,但时间是最好的戳谎者,时间一定会把谎言戳破,金骨阿隼那已经明显对她起疑,而金骨乌虎早已不耐烦,因此这是最后一日,过了今天,她实在想不到办法继续给岳芝争取时间。
然而事情的转折总在人的意料之外,当萧庆宁想尽办法与金骨阿隼那达成了冬季休战的协议,西线战场的军报同时送到他和金骨乌虎的手中。
于是出现了极其讽刺性的一幕,她们这两个大宁皇帝和大燎皇帝刚刚谈成休战协议,双方看过军报之后,下一刻,金骨乌虎那鸡蛋大的眼珠整个瞪圆,将军报揉在手心,一拳砸向桌面,整条长桌轰然倒塌,中间破了个大洞,金骨乌虎指着萧庆宁大骂:“奸贼!”
萧庆宁也看了军报,赶紧起身后退,上官妙云见状,心知岳芝肯定在西线打出了结果,便再也不忍了,帮着萧庆宁反骂金骨乌虎:“笨贼!”
金骨乌虎习惯性摸向腰间想要拔刀杀人,但由于双方会面约定是不带刀兵,他便抄起被他砸碎的长桌,直接往萧庆宁这边拍过来——这一刻,两国皇帝都没有体面可讲了。
上官妙云、岳璃、南云霁、侯莫张崇和沈玄果断挡在萧庆宁面前,四人一起出手将金骨乌虎拍过来的长桌打得粉碎,同一时间,金骨阿隼那、失朵那思以及另外两个燎国亲王和万户那颜都冲了上来,沈玄道了声:“你们护陛下先走。”
说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拉响,一道红色的光晕在潜龙谷上方炸开,埋伏在山谷两边的骁骑卫鱼贯而出,同样的,金骨阿隼那提前埋伏好的燎国勇士也从四面八方冲上来,表面上说是两国罢休刀兵,公平谈判,实际上双方谁都不信任谁,都在两边留了后招,这些潜伏的骁骑卫和燎国勇士就是最好的证明。
萧庆宁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西线送来的军报!
金骨别术两万亲军几乎全军覆没,岳芝亲手斩杀两个万户那颜,数十千夫猛安,斩杀百夫谋克以及各种将官上百,而金骨别术本人率领残部逃向连州西北部,岳芝没有率领大部队去追击,而是派了一千人的分队去盯住金骨别术。
那么,岳芝趁热打铁率领亲军和巾帼军反扑,与李良弼前后夹击,一举突破了金骨别术的驻军城池,可惜伊稚合速并非等闲,他迅速反应,率领大军来救,与逃出城外的金骨别术的剩余部队成功合龙,迅速退回伊稚合速驻守的彰泰城,岳芝没能把战果进一步扩大,但是,这还不够吗?
这已经很多了!
须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宁军对燎军的第一场胜利,第一场从正面战场取得的胜利,自从十七年前的朱仙集大捷,宁军已经整整十七年没有在正面战场对燎军取得过胜利了,而这两场胜利,都出自岳芝之手。
如果要推举一位军事上的天选之子,在大宁两百多年的建国历史上选出一位军事奇才,截至目前为止,岳芝在前十的位置可以定下来了,当然,岳芝自己不会在乎这种虚名,他想的只是如何在当下争取更多的战果并防止燎军反扑,士兵们可以庆祝,作为主帅,他必须冷静,谁都可以松懈大意,唯有他不能。
于是,在分离燎国王廷东路军两万人进行全歼之后,岳芝与李良弼、宋淳等人率先在西线战场会合,按照原本的约定,岳芝可以率领他的亲军和巾帼军返回金阳府进行修整,但是,在观察过燎军驻地,做出综合分析之后,岳芝再次向萧庆宁提交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个计划大胆到萧庆宁第一时间不敢也不同意做出批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