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着急的岳芝

    岳芝要用自己做诱饵。

    金骨别术在他手上犯了一次错, 他也要伊稚合速在他手上犯错,对他来说,金骨别术的错误只是第一步, 他要用金骨别术的错误引导伊稚合速也犯错!

    说到底,两万人对燎国的东路军来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甚至无关痛痒, 两万人的部队存亡对燎国大军的体量微不足道,更多是让燎军丢了面子而已, 而关于双方战力强弱的大局,不能从面子上获得, 要从敌军实实在在的伤亡中取得, 是以, 岳芝要更进一步, 在两万人的基础上再挖一个坑,在东路军这只野兽的躯体上,挖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慕容雅博分析过, 伊稚合速此人精明无比,但他对岳芝是有执念的。

    第一次在朱仙集, 岳芝在他手上斩杀了金骨狼突。

    第二次在山海郡, 岳芝从他眼皮底下夺取了大半个连州。

    第三次在连州,岳芝从他手上歼灭了两万东路军, 就差把皇储金骨别术俘虏了。

    一而再再而三, 对伊稚合速这样的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从大局来说, 这会直接动摇他在燎国王廷的地位, 从私人感情出发, 他更不会承认在军事能力上不如岳芝, 他必须找到机会向岳芝复仇,于公于私,他都要证明自己。

    而从岳芝的军报上可以看出,他这次是急了,他给萧庆宁的军报第一次超过了一百个字,甚至写成了一篇数千言洋洋洒洒的雄文,萧庆宁,包括后来的兵法大家和史学家,第一次得以从这份军报中窥见岳芝的军事思想。

    他从整体大局,两军士气,双方位置,敌将心理,强弱对比这五个方面分别阐述了对伊稚合速动手的必要性和可能实现性,但那是后人用后来者的视角对岳芝给予高度的评价和赞叹,这份军报到了萧庆宁手中就是一个两难,因为对这份军报的批复直接关系到岳芝的生死,也就是说,萧庆宁掌握着岳芝的生死。

    岳芝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拿他当诱饵,现在伊稚合速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就算他对岳芝有执念,可要想把他从龟缩的状态中引诱出来,那就要给他拿出看得见的好处来,否则他不可能出城,而这个看得见的好处,就是岳芝的命。

    岳芝的计划很简单,他要带领亲军绕过伊稚合速大军据守的彰泰城,直接绕到大后方,不是攻城,而是去追杀金骨别术的残部。

    如果从地形上看,岳芝这么做就是“贪功冒进孤军深入”,因为一旦绕过伊稚合速的城池,后面就是连州北部,就是燎人军管的地方,伊稚合速只要用少部分人封锁岳芝的来时路,那么岳芝和他的亲军就会彻底断绝与南边其他宁军的联络线,他两万亲军没有后勤补给,能撑多少天?

    这么大一份礼物,伊稚合速要还是不要?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胆量用十万东路军去吞岳芝的两万亲军了。

    确切来说,岳芝不是拿自己当诱饵,而是拿自己去冒险,他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一头深海巨兽。

    “我觉得太冒险,我不能批复这样的军报。”

    金阳府大营之中,萧庆宁刚刚从潜龙谷演完戏赶回,便紧急召开了军议,为的就是商量如何定夺岳芝这份军报,萧庆宁的态度很明确,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也不舍得让岳芝用命去冒险,退一万步说,宁可她去当诱饵,她都不能让岳芝这么做。

    “我们原计划已经达成,两万人是个不小的胜利,放在两年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现在燎军正憋着一股气,这个时候让岳芝跑到燎军的封锁圈里边去,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如果现在退回来,燎人再发怒,我们守十天半个月拖到入冬,下了雪,这个亏他们不吃也得吃,等到明年辨非……靖亲王把二十万新军送来,到时何愁没有机会?”

    所以,不是萧庆宁不懂军略,而是实实在在根据事实判断做出的衡量,她所说的,没有一项是错的,就连下面的南云霁等人也都赞同,岳芝和巾帼军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完成了她们事前定下的战略目标,现在是燎军急她们不急,何必再拿岳芝和两万御营前军精锐去冒险?

    不是说南云霁支持萧庆宁就无脑拥护萧庆宁的决定,她也是根据事实做出判断。

    “陛下所言句句在理,岳元帅于我军堪比柱石,我说句难听的话,在我军之中,除了他还没有人能率等量大军跟燎军打正面战场,现在让他拿两万人去跟伊稚合速的十万兵马周旋,我也不同意。”

    南云霁说完,岳璃等人纷纷颔首,不过她们这个团队好在一点,就是任何时候都能听任何意见,哪怕这个意见与所有人的看法相左,而这个相左的意见,往往是慕容雅博提出来的。

    此时此刻,慕容雅博也是陷入了高度的两难之中,他极其少见地产生了焦虑,因为对他来说,他是最不能失去岳芝的那个人,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岳芝的重要性,不论出自个人感情还是军国大略。

    而越是这样,他就越尊重岳芝的意见,他就要越进行深度的思考。

    “阿云、阿弈,你们把西线舆图打开,我再看一眼。”

    一番沉默之后,慕容雅博说的是这句话。

    上官妙云姐弟照旧给他摊开军事舆图,慕容雅博走到舆图之前仔细凝视。

    “我们要尽快做出决定。”

    他说:“否则金骨别术的残部跑到了连州北,再往北是辽州,往东是蒙州,往南是金骨乌虎的大后方……阿芝这么做就是在抢时间,他也给伊稚合速出难题,伊稚合速要是不出兵,阿芝就有可能追上金骨别术,如果他出兵,阿芝就回头跟他打,或者做些别的事,怎么都好,主动权在我。”

    他说的这段话分明是说给所有人听,但旁人听起来却像是他在喃喃自语,事实上,慕容雅博正是处于自己内心的天人之争中,感性告诉他,他不能让岳芝冒这个险,理性告诉他,他应该相信岳芝。

    这一个时刻,这一个时间点,如果要找出一个世界上最纠结的人的话,慕容雅博就是那个人。

    由于他高度沉溺在自己的感性与理性斗争当中,他问出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说:“阿云,你觉得我该不该让阿芝去打?”

    举着地图的上官妙云一脸茫然,这种军国大事慕容雅博怎么会问她?她怎么敢回答?她只能可怜又弱小地说:“我、我只会举举地图,我不懂打仗啊,我不敢乱说。”

    慕容雅博又问:“阿弈,你觉得呢?”

    上官妙弈:“不知道。”

    慕容雅博又不说话了,就像他把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当成了他感性和理性的具象化,到了这里,就是萧庆宁也很难理解他的思考模式,幸而,在理性方面,慕容雅博总是能战胜感性的,即便感性告诉他岳芝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们这样的人不怕生命有危险,而是害怕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战机。

    在战场上做出决断,很多都是反人性的,比如下命放箭射杀被燎军驱赶的百姓,比如舍弃自己的亲军成全友军,或者舍弃友军成全自己,比如岳芝当时反其道而行,直接来打连州……一个合格的将帅,他做出的决定是稳当的,大多数符合人性的,但一个超凡的将帅,他就要站在反人性的立场进行思考。

    大宁如今能获得这个局面不就是反人性的结果吗?

    无论是岳芝打连州,慕容雅博守金阳府,提前决战,包括萧庆宁组建的巾帼军,包括她们去打金骨别术,哪一个不是脱离在寻常思维之外?

    慕容雅博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向萧庆宁说道:“先批准吧,要不是军情紧急,阿芝不会写这么长的军报,我们成全他,先让人把准行的批复给他送去,我再跟你们解释清楚。”

    因为双方都在抢时间,如果等他解释清楚,金骨别术远逃一里路,岳芝的危险就多一分。

    到这一处,萧庆宁也必须做出反人性的选择了。

    现在岳芝是否冒险的决定权在她手上,她现在还可以做出否定的决定。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还是给了岳芝准行的批复,而慕容雅博给了她们一个另类的解释。

    “我们这边也要行动,侯莫统制的折冲军出潜龙谷挡住金骨阿隼那的亲军,南元帅率领后军从西门走,绕到金骨乌虎大军的右侧,不必主动求战,任务是封锁他们西去救援伊稚合速的道路,我这边会主动出城,拖住金骨乌虎部分兵力……”

    他给萧庆宁的解释就是军略上的安排,“陛下和几位女将军率领一部兵马西去,与李元帅、宋统制一起进攻被伊稚合速封锁的道路,想办法与阿芝的部队取得联络,另外——”

    他指了指地图,一直指到通天阙的方向:“让裴纶和陆巡留三千人守通天阙,他们两个率领大部队出通天阙往西,贴近幽州边线隐秘行军,到白狼河入连州的交界处候命——”

    他补充道:“关键时刻,他们能给阿芝留一条退路。”

    也是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

    岳芝没有写信给他而是直接给萧庆宁发军报,就是不让他独自承受“送岳芝去死”这一个可能选项。

    ◉ 152、大宁女帝亲临前线

    如果要慕容雅博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解释他为什么请萧庆宁同意岳芝冒险的话,答案会让人感到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没别的, 就只有信任两个字而已。

    岳芝在他那个位置看到了值得用性命去冒险的机会,他做出了用自己去冒险的判断, 那么慕容雅博就应该成全他, 无论他心里有多少个声音在反对,他只需要听一个声音就行了——如果他是岳芝的话, 他希望慕容雅博怎么做?

    从这个角度去想就能可以理解慕容雅博做出的选择。

    而对萧庆宁来说,既然慕容雅博做出了选择, 她也发了准行的批复, 那么接下来就不要再追究为什么, 而是尽一切能力去配合慕容雅博以协助岳芝的行动,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慕容雅博还为岳芝着想了。

    而按照慕容雅博的构想配合岳芝行动,她们这边就要付出伤亡作为代价。

    侯莫张崇主动出潜龙谷贴住金骨阿隼那, 那就意味着侯莫张崇必须提前在平原地带跟金骨阿隼那的部队交战,就算侯莫张崇的折冲军不会落败, 但可预见的结果一定是惨烈的伤亡。

    南云霁的后军西出北上封锁金骨乌虎大部与西线战场的交通线, 就算占据地形作为依仗,但如果金骨乌虎下死命要去找岳芝报仇, 南云霁的后军, 哪怕加上部分巾帼军, 跟金骨乌虎的部队比起来都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慕容雅博叮嘱她不要主动出战, 言外之意就是尽可能减少牺牲。

    尽可能减少牺牲, 那就是一定有牺牲, 而且会很多。

    慕容雅博自己出金阳府北门主动向金骨乌虎的主力部队靠拢,也就不用多说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

    至于通天阙那边的裴纶和陆巡则完全是险中之险,慕容雅博让他们带补给出通天阙到白狼河候命的意图是接应岳芝,他考虑万一岳芝不敌伊稚合速或者中途战局出现劣势,他必须给岳芝留一条退路,到时岳芝可以在白狼河附近与裴纶他们会合,到时他们要退回通天阙还是直接南下山海郡,都不至于在燎人的地盘里打转,现在的问题是,裴纶和陆巡离开通天阙之后,通天阙只剩数千守军,这是极度冒险的策略。

    要知道,燎军不止是有东西中三路主力,还有许许多多游荡在草原上的臣属部队,这些部队少则三五百人,多的三五千,接近上万人的都有,别说这些人有可能盯着通天阙不放,便是让他们跟裴纶和陆巡的部队撞上了,那都是一场大战,所以慕容雅博让裴纶他们秘密出关,紧贴幽州边线行军,但再秘密再稳妥,也保不准天意不站他们这边。

    这一次能不能打出岳芝想要的结果,一半看人事,一半听天命,人事他们做尽了,天命无情,而不管天命如何,大略已定,得到萧庆宁批复之后,岳芝展开了他的行动。

    首先,他的两万亲军全部上马,只带三日军粮,轻装简行,走小道从西侧绕过伊稚合速大军固守的彰泰城,然后大张旗鼓去追赶金骨别术及其残余部队,接着,宋淳的燕州卫军东出北上,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切断伊稚合速东出与金骨乌虎大军会合的道路,另一个是阻击从金阳府或者从连州北过来救援的燎军部队。

    至于李良弼的御营右军,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的巾帼军则从正面对伊稚合速的驻军彰泰城发动进攻,岳芝算出伊稚合速手上的东路军还有十万人,其他部族的杂牌军至少五万,李良弼等人一旦攻城,伊稚合速至少要留下那五万杂牌军守城,还要分配部分东路军精锐出来,这样可以减轻他的压力。

    当然,岳芝不会突兀地跟伊稚合速打正面战场,他第一步是把伊稚合速给引出来,至于后面怎么办,他只知道他应该先这么做,做了再说,有时候,天才的将帅不讲兵法,他们讲感觉。

    岳芝现在就是讲感觉。

    他在西线这边做好安排之后,果断率领两万骑兵部队北上,留给伊稚合速一地烟尘。

    对于伊稚合速来说,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对岳芝的动向全不理会,到这一步他也不用再执行金骨乌虎固守不出的命令了,他完全可以出大军把正面来攻城的李良弼和巾帼军一口吃掉,或者往东面进军把宋淳的燕州卫军吞下去,无论那一边他都能打一场胜仗,可这么做的话,金骨别术被岳芝追上怎么办?

    他是要一场胜仗还是要金骨别术在岳芝手中逃出生天?

    这对伊稚合速来说是一个问题,一个巨大的问题——十七年前,他和金骨太玄的第三子金骨狼突带领一万骑兵执行迂回包抄的任务,在朱仙集被岳芝反包,金骨狼突遭斩首。

    已经有一个金骨家族的皇子死在和他搭档之下了,现在再死一个皇储,还都是死在岳芝手上,他伊稚合速能接受吗?到时候,即便他把李良弼和宋淳的军队全部打光,但金骨乌虎会放过他吗?金骨乌虎嘴上说不止金骨别术这一个儿子,伊稚合速却知知道,金骨乌虎心里还真就只认金骨别术这一个儿子,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金骨别术和他最像!要是他真因为丢失半个连州之事废黜金骨别术这个皇储,摘掉昊天极勒烈这个尊号,金骨别术还能出现在连州战场上吗?

    再说,伊稚合速这些年还能稳居燎国中枢,不就是抱住了金骨乌虎父子的大腿吗?

    对他来说,他能用自己所有儿子的命来换金骨别术的命,他绝不会放弃金骨别术,而且,岳芝只带了两万人,那两万人从他眼前招摇过市,他能忍吗?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伊稚合速的选择就只有第二种,主动出兵去追岳芝,把金骨别术救下来。

    所以,岳芝是个心理大师,现在回想起来,金骨别术很有可能都是他故意放走的,他故意放金骨别术带领残部往连州西北方向逃窜,派出一支部队对金骨别术边追边撵,其目的,就是为了现在引诱伊稚合速出城!

    岳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在目前为止,可能只有慕容雅博读得懂他这一招妙手。

    于是,如果从高空视角俯瞰整个战场,短短一日之内,出现了一个连环追逐的现象。

    金骨别术和他的残部在前面跑,岳芝的亲军在后面追,更后面伊稚合速的大军又在追岳芝,而金骨别术及其残部又想找伊稚合速的大部队会合,这就变成了猫追老鼠狗追猫,老鼠又在找狗。

    但岳芝不是猫,他是老虎,还是一直聪明老虎。

    等着吧。

    西线这边如此之大的行动,伊稚合速不可能不向金骨乌虎和金骨孙阿隼报告,问题在于,慕容雅博已经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现在金骨乌虎两兄弟要支援伊稚合速的路有两条:一,他们径直往北,往辽州方向走,然后再折返往南进入连州北部与伊稚合速合龙;二,他们倚强凌弱,就直接去冲慕容雅博设置的封锁线。

    毫无疑问,金骨乌虎正憋着萧庆宁给他的一肚子气,他岂能忍受区区宁军挡他的道路?

    是以,在同一天的时间内,昨天还在谈判的两国皇帝,再次发大军兵戈相见,这注定又是一场惨战,对宁军来说,这无疑比之前的守城战更加难打,因为出了城就要跟燎军打正面战场,就是用他们的身体去构筑阻挡燎军行动的城墙。

    惨烈。

    萧庆宁作为这场惨烈大战的最终负责人,她也必须加入战局了。

    她把剩下的巾帼军以及原本置换岳芝亲军的李良弼和宋淳的剩余部队,合计一万人,从金阳府南门迅速赶往西线,倒不是她不愿意留在金阳府帮南云霁和慕容雅博分担压力,而是慕容雅博和南云霁等人强硬要她带兵转移,因为如果金阳府告破,萧庆宁可以迅速在西线那边再选城池作为她们的大军集结点,实际上,这也相当于保证了萧庆宁的安全,慕容雅博和南云霁是在给萧庆宁找退路。

    萧庆宁没有逗留,当天急行军,日夜奔走,第三日便带领前锋部队与李良弼等人会合,而此时,李良弼、崔思慕和皇甫华玉正在全力进攻伊稚合速留下的彰泰城,李良弼已派人摸清楚,城中有两万伊稚合速的留下的东路军精锐,五万其他草原部族的杂牌军,可惜伊稚合速在军事上并非庸才,驻守彰泰城这段时间,他知道加固城防,并做好了守城准备,所以李良弼等个人用尽全力打了三天两夜也没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萧庆宁到来之后,她没有参加攻城战,与李良弼、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商议之后,她直接带人往彰泰城西门方向进发,西门这边有一条北向的道路,岳芝就是从这条小道前往中州北,当他的部队过去之后,有先见之明的伊稚合速已经命人把这条道路封锁了起来,其目的是彻底断绝岳芝的退路。

    所以,萧庆宁此来,并非仅仅是为了躲避金骨乌虎的怒火,而是带着帮岳芝打通退路的任务,哪怕最终岳芝不走这条路,萧庆宁也必须带人把这条路打通,这是她对慕容雅博的交代,也是她对岳芝的一点心意,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为慕容雅博和岳芝做些什么。

    于是,她这位大宁朝的女皇帝亲临前线,要亲自参与一场战争的指挥了。

    ◉ 153、岳芝的计谋

    巾帼女军合计三万人, 由萧庆宁和岳璃统一指挥,上官妙云、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分别领兵一万,脱离李良弼攻城的御营右军, 向彰泰城西门外官道出发。

    这条官道一共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是笔直往西往蒙州方向延伸, 另一个往北进入连州西北部的小路, 也就是岳芝北行的小路,此时, 伊稚合速已经派了重兵在这里进行封锁。

    从地形上看,这条小路自然是易守难攻的, 它一边是凸起的小山, 另一边是彰泰城西的乱石坡, 上面长满了荆棘矮树, 只有中间相对平坦的小路可以走,伊稚合速留下的部队有两万人,但这只是一个动态的数字, 因为一旦打起来,燎军随时可以从彰泰城北门绕道过来进行支援, 萧庆宁和巾帼军的这场仗并不好打。

    再不好打, 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打。

    她从金阳府过来花了两天两夜时间, 那么这段时间之内, 岳芝是否追上了金骨别术?伊稚合速是否找到了岳芝?都没有军报送过来, 反而是南云霁、慕容雅博和侯莫张崇那边不断送来消息, 虽然她们一致表示成功摁住了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 但萧庆宁知道, 这背后的代价必然是付出惨重的伤亡, 所以她们这里必须尽快打出结果来,早一日结束,慕容雅博和南云霁那边便早一日脱离危险。

    随着她的巾帼军全部集结,在和岳璃、上官妙云、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分析敌我态势之后,她们一清早对驻守南北要道的燎军发起了进攻,同一时间,李良弼的御营右军也配合她们从泰章城正南门发动进攻。

    在萧庆宁这边,由于燎军抢占了地形优势,伊稚合速留在这里扼守要塞的又是东路军精锐,使得萧庆宁的巾帼军陷入了苦战,李良弼那边,由于伊稚合速提前加固了城防,且留下了更多的东路军精锐,御营右军也是寸进不得,一时间,双方进入了鏖战的对峙阶段,如果从天空俯瞰,此时连州被分割成了三个战场。

    第一个是西北部岳芝和金骨别术、伊稚合速之间的追逐战场。

    第二个是萧庆宁在泰章城这边对燎人发起的攻城战场。

    第三个是慕容雅博、南云霁、侯莫张崇与金骨乌虎兄弟的正面战场。

    从萧庆宁这边的战略角度出发,后面两个战场是为了促成第一个战场的胜利。

    从燎人那边的战略角度出发,后面两个战场是为了救援第一个战场。

    双方之间的对峙转折点,正发生在第一个战场上,岳芝这个发起人也成为了终结者。

    第三日,随着岳芝的部队不断逼近金骨别术的残部,后面伊稚合速的前锋部队也咬到了岳芝的尾巴,虽然岳芝把伊稚合速引诱出城,但伊稚合速这个人并不会粗心大意孤军深入,给岳芝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带出来的东路军主力实际上有八万人,以首位衔接的阵型行军,在他的判断里,岳芝的亲军只有两万人,就算岳芝半路埋伏突袭,他的骑兵部队也能首尾相顾。

    事实上,伊稚合速的判断和行军方法都是正确的,他这么做岳芝的确没有任何机会对他下手。

    但是,他太想追上岳芝,太想尽快找回金骨别术,太沉溺于找回金骨别术了。

    这不能怪他,他必须保证金骨别术的人身安全,因为他是金骨别术的老师,燎国王廷唯一的太子师,他的政治生涯全部维系在金骨别术身上,可以这么说,等金骨别术接过燎国皇帝的大位,伊稚合速直接就会晋升国论极勒烈,也就是取代穆如山阙成为燎国的国相,成为燎国实际上的第一权臣。

    人一旦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去思考大局,他往往会变得狭隘,特别是对伊稚合速这种一个决策便能决定成千上人生死存亡的权臣来说,他不能被个人利益影响大脑的判断,显然,从伊稚合速选择带兵出城来救金骨别术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了自己的利益出发点。

    若不然,他现在应该是彰泰城下肆意砍杀李良弼的右军,再灭宋淳的燕州卫军,说不定还能逮住萧庆宁这条大鱼,可惜历史没有假设,战场也没有如果,当伊稚合速以首位衔接的稳定方法追击了岳芝三天之后,他终于追上了岳芝的“大部队”。

    只是,当伊稚合速命令前锋部队对岳芝的“大部队”发起试探冲锋之时,岳芝的“大部队”在抵抗一阵之后,彻底溃散了,伊稚合速发觉不对劲,为防有诈,赶忙命部队回撤,而后找到制高点进行观察,这一看便更加离谱,岳芝的“大部队”竟然往蒙州方向跑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伊稚合速心中升腾起来,他迅速做出反应,在最不确定的情况下做最确定的事——带领大军去找金骨别术!

    很快,伊稚合速成功在连州西北部与一身狼狈的金骨别术会合,但伊稚合速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发躁动了,他高兴不起来,这太顺利了,顺利到没有丝毫抵抗,岳芝的亲军会是如此轻易让他们得逞的队伍吗?

    绝不是。

    多年来的行军经验告诉他,他一定错漏了某个关键的步骤,他必须马上做出调整,他顾不上劝慰金骨别术,命手下把连州的军事舆图送来上,他摊开地图仔细参详,当他往彰泰城方向看的时候,瞳孔赫然放大,背脊传来一股森凉寒意,迫使大喊道:“不好!中计!大军马上回撤!马上回撤!”

    然而,随着伊稚合速的疯狂呐喊,此时,岳芝已经带着一万五千人的精锐出现在了彰泰城下!

    伊稚合速追赶的“大部队”,其实是岳芝分出来的五千人,当这五千人成功把伊稚合速引到连州西北深处便完成了战略任务,他们马上往蒙州方向跟裴纶和陆巡的部队会合,随后一起返回通天阙。

    至于岳芝,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他的目标是彰城以及伊稚合速留下的两万东路军精锐加上五万臣属燎国的杂牌军。

    那说是杂牌军,但用到战场上,可就是五万人的大军啊!

    当萧庆宁的巾帼军和李良弼的右军在彰泰城西面和南面发起疯狂进攻的时候,对燎军来说,北面门户几乎呈现洞开的状态,因为他们要使用北门进行调兵和粮食运输,怪不得他们,他们的主帅带领足足八万精锐在北边追杀岳芝,那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岳芝会忽然从北面反杀回来?!

    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他们主帅的错!

    而当岳芝领兵从北面冲入彰泰城,守城的燎军一场全方位的崩溃开始了,这就好比一个壮汉用尽全部注意力紧盯着前方,猛然间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这把刀子还会移动,将他的内脏搅得支离破碎,乱成一团。

    萧庆宁、李良弼和宋淳是在岳芝进攻北门那一刻才得到消息的,也就是说,岳芝连她们也瞒了下来,倒不是岳芝故作神秘,而是他到最后一刻才把消息传给萧庆宁等人也来得及,一个优秀的将领,就是如此沉得住气!

    于是,当岳芝自北门最先攻入彰泰城,宋淳的燕州卫军从东面回撤进攻东门,李良弼的御营右军进攻南门,萧庆宁的巾帼军进攻西门,彰泰城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一座比金阳府还要孤独的孤城。

    燎军甚至还没有感受到困守孤城的难处,在全面崩溃之下,伊稚合速的东路军精锐稍有余力收拢残兵组织防守,那数万杂牌军丢城齐甲,逃跑之际发生了踩踏,一时间死伤无数,而因为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在大军驻城期间,对城中的大宁百姓像牲口一般对待和使用,百姓听得大宁王师到来,纷纷摘下奴隶的枷锁,用镰刀、锄头、菜刀作为武器,将仇恨和怒火反馈到燎军身上。

    萧庆宁的巾帼军是第二支打进彰泰城的部队,她和岳璃在一队亲军的护送下也进了城,与上官妙云、皇甫华玉和崔思慕会合之后,她们首先控制了西城门以及彰泰城西部大片街区,特别找到了燎人的军械库和粮仓实施封锁,然后再发兵合力向南门进攻,与李良弼的右军里应外合,直接冲破南城门,李良弼的后军鱼贯而入,彻底将彰泰城打了个南北对穿。

    但是,伊稚合速留下的两万东路军精锐不愧是王廷的主力部队,他们收拢残部推到东城,主动打开东城门,意图突破宋淳的燕州卫军往金阳府方向逃跑,这些人为了破釜沉舟,也为了断绝萧庆宁等人从后面追击,竟然开始放火烧城,不出一刻钟,整个东城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萧庆宁为了防止大火蔓延全城,不得已下命令巾帼军先执行灭火的军命,并号召城中的百姓一起参加灭火,而岳芝和李良弼则迅速带领大军从南门出城,绕到东门之外,与宋淳合兵一处,对那批丧心病狂的燎军进行最后的歼灭战。

    ◉ 154、一场不小的胜利

    大火烧了一夜才逐渐平息, 第二日清晨,整座彰泰城城沐浴在一片难得的静谧之中。

    若非亲身经历,谁也不敢相信前一日这里还是人间炼狱, 此时,一切都平息了, 一切都平复了, 没有了战争,没有了喊杀声, 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安稳地睡了一夜。

    萧庆宁双眼是通红的, 她一夜没睡, 也睡不着, 她一整夜都在进行灭火以及治疗、安顿伤兵和百姓的工作, 到了凌晨,岳璃命人打开燎军的粮仓就地煮粥,她们和百姓一起吃了些东西之后才稍微闭了会眼, 但不多时就有人传来了军报,岳芝他们在东门外的战斗已经结束, 除了一些漏网之鱼, 燎人无论是东路军精锐还是杂牌军都已消停,整座彰泰城再无战事。

    萧庆宁让上官妙云带人继续去开燎军的粮仓, 煮好食物送去岳芝军中, 她自己则起身和岳璃、皇甫华玉、崔思慕带人到东城察看灾情。

    晨曦如薄雾般投射下来, 已经是初冬天气, 连晨光都是冰凉的, 要不是眼前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到处都是烧伤烧死的百姓和士兵, 萧庆宁无论如何都会心情大好,白靖文跟她说过,兴亡皆百姓苦,她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城里的粮食该用就用,不要对百姓吝啬,这些粮食本来就是他们种出来的,尽量让他们吃饱,军医也不要只治士兵不管百姓,我们打仗就是为了他们。”

    萧庆宁走过一片乌黑的废墟,向身后的岳璃等人发话,岳璃几人领命,萧庆宁对百姓的仁慈她们都心知肚明,在昨晚的时候就这么吩咐下去了,这时,先前出去给城外军队送粮食的上官妙云急匆匆跑回来,萧庆宁问道:“什么事?”

    上官妙云道:“岳芝他们抓了好多俘虏,让我向你请示怎么处理。”

    萧庆宁问道:“有多少?”

    上官妙云:“宋淳说得有两三万,燎人软骨头多着呢!整天说自己有多勇猛,打输了仗还不是投降?”

    萧庆宁道:“那就都杀了吧。”

    上官妙云:“啊?”

    她跟萧庆宁这么多年,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萧庆宁这句“杀了吧”有多狠绝,她知道萧庆宁做事雷厉风行,但实际上萧庆宁比谁都要软心肠,她有一副慈悲心肠,对待彰泰城的百姓不正是如此吗?现在忽然说把数万人都杀了,上官妙云实在反应不过来,等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问道:“都、都杀了?”

    萧庆宁道:“执行命令。”

    上官妙云看了看岳璃,她生怕萧庆宁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时冲动,事后会后悔,岳璃道:“去吧,那些人如果不杀,留着增加我们的负担,放了他们转头就又是兵,打仗没有仁慈可讲,他们对我们的俘虏也是一样,要讲仁慈,除非他们的皇帝投降。”

    岳璃十多年前便开始领兵打仗,这些道理她再明白不过。

    上官妙云回道:“好,我马上去。”

    上官妙云走后,萧庆宁向岳璃道:“等会再给城里的百姓煮粥吧。”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她对那数万俘虏的罪过,但没办法,她在这个位置就要承受这些矛盾,一面仁慈,一面狠绝;一面杀人,一面救人,她就在这无数的矛盾中,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前进,这是帝王的进阶路。

    接下来她们还不能为这场胜利庆祝,反而需要拿出一百倍的警惕——伊稚合速不会那么迟钝的,他手上还有八万东路军精锐,他不可能对岳芝这一手后知后觉,因此,现在他一定已经在赶回彰泰城的路上,现在岳芝反而不是他的执念,夺回彰泰城才是。

    除了伊稚合速,萧庆宁同样要防备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这两个巨大的威胁,如果现在金骨乌虎的中路军杀过来,就算拼上她们这里所有的力量也不可能抵挡住,她们现在相当于虎口夺食,食物是拿到了,也触怒了老虎,所以现在她们必须做两件事。

    第一,在彰泰城北面构筑防御阵线也好,设置伏兵也罢,总之一定要把伊稚合速打退。

    第二,迅速组织军队和百姓修复东城门,防止金骨别术和金骨阿隼那的部队从东边偷袭。

    战争就是如此,打赢了一场仗还得考虑下一场,还得做出比打仗还要繁杂无数倍的收尾和准备工作,一般人是不能当将领的,因为一般人很难像岳芝和慕容雅博一样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他们仿佛有无穷的能量和动力,不知疲倦,没日没夜,乐此不彼。

    幸好萧庆宁自己也有这种特质,岳芝他们处理掉那数万俘虏之后,萧庆宁召集他们举行了一次临时的军议,这次军议以萧庆宁和岳芝为首,下面依次是李良弼、宋淳、岳璃、上官妙云、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另外还有几位岳芝和李良弼等人手下副将。

    “只要守住这座城,连州西部基本就能重新回到我们手中,重要性不用多说,现在只说两点,一是如何防止伊稚合速反扑,二是如何尽快为金阳府那边解套,他们多熬一天死去的将士便多一成,实在不能拖延。”

    萧庆宁说完,岳芝即刻回道:“伊稚合速交给我,我只要一万人。”

    萧庆宁倒不是不相信岳芝,但一万人对伊稚合速八万还是太勉强,且岳芝和他的亲军这段时间来回奔袭,根本就没有修整过,现在只带一万人去,多少有些难为他了。

    萧庆宁道:“一万人够吗?我们这里再给你凑一万骑兵出来?”

    论及军事,岳芝就有话说了,他答道:“不用,打不起来。我了解伊稚合速,只要我在南下彰泰城的各条道路设几路伏兵,再亲自到他阵前走一圈,他很快会退回去找金骨乌虎,他不敢冒险。”

    也就是说,岳芝对伊稚合速还有后招,他算是把伊稚合速吃透了!

    一万人吓退八万人,确实是岳芝的风格,他既然这么说了,萧庆宁自然再也没有顾虑,问他:“慕容雅博那边呢?你有什么意见?”

    岳芝道:“我们留少量士兵在城中维持治安,招揽百姓修筑城防,其余部队在东门至北门一带构筑防线,先把骑兵能通过的隘口都炸了,断绝燎人通往彰泰城的道路,我问过连州的老人,往年最迟十一月中旬,连州一定下雪,只要我们拖到下雪,金骨乌虎的大部队过来也不用怕,其他事你问玉书的意见,他比我周到。”

    玉书是慕容雅博的字。

    萧庆宁道:“好,就照你说的做,各位将军可有补充?”

    宋淳是燕州卫军都指挥使,是慕容雅博带出来的人,他补充道:“彰泰城中有许多我们大宁旧臣之后,他们都是读书识字的,只是多年来被燎人摧残奴役实在不适合投军,在金阳府那边,慕容平章重建金阳府衙门,重新任用这批人为官,让他们来发动和管理当地的百姓,末将认为这有极好的效果,我们不是燎人,打下故土之后还是要重新设立衙门治理民生,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这是正理,就拿崔思慕来说,她原本是连州知府的千金,她父亲虽然战死,但家中仍有许多族亲流落在连州各处,彰泰城中也在所多有,便向萧庆宁附议,还推举了几个人,皇甫华玉也差不多,萧庆宁统一回复:“可以招揽这些人重新设立临时衙门,但有一点,无论男女,只要识字的有能力的都可以为官,不要再搞以前女子不能上台面那一套,我们巾帼军都能打仗,为什么她们不能为官?另外,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现在为官不是高人一等,不是给他们特权,让他们记住燎人是怎么对他们的,有以前就有以后,我们打输了,燎人就不止是让他们当奴隶了。”

    众将领命,萧庆宁再问了一遍,没有人提出补充意见,便说道:“诸位再辛苦几天,让下面的将士忍一忍,等下了雪,朕让他们过个好年。”

    众人行礼退去,萧庆宁即刻给慕容雅博写了一份密报过去,把她们这边的情况讲清楚,然后让他们马上回退金阳府,避开金骨乌虎的大军锋芒。

    慕容雅博他们实在太需要萧庆宁这封信了。

    从开始执行岳芝的计划到现在,慕容雅博、南云霁和侯莫张崇的部队基本到了极限,他们可都是直接拦在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大军前面的,这几天不知承受了金骨乌虎两兄弟多少次冲击,硬是被他们顶了下来,如今收到彰泰城大捷的消息,付出什么代价便也值得了。

    现在就算他们放开大路让金骨乌虎的部队过去,金骨乌虎至少有三天两夜才能赶到彰泰城,那时萧庆宁那边已经完成了防御工事,封锁了进入彰泰城的道路,而天助自助者,就在慕容雅博他们带领大军回撤金阳府之时,连州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宁军看来,老天下的不是雪,而是漫天的礼花。

    这漫天的礼花正式宣告这一场大仗的结束,也让无数人找回了希望,大宁的元帅、将军和士兵,连州遭受燎人奴役的百姓,大宁的百姓,远在京城的王侯公卿,只要稍有家国情怀之人,都应该为这一场胜利听闻涕泪满衣裳,只因他们实在被压抑太久,他们太需要大宁王师带来一场对燎人的胜利了。

    这可是有些人等了十七年的夙念。

    ◉ 155、战后分析

    萧庆宁在彰泰城处理完战后工作, 基本修复了东门城墙,确定道路冰封,燎人再无进军彰泰城的可能之后, 在十一月下旬带领巾帼军返回金阳府。

    照惯例,萧庆宁要召集元帅、将军、统制和都指挥使以上的武将进行军议, 这一次军议, 或者说从年前到现在的所有军议,这一次是最轻松、最没有包袱的了, 只因她们在西线打出了胜仗,这一场仗足可以让她们过个好年, 便连连州的严冬都没那么寒冷。

    先说这次的战果, 拿下彰泰城之后, 整个连州西部都落入了她们手中, 如果燎军还想从西边打过来,那么他们就要先抢占彰泰城在内的西部数十座城池,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军事任务, 就算他们能打下来,金阳府这边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所以从大局方面来说, 这场仗给她们打下了一片缓冲区,算是基本解除了金阳府以西的威胁。

    接着是斩杀敌军的数目和我军的伤亡对比, 具体多少很难精确, 但也并非不能算出大概来, 第一, 金骨别术两万亲军全军覆没;第二, 伊稚合速留在彰泰城的两万东路军精锐全军覆没;第三, 伊稚合速留在彰泰城的燎国杂牌军五万人, 战场上杀了一半,另一半当了俘虏,萧庆宁下命全部坑杀。

    就拿这几个数据来统计,不算那些零零散散的漏网之鱼,这次也起码杀了燎军八|九万人,伊稚合速手上应该还剩下八万左右东路军,这就是说,她们将燎国东路军啃掉了一半,如果东路没有补充兵员的话,单从人数上说,现在已经和大宁一个御营军差不多了。

    当然,人家八|万九兵马并非嘴上说说便烟消云散的,萧庆宁她们这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主要的损失在金阳府这边,侯莫张崇还好,他的折冲军本就擅长主动进攻,跟燎军在平地对冲也不会太吃亏,但南云霁和慕容雅博这边就不一样了,她们手底下的将士可是实实在在用躯体去堵金骨乌虎西进救援的道路,付出的代价自不必说,战后统计下来,南云霁的御营后军损失了两万人,慕容雅博这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另外,岳芝的亲军、萧庆宁的巾帼军、李良弼的右军、宋淳的燕州卫军等等在多番战役中也有折损,加起来也在两万之数,那么,这场仗虽然赢了,也是用六万人的性命堆出来的,只要战争没有结束,她们就不该辜负那些尸骨未寒的将士。

    此时,金阳府行在大营之内。

    “来,给侯莫统制他们送去。”

    萧庆宁挑了个好天气召集诸将,不过天气虽好,外面仍是大雪冰封,连州是比燕州还要冷的,萧庆宁便学燎人的做法,在大营中间烧了一个大火炉,上面挂一口大锅,煮了一大锅多加饴糖的甜奶茶,各军的将领满身风雪进营之后,她亲自舀满一碗,让上官妙云送下去,另外再搭配一些烤熟剥好的连州栗子,在这大雪隆冬的天气,不消说添了许多暖意,这是萧庆宁为这些将领做的一些小关心。

    当侯莫张崇也从东线赶到之后,萧庆宁让上官妙云把奶茶送下去,说道:“侯莫统制,这就你是草原人,你来尝一下这奶茶是否正宗。”

    侯莫张崇身形伟岸,比之金骨阿隼那都不差,他向来是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听萧庆宁这么问,他的脸色赶紧缓和了下来,先双手接过上官妙云送来的奶茶,说道:“谢陛下赐茶。”

    萧庆宁朝他笑了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侯莫张崇尝了一口,说道:“不错,是上好的茶叶和新鲜的羊奶,确实是草原人的喝法,不过——”

    他也有了犹豫,因为想到这是萧庆宁亲手舀的,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毛求疵——也不是吹毛求疵,而是有些实话他确实不方便说,萧庆宁却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笑言:“侯莫统制有话直说,朕的规矩你们应该都熟悉了,营中畅所欲言。”

    侯莫张崇向拱手微微鞠躬表示先赔礼,接着才说道:“在末将的部族里,喝奶茶的习惯是放盐不放糖。”

    萧庆宁问道:“有什么讲究吗?”

    因为据她所知,燎人喝的奶茶都是放糖,所以才专门学着燎人的做法煮了这一锅。

    侯莫张崇回道:“末将的部族在草原东部,临近大海,盐较易得,糖反而是珍贵之物,故而一般人家用的都是盐,久而久之便成了传统。”

    萧庆宁颔首道:“原来如此。那好,来日若有机会,朕和诸位同僚到你家乡喝一碗咸奶茶,这次先请你将就些。”

    侯莫张崇的父母妻儿都死于燎人之手,他部族的领土早被燎人占据,萧庆宁这么说,那就是有意帮他夺回故土,他哪能不知其中隆恩?当即起身下跪,说道:“若如此,末将甘愿为陛下——”

    萧庆宁压了压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朕知你心意,那些话先不必多说,只要我们继续同心共力,我们的大军未必不能越过炎都打回你家乡的故土,到那时你说什么朕都听着。”

    侯莫张崇唯有用力抱拳,回道:“末将拜谢陛下天恩。”

    萧庆宁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让他起身落座,这才说道:“诸位都到齐了,那就说说眼下的事和明年的事,过完这个年,明年的形势可就大不相同了。”

    说完,她看向慕容雅博,包括她在内,营中的元帅和将军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候听慕容先生出来分析,他们乖巧坐着听讲,就像上军事理论课。

    慕容雅博上课照样让上官家的两个小童准备地图,他起身之后先向萧庆宁行礼,再向岳芝等人行礼,礼毕,缓步走到地图之前开始他的讲解,这一次他显然轻松多了,说道:“今年能打出现在这个局面真令人意想不到,这是将士们用命打下来的战果,连州的百姓,南边的百姓,京城那边的公卿们也都功不可没,总之,只要大家同心共力,燎人不是不能战胜。”

    不等下面的学生点头表示赞同,慕容雅博继续说道:“从前年通天阙开始,我对燎军的战斗力是高估的,本以为跟他们打有亡国之危,后来发现可以拖着打,打个十年八年再看结果,如今短短三年我们已经有能力去肢解他们的东路军,这就是说,燎军没有想象中强大,我们没有想象中羸弱。当然了,我不是要诸位轻视燎军,而是请诸位看清事实,不悲不亢,以事实作为基础来看待敌我双方的强弱形势。”

    萧庆宁:“……”

    她忽然想到,如果白靖文在这里的话,一定跟慕容雅博很聊得来,白靖文长篇大论的时候,就是慕容雅博现在这种语气和说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慕容雅博就是同一类人,说起来,这段时间萧庆宁一直把重点放在军略上,从金阳府到彰泰城,再从彰泰城回到金阳府,她倒是收到了一大堆白靖文寄来的信件,可她还没有详细给白靖文写封信回去,她决定今天晚上就写,过年之前白靖文应该可以收到。

    她把思绪从白靖文拉扯回来,重新看慕容雅博和那张地图。

    慕容雅博开始进入双方形势分析了。

    “目前,我军对燎军整体形势仍处劣势。”

    这是大总结,点明主旨。

    “却比开战之初好了很多。”

    这是大总结之后的总结,说明了他们即便处于劣势,也比先前的局势好了很多,亦即,他们有能力扭转这种劣势。

    “先看东路军,我们打掉了四万精锐以及臣属的那批杂牌军,东路军元气大伤却仍然还能维持编制,伊稚合速手上还有七八万嫡系精锐,只要他这次能在金骨乌虎面前交代过去,他可以通过征兵补充兵员,后面仍是强敌,而且他会越发谨慎,越不好对付了。”

    伊稚合速找到金骨别术之后,他的确带着八万精锐回头尝试反攻彰泰城,但岳芝带着一万人设置伏兵给他又上了心理课,他便与金骨别术往北后撤,主动寻找金骨乌虎的中路军会合,现在他和金骨别术应该正在被金骨乌虎抽鞭子,便是金骨乌虎再宠信他们两个也必须在三军面前拿出惩罚的结果来,否则没法向下面的将士交代,但惩罚可以走个过场,最多是降职或者换帅,不会到杀头那种程度。

    事实上,金骨别术确实受到了严惩,和伊稚合速一起挨了两百鞭子之后,金骨别术东路军主帅的职位被当场剥夺,由金骨乌虎的义子失朵那思接任,但由于失朵那思是义子,金骨别术的皇储之位以及昊天极勒烈的尊号暂时得以保存,伊稚合速则躲过一劫,毕竟这场败仗大部分的过错在金骨别术头上,真要论起来,他还有救了金骨别术这个皇储的功劳。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慕容雅博先分析其他形势。

    “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的部队基本没有受到损失,无论今年还是明年,他们依然会围住金阳府不放,不要以为入了冬他们便什么都做不了,其他且不说,单征兵这一点燎人就会不惜代价趁着冬季完成整军,明年他们会补充一大批新军跟我们打。”

    好在萧庆宁来之前与庙堂重臣定下了大举征兵的策略,她已经收到了蒋琬送来的奏报,二十万人的新军基本征集完成,武温书、向乘和伏镇正在加紧操练,明年开春就能送抵连州战场,但慕容雅博要说的不是这点,或者说他的重点根本不在金骨乌虎的中路军身上。

    别忘了,燎国还有一支充满智慧的西路军。

    ◉ 156、咸安宫花草如旧

    慕容雅博开战之初就敢跟萧庆宁详细分析过, 燎国东西中三路大军,或者说整个燎国王廷,他们真正的对手不是燎国皇帝金骨乌虎, 而是穆如山阙、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这三个人。

    从开战之初到现在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岳芝打下半个连州, 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就直接打下了大半个西凉, 在连州丢失的情况下,硬生生替燎国扳回一城, 确切的说,要不是萧庆宁派了裴定方和陆安国到云州, 以两个御营大军的军力作为支撑, 西凉早被燎人灭国了。

    萧庆宁她们这边打得天昏地暗, 裴定方和陆安国那边又何尝不是?两个战场的距离横跨整个大宁疆域, 相隔千里,但几乎每日云州那边都有军报送过来,现在的情况是西凉朝廷内部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西凉百姓的民心与大宁这边几乎呈现两个极端,加上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治军严谨, 他们大军所到之处, 都有西凉百姓主动出来“恭迎王师”了!

    西凉元太后带着她的小儿子皇帝苦苦支撑,从西凉皇都一退再退, 如今已经退到了西凉和云州的交界线, 随时准备退入云州成立流亡朝廷。

    而当初裴定方和陆安国前去云州之时, 萧庆宁给他们的任务是拖住穆如山阙和哥舒夜, 协助元太后和西凉幼主带领她们的臣民跟燎军进行长时间的消耗战, 也就是说, 只要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西路军没有打到云州边境, 裴定方和陆安国是不可能出兵跟他们打正面战场的,这是萧庆宁和慕容雅博给他们的底线。

    只是他们哪里能想到西凉已经是病入膏肓,他们再怎么协助,西凉大军的溃败也令人瞠目结束——当年号称草原霸主的西凉铁骑,在燎军冲锋之下,打了不过短短不到半年,竟然有一半人选择了投降,西凉超过半数的将领投入了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麾下,昨天还是西凉大将,隔日便成了带路党,这仗还怎么打?

    可怜元太后带着她的小儿子皇帝苦苦支撑,但裴定方和陆安国已经向萧庆宁做出了判断——西凉绝无复国的可能,大宁朝西北部的这个百年邻居很快就要消失了。

    萧庆宁所能做的,恐怕只有在元太后和他的儿子南逃之后,在云州或者京城给她们安排一处宅邸,略尽“地主之谊”。

    西凉的大崩溃会直接影响到萧庆宁她们这边的形势。

    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一旦打下了西凉,他们马上就会调转进攻方向赶赴连州战场,到时燎国东西中三路大军集结,那才是燎国这战争机器的完全形态,那才是真正的大决战。

    所以慕容雅博在说完金骨乌虎这一支中路军之后,特别要在西路军上做出重点分析。

    “西凉已是无力回天,不必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等他们正式灭国,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明年一定会到连州来,到时会是什么形势谁也说不准,或许大决战要提前到来,战场千变万化,谁也没法准确预测,我们要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以应付最坏的局面。”

    说完,他向萧庆宁道:“陛下这边可以让裴、陆两位元帅根据他们那边的实际情况,先把部分军队从云州发往朔方郡和通天阙,如此,等到明年调军便不会手忙脚乱,特别要叮嘱他们,即便能重新夺回西凉也不要再陷进去,西凉人心已失,打回来了也没有意义,反而白白浪费我们两个御营大军的兵力。”

    萧庆宁颔首,问道:“到时谁守朔方郡和通天阙合适?”

    因为如果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从西凉往连州调军,他们中间会路过朔方郡和通天阙,要是这两个地方防备力量薄弱,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可不是只会死读兵书闷头赶路,他们不介意顺手把通天阙打下来,抢了幽州再从山海郡进军连州,到时萧庆宁她们直接不用打了,后路被切断,连州就是她们的葬身地。

    慕容雅博很欣慰萧庆宁能问出这个问题,这证明萧庆宁经过这两年的磨炼,已经学会了把握军略上的大方向。

    “朔方郡不必用重兵,好马不吃回头草,因为地形关系,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不会再贪图朔方郡,通天阙却需提防,我们用父子兵如何?让陆老元帅和陆巡守通天阙,裴元帅和裴纶先带御营中军与我们会合,等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过了通天阙进入连州北,到时陆元帅的御营左军来连州也好,继续留守通天阙也罢,我们都有应对的余裕。”

    萧庆宁道:“我会即刻给他们发令,另外让京城那边保证新军和粮草,武温书他们的御营新军也不等了,现在就开始征兵。”

    她们原计划是练好二十万新军之后,等开了春过了春耕之后再征十万御营新军,现在西凉那边崩溃得如此迅速,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提前参入连州战场,她们的计划也必须提前。

    慕容雅博道:“这样也好,打仗打的是钱粮和兵源,再征三十万兵,我们就真正养养活百万大军,听起来是名气大,但背后都是用大宁百姓的口粮来供养,陛下和靖亲王与许尚书多沟通,让他们有难处便说难处,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哪怕向百姓加税,也不要把问题遮掩下去,否则到时后方不稳,我们前面打得再好也没有意义。”

    慕容雅博的厉害之处在于,除了军略,他同时会考虑政治民生,考虑百姓是否能负担得起,一般将领为了打胜仗无所不用其极,慕容雅博却是有节制、有考量的,他是真把军民看成一个整体,如果白靖文在这,他会肯定慕容雅博具备了相当先进的军事思想。

    萧庆宁回道:“好,我让许世辅写一份详细的年结过来,缺多少剩多少明年预算是多少都讲清楚,不过你放心,辨非……靖亲王先前跟我说过一种办法,由朝廷出面发‘国债’向民间借钱筹粮,每年给予一定的利息返还,我让他找姜明允和林少游去办,先从比较富足的江州开始,这些事他们已经在做了。”

    慕容雅博道:“靖亲王的想法总是不错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时,他们也不容易。”

    萧庆宁没再说什么,接下来慕容雅博把话题转回军略上,然后再让其他人发言,听李良弼和侯莫张崇等人的意见,其他人各自补充细节,萧庆宁主持的军议氛围本来就好,所有人畅所欲言,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萧庆宁悄悄让上官妙云出去准备了晚饭,留李良弼和侯莫张崇等人吃完饭才散场。

    诸将散去之后,萧庆宁连夜给白靖文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公文谈公事,一封是私人信件诉衷肠,她本来还写了首诗,但觉得太肉麻便涂抹掉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关,过完这个年就是武兆三年,也就是萧庆宁登基的第三个年头了。

    从宣和十五年算起,大宁和大燎之间的战争便到进入了第四个年头。

    这也是萧庆宁第一次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虽说正值战时,连州苦寒,也不比京城繁华,但由于她们在彰泰城那边打出了漂亮仗,接连收复了连州西部所有的城池,从燎军手中缴获了大批粮食、马匹和军械,加上京城那边源源不断给她们送来过冬的物资,这个年还算是富足的,而连州百姓这些年都是给燎人当牛做马,重获自由之后,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年节,萧庆宁每打下一座城便分给他们房屋、土地、农具甚至是牲畜,这些人便知恩图报,临近年关,数十万百姓自发捧着各种吃食到萧庆宁驻军地外跪拜劳军。

    有的时候,人之所以会被当成神来供奉,无非是替穷苦的大多数人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而已。

    萧庆宁用白话文写了一道诏书分发下去,让识字的人念给这些百姓听,内容很简单——连州是大宁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就是大宁的百姓,燎人是抢夺大宁土地的强盗,是祸害大宁百姓的元凶,大宁皇帝萧庆宁发誓倾尽举国之力,率大军驱逐燎人收复故土,还连州百姓公道,不止连州,蒙州、辽州和武关郡的百姓一样,只要萧庆宁一日在位便一日跟燎人打到底,希望边州百姓支持王师,共同对抗燎人,以期尽快收复其他州郡,让所有大宁百姓早日脱离燎人的奴役残害,过上太平安康的生活。

    而后,她让上官妙云带人遣散这些百姓各自回家,年三十当晚犒赏三军,再让慕容雅博代笔写了一份送去京城的新年诏书,内容主要是介绍去年的战争情况以及对今年的展望,这份诏书不日便会从京城下发到各州郡府县,传遍整个大宁的疆土。

    去年今日,她们过年是在慕容雅博府中,今年今日,所幸人是物非,上官妙云、岳璃、慕容雅博他们都还在,只是换了个地点,换了景物,人还是那群人,除了白靖文。

    白靖文今年不能和她们一起过了。

    不过远在京城的白靖文并非不懂浪漫,他在信件里送了萧庆宁一份新年礼物,那是一朵他在咸安宫摘下来的红芍药,他把花瓣一片片铺开,花蕊也做了相应的处理,风干后压在一张平整的纸面上,摸起来有极薄的一层,就像在纸上开了一朵立体的花,这正呼应了他在信件末尾给萧庆宁写的两句话:

    “咸安宫花草如旧,芍药一并寄相思。”

    ◉ 157、赢了千秋万代

    年节一过, 大宁与燎国双方便趁着尚未解冻的天气开始了各种动作。

    运粮、增兵、修城……到了此时,双方已经不可能还有什么保留。

    燎人这架蛰伏已久的战争机器一旦全部复苏,其体量自然是相当可怕的, 好在大宁这边也不遑多让,最重要的是, 萧庆宁经过这两年的各种努力, 已经重整了军心,得到了民心, 恢复了士气,而因为通天阙守下来, 再收复了半个连州, 萧庆宁这个大宁女帝已经形成了威望, 所以即便是她们初期的军力不如燎人, 但在国力的支撑,君臣同心,百姓支持之下, 她们依旧激流勇进,成功拿出了百万大军。

    武兆三年春, 大宁二十万新军从中州西部、淮州和浙州三处的练兵地分三个方向陆续向连州进发, 在春末基本完成集结,除去两万人分配到朔方郡和通天阙之外, 其余十八万部队全部补充到御营前军、后军以及右军之中, 除此之外, 像燕州、楚州和青州的卫军也通过各种方法招揽士兵, 为此, 萧庆宁甚至批准了“打下故土州郡, 以军功分配土地”的征兵条件。

    此外, 她的巾帼军也加大了征兵力度,前来参军的女子从年前到开春便没停过。

    故此,她们原本预计的二十万新军,真实数目其实增加到了二十五万,多出来的五万人就是巾帼军和其他州郡的卫军。

    那么,燎人那边也不是没有动静的,根据慕容雅博的观察,沈玄和章丰饶在燎国炎都的情报线得到的消息,金骨乌虎年前以长生天极勒烈的名义,在燎国王都下发“大诰”,大诰是他们燎国最高的军政动员令,从燎太|祖金骨太玄定下规矩以来,燎人一旦向全国所有部族发出大诰,无论亲王还是金骨家族的皇子,凡是十四岁以上的男子,照惯例都要响应长生天极烈勒的征召奔赴前线参战,这是燎人版本的举国皆兵。

    他们的规定是凡是十四岁以上的男子,也就是说在年纪上有下限没有上限,哪怕七老八十步履蹒跚都得上战场,可以说燎人不讲人性,但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能在草原千百个部落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霸主的原因之一,为了打仗,燎人有不惜一切代价的传统。

    而后,正如慕容雅博先前所预料,西凉那边,整个冬季穆如山阙和哥舒夜都没有停止继续吞并西凉疆土的步伐,西凉铁骑一退再退,元太后写给萧庆宁的求援国书像连州大雪飞来,但萧庆宁最后只能给她留一条后路——让她带着西凉幼主退入云州。

    元太后纵有千般不愿,但也知道这是萧庆宁给她最后的慈悲,她作为西凉太后,难处其实不比萧庆宁少,她那个丈夫皇帝比宣和还要昏庸,她扶持幼子登基把持朝政多年,实际实在比谁都看得清她们西凉朝堂的形势——西凉历经十二代国主,立国一百七十二年,到他丈夫手上时早就积重难返,国势已去,她带着幼子登基之后苦苦支撑,朝堂公卿分成诸多派系,然而无论哪一派都是不思联合大宁对抗燎人,反而处处为难她这个女人。

    这样的朝堂,如何走出当下的困局?

    她没有萧庆宁的能力,也没有萧庆宁的际遇,她当不了西凉女帝,她没法像萧庆宁那样完全掌握军队,如果说这世上要找一个最羡慕萧庆宁的人,那一定是她这个西凉的元太后。

    只可惜她们西凉已经不能给予她机会。

    随着她带着年近七岁的幼子离开西凉的土地进入大宁的云州,虽然她们名义上还保留着西凉王朝的正朔,仍然是一个国家政权所在,可从此以后西凉便不复存在了,萧庆宁会给她们留一条退路,却绝对没有可能出大军帮她们跟燎人死战,就算以后萧庆宁打赢了燎人,也绝对不会再承认西凉这个国家了,感情归感情,政治归政治,换做她在萧庆宁的位置,她也会这么做,她不能怨天尤人,她们输给的不是燎人,而是她们自己。

    于是,这个与大宁当了上百年邻居的草原国家,实际宣告灭国。

    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成功灭掉西凉之后,从炎都派遣一支部队留守,另外执行“以西凉治西凉”的策略,大力接纳那些西凉带路党作为官员继续统治西凉百姓,维持一个完全臣属于燎国的政权,他们两人则没有继续追,从云州边线退军,带着西路军精锐,前后首尾相接,开始向东边的连州战场转移。

    裴定方和陆安国见状,果断执行萧庆宁给他们的军略安排,两人同时下命大军开拔,紧紧跟随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主力部队,从云州、平州、朔方郡、幽州、山海郡直到连州,这将是横跨整个大宁疆域的大行军,按照萧庆宁的说法,他们要先在朔方郡留部分部队驻守,确认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不会攻打朔方郡边线之后,再到通天阙集合。

    到了通天阙兵分两路,陆安国带领他的御营左军和他儿子陆巡留守通天阙,裴定方则带领御营中军和裴纶的一万京卫营驰援连州。

    整个冬季和整个春季,双方基本没有发生正面摩擦,却比打正面战场还要令人压抑,因为这是真正的暴雨夜前的白日宁静,双方做出的举动,明显是为最后的大决战做铺垫,这回双方都把最后的家底押上去,赢了千秋万代,输了身死国灭,没有第三选项。

    到了这一步,萧庆宁她们要做的反而不是什么严防死守,而是要转变成进攻思维,因为那二十万新军抵达连州,裴定方的御营中军也陆续加入战场之后,她们的兵马已经到了百万临界线,现在最多还等蒋琬和武温书他们把十万御营新军从京城带过来,但十万人相对于她们的百万体量,已说不上多么举足轻重。

    所以没有什么后招了,也不必奢望多少兵员补充,决战就在眼下,反攻就在当下,这就是转折点,她们不出去打,不主动出去冒险,百万大军继续守城,光是军耗就得把她们拖垮,而且,从军队人数上来说,她们已经不输燎军,这就意味着她们不能再等。

    武兆三年,春浅夏深。

    春水解冻之后,连州天气由凉转暖,万物从复苏的状态转入疯狂生长。

    同时疯狂的还有大宁和大燎两边的军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双方的军政高层召集各部将领,进行决战前的最后大军议。

    萧庆宁这边,除了在守通天阙的陆安国父子以及还在京城负责筹备御营新军的那批将领,大宁朝数得名号的武将,全都在五月初八这一日从各军驻地到金阳府集合,萧庆宁特意让上官妙云准备了一个大型的行在大营,里边摆了上百张凳子面北而坐,最北面留了她自己的座位,还特意给慕容雅博留出了一个讲课的小站台,可以称之为讲台。

    这日清早,诸将群集,萧庆宁却比他们还早,早在大营中等候,但萧庆宁没有把气氛弄得太严肃,她反而亲自给这些将领泡茶,让上官妙云逐个递下去,有些州郡的卫军都指挥使是新近上任,随那二十万新军抵达连州战场,此前还没有见过萧庆宁,对于皇帝,特别是对于萧庆宁这位敢带领巾帼女军亲自跟燎人交战的大宁女帝,这些将领自然是带着无比尊崇和敬畏,他们本以为萧庆宁是个不苟言笑、面若冰霜的狠绝皇帝,现在看见萧庆宁亲自给他们泡茶,一时间都觉意外,得等上官妙云把茶送来之后,这些人齐刷刷向萧庆宁下跪,大声高唱:“谢陛下赐茶!”

    萧庆宁差点被吓一跳,萧看这些人面生,心知是新近才到连州的,便做了请起的手势,说道:“诸位将军起来吧,朕的军营之中没这么多规矩,规矩用在治军和战场上就可以了。”

    这些人又齐声大喊:“末将谨遵圣命!”

    萧庆宁:“……”

    给上官妙云递了个眼神,上官妙云道:“将军们起来吧,陛下总不好亲自过来扶你们。”

    终将齐声回不敢,上官妙云道:“将军们先坐着喝口茶暖暖身子,等会再谈事情。”

    这些执掌一州一郡军权的都指挥使,纷纷向上官妙云致谢,到各自的位置入座。

    不多时,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一起到场,所有人起身肃穆恭迎,岳芝自然是不为所动,直勾勾到萧庆宁旁边的位置坐下,慕容雅博却比萧庆宁还要客气,向众将拱手行礼,笑意温文道:“来迟不恭,诸位将军见谅,陛下恕罪。”

    萧庆宁指了指他左边的位置,慕容雅博信步走过来,先谢萧庆宁赐座,而后撩袍落座,萧庆宁顺手给他和岳芝递了杯茶,问岳璃:“人都齐了吧?”

    岳璃负责安排座次和给诸将发信,对今天到场的一百零八位将领心里有数,瞧了眼营中没有空位,便回道:“回陛下,元帅和将军们都到了。”

    萧庆宁道:“好,那就开始吧。”

    岳璃和上官妙云把她面前的茶具抬走,她正了正色,开始发表军议前的讲话。

    ◉ 158、此为大势

    “本来今日这场军议, 要在三年或者五年之后,也就是说,如今这种局面, 我们起码做了三五年准备之后才开始应付,现在把时间忽然往前推, 提前与燎人决战, 这场仗确实不好打。”

    老规矩,萧庆宁仍然是直入主题, 经她这么一说,整个行在大营便彻底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的将领摒心静气, 仔细听讲, 两边的行军书记分别纪录萧庆宁所讲的每一个字,这些讲话,往后就是史官给萧庆宁写实录的参考资料。

    “但我们不好打, 燎人也同样不好打,且说一样, 现在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从燎人手里收回来的, 以前那些什么‘燎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言论可以改一改了, 我们去年能赢, 今年照样能赢, 仓促不是理由, 胆怯才是, 不要老把燎人当虎狼看待, 我们宁军也是虎狼……”

    他指了指岳芝, “这就有现成的一位。”

    岳芝:“……”

    不过,岳芝还是向萧庆宁行了揖手礼表示谦虚,萧庆宁压了压手让他不必多礼,继续说道:“朕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开始决战,就不要再说什么燎人不可战胜,有难处可以提,但那种怯战的声音朕不要听,不是要让你们掩耳盗铃,而是拿出一个正面对抗燎人的态度。”

    这段话主要是说给新来的那一批卫军都指挥使听,毕竟新军二十万,加上新来的军队也不曾跟燎人交过手,萧庆宁有必要跟这些人把话讲清楚,现在怕已经没用了,怕不怕都是决战,怕不怕燎人都会来,想活下去的,想打赢这场仗的,就要拿出你死我活的态度来。

    当然,萧庆宁绝不是罔顾事实一味贬低燎军的战斗力,而是在她这个位置说出她知道的事实和她的判断。

    “朕先与诸位交一个底,我们五个御营军、二十个州郡卫军、加上巾帼军、京卫营、皇城禁军、皇陵守军以及骁骑卫,光是在连州便有百万兵马,后面还会增加一个至少十万人的御营新军,百万大军绝非夸大海口,燎军人数再多也没有我们这个数,连州、辽州、蒙州的民心全在我们这边,我们身后还有数万万大宁百姓,这场仗难打,但不是不能打,兵马、粮草、军备和局势朕给诸位准备好了,能否立下军功,能否把你们的名字记入大宁国史,看你们自己。”

    萧庆宁一口气说完,说到这个份上,下面终将便不得不行礼,齐声道:“末将绝不辜负陛下重托。”

    萧庆宁让他们安静下来,说道:“你们不该辜负的是大宁百姓,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不是朕一个人。好话说了,朕还要跟你们说些反话——如此规模的大战要是输了,没有回头路,别说议和,便是给燎人纳贡称臣,拜做君父,他们还肯吗?北边这三州一郡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西凉已经灭国,燎人要的是我们也灭国,这是决战也是死战,朕先前就说过,这次离京到连州来,没把燎人打疼打通是绝不会回京的,要么燎人被我们犁庭扫穴,要么我们亡国灭种,若是后者,朕不会当亡国之君,不会跟燎人跪地乞降,只会第一个殉国……”

    她看座下众将又要行礼表明誓死捍卫她的心意,但她需要的不是这些东西,伸手将这些人压下来,继续说道:“你们那些话打赢之后再说,打输了再歌功颂德也没用,现在说第二件事,慕容雅博、岳芝——”

    慕容雅博和岳芝双双起身,拱手听命,萧庆宁道:“朕现在当着全军诸将拜你二人为左右都元帅,全权统握此次与燎军决战事宜,战事一开,便是朕也不能左右你们的军略决议,若有违背你二人意愿将帅者,杀了也无须奏报,这是御营五军兵符和你们左右元帅金印,现在一并交付于你二人。”

    身旁的上官妙云和岳璃把早先准备好的兵符和金印交给慕容雅博和岳芝,来之前,萧庆宁并没有跟他们和裴定方等人事前商量过这件事,现在萧庆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就是帮他们完全掌控军权,将军国存亡大任托付,他们两人双双下跪行礼,接过兵符和金印。

    萧庆宁没跟他们讲话,而是问座下几位元帅和上百位统制、都指挥使,“诸位将军可有异议?”

    其实萧庆宁这么做倒显得“画蛇添足”了,因为以慕容雅博和岳芝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以及军事能力,稍微有些军事才能的将领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大宁战神,哪怕萧庆宁在营中投票推选左右都元帅,也必然是慕容雅博和岳芝最终胜出,连裴定方这个御营中军的元帅都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拥趸,还有谁能跟慕容雅博和岳芝争抢这个位置?

    大兵团决战需要绝对的核心统帅,萧庆宁自己是皇帝而敢于把所有的军事大权委托于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魄力,但她不是当甩手掌柜,早想好了进一步的补充制度。

    “裴定方、南云霁、李良弼、宋淳、侯莫张崇——”

    这五个人出列下跪听命,萧庆宁道:“着你们五人与在通天阙守关的陆元帅,与朕一并组成军议内阁,战时超过五万人行动需要拿到军议内阁讨论批准。”

    她没有把慕容雅博和岳芝放进来,并不是要限制慕容雅博和岳芝,而是让这些将领看到他们最高的权力在军议内阁手中而非慕容雅博和岳芝个人,因为萧庆宁已经认识到人心是个复杂的东西,她把慕容雅博和岳芝推到了这个位置,就得想办法保护这两个人,这种时候,节制就是保护,如此一来,皆大欢喜,既给了慕容雅博和岳芝统领全军的权力,也不致使下面的将军非议他们大权在握,凌驾于萧庆宁之上。

    大战之前,这就是萧庆宁这个皇帝所要做的事,而做完这件事之后,她就该把话题交给慕容雅博了,不过这次军议她也不是仅仅听慕容雅博一人说话,而是让元帅和统制都准备了讲话,当然,那些都指挥使和更下面的将军,若有妙策,也可以出来发言,所以这次的军议萧庆宁定的是三天时间,在畅所欲言的基础之上,总结所有将领的意见,然后再跟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人做最后的战略安排。

    现在当然是由慕容雅博来起头。

    “燎人西路军大部队已于日前抵达连州北,如此,燎人东西中三路大军集结,加上金骨乌虎发大诰举国征兵,初步估计,短期内燎军人数应该暴涨到七八十万之数,其中骑兵应有一半,不过依陛下所言,在军队数量上我军具有优势,这也是国力的体现,整体国力,燎人与我大宁仍有差距,这是最大的事实,此为大势。”

    慕容雅博有一点比其他将领都要优秀的好处,那就是他往往能从更高维度上来俯察大局,他能把军略跟政治民生这些东西结合起来审视,看成一个整体。

    “另外,民心士气皆在我军,燎人暴虐,北境三州一郡的百姓皆盼我王师拯救于水火,连州能守下来,金阳府与各府县百姓功不可没,陛下招巾帼军、放粮仓接济百姓皆是明智之举,在百姓眼中,我军为仁义之师,燎人为虎狼之辈,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因时因地而议,双方各有优劣,此为平局。大势人和皆在我手,此战我军已夺先机,若统帅指挥得当,三军用命严谨,胜率远在燎人之上。”

    众所周知,慕容雅博是不打诳语的,特别是在这种关乎军队生死存亡的大略上,他向来是言出随心,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他的判断,作为大宁军方的左都元帅,开战之初,他用事实给将领们分析,定下宁军必胜的基调,接着,他开始请上官妙云姐弟高举舆图。

    “这场决战如何打我先不下定论,要听过诸位将军意见之后再统一筹谋,现在我先说两点,第一,如此决战,连州已容纳不下双方大军,战场必将推到附近州郡,我军底线唯有一条,一定要把战场放在连州、蒙州、辽州与武关郡这四个地方,绝不能让燎人突破幽州、山海郡与朔方郡防线将战火南延 ,此为大略,诸位切记。”

    这条底线可以说是慕容雅博对于这场决战的精髓论断,其中的理由他可以说出一千一万条,不用质疑,他这么说一定有一千一万个好处,最显而易见的是可以借用这三州一郡的百姓,光是这一点就能把燎军拖入全民皆兵的汪洋大海之中,复制他们在连州南部的失败。

    “第二,燎国王廷三路大军,金骨乌虎的中路军并非我军要关注的绝对重点,而是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这两人率领的西路军,此次决战,我与岳元帅除了谋划大局,亦会亲自领兵与此二人交战。有言在先,其他部队若非接我二人军命擅自与西路军交战者,以军法论处;若遇到西路军部队,需及时上报我二人知晓,所有部队不可私自决断。”

    对慕容雅博来说,这话可能有点重了,不是他温文尔雅的风格,而正因为他把话说重,下面这些熟悉他的将领才要重点关注他这番话,因为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眼中,他们真正的对手,从来都是穆如山阙、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这三个人。

    ◉ 159、毒计

    事实上, 在穆如山阙、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眼中,他们真正的对手又何尝不是慕容雅博和岳芝?

    只不过大宁朝局的变化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除了慕容雅博和岳芝, 他们发现了另外的强大的对手,如果说以前后知后觉便罢了, 但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他们再看不出萧庆宁这个大宁女帝的厉害之处,那他们就不配做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对手了。

    在萧庆宁召集将领进行决战军议时, 燎国这边同样召集了六位极勒烈、亲王、各部族首领以及数十位万户那颜聚齐金骨乌虎的行营,燎国这些军政首领济济一堂, 可以说蔚为壮观, 也是不输萧庆宁那边的阵仗。

    此时, 燎国皇帝金骨乌虎最后一个到场, 他领着义子失朵那思,也就是取代了金骨别术的新任的东路军主帅踏入燎军大营,甫一入营, 看到营中将帅人头济济,金骨乌虎便纵声大笑起来, 笑声带动整个毡帐震动起来, 所有燎军将领起立恭迎,金骨乌虎虎虎生风, 在大营最北边的虎皮王座坐下来, 用浑厚粗犷的嗓音说道:“孤座下猛将如云, 何惧大宁那个女人?”

    他不是为了鼓舞士气才这么说, 他是真觉得萧庆宁紧紧只是一个女人, 直到现在, 他也认为萧庆宁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除了穆如山阙、哥舒夜、金骨阿隼那等少有的一批将领, 伊稚合速等人纷纷向金骨乌虎行礼,齐声颂唱:“大皇帝威武,长生天永佑吾皇。”

    金骨乌虎大手一挥:“诸位入座,共商征讨宁军大事,国相——”

    他叫了一声,在他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国论极勒烈穆如山阙站起来听命,金骨乌虎道:“国相不必多礼,坐着听讲。”

    穆如山阙致谢,金骨乌虎道:“孤听闻大宁女帝有百万军?宁人最会说大话,当年与孤父皇交手,五十万兵马也号称百万,如今百万军是真是假?”

    穆如山阙道:“是真。宁国女帝自开战以来一直在增兵,前年更是起复主战旧臣倾举国之力征兵练兵,与大皇帝颁布大诰出动举国之兵是一个道理。”

    金骨乌虎重重拍了一下虎皮椅的扶手,穆如山阙一愣,座下诸将也是面色凝重,都以为穆如山阙所言触怒了金骨乌虎,没想到金骨乌虎脸色一变,笑道:“那便有百万羊羔牛犊等着我们去宰嘛,哈哈哈。”

    穆如山阙:“……”

    其他将领瞬间反应过来,跟着金骨乌虎哄堂大笑,而穆如山阙之所以能从金骨太玄时代起便受到金骨家族的尊重,数十年来一直担任燎国国相,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轻敌的傲慢风气滋长,他主动谏言:“大皇帝请听臣下一言。”

    金骨乌虎道:“国相有话便讲,无需请示。”

    穆如山阙仍是行礼,随后再说:“据臣所知,从大宁女帝登基以来,宁国国势在短短三年间已大为不同,朝堂风向一时扭转,举国上下皆要与我国死战,究其根本,只因大宁女帝坚决主战,对内取消议和,大力提拔主战派文臣武将,对外统一全国,非要与我大燎分出胜负,老臣还是那句话,此女胸襟气魄、行事手段绝非等闲,与那宣和有云泥之别,大皇帝与我营中诸将万不可轻敌大意。”

    要是放在六位极勒烈之间的军议,穆如山阙甚至会把前年通天阙、连州和今年彰泰城大败拿出来举例,但考虑到现在燎国王廷众将云集,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损金骨乌虎的面子,便把话收了七分,只说三分。

    此言一出,金骨乌虎收敛了笑意,座下其他武将也不敢再笑,早先讲过,金骨乌虎这个人有一个谁也比不上的优点,那就是他从小到大都肯听穆如山阙和金骨阿隼那的话,现在穆如山阙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便一脸凝肃,先不给穆如山阙回应,而是冷冷喊了一个名字:“别术!”

    金骨别术这个败军之将虽然已经被剥夺了东路军主帅,但他皇储和昊天极勒烈的尊荣仍在,也能参加这次军议,如今陡然被金骨乌虎叫到名字,他自然出列领命,金骨乌虎冷冷看着他,说道:“跪下。”

    金骨别术当着众将的面下跪,金骨乌虎从腰间摸出一把弯刀扔去,说道:“彰泰城败军,全因你不听军命擅自出城,把你细指切下,给你长个记性。”

    此话一出,穆如山阙和金骨阿隼那双双进言,“大皇帝不可!”

    作为太子师,伊稚合速自然也要为金骨别术说话,他进言道:“大皇帝,大太子如今已非东路军统帅,若再切指受罚便不合规矩了。”

    金骨别术仍是黑着脸,说到底伊稚合速也是败军之将,他怎么会听伊稚合速的话?

    这个人情,还是得金骨阿隼那这个小叔子来做。

    金骨阿隼那道:“大兄,父皇在时常说治军要赏罚分明,赏不宜过,罚不宜重,且如今双方决战在即,实在不可在营中见血,既然大兄先前对别术已有处置,此次何妨让他戴罪立功?此为两全之法。”

    金骨乌虎脸色稍有缓和,但还没有放松,直到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出言附议,他才跟金骨别术道:“今日是谁将你保下?”

    金骨别术闻言,转向金骨阿隼那和穆如山阙道:“别术拜谢四叔!拜谢国相!”

    说时,当真行跪拜大礼,金骨阿隼那赶紧起身扶住:“大侄何必如此?你我叔侄自有情谊在此,请起。”

    穆如山阙也出言相劝,唯有哥舒夜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看着,仿佛对眼前这些戏码视而不见——他可是一眼看穿金骨乌虎用意的,金骨乌虎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金骨别术开脱,另外也趁机化解金骨别术和金骨阿隼那的嫌隙。

    可惜哥舒夜是个堪比岳芝的心理大师,在他的认知里,金骨别术与伊稚合速是什么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对于人心、权力和利益上的认识,这世上再没有比哥舒夜更加深刻的了,在他看来金骨别术和金骨阿隼那这对叔侄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无论燎国还是宁国,人们对皇权的争斗,不看兄弟,不看父子,只看能不能对自己有利,现在金骨阿隼那挡住了金骨别术的路,那么这对叔侄便绝无和谐收场的可能。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做这些注定没有意义的事,还不如想办法从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上夺回优势,在决战这件事上,哥舒夜是最想跟慕容雅博和岳芝分出高下之人,对他来说,除了胜负,其他什么家国情怀、君臣父子、兄友弟恭,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果要考虑,那也一定是为最终的战争胜利而无所不用其极。

    他是一个纯粹的,想要战胜对手的人,仅此而已。

    “说军略吧。”

    金骨乌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帮金骨别术完成了脱身,直接进入主题。

    “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这场仗怎么打,都可以讲。”

    论及战争,燎国王廷这边也有优良的传统,虽然他们军中等级分明,便是燎国本国的百姓也分为上等民至奴隶五等人,可一旦涉及战事,从金骨太玄那会起便是广纳谏言,只要能进皇帝大帐,便是一个马夫都有发言的资格。

    其他人的想法且不用听,只要关注穆如山阙、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这三个人的发言,而他们这三个人的发言往往都是统一的意见,所谓人以类聚,每次参加这种军议,他们三个人总会在事前进行商量,这次也是一样。

    当金骨阿隼那和穆如山阙相继发言之后,哥舒夜提出了一个“狠毒”的计划。

    如果放在以前,他这个计划很难实施,因为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不会听他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东路军的统帅变成了金骨乌虎的养子失朵那思,而燎国王廷人人皆知,失朵那思是哥舒夜的门生,两人有师生情谊,堪比金骨别术和伊稚合速。

    而且,既然哥舒夜在军议上把这个计划说出来,那就代表着这个计划后面有穆如山阙和金骨阿隼那的支持,金骨乌虎几乎没有过多考虑,便将伊稚合速以及东路军那些万户那颜给叫了出来。

    “那思是孤养子却胜似我亲儿子,这次他担任东路军主帅首次出征,你们几个该怎么做?”

    这是在用他影响力给失朵那思树立权威,伊稚合速和这些东路军统领无疑都是金骨别术的心腹,别说失朵那思是哥舒夜的门生,便是失朵那思是他们自己人,他们也看不上,但事到如今,金骨别术刚刚还差点被切手指,他们实在不宜在这个当口上给失朵那思使绊子,否则就是不给金骨乌虎面子,金骨乌虎的脾气他们可比谁都清楚,发起狠来,亲儿子都能杀,更何况他们这些外臣。

    于是,在伊稚合速的牵头下,东路军的万户那颜纷纷对失朵那思行跪拜礼效忠,金骨乌虎道:“甚好!那思,你的东路军便随哥舒走一趟,若是成了,此战记你二人首功!”

    失朵那思下跪领命,从金骨乌虎手中正式拿到了东路军的兵符和指挥权,他退回座位时,和哥舒夜在悄无声息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对师生将用他们的智谋在宁军身上撕开一道口子。

    ◉ 160、重蹈覆辙

    武兆三年, 五月初九。

    从节气来说,这天恰好是小满与夏至日的中间点,这个时间段, 便是连州地处北境,春天也基本告别这个年份, 这就意味着后面已经不会再有阴雨连绵的天气, 这样的天时,最适合厮杀。

    而在大宁与燎国都完成了各自的军议, 做好大决战动员之后,双方以连州金阳府为楚河汉界, 开始了各种规模的军事调整, 一时间, 金阳府附近彻日彻夜都有大军挪移调动, 大队兵马四处调集的响声不绝于耳,不同之处在于,金阳府以南府县的百姓也都被发动起来, 他们用推车、骡马之类帮着宁军运送物资。

    燎军那边也有百姓负责后勤,只不过燎人是用武力胁迫, 将金阳府以北的百姓强行抓过来充当苦力, 在这点上,双方孰优孰劣一眼可知, 然而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 很多时候是许多因素的综合, 民心所向、正义与否只是其中之一。

    当萧庆宁这边, 各军元帅、统制和都指挥使等等按照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安排, 在连州各府县完成驻军之后, 慕容雅博和岳芝开始寻找战机。如此规模的战役, 别说萧庆宁这边,燎国那边即便占据骑兵优势,也不可能在一开始便投入全部军力进行决战,所以短时间内双方遵从的默契都是小打小闹,互相试探,就像下棋,开盘之前做了大概的布局,但开盘之后便是步步为营,慢慢试探,根据实际情况抓对手的失误,增加己方的胜率。

    但矛盾之处在于,放到实际战局上,大趋势是按照原先的估计走,中间总有各种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这种突发事件是一朵朵暗中推动的浪花,起初不觉,当后知后觉的时候,千万朵浪花已经汇聚成恣肆的汪洋,反而作用在大局之上,对局势进行左右了。

    一个优秀的将领,他应该知道战场上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

    慕容雅博知道这个道理,岳芝知道,穆如山阙知道,哥舒夜也知道。

    现在就看他们最先抓住不变中的变化,事实证明,在这种大局势之下,擅长利用旁门左道的哥舒夜反而是最能占到便宜的那一个!

    五月下旬,双反基本完成军调之后,以金阳府为中心,在连州中部几乎所有的城池组成了一道长达数百里的战线,多达上百万人的大战已不可能逐一审视察看,便连慕容雅博和岳芝都只是凭借各种军报和自己的经验把握战局,他们只知双方部队已经开始了那种小规模的战役,很快从互相试探的阶段进入互相攻击,亦即,宁军并非一味防守了,下面的将领已经开始执行慕容雅博的军令,尝试对燎军防守较为薄弱之处发起主动攻击,燎军也会他们发起进攻。

    而随着双方的战局逐渐进入扩大化阶段,转折点便由哥舒夜一个看似平常实际绝妙的计策促成了。

    五月底,慕容雅博在接到沈玄送来的一份密报时率先发觉了异动,沈玄的骁骑卫密探发现燎国的西路军,亦即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部队突然从金阳府西门一带往彰泰城转移,慕容雅博第一反应是派裴定方和他的御营中军与驻守彰泰城的李良弼合兵进行防守,这条决策本身没有问题,见招拆超,裴定方和李良弼只要固守彰泰城不出,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短时间内拿他们是没有办法的,问题是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西路军抵达彰泰城北部之后,并没有对彰泰城发起进攻,而是就地驻军,反而对宁军摆出防守的阵势。

    慕容雅博心知这两人必有所图,他先让沈玄的人监视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动向,另外再派他手底下的斥候一同监视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要求有情况随时向他汇报,他再请萧庆宁召集军议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但他的人和沈玄手底下的人同时出现了纰漏,或者说这些人同时被哥舒夜遮住了眼睛!

    实际上,穆如山阙和西路军确实一直驻扎在彰泰城外没有动,但哥舒夜用了一招金蝉脱壳,就是和当初慕容雅博假扮岳芝欺骗金骨乌虎同样的招数,哥舒夜知道他的西路军之中有沈玄的骁骑卫暗线便将计就计,找人假扮他做出寸步不离大营的假象,而他则混在一队护卫之中,与一支十来人的小部队日夜疾驰,直接抵达连州和蒙州的交界点,那里驻扎着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路军!

    按照一般的思路,由于去年东路军打了败仗损兵折将,十多万人的精锐部队只剩八万人,便是后来做了补充,但仓促征召入伍的士兵数量是上去了,质量也没有上去,所以被发落到金阳府以外的偏远战场便在情理之中。

    可是,现如今东路军的主帅已经变成了失朵那思。

    失朵那思是金骨乌虎的义子,同时也是哥舒夜的得意门生。

    慕容雅博对这个人是有提防的,他早就想到失朵那思的东路军被发落到偏远战场,一定是图谋通天阙或者山海郡的城关,从幽州或者山海郡包抄他们的后路,因此他甚至让宋淳去盯住这个人,另外特意请萧庆宁给驻守通天阙的陆安国和陆巡父子去信,让他们务必把防守重心放在失朵那思的东路军之上。

    然而,仅仅提防还是不够。

    哥舒夜秘密抵达失朵那思军中之后,这对师生做出了几乎只有岳芝才能做出的冒险举动。

    当年,金骨太玄曾经派他的第三子金骨狼突和伊稚合速带领一万骑兵,从幽州与山海郡的小道疾速行军,意图绕到通天阙背后进行突袭,与他们里应外合同时进攻,把通天阙打下来,但最后被岳芝在通天阙后边的朱仙集设伏,导致金骨狼突被斩首,伊稚合速被俘虏,一万骑兵全军覆没。

    不过,如果仅仅从结果论出发来判断这个策略的好坏并不够客观,从战略上来说,当时金骨太玄这个选择无疑是诸多办法中最好的一个,也是最容易实现的一个,当时得到了那样的结果,无非是他遇到了慕容雅博和岳芝而已,如果宁军换了其他主帅,哪怕慕容雅博和岳芝去掉其中一个,金骨太玄都大概率能够得手。

    所以,如果慕容雅博和岳芝都不在通天阙,那会是什么结果?

    哥舒夜来告诉所有人答案。

    他完全复制了金骨太玄当年的策略,和失朵那思各自率领一万骑兵,从幽州和山海郡的小道秘密绕行,同时,命令伊稚合速和剩下的东路军精锐向通天阙发动进攻,陆安国父子和宋淳倒是及时反应过来,双方部队迅速在通天阙合兵开始防守,但在他们得到的情报里,哥舒夜还是在连州彰泰城下的,因此,他们只派了很少的部队在朱仙集驻守。

    没有人想到哥舒夜竟然敢“重蹈覆辙”,亲自率骑兵走当年燎军全军覆没的小道!

    当慕容雅博参透这一层玄机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为什么忽然之间把西路军转移到彰泰城下,一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二是为了当哥舒夜偷袭通天阙之后,西路军在彰泰城以东构筑防线,断绝他和岳芝派兵去救通天阙,这就像是年前他和南云霁、侯莫张崇断绝金骨乌虎救援东路军!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就是哥舒夜最管用的伎俩,包括当初岳芝打下连州,他果断和穆如山阙去打西凉,这个人在使用计策上,有睚眦必较的心肠!

    最后,宁军在通天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哥舒夜和失朵那思偷袭得手,全歼朱仙集守军,而后与外面进攻的伊稚合速里应外合,由于通天阙大后方都是粮仓、军备库以及大量的驻军营帐,陆安国和宋淳又将全部主力放在通天阙前关,哥舒夜和失朵那思两万骑兵从后方冲锋,犹如虎入羊群,后方大量的宁军伤兵、后勤部队等等皆遭砍杀,一时间死伤不计其数。

    由于哥舒夜和失朵那思已经冲入了大后方,陆安国和宋淳投鼠忌器,不能使用白靖文送来的炸|药,情急之下,他们果断决定分兵,由陆安国和陆巡父子继续驻守前关不动,抵挡外面的伊稚合速,宋淳则率领燕州卫军回撤大后方援救。

    可是,宋淳双拳难敌四手,且由于是参加守城战,他把燕州卫军的骑兵精锐都给了岳芝,自己带过来的只是数千骑兵和两万步兵,战力本就悬殊,哥舒夜和失朵那思又占了先机,宋淳只是能缓解战局,并不能扭转战局,无奈之下,陆安国凭借他多年的军事经验加上极其高尚的人品情怀,以御营左军元帅的名义发布了一道紧急军令,这道军令只发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长子陆巡,另一个是宋淳。

    他以通天阙守军主帅的名义向陆巡和宋淳发令,要求这两个年轻将帅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

    于是,宁军这边出现了开战以来最为悲壮也最令人痛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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