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军情紧急
危急之际, 陆安国果断把他的左军交给陆巡,命令陆巡带左军从通天阙后撤突围,与宋淳在朱仙集合兵构筑新防线, 他自己则带领三千亲军帮陆巡和宋淳断后,随即, 他并没有及时退回朱仙集, 而是带领亲军逆退冲向通天阙,将通天阙三重城关的大门全部炸塌!
当宋淳和陆巡意识到陆安国是在用性命成全他们,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声巨响,通天阙三重大门全部塌陷, 随即, 燎军扑向陆安国和他的三千亲军, 三千人不可能是两万燎军骑兵的对手, 很快,通天阙被哥舒夜和失朵那思的骑兵占领,陆安国和那断后的三千亲军全军覆没, 但此时,宋淳和陆巡没有悲伤的时间——通天阙大门是炸塌了, 关外伊稚合速的大部队却可以用攻城云梯把士兵送上城墙, 如此往复,总能把大军送到通天阙里边来。
宋淳和陆巡必须迅速指挥部队在朱仙集加固城防, 若朱仙集一破, 后面一百里之外的大名府瞬间暴露在燎人铁蹄之下, 大名府要是丢了, 燎军抄后切断山海郡去往连州的粮道, 不用金骨乌虎的主力进攻, 萧庆宁和慕容雅博那边的百万大军就会率先崩溃!
所幸, 作为大名府和通天阙的中点站,朱仙集在筑城之初便考虑到通天阙失守这一点,因此在北门方向同样利用地形构筑城墙与大量的防御工事,宋淳和陆巡收拢大军入城,迅速布置城防,与此同时,通天阙失守的军报迅速送往连州的金阳府大营。
大营之中,萧庆宁与慕容雅博等人面色凝重,哥舒夜此招显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要知道,萧庆宁的父皇当年在武神关一路溃败,五十万精锐丧失殆尽,那时通天阙都只丢了前面两重城关,如今通天阙却是完全落入燎军之手,形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臣有罪。”
当着诸位元帅、将军的面,慕容雅博忽然向萧庆宁下跪请罪,岳芝见状也一并跪下来,萧庆宁不等他们再开口,先说道:“先起来,当务之急是拿出补救的办法,不是论罪,没人有罪。”
作为皇帝,宁军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萧庆宁拿出了应有的冷静和理智,这种时候,把局面扳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事,而非拿人治罪,更何况慕容雅博何罪之有?胜负兵家常事的道理萧庆宁懂,要是她们百战百胜,那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从开战以来她们算是一路高歌猛进,她早有被燎军打回来的心理预期。
慕容雅博和岳芝心知军情紧急,萧庆宁也不是那种一出问题便拿他们顶罪的人,两人便不矫情,双双向萧庆宁行礼起立,回归各自的座位。
“通天阙已失,燎军必定增兵直至拿下大名府以及幽州北部,进而向山海郡渗透断绝我军粮道,这明面上的好处他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所以我的意见是给宋淳和陆巡增兵,通天阙丢了没关系,朱仙集继续守,朱仙集守不住,退一百里再守大名府。”
萧庆宁不多询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没有反对她的意见,朱仙集一定要守,大名府不能丢,关键是,谁去守?谁带援军去朱仙集?
现在哥舒夜既然占了通天阙,可以预见,原先在彰泰城那边的穆如山阙和西路军必有行动,最大的可能是他们留下一半人堵住宁军前去增援朱仙集的大部队,另一半人则直接前往通天阙与哥舒夜、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合龙,在通天阙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战果,大名府他们势在必得。
今日来萧庆宁营中参加军议的都是明白人,萧庆宁说了要守朱仙集,裴定方、南云霁等人便纷纷请命前往,萧庆宁却先不做表态,她在等慕容雅博开口,因为先前他和岳芝定下的策略是由他们来盯住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现在哥舒夜跑到了通天阙,穆如山阙和西路军也有向通天阙转移的迹象,那么如果按照原先策略行事,慕容雅博和岳芝也要转移到通天阙跟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对峙。
问题是,如果慕容雅博和岳芝在这个时候走了,金阳府这边谁来主导百万大军?
除了慕容雅博和岳芝,还能有其他人可以承担这个重任吗?
说到底,朱仙集那边重要,金阳府这边更重要,朱仙集那边丢了,还有大名府作为缓冲,金阳府这边丢了,百万大军可就彻底失去了依托,唯一一条路就是退回山海郡,但这么做的话,她们原先苦守金阳府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这里出现了一个难题,慕容雅博和岳芝应该去跟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对峙,但金阳府又离不开他们,慕容雅博心知这一点,他说:“回陛下,臣与岳元帅兵分两路,臣继续留守金阳府,岳元帅的前军后撤,借道山海郡赶往去朱仙集,如此可确保两边无虞,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
萧庆宁多少猜到他会这么说,但萧庆宁不是干预他的指挥,而是站在全局进行考虑。
“你和岳芝不能分兵,你们两个攻守兼备,这段时间不输金骨乌虎的中路军精锐,早就扭转了先前的劣势,正该一鼓作气把金骨乌虎从金阳府逼退,如此局面你们分兵无异于前功尽弃,朱仙集那边我有个想法,只是有言在先,我说出来之后,你们不能把我当皇帝看。”
此话一出,便连慕容雅博和岳芝都不解其意,萧庆宁不愿浪费时间,直言道:“朱仙集那边由我带巾帼军过去,最多让裴纶带一两万京卫营跟我走,你们这边都留下来,如果穆如山阙带西路军去通天阙,那通天阙就吸引了燎国的东路军和西路军,金骨乌虎这边独木难支,你们尽可以全面反攻,至于我那边……”
“我会尽力支撑,并提前让武温书、向乘和伏镇带领御营新军过来,有多少算多少,只要等到御营新军,我们起码在人数上有优势,便是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再厉害,我们最多不出城,等你们这边打出结果过来支援,到时困局自解。”
她这个想法没问题,但她的身份有问题,这就是她说“不能把她当皇帝看”的原因。
因为一旦她这么做了,那就相当于她带兵去承受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进攻,相当于把她暴露在穆如山阙和哥舒夜面前,对燎军来说朱仙集本就势在必得,现在又加一个宁国皇帝,别说一半西路军了,便是彻底放弃彰泰城,把全部西路军派过来攻打朱仙集都值得。
萧庆宁这个办法就像岳芝去年算计伊稚合速,他们都把自己当诱饵。
显而易见,当诱饵就是要冒险,就是要承担被吞食却钓不上大鱼的风险。
她自己也说会“尽力支撑到御营新军来”,要是支撑不到呢?
从战略上来说,萧庆宁这个冒险没有问题,从身份和慕容雅博等将领对她的个人感情上来说,这不合适,没有拿皇帝冒险的道理。
所以即便是向来支持她南云霁也极力反对,“末将愿率领后军和巾帼军赶赴朱仙集,请陛下留在金阳府。”
萧庆宁摇了摇头,说道:“必须我去才行,必须我出现在朱仙集城头,否则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这种人不会上钩。”
她的做法其实相当于阳谋了,没有心机和手段可讲,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想要将她和朱仙集一并拿下来,那就要在朱仙集跟她对峙,这就相当于她把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吸引在朱仙集阵前,给慕容雅博和岳芝他们这边争取对付金骨乌虎主力部队的时间。
萧庆宁知道南云霁等人对她的感情,所以先说了不要在乎她皇帝身份,现在她把话说透,南云霁缄口不语,和她一起看向慕容雅博,说到底,如果抛开皇帝身份不谈,决战之初萧庆宁便说了她自己也听从慕容雅博的指挥,如果慕容雅博否定她的想法,她不会强行去做。
现在就看慕容雅博的意见了。
慕容雅博沉默半晌之后,说道:“如果陛下实在要去,须得答应臣等两件事。”
萧庆宁道:“你说。”
慕容雅博:“第一,除了巾帼军,裴元帅的御营中军也必须跟陛下过去;第二,朱仙集一旦失守,陛下不能退守大名府,要直接南下到燕州云梦府,在云梦设立行在大营。”
他的弦外之音是给萧庆宁留退路,或者说要求萧庆宁必须走这条退路,因为他太了解萧庆宁了。
萧庆宁道:“好,我答应你。”
慕容雅博道:“阿云阿璃。”
侍立在萧庆宁左右的上官妙云和岳璃双双出来听命,慕容雅博道:“到时你们来执行这条军命,务必把陛下送到云梦府,否则就是你们失职。”
上官妙云和岳璃哪能不知慕容雅博是让她们到时死保萧庆宁,两人自然领命,既然萧庆宁和慕容雅博达成一致,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但萧庆宁嘴上说不要把她当皇帝,慕容雅博这些人又岂能真不把她当皇帝?萧庆宁都用自己以身犯险来成全他们了,他们也必须有所表示,临别之际,众将领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带领下,一起向萧庆宁行深拜的揖礼,自古以来,身为皇帝能做到萧庆宁这一步的,也就只有那些开国之君或者中兴之主了,这样的皇帝他们不能辜负。
萧庆宁受了他们的礼仪,说道:“诸位谨记,你们不能辜负的是大宁百姓,不是我一个人。”
说罢,她反而先走出行在大营,带着上官妙云、岳璃、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直接往巾帼军驻地走了。
事不宜迟,她们现在就要整军,前锋部队先出发,后续大部队再跟上来,其他到了朱仙集再说。
◉ 162、守住三个月
情况比萧庆宁想象得还要糟糕。
当她和裴定方等将领马不停蹄从连州南下山海郡, 再绕一圈北上到幽州抵达朱仙集,穆如山阙和其余的西路军部队比她们还快,已经提前跟哥舒夜和失朵那思合兵一处, 对朱仙集发动了数轮进攻。
朱仙集的城墙以及防守地形不可能跟通天阙相比,留守的宋淳和陆巡付出了难以计数的代价才堪堪守住, 萧庆宁和巾帼军、御营中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朱仙集时, 几乎没有休息便直接投入了战场。
一场大战结束之后,双方各有死伤, 天色将晚,燎军得知萧庆宁的援军来到, 不做纠缠, 鸣金收兵, 待观察之后再继续攻城。
萧庆宁先命令裴定方带领御营中军, 裴纶带领京卫营,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带领巾帼军大部队与朱仙集守军接洽,找地方安营扎寨, 她和上官妙云、岳璃、沈玄没有去宋淳和陆巡的指挥大营,而是直接去了朱仙集的义庄, 陆安国和御营左军另外几个将领的尸首就停在义庄那边。
陆安国阵亡的消息, 在通天阙失守之后萧庆宁就知道了。
陆安国带领三千御营左军帮宋淳和陆巡突围断后,他没有一起撤回朱仙集, 而是选择去炸塌了通天阙的城门以延缓伊稚合速大部队涌入, 给宋淳和陆巡收拢队伍构筑防线争取时间,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自然是全军覆没, 他们的尸首还是哥舒夜派人送回来的。
是以, 这一战除了通天阙失守, 萧庆宁这边还损失了一位御营元帅和数位御营将军, 陆安国也是开战以来,宁军战死的最高级别的将领,且不管通天阙失守该如何追究责任,萧庆宁还是应该亲自来祭奠这些人。
她和上官妙云、岳璃给陆安国等人上完香,宋淳和陆巡相继带人赶到,他们和身后那群将领顾不得满身血污,见到萧庆宁便齐刷刷下跪,异口同声道:“末将死罪!”
他们都在为通天阙失守担责任,请求责罚。
萧庆宁道:“诸位将军起来说话,便是要领罚,也不该在陆元帅灵前说。”
众将各自相视,最后在宋淳和陆巡的带领下依次站起来,不过都是低首垂眉,一群男儿郎不敢直视萧庆宁所在的方向,眼中却全是愧疚,萧庆宁哪能不知晓他们的心理,便说道:“陆巡。”
陆巡出列,拱手抱拳道:“末将在。”
萧庆宁:“陆老元帅可曾留下什么话?”
陆巡忍住丧父之痛,从怀中摸出一块暗金色的金属,那是御营左军调兵的虎符,这是萧庆宁在京城时特意命工匠重新打造的勘合兵符,一半给五位御营元帅,另一半在她手中。
陆巡将兵符双手呈送萧庆宁,并没有用“父亲”称呼陆安国,而是说道:“陆元帅托末将将虎符归还陛下,请陛下治他败军之罪。”
萧庆宁握紧了虎符,陆安国哪是请她治罪,而是以死谢罪,他带那三千人断后时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否则不可能把兵符提前交给陆巡,他是用自己和三千将士的命成全了如今的局面。
从大局上来说,通天阙失守并非罪在陆安国一人,而是双方战局最锐利的部分凝聚到了通天阙这个焦点,在双方各种优劣因素的相互作用下,燎军充分利用了他们的优势,使得他们获得了优势的结局。
也就是说,陆安国和陆巡父子是在双方大局裹挟之下才失手,并非他们在用兵上有过错,而且如果换做其他将领,恐怕失守的就不是通天阙这么简单了,要不是陆安国果断用他和三千御营左军的性命在危及之中助宋淳和陆巡带大部队突围,再炸塌通天阙城门拖延时间,萧庆宁现在守的就不是朱仙集而是大名府了。
这一点,萧庆宁当然看得出来,她先不动声色,再问陆巡:“还有呢?”
陆巡低首道:“请——请陛下准允将尸骨埋在通天阙高处,他老人家……陆元帅希望九泉之下亲眼看到我军收回通天阙,并让末将一并转告陛下,陛下所发乃仁义之师,燎人皆虎狼之辈,以陛下英武,来日必能收复旧土,剿灭燎军,还我大宁盛世山河。”
萧庆宁心里一动,当初她登基的时候,陆安国是最不配合的那个人,其他御营元帅,就是岳芝都从山海郡跑到京城来支持她,唯有陆安国仍然留守通天阙,只派了陆巡过来“以观后效”,而萧庆宁登基之后,随着正式跟燎人开战,陆安国虽然嘴上不表态,但每次萧庆宁每次在军事上的举措他都是积极支持,从军改到第一次与燎人开战,随后他在古稀之年与裴定方合兵远赴云州,继续跟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对抗……如果要在众多将军元帅之中找出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代表,陆安国无疑是最具代表性之人。
这个为大宁朝征战数十年的老将军就这么死了,萧庆宁心里如果没有波动,她就不配当这个皇帝了,但她忍住了心里的情绪,问陆巡:“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陆巡直接跪伏在地,激动道:“恳请陛下准允末将为父抵罪,通天阙之失全因末将无能,致使陆元帅不得已以身犯险,末将本该死在通天阙,如今苟活,只为留着待罪之身,恳求陛下念在家父数十年劳苦,保全他名声,成全他临终遗愿。”
他这么说,宋淳和后面一群御营左军的将领纷纷又跪了下来,也不是为陆巡开脱,而是请求萧庆宁一并降罪责罚。
萧庆宁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静默半晌之后,踱步到陆巡前面,问他:“你要为父抵罪朕可以成全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回答朕一个问题。”
陆巡抬头,但又不敢看萧庆宁,只得垂首道:“末将谢陛下隆恩!陛下但有所问,末将不敢不答。”
萧庆宁:“你是要为父抵罪还是要为父报仇?”
陆巡脱口而出:“陛下!末将恨不得将那哥舒夜剜肉剔骨以告先父在天之灵,奈何军中自有法度,通天阙失守,末将必须向陛下领死罪!”
萧庆宁道:“你是什么罪你说了不算,朕现在问你,你要不要为陆老元帅报仇?”
陆巡道:“末将,末将——!”
挺大个男儿郎,半天说不出话来,萧庆宁不等他,说道:“宋淳。”
宋淳出列:“末将在。”
萧庆宁把手中虎符抛给宋淳,说道:“你的燕州卫军和陆巡的淮州卫军一并编入御营左军,从现在起你接任御营左军元帅,陆巡担任副帅,与裴元帅总领朱仙集防务,其他将军继续留在御营,朕给你们的军命是守住朱仙集三个月,三个月后,京城的御营新军会陆续抵达,朕现在问你们,你们是要领罪还是领这条军命?”
宋淳一时哑口,后面的陆巡和其他的将军也是面面相觑,萧庆宁道:“怎么?还要让朕给你们选?”
宋淳将手中兵符握紧,收入怀中,而后跪着向萧庆宁深深一拜,说道:“末将领命,愿以戴罪之身死守朱仙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后面陆巡和其他将军亦是行礼重复宋淳所言,而萧庆宁的话还没有说话。
“你们听着,你们不是戴罪之身,你们没有罪,陆巡——”
陆续拱手听命,萧庆宁道:“你和你父亲也没有罪,非但无罪,有功无过,陆元帅以身报国,忠烈可嘉,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朕明白,你不能不明白,他用性命保全了你,保住了朱仙集,你就不能辜负他,你听着,朕会下命以国公礼厚葬陆元帅,谥号‘武烈’,现在正值战时没法讲那么多礼节,等大战过后,朕会命人在通天阙给他择取一处风水宝地,他临终所言,一应准允。”
陆巡感激涕零,正要给萧庆宁磕头,萧庆宁却说道:“你记着,你现在是御营左军副帅,你可以为父报仇,却不能把仇恨带到战场上来影响你的决策,尽快收拾好心情守城,军中不要哭哭啼啼。”
陆巡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憋成一句话:“末将领命,叩谢陛下天恩!”
萧庆宁再向宋淳等人道:“你们也记着,守城不是为朕一个人守,是为你们自己,你们的亲人,你们后面的大宁百姓,你们刚才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朕也把话放在这,这三个月内,朕和巾帼军绝不会后退一步,便是死在这,朱仙集也不能丢。”
宋淳和陆巡等人齐声道:“末将誓死守城!绝不使燎人逾越半步!”
萧庆宁道:“你们先回去修整各军,晚上再来参加军议,散了吧。”
宋淳陆巡等人先向萧庆宁行礼,而后向陆安国的棺椁行礼,随后众人散去,义庄之内很快只剩萧庆宁、上官妙云、岳璃和沈玄四人,萧庆宁先吩咐沈玄道:“你的人在朱仙集附近所有大军能通过的地方都要布置暗桩,包括后面的大名府,日夜盯梢,哥舒夜擅长偷袭,我们不能再在他手中重蹈覆辙。”
这必须要做,跟哥舒夜这样的人交手,眼睛和耳朵一定要随时处于警觉状态,沈玄和骁骑卫就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除此之外,大军略方面她就要召裴定方和宋淳等人具体商量,而无论如何商量,这都注定是极其艰难的守城战,三个月的时间,她们的“生路”有两条。
第一,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提前打出结果,逼退金骨乌虎,随后分兵过来解除她们的危局。
第二,蒋琬和武温书准时将御营新军送到一并加入战场,缓解她们的压力,再等慕容雅博和岳芝过来。
在这之前,她们对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只能执行一个拖字诀,从大局上来说,萧庆宁这边实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慕容雅博之前说的是什么?如果朱仙集失守,萧庆宁不能留恋大名府,要直接南下燕州,慕容雅博话外是告诉她们,朱仙集丢了,大名府也不用守了,也守不住。
而大名府一旦丢失,整个幽州北部落入燎人手中是迟早的事,到时,以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战略眼光,从幽州进入山海郡切断粮道,将慕容雅博、岳芝以及百万宁军困在连州也是迟早的事。
从这一点上来说,萧庆宁在冒险,慕容雅博和岳芝也在冒险,关键就看这次冒险是否能得到足够的收益。
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战争的走向就像投骰子,结果没出来之前,天也不知道它会落到哪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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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3、与萧庆宁会合一处
当晚, 萧庆宁召集将领进行军议,她们这边以裴定方和宋淳这两个御营元帅为首,主要将领是陆巡、左胜、裴纶、沈玄、岳璃、皇甫华玉、崔思慕以及幽州卫军都指挥使和各军的将军, 这次军议也把新任的幽州布政使以及大名府知府等文官叫了过来,因为这注定是一场消耗战, 后勤线要用这些官员发动整个幽州百姓支持。
慕容雅博肯让萧庆宁过来冒险, 让对这边的将领配制、兵员数量以及后勤补充就有足够的信心,别的不说, 在军队人数和后勤补给这两点上,萧庆宁她们是绝对不输燎军的,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她们这个临时组成的将领班子要面对燎国最为厉害的两个智将, 把她们放到哥舒夜和穆如山阙面前, 实在有点“将门弄斧”了。
因为纵观她们这些人, 除了裴定方有资历”跟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相提并论之外,便是宋淳都不够资格的,宋淳的年纪和慕容雅博差不多, 但慕容雅博和岳芝初出茅驴时,宋淳还在燕州读书, 他真正上战场实战是在这三四年间, 之前一直跟慕容雅博在燕州练兵。
说起来,其他将领, 在资历上能跟哥舒夜和穆如山阙不相上下的, 倒是岳璃。
当年她带岳芝上战场时, 那是亲自跟穆如山阙、哥舒交过手的, 要论勇武, 岳璃发起狠来不输岳芝, 岳芝那一套很难说不是受到她的影响。
左胜资历是够了, 可让他担任一军将领总差点意思,跟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更是不能比较。
当然了,评价一个将领是否优秀光看资历是不恰当的,资历这个东西更多是跟名望钩挂,慕容雅博能把宋淳安排到通天阙来,本身就是对宋淳领兵才能的肯定,便是萧庆宁把陆安国御营左军元帅这个职位交给宋淳,也是慕容雅博给萧庆宁的建议,而且陆巡自小受陆安国提点,长于军中,成于军中,领兵才能自是不差。
再说兵力,这倒是她们的优势,她们的部队主要有三个组成部分,第一是裴定方的十万御营中军;第二是陆安国留下的御营左军家底,加上宋淳的燕州卫军和陆巡自己的淮州卫军,得益于陆安国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三个军的主力部队,因此通天阙失守,这三个军的主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现在被萧庆宁临时合编成为新的御营左军,人数有十二万,第三就是萧庆宁的五万巾帼军。
如果再算裴纶的一万京卫营,沈玄的骁骑卫,左胜的从三州一郡招募的旧军,幽州本地的守军,那么她们囤结在朱仙集就有三十多万部队,燎军那边虽然是东西两路大军集结,但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的东路军年前已经被萧庆宁这边打减员过一次,且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还是留了部分在彰泰城北面以便接应金骨乌虎,所以燎军最多是二十五人左右。
这些明面上的数据,双方主将基本上都能做到心里有数,战场上的决胜因素,兵力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们的任务是守住朱仙集三个月,守住三个月等京城御营新军来,或者等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打出结果,这中间,除了守城,其他我们什么都不做,在哥舒夜和穆如山阙面前,我们不寻求主动进攻或者发兵奇袭,便是遇到再好的机会也克制主动出兵,这就是我的态度。”
大营中,萧庆宁照例先说话表明她的态度,她这个说法也是从金阳府来之前,慕容雅博千叮万嘱过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她们中哥舒夜的诱兵之计,就像年前岳芝引金骨别术出城。
对于萧庆宁的说法,终将领自然赞同,慕容雅博让裴定方这个老成的御营中军元帅过来,就是为了保证他们对哥舒夜采取守势而不得贸然出击,因此,萧庆宁说完之后问终将的意见,皆无人反对,反而是轮到她们听取宋淳和陆巡的汇报,介绍朱仙集周边的防御地形,讨论如何在朱仙集周围加强守备,以避免被哥舒夜抓住防御上的纰漏。
那么,这次军议的时间并不长,却就此达成统一意见,萧庆宁麾下三十万军队只守不攻,守住三个月。
于是萧庆宁抵达朱仙集的第二日,大宁守军开始以朱仙集为中心构筑铜墙铁壁,在得知萧庆宁亲临朱仙集,加上幽州文官的宣传动员,数十万幽州百姓,包括旁边燕州和山海郡的百姓自发过来提供劳动力,运送军粮,制造军械,开山挖石……一时间,朱仙集变成了第二个通天阙。
燎军那边,同样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攻城准备了。
他们重新挖通了通天阙的三重城门,打通了和蒙州的通道,穆如山阙带过来的西路军以及伊稚合速的东路军得以全部从门外进关,在通天阙内外驻扎了二十多万大军,他们显然下定了攻取朱仙集的决心,开始强行征召蒙州、连州、辽州和武关郡甚至是他们燎国的百姓充当民夫,在通天阙和蒙州之间连成了一条壮观的补给线。
显而易见,为了应付萧庆宁的阳谋,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做出了长时间鏖战攻城的决定,这对双方来说,注定是一场极为惨烈,极为难熬的城池攻防战,从这个实际出发,哥舒夜那些所谓的计谋和心机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切切实实打正面战场,把朱仙集打下来,把慕容雅博和岳芝困死在连州!
前面说萧庆宁在冒险,慕容雅博在冒险,哥舒夜又何尝不是在冒险?他们东西两路大军跑到朱仙集来,把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留在金阳府北面面对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人,其实他们是跟慕容雅博和岳芝做了“风险置换”,亦即,他们在朱仙集打萧庆宁,慕容雅博和岳芝在金阳府打金骨乌虎,双方都在拿各自的皇帝做底牌。
所以,这就要就看他们和慕容雅博谁做得更好,双方的皇帝谁能发动大军支撑更长的时间,这种对峙一旦形成,战局便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之前在守金阳府的时候,萧庆宁都是在大后方或者南门战场附近活动,慕容雅博和岳芝为她抵挡了大部分来自燎军的冲击,那时候,她的压力不算大,这一次就该轮到她亲自面对这份压力了。
七月中旬,燎国东西两路大军正式开始进攻朱仙集,萧庆宁亲自到城墙上参与指挥,象征大宁女帝的大纛树立在城墙上,告诉哥舒夜和所有燎人,大宁皇帝就在城墙之上,寸步不离,很快,慕容雅博和岳芝当初苦守金阳府的场面在朱仙集城墙之下再次出现了。
道路被尸体堆塞,土地混杂着肉泥,护城河变成红色,这些景象的背后是双方每日成千上百的士兵损耗,听着下边的将领不断进来汇报实际的死亡人数,再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逝去,这无疑给萧庆宁带来巨大的冲击,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确意识到自己一句话、一个念头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因如此之多的生命在她眼底下逝去而倍感压力,但这一刻,她变成了“无感”,不是冷漠,不是麻木,而是知道这就是统帅需要面临的现实,太平盛世需要付出代价,公理和正义就是要用无数生命的死去来堆叠,这世上,慈悲适合每一个人,但绝不能用在战争上,否则就是对自己人的最大残忍,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萧庆宁既然走了这条路,她就要有这份觉悟,一将终成尚且万骨枯,她走的是帝王路,那就要习惯看万将的枯骨,帝王路不好走,千千万万的将士成全她,身后的大宁百姓成全她,对面的哥舒夜、穆如山阙和数十万燎军给她机会,看她自己能否把这条路走完,走到理想的尽头,终极的顶峰。
另一边,朱仙集鏖战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京城,在萧庆宁决定从金阳府南下之时,便有军报送回了明京城。
此时,大宁京城的实际掌权者仍是萧庆宁离开之前钦命的七位留守大臣,左右丞相王延年和崔固安,户部尚书许世辅,礼部尚书章丰饶,靖亲王白靖文以及兵部的左右侍郎吕敦和孟宏宇,萧庆宁离京之后,这七个人总览大宁军政大事,其中心照不宣的又是以靖亲王白靖文为首。
得知萧庆宁亲自带兵驻守朱仙集之后,大宁朝这七位留守大臣已经进行了数次内议,他们倒是在第一时间达成了统一意见,同意提前组建御营新军,在三个月之内将十万人的部队送抵朱仙集。
后面之所以还进行了数次内议,分歧之处在于白靖文决定亲自带兵北上,这是白靖文“一意孤行”,别说左王右崔,便是连最支持他的许世辅也不答应,因为在他们看来,萧庆宁名义上是钦点了七位留守大臣,可事实上的监国执行者有且仅有白靖文一个人,别的不说,连传国玉玺都在他手上,还用列举其他理由吗?他才萧庆宁的绝对心腹。这段时间,朝廷大小事项,无论税收、征兵、运粮等等事务,其实最终决定权都会归结到白靖文手上,七位留守大臣之间的商议,最后会由白靖文来统一做出决议,他一走,谁还有这个资格来替萧庆宁当家做主?
实际上,白靖文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不是他不去的理由。
“等蒋琬从浙州回来之后,我会随第一批御营新军北上,这是我最后的期限。”
今日内议,白靖文的态度异常坚决,他说:“这不是讨论,这是决定。”
他拿出了和萧庆宁做决定时同样的姿态,在他的视角里,他必须北行,必须与萧庆宁会合一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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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我想来
从一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 白靖文应该为这场战争的终结做出更多,更何况他自己也要为萧庆宁做得更多,他先前也跟萧庆宁约定过, 真到了他认为萧庆宁有不可挽回的危险之时,他不愿做个理智的人, 他会与御营新军一起北上亲自参与这场战争。
既然现在萧庆宁提前走到了这一步, 御营新军提前北上,白靖文也就不愿再等了。
当然, 他不是冲动之下一走了之,而是在朝堂上完成了权力制衡之后才走。
首先, 他紧急把蒋琬召回替代他的部分职责, 亦即让蒋琬接任他走之后留守大臣的职缺, 蒋琬已经是起复派文臣武将之首, 又是原来的兵部尚书,他和兵部的吕敦、孟宏宇是天然联盟,许世辅和章丰饶都是主战派, 即便白靖文走了,左王右崔也不可能做出主导决策, 且以现在这个形势, 左王右崔也不可能做出违背大势的决定,他们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是奸臣佞臣, 要是他们在这个关头兴风作浪, 不是盼着前线崩溃, 盼着萧庆宁输吗?到时燎人南下, 他们能幸免吗?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甚至不符合那些皇室宗亲的利益。
其次, 白靖文让姜明允和林少游从江州回京,由他们两个主导通政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开诚布公跟左王右崔许世辅等人表明心迹——他不能躲在京城干看着萧庆宁身处险境。
实际上,他也在告诉王延年等人,现在已经到了决胜关头,那些什么派系争斗,皇室宗亲在外敌面前已经微不足道,萧庆宁要是输了,他们在京城怎么争都没用,争权夺利的先决条件是有权利可争,一旦燎军南下夺取大宁江山,他们还有什么权利可讲?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白靖文留京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那么,从他个人感情来说,他应该到前线去,他应该去找萧庆宁。
待蒋琬和姜明允等人相继抵达京城,武温书临时征召的两万人部队也驻扎在京城北郊,白靖文交代完各项事宜,与家人道别之后,正式与武温书率领两万御营新军北上,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七月中旬。
到了八月中旬,无论幽州、连州还是燕州,北边的州郡已经不讲什么中秋节了,现在全部的焦点都在朱仙集和金阳府这两个地方,自从燎人攻陷通天阙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这段时间之内,大宁军民无疑都是处在巨大的压抑之中,因为到了这时,谁都看得明白朱仙集成为了大宁的最后防线,就像防洪的坝口,一旦被冲毁,大水漫灌,洪流滔天,生灵涂炭。
朱仙集一日没有传来好消息,大宁军民便一日不得安心。
而在坚守一个多月之后,作为宁军方面的最高负责人,萧庆宁也终于没法安心下来了。
战损的情况比她们所有人预计要严重得多,究其原因有两点,一是朱仙集的城防没有通天阙坚固,地形也没有通天阙的防守优势,两边开阔处,她们不得不用重兵去把守,这就导致她们的将士要躯体直接面对燎军的冲击,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第二,她们的对手是燎国的西路军,是哥舒夜和穆如山阙。
这两个人非但智谋了得,带出来的军队也是异常悍勇,其组织纪律和战斗力是燎军精锐之中的精锐,慕容雅博早就说过他们的敌人是西路军而非中路军,从萧庆宁这一个多月的亲身经历可以彻底感受出来——他们这边的士兵不怕死,燎军那边也有一批人不怕死,相当于两支抱着无惧死亡之心的队伍在互相撞击、角力,碎金裂石,地动山摇。
很多次,燎军爬上了朱仙集的城墙,要靠萧庆宁这个皇帝亲自上阵杀敌续着一口气。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士气没法真正弥补战力上的差距,要是没有在正面战场取得成功或者得到支援,她们不可能对燎军扭转劣势,原本的计划是守住三个月,现在一个月已经到了极限,而最坏的情况还在于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在已经过了中秋。
一旦入秋,天干气躁,燎军人马膘肥体壮,他们就会得到战争的天时,会发动没日没夜的猛攻,这就意味着萧庆宁这边只会越来越难打,陷入越来越绝望的境地,从这一个月的实际情况判断,她们再付出代价也可能守不住了,实力的差距不会以主观意愿转移,只靠民心士气也不能给她们提供胜利。
现在她们能等待的还是只有两个方向,一是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派兵增援,二是京城那边的御营新军前锋部队抵达。慕容雅博那边还没有消息,毕竟百万量级大军的对峙,很难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分出胜负,萧庆宁不能给他们压力,所以他们能等的实际上只有京城来的御营新军。
事前,萧庆宁并不知道白靖文随御营新军北上,她得到的回复只是武温书带领两万御营新军先行北上,白靖文倒不是给她惊喜,而是料定她不会准允,因此向她保密,便连沈玄的骁骑卫都没有收到白靖文离京的消息。
而当白靖文和武温书率领两万御营新军连续赶路一个月之后,先头两千人的骑兵部队率先进入幽州地界,白靖文不敢耽误,继续和武温书急行军,终于在八月下旬抵达大名府,到达大名府之后,白靖文没有急着去朱仙集跟萧庆宁会合,而是让武温书独自带领先头部队加入战场,他则在大名府停留,一是等待后续的运输部队,二是“重操旧业”。
先前,他在大名府和裴纶、左胜等人召集工匠做出了炸|药,经过这几年时间的改良发展,他在京城网罗了天下匠人甚至许多炼丹家,成功做出了他构想中的旧式火|炮,用钢铁打造的巨大|炮|管,足可以将数十斤的炮|弹打出去,作为穿越者,这是他应该拿出的“异能”。
所以这次来,他同时也把大量的工匠带了过来,目的是在大名府就近制造大量的火|炮和炮|弹,以便迅速支援幽州和连州前线,虽说武器和技术上的优势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因素,但这个东西无疑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无论民心士气、制度文明还是战争的正义性全部都在他们这边,一旦有了武器上的优势,他可以给处于艰难战局中的萧庆宁,增加无法估量的战胜几率。
当他在大名府迅速组织好了生产线之后,后续的运输部队相继抵达,运输部队有他从京城做好的十八门火|炮以及数百枚炮|弹,他留下工匠和几个心腹继续在大名府负责制造,自己则带领运输部队正式前往朱仙集。
此时,朱仙集前线仍然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因为武温书带来的两千前锋部队实在是杯水车薪,好在他给了萧庆宁和宁军一个美好的预期,因为他的到来意味着后续一万多部队也会相继到来,在绝望干枯之时,一滴水便是巨大希望。
这算给宁军缓了一口气,问题在于,燎军那边发现她们增兵,且又进入了秋季,燎军的攻势便进入了一种彻底疯狂的阶段——之前在通天阙和金阳府,萧庆宁是亲眼见过金骨乌虎命令燎军不顾代价发动进攻的,那就是燎军的死亡冲锋,一旦燎军进入了这种状态,她们这边唯有用更多的性命去堵。
燎人别的优点没有,在战场上的凶残却可圈可点,如此消耗下去,萧庆宁这边一定会面临崩溃的局面,在这个胜负成败的关头,白靖文带着后续一万八千人的部队及时加入了朱仙集的战局。
白靖文和萧庆宁再相见是在朱仙集的城墙上,此时,燎军已经通过云梯爬上了城墙,朱仙集的城头上出现了大量燎军死士,这些亡命之徒一经登城便会组织阵型死守垛口,目的是接应城墙下成千上万的燎军继续登城,萧庆宁亲自到城头参战,她的佩剑、盔甲、脸颊都沾满了血污,但她浑然不觉,因为这已经是她经历的常态。
白靖文登上城墙那一刻,第一眼便看见跟燎军搅在一起的萧庆宁,即便他知道那是萧庆宁自己选的路,他也心有不忍,或者说心有巨大的愧疚,他不能让萧庆宁独自面对那样的凶险,他不能让萧庆宁背负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负重前行,却是一个孤家寡人。
他再不多想,带着御营新军冲过去,将那批燎军死士彻底扑杀,尸首从城头直接扔回城墙下。
萧庆宁在忙乱之中得以喘了一口气,其实她已经感觉到了白靖文的气息,那是一种微妙的心灵感应,当白靖文真的来到她面前,她先是不敢确信,而后却是责备,她没有暌违已久的儿女情长,而是凝着脸色说道:“你不该来。”
白靖文道:“我想来。”
萧庆宁:“……”
如果放在私底下,白靖文要说的应该是“我想你”,弦外之音就是“我想你所以我来了”,但他没有这么说,他在萧庆宁面前收了染血的剑,走到萧庆宁的侧前方,因为燎军发现攻城的死士没能得手之后,果断开始朝城墙上放箭,白靖文这么做是为萧庆宁挡着流箭射来的那一面。
萧庆宁眼神缓和下来,拉着白靖文往城楼方向转移躲避乱箭,上官妙云和裴纶等人迅速跟过来护着她们,裴纶看见是白靖文,一边呼呼喘气一边笑道:“辨非兄,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小命就交代在这啦,哈哈哈……”
白靖文尚未开口,上官妙云先骂裴纶:“不要再说话了!你给我闭嘴!”
白靖文顺着上官妙云的视线看下去,发现半根乌黑的箭矢插在裴纶的左腹,他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折断了一半箭杆,用手紧紧捂住,但黑血已经溢出来,染红了他大片身体,他还向上官妙云嬉皮笑脸:“哈哈,看到辨非兄来开心嘛。”
上官妙云急得要哭,她向萧庆宁道:“陛下,我去找军医来好不好?”
萧庆宁道:“快去。”
又叮嘱道:“小心点,把盾牌带上。”
上官妙云点头,还不放心,向裴纶道:“你少说话,等我回来!”
不等裴纶回答,又向白靖文道:“靖亲王,你看着他,不让要让他睡觉。”
白靖文:“好,你自己当心。”
上官妙云应了一声,急切从旁边抄起一个比她还大的盾牌,举在城墙一侧挡住燎人射来的流箭,冒着如蝗群的箭矢,卷曲着身体,迅速从城梯摸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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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5、一场小胜
上官妙云走后, 白靖文转头审视萧庆宁,倒是没发现萧庆宁受伤,但他想到萧庆宁是要强之人, 即便受了伤也不会显露出来扰乱军心,便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萧庆宁道:“我没事, 你先看裴纶。”
说时, 又有几根黑箭射落到她们正前方,燎军的箭阵一旦发动, 足以把整座城都射成刺猬,萧庆宁她们就是在这样的攻势下死守了一个多月, 但白靖文无暇去想这其中的艰难, 他挪到裴纶身边, 开始检查裴纶的伤势。
好在裴纶命大, 这支箭射在他左腹下方髋骨附近部位,且他的盔甲足够厚实,只是箭头揳入了皮肉, 恰好被骨头抵住,他应该是中了箭强行忍住继续杀敌, 剧烈运动导致伤口拉扯出血, 这才染红了大半边身体,白靖文以前学过一些急救伤情处理, 让他按压伤口附近的血管密集区域, 不要擅自活动, 更不要去碰动箭头, 其他等军医来后再说。
裴纶笑道:“辨非兄, 你不在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心里没底, 你来了,燎人再多十倍我都不怕。”
白靖文:“少说话,你这伤不要紧,但失血过多,安静躺一会保持体力。”
裴纶:“行,我就不打扰你跟陛下久别重逢。”
白靖文:“……”
裴纶这句话萧庆宁也听到了,白靖文转头看她,她赶紧把视线收回去,白靖文正要开口,她先说道:“往后靠,抱头。”
白靖文不解其意,但下一刻,他也听到了一种沉重的破空声,整座城楼,或者说整道城墙都轰然晃动起来,原来,燎军射箭之后,开始使用砲车砸城了!
巨大的石块犹如流星从天而降,撞在城楼城墙之上,炸开一道道深坑,每一次碰撞便引发一次地动山摇,萧庆宁让他抱头往后靠,是让他躲避城楼上的瓦片或者其他碎屑掉下来砸伤,白靖文眼尖如此,干脆伸手把萧庆宁拉过来,与他仅仅靠在一起,随后举起一块盾牌,他在中间,将裴纶和萧庆宁一起遮住。
裴纶一边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边解释道:“陛下,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这就爬开。”
萧庆宁:“……”
白靖文向裴纶道:“别动,然后闭嘴。”
裴纶果然抿唇不再说话,此时,一颗巨大的落石刚好砸到城楼的檐面,烟尘滚滚,抖落一堆碎石瓦砾,击打在他们的盾牌之上,发出凌乱锐利的声响,白靖文生怕盾牌不够长,把萧庆宁漏了,说道:“你坐中间,我跟你换个位置。”
萧庆宁:“不用,这边位置够了。”
白靖文仍不放心,他又不能主动往萧庆宁那边移动,否则就会把裴纶漏出来,于是他再把萧庆宁往他这边拉过来,相当于萧庆宁有一般身体和他前后重叠了,就像他把萧庆宁拽到怀里。
萧庆宁的左肩贴近白靖文右侧胸膛,感受到一种厚实,白靖文也感受到萧庆宁的体温,两人在这箭矢如蝗和流星碎石中,获得了彼此给予的心安,在天摇地动的纷乱之中,自有他们专属的宁静。
直到岳璃、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等人从城墙两边摸过来,岳璃向萧庆宁汇报道:“队伍都躲好了,让他们砸!”
萧庆宁习以为常点了点头,这是她们这个月以来的常态了,都是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攻城手段,箭阵、砲车然后先锋部队架云梯爬城,一轮又一轮,无穷无尽。
白靖文问萧庆宁:“我们能不能反攻?”
他的意思是也用砲车去打燎军,萧庆宁道:“作用不大,我们的城墙是定点,他们随时可以瞄准了打,他们的军营却设置在弓箭和砲车射程之外,打不到。”
岳璃补充道:“就算用砲车跟他们对打也不行,他们在砲车前面修筑了格挡的土台,我们打不着,打骑兵部队效果也不好,反而成为他们的靶子。”
她们说的都是古代攻城,进攻方较为有利的一个客观事实,防守方固然可以借用城池固守,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失去了主动性,因为城池就建在那里,不可能移动,进攻方却能随时改变位置,这就是最典型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正是利用这一点,不断用砲车砸城,这可以最大程度减损他们的兵员伤亡。
白靖文对这一套多少有了解,便问:“砲车砸完之后,他们攻城的部队就会跟着上来?”
岳璃道:“没错,他们就是借着这个时机在把云梯抬过来,等会又有一批燎军登城。”
这就是燎军攻城的标准化流程,先用箭矢射一轮,再用砲车砸一轮,然后攻城部队再用云梯爬上来厮杀,,白靖文现在遇到的这一次,已经是今天的第二轮进攻,刚才那些登城的燎军死士是第一轮进攻的末尾,现在是第二轮的开始。
白靖文向岳璃道:“我带了十八门火|炮过来,有五百多枚炮|弹,你让人把火|炮搬上来架在女墙垛口上,先把这一轮燎军打退。”
岳璃一头雾水,火|炮和炮|弹这些概念她完全听不懂,她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凭这些东西就能把燎军打退,萧庆宁却听白靖文说过这些东西,当初还是她给钱给“编制”让白靖文召集工匠去做,她知道白靖文要是没有把握不会私自从京城过来,便向岳璃说道:“照他说的做。”
岳璃纵有不解也当即领命,恰好此时上官妙云带着军医和两个举着担架的兵卒上来,她们在军医指示下把裴纶抬下去,萧庆宁便让上官妙云与岳璃同去,又让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各自去组织人手准备应付燎军新一轮攻城,很快,这边只留她和白靖文两个人。
萧庆宁这才问白靖文:“你有几成把握?”
白靖文道:“在京城试过了,比砲车有用,但不能指望那些东西东西扭转战局,武器装备只是一个因素,人才是最重要的。”
萧庆宁道:“你只管用你的武器装备,人这边我来负责。”
事实上,人和人心一直都在她们这边,如果在当前基础上能够改善武器上的优劣,那无疑是多一分便增强一分,事实也是如此,当燎军停止用砲车砸城,他们的攻城部队带着云梯、撞木等等用具开始新一轮登城撞门,岳璃和上官妙云也带人把白靖文带来的火|炮和炮|弹送到了城墙上。
由此开始,萧庆宁负责继续带人跟燎军爬上来的攻城死士进行白刃战,白靖文则指挥他在京城训练过的那批人装填炮|弹,对着燎军的大后方开始进行猛轰。
此前说过,白靖文做出的炸|药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进行远程攻击,所以他当年从通天阙回京之后一直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在这几年之间,萧庆宁给了他最好的环境和条件,到此时,眼前的火|炮就是他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做出来的具备远程攻击和巨大杀伤力的跨时代武器。
毫无疑问,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这是他应该拿出的手段,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当成唯一的出路和必胜的底气,他一直跟萧庆宁强调人才是第一位,能否打赢这场战争,关键在人,在大宁的文臣武将,在下面的军队士兵,在千千万万的大宁百姓,不能靠他一个人。
而萧庆宁正是一个注重人心,容易获得人心的皇帝,她的心肠,她的性格,她的行事准则,无一不使得她受到人们的拥护和爱戴,于是,在她统一了大宁的士气民心,打下了一个向死而生的基础之后,白靖文只要提供一点点助力,这点助力就会成千上万倍放大,大到燎军不能承受。
随着白靖文下命将那数百枚炮|弹全部打向燎军的后方阵营,一时间之间相当于数百个炸|药包在燎军之中炸开,燎军的砲车、骑兵方阵、临时指挥大营,甚至是大后方的驻军地全部遭受波及,几轮轰击下来,他们几乎将燎军前方攻城部队和后方轮换的大部队切割开来。
要不是萧庆宁下了死命令不得擅自开城门进行追击,这说不得是宁军的一场反攻,不过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宁军已经打出了能够接受的战果——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见状不妙,大部队后撤十里,主力几乎全部回撤通天阙,彻底放弃在朱仙集前安营扎寨。
至于萧庆宁这边,燎军退去之后还不得松一口气,她要主持修复城池,加固城防,收拾战场,治疗伤兵,处理尸首……当晚,萧庆宁下命犒赏军队,一是为了庆祝打退燎军鼓舞士气,二是为了迎接白靖文和武温书带来的两万御营新军,当然,这一场大战之后,她们这些高层之间的军议也是必不可少。
“哥舒夜和穆如山阙不会如此轻易退却,就算暂时打退了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最擅长抓住这种轻敌心理,说不定今晚便会有一次偷袭,所以朱仙集四处的暗哨以及周边的巡逻部队只能多不能少,除非他们退出通天阙,否则我军绝不可懈怠。”
大营之中,包括白靖文在内,各军将领齐聚,萧庆宁便说了这一段话做开场白。
◉ 166、一个关于睡觉的问题
下面裴定方等人纷纷领命, 事实上,在萧庆宁的亲自监督警醒之下,他们这些将领是从没有放松警惕的, 下边的将士在打完之后早就各司其职去了,没有人因此松懈。
当然了, 白靖文和武温书的到来, 加上今天打出的这个结果,依然可以让紧绷了神经一个多月的她们松一口气, 所以在萧庆宁讲话之后,营中的气氛还是比平时要轻松不少, 裴定方和武温书已经在那边聊了起来,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 当年又是一起从武神关退回来的武将, 只不过后来裴定方选择忍辱负重继续留在军中,武温书不愿受宣和的气一走了之,虽是如此, 但意气相投的知己总是在心里,暌别多年, 两人重新在战场上相见, 自然有很多话要讲。
不过总的话题还是回到白靖文身上来,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次过来的御营新军满打满算只有两万人, 以现在这个战争的体量, 两万人实在算不上多么大的助力, 之所以能把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打退, 最大的原因还是借助白靖文带过来那些火|炮和弹|药, 在场这些人先前可都见识过炸|药的威力, 也都知道炸|药出自白靖文之手,这次再见到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火|炮,敬佩之余,自然有很多话疑要对白靖文说。
“辨非兄,我算服了你了!以前听人说书,说‘一将可抵百万兵’,今天算见识到现成的了,我看我们不用打了,你带十来个人和十来门火|炮,足够把数十万燎军打回老家!”
裴纶下半身几乎都被包扎了起来,但他还是跳过来参加军议,他一开口就是对白靖文赞口不绝。
白靖文却说道:“打退燎人靠的是举国上下同力,将士用命,君臣齐心,胜利不该只算到一个人的头上,这不恰当也不符合事实,反而很危险。”
裴纶一愣眼,“啧”地赞了一声,向其他人说道:“诸位听听,诸位听听!什么叫胜不骄败不馁?什么叫国士无双?辨非兄就是!我早说过这场大战没他就缺了点东西,现在他来了,我!我先干一杯!”
白靖文:“……”
上官妙云哐当给裴纶来了一下,把他手中的酒杯摁下去,说道:“你想死是不是?都这样了还喝?军医说什么忘了是吧?”
裴纶舔了舔唇,笑言:“辨非兄来了,高兴嘛。”
上官妙云:“高兴也不行!喝这个!”
她给裴纶拖过来一碗煮熟的甜羊奶,裴纶正要表示这有羊骚味,却发现除了上官妙云,裴定方也在瞪他,他不敢再多嘴,捧起羊奶来咕嘟咕嘟喝下去。
但裴纶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在场之人都能认识到白靖文那些火|炮的战略意义,萧庆宁召开这个军议,本身就有跟白靖文和众将领商量如何进一步使用火|炮的意思,由于在场之人只有她听白靖文讲过这方面的事,她便先开口道:“你来讲吧,看后面怎么配合你打完这场仗。”
白靖文向她微微拱手,随后向众人道:“这次带来的火|炮只有十八门,数百枚炮|弹今天已经打了一半,虽然我来之前已经在大名府召集工匠加紧制造,京城那边也在赶制,但在短时间大批量制造这些东西不现实,所以说到底,人才最关键,诸位才是胜负关键所在,诸位千万不要陷入误区,不要以为有了这些东西便能战无不胜,这东西和□□刀剑是一个道理,□□再强,刀剑再锋利,要是没有民心,军队没有士气,将帅指挥不当,我们照样打不赢,这些东西只能锦上添花,不能当做中流砥柱。”
作为一个穿越者,白靖文最难得的一点在于,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凌驾于这个世界和时代之上的救世主,他从没有把金手指当成拯救一个皇朝的利器,而是始终回归到根本性的问题上来——人才是一切,人才是根本。
当然,定下这个基调之后,他也要根据事实做出应有的助力。
“等京城和大名府那边把足够的炮|弹送过来,我再训练一个专门负责这些火|炮的部队,到时候还是可以帮上很多忙,至于怎么用,我先根据今日的情况定一个大概出来,然后在实际战场上慢慢调整。”
他说完之后,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军事战略家,裴定方真诚向白靖文发问:“末将有一疑问,不知靖亲王可否解答一二?”
白靖文道:“既是军议,裴元帅何须如此?但问无妨,辨非知无不言。”
白靖文自认晚辈,裴定方却不敢将白靖文当做和裴纶平辈的晚辈看待,说道:“不敢,只是今日看靖亲王所用火|炮威力巨大,若是两军对垒冲锋,靖亲王的火|炮能否先向燎军轰一轮?”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相当具有水准且直指根本的问题。
要知道,岳芝带领骑兵跟燎军对冲的时候,双方并不是上来就闷头猛冲,那会死得很惨,最基本的,双方在接触之前,弓|箭射程之内,双方的弓|弩手是一定会先进行一轮齐射的,宁军这边对付燎军骑兵最最有力的手段,也是用弓|弩进行远程攻击,只是很多时候燎军冲锋速度太快,盔甲太硬,弓|弩很难起到击退敌军的作用。
现在有白靖文的火|炮就不一样了,两军对垒,先用火|炮打一轮燎军的骑兵方阵,那不等于还没开战便赢了一半么?
可事实上,理论可以这么做,实际上还需要商榷。
白靖文道:“可以,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裴定方和其他将领,包括萧庆宁在内都凝神听讲。
白靖文继续说道:“为了保证强度,每根炮|管的重量都在五百斤以上,移动不便,现在固定在城头上进行守城战可以,一旦搬出去,用人力或者马车拉到平原上,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很容易被敌军冲垮,我在京城算过,我们火|炮的射程一般在五百步,这个距离骑兵冲锋却最多只要十来个呼吸的时间,这个时间我们最多只能打出两枚炮|弹。”
五百步约等于两百五十米,十来个呼吸就是一分钟上下,他的意思是把这些火炮搬到战场上是极其笨重的,如果不是有必胜的把握或者到了情非得已的关头,现在贸然使用并不理智,特别是对哥舒夜这种人来说,先前白靖文用炸|药的时候,哥舒夜已经注意到了他,现在发现他再用火|炮,肯定会花心思盯紧他,要是被哥舒夜抓住空子,谁也不敢保证是什么后果。
所以白靖文才说这火|炮是锦上添花而非中流砥柱,最最重要的还是人,现在经他这么说,众人心里都明白了个大概,由于萧庆宁反而是最懂白靖文说的这些东西的人,她便先问道:“能不能找到办法将东西做得轻便些?不是非要依仗这些东西,只是如果能灵活用到正面战场,我们可以减少很多伤亡。”
白靖文摇了摇头,萧庆宁这个问题他自己已经想过无数次了,并且他在京城试验过无数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为这关系到“材料科学”,他即便找来大宁最好的工匠和炼丹家,也造不出足够轻便又足够坚硬的钢铁,要是一味追求轻便,炮|管根本承受不住推送炮|弹时的爆|炸力。
他向萧庆宁道:“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用等到现在才来找萧庆宁了。
别人可能不理解白靖文的意思,萧庆宁却一清二楚,她说道:“那这样也可以了,起码我们现在可以守城,只要朱仙集守下来,急的是燎人不是我们。”
的确是这个道理,白靖文却帮她想了另一个用法。
“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既然已经退回通天阙,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发动大规模进攻,我们可以把一半火|炮和大量的炮|弹给慕容瑶和岳芝那边送过去,我们不能用在正面战场,他们未必不能,而且,如果用来进攻燎人的城池,火|炮比投石车和砲车要强得多。”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这些火|炮放在他们手上暂时只能守城,但到了慕容雅博和岳芝手里,那就可以用来攻城,这相当于灵活运用,跟他们互补长短了。
以萧庆宁的心思,哪里听不出其中妙处,即刻回道:“甚好!沈玄——”
坐在角落不发一语的沈玄起身听命,萧庆宁道:“这件事你亲自领骁骑卫来办,注意保密,不得给燎人透露丝毫风声。”
沈玄拱手领命,萧庆宁又道:“先给他们那边去一封密信,把我们这边的情况讲清楚。”
沈玄回了声“是”,萧庆宁朝他压下了下手,示意他不必站着。
萧庆宁就着白靖文的话说道:“靖亲王说得在理,哥舒夜和穆如山阙不敢再像今日攻城,却难保他们不会偷袭,这话重复很多次了,无论局面对我们是优是劣,无论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怎么做,我们的防务一刻不松懈。”
下方终将皆称是,到这里,大事已基本说完,接下来就是听裴定方和宋淳等人的防守策略和其他将领的意见,这些细节不可无,军议直至半夜,萧庆宁让上官妙云出去煮了宵夜送进来,让众将领们吃饱了再走。
待众将领各自离去,夜深人静,大军的营帐在月光投射下像一个个雪堆相连,连营都已入睡,萧庆宁也该休息了。
只是她这里产生了一个关于睡觉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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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7、可以一起睡
当军议结束, 所有将领离开大营之后,裴纶和上官妙云等人心照不宣,把白靖文留在了萧庆宁的营中。
萧庆宁的大营, 前半部分是用来军议或者办公所在,后半部分用毡布和屏风隔开, 是她私人的生活区, 平时只有上官妙云和岳璃等人女将军能进来。
可实际上萧庆宁和白靖文全然没有注意到上官妙云等人刻意给她们创造单独相处的私密空间,她们想的都是正经事, 待其他人走后,只剩她们两个, 她们话题也全部都在军政大事上, 萧庆宁先问白靖文:“你仓促到这边来, 京城那边怎么安排?”
可别以为白靖文私自跑过来找她这桩事就结束了, 她让白靖文留京意在监国,不在意气用事,不经同意就跑过来找她, 虽然说结果良好,但出发点严重不对。
白靖文回道:“我让蒋琬提前回京, 他顶替了我留守大臣的位置, 姜明允和林少游也从江州回来了,通政司他们负责, 王延年和崔固安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有他们在, 宗室那些王侯不敢乱来, 许世辅和章丰饶结成了儿女亲家, 他们和蒋琬也有旧交情, 我想着……”
萧庆宁可不要听他讲这些, 就算他安排得再滴水不漏,那也不该一声不响就过来,萧庆宁打断他:“这么大的事,你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说一声,现在闷声不响过来,不是儿戏么?你在京城,后方我一点不会担心,你现在走了,那边就是再稳妥,蒋琬真能替代你吗?”
说完,她看着白靖文,等着白靖文的解释。
白靖文看着她,默然片刻,翕动嘴唇,说道:“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萧庆宁:“……”
白靖文道:“我应该提前和你说,这是我们应有的默契,我隐瞒你不是我了解你,而是我还不够信任你,我如果提前说了,你不会不让我来,我不该先来后奏,这是我的错。”
萧庆宁:“……”
她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回想从她和白靖文互通心意以来,白靖文在她面前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狡辩的,解释都没有,他这个人就是如此,错就是错,对也可以错,他会主动认错。
他又说:“我实在担心你这里支撑不下去,早先跟你说过要是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做个理智的人,这就是我来的理由。”
言外之意就是担心萧庆宁这里出意外,出意外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是担心生离死别,如果他们是那种苦情剧的男女主,那他就会说死也死在一起。
萧庆宁哪能不知他心意?她也不是真跟他气恼,说起来,她个人心里甚至全是欢喜,因为如果自己有危险,另一个人不远千里不顾一切跑过来和自己共患难,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在她眼前的白靖文就是那个人。
她说:“以后注意,没有下次了。”
白靖文:“……好。”
他这么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营中灯火幽微,四周静谧如水,像是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两人久久不说话,他们实在不擅长久别暌违后的你侬我侬,半晌之后:
“你早点休——”
“你早点休——”
两人异口同声又戛然而止,仿佛在对方面前被识破了秘密,就像想着对方而被对方看破,那层窗户纸被捅开,各自的心思便一览无余,而他们没来得及化解这种暧昧的情绪,大营外忽然有人闯进来,定眼一看,是上官妙云抱着一床被子和枕头。
上官妙云看看萧庆宁,又看看白靖文,问道:“我、我打扰你们了?”
白靖文道:“没有。”
萧庆宁问她:“你来干什么?”
上官妙云往她怀里的杯子和枕头努了努嘴:“送这个啊。”
萧庆宁:“我就是问你送这个干什么。”
上官妙云一怔,看了看白靖文,再回答萧庆宁:“你这只有一床被子,两个人睡盖不住,我再送一床——”
她说到一半发觉不对劲,萧庆宁在瞪她,她赶紧管住嘴,舔了舔唇,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来晒被子,听到这里边有动静,随便来瞧一眼,我马上走!”
萧庆宁:“……”现在月亮确实很大。
白靖文叫住上官妙云,说道:“你送裴纶那儿,我和他住一起。”
上官妙云如得大赦,连连点头道:“我马上去!我在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
说罢风似的跑了,留白靖文和萧庆宁两个人相对,两人沉默半晌,萧庆宁说道:“这是军营,不方便。”
白靖文:“……”
萧庆宁的意思是军中自有军法,她们两个可以一起睡,但不方便一起睡,也不方便她们像在咸安宫时那么睡。
白靖文道:“对,我先过去了,你早点睡。”
萧庆宁却道:“等一下。”
她从条案之后走下来,说道:“我带你过去。”
说时,她先出了大营,白靖文紧跟随,营外有专门点燃的火把,且月色正浓,军营、护卫、篝火堆烧剩的余烬都清晰可见,上官妙云抱着被子和枕头在远处等候,看见她们两个过来,笑笑说:“这多好,刚才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
萧庆宁白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向白靖文道:“靖亲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你不要生我气。”
白靖文:“你说。”
上官妙云鬼机灵,她说:“你千里迢迢来找陛下,还把燎军打退了,这很好,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靖亲王,是陛下钦点的留守大臣,没有陛下允许就不能私自离开京城,虽然说念在你一片真心,还有把燎人打退的功劳上,陛下不会怪罪你,但下回你不能这么任性了,你得事前跟陛下说清楚,就算这次陛下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你,你也要反思一下,下次不能再犯了。”
萧庆宁:“……”
白靖文听得出上官妙云其实是在给他向萧庆宁说好话,便笑答道:“谢谢。”
上官妙云也笑道:“咱俩!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萧庆宁:“我在呢。”
上官妙云却向她说道:“陛下别怪我多嘴,我知道靖亲王忽然跑过来不合你规矩,但来都来了,他又不是完全任性,能把燎人打退比守在京城强多了,这回要不是他来,两万御营新军未必管用,从个人还是大局上来讲,他都应该来。”
萧庆宁转头看白靖文,问道:“你收买她了?”
白靖文还没说话,上官妙云赶紧解释:“没有!我是实话实说,心甘情愿。”
萧庆宁:“怎么就让你心甘情愿了?”
上官妙云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诚恳道:“不只是我,其他同僚也这么想,只要你们两个在一起,大家都觉得再困难的局面都有办法解决,看到你俩一起大伙心里就有底气,要是你们吵架了,那我说什么都要帮你们解除误会是不是?你看,你们就像慕容雅博和岳芝,只要他俩不闹脾气,谁能拿他们怎么样?你俩好好的,燎人又能那我们怎么样?”
萧庆宁问她:“谁教你说的这一大堆道理?”
上官妙云道:“跟了陛下这么久,自己也会开窍的嘛。”
萧庆宁正要说话,白靖文跟上官妙云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吵架,也不会有误会。”
萧庆宁:“……”
上官妙云:“你看,靖亲王多好一人。”
萧庆宁拽了她一下:“看路。”
她脚下有块圆石头,抱着被子和枕头没看见,差点踩下去,白靖文向她伸手,说道:“我来吧。”
上官妙云:“我来我来,没几步路了。”
裴纶的大营在京卫营驻军地的中央,他为人坦荡大方,全没有架子,人缘极好,知道他受了伤,营里营外全是来探望的人,这时夜阑更深还好些,营中只剩宋淳、陆巡、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等几个将领,看见萧庆宁和白靖文两人进来,便是裴纶也想爬起来行礼,萧庆宁先向众人说道:“不必行礼,我现在不是皇上,是裴纶的朋友。”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宋淳等人都了解萧庆宁是什么人,不过礼可以不行,敬重还是要给的,他们纷纷避让两边给出位置,让萧庆宁和白靖文落座。
萧庆宁详细问了裴纶的伤情,得知裴纶福大命大,那支箭没有伤到根本,要是再往上一两寸就很难说了,裴纶腰部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上便依稀可见淡红色,还跟萧庆宁调笑道:“陛下,我这小伤,辨非兄一来我全好了,明天和他去跟燎人来点硬的。”
萧庆宁尚未开口,上官妙云先道:“得了吧你!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裴纶道:“我这不是活跃下气氛吗?我就受了点小伤还劳烦陛下亲自来看我,挺不好意思。”
上官妙云:“不好意思你就躺下,以后别再受伤了。”
裴纶笑道:“尽量尽量,你给陛下和辨非兄倒杯茶啊。”
又向萧庆宁道:“陛下,我这没有好茶叶,你将就些。”
萧庆宁:“不用说这个,后面你先安心养伤,京卫营让靖亲王和你的副将先负责,等你好了之后再接回来,不是要拿你的兵权,是为了让你好好休息。”
裴纶:“陛下这么说折煞我了,京卫营本来就是陛下的,陛下有命我自当遵从,更何况是辨非兄接手。”
萧庆宁微微颔首,此时上官妙云把茶端上来,萧庆宁接过,上官妙云再把茶端给白靖文,而后看了一圈后面的宋淳和陆巡等将领,说道:“你们都站着干嘛?坐下喝茶啊,别把陛下和靖亲王当外人看呀,都说了是朋友。”
宋淳等人嘴上说不敢却纷纷落座,他们坐成一个小半圆,将萧庆宁和白靖文围在中间。
◉ 168、心上人是眼前人
虽说宋淳和陆巡这些人对萧庆宁有着无限的尊崇和敬畏, 不过到了当下这种场合,萧庆宁总是能让气氛变得很好,她把君臣之间的尺度拿捏得极好, 便如此时,她慰问裴纶之后, 转身便问宋淳:“听说你夫人生下了一位千金?”
宋淳笑言:“正是, 一岁多了,末将是前日才看见家里人送来的书信。”
自开战以来, 他离家已差不多两年,这两年间先是守通天阙, 然后到连州随慕容雅博和岳芝四处奔波, 将全部精力放在战场上面, 便是连家里人送来的书信都放到了一边, 孩子出生一年多之后才知道自己当了父亲。
萧庆宁道:“打仗归打仗,你也得时常给家里人送些消息,你不担心她们, 她们时常惦记你,人的心里得有一份念想。”
宋淳点头道:“末将已经给家里人去信了。”
萧庆宁想了想, 说道:“这样吧, 我给你夫人封一个诰命,再让京城那边以你的名义送些东西去。”
宋淳却道:“陛下, 此时国家艰难, 北边战事正急, 将士们餐风饮雪, 末将与内子实在不敢领受隆恩。”
萧庆宁道:“不差这一点, 以后多去信关心你夫人, 你在战场凶险, 她在家里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你送回去的不是家书,是一份让她们心安的凭证。”
宋淳一时语塞,上官妙云道:“这是陛下对你夫人的心意,你要是不接受,其他将军也不好接受,下面的人该议论陛下不近人情了。”
宋淳急切道:“末将绝无此意!陛下对我等心意谁人不知?陛下宽厚待人,莫说是我们将领,便是下边的士兵和百姓都看在眼里,绝不会说陛下不近人情。”
萧庆宁道:“那就这么定了,明天给我京城那边发一道旨意。”
宋淳:“……”
只好先代替他夫人谢恩,萧庆宁看了一圈其他人,也都一并给了他们家里人相应的封赏,她做这种事总是面面俱到,不会厚此薄彼。
后面她又问了陆巡为陆安国修坟的情况——她们是先在朱仙集附近的山头给陆安国找了墓地先行下葬,这些时日燎军逼迫紧急,军务繁忙,她还没有时间去看过。
陆巡回答已经办妥,萧庆宁道:“趁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暂时退军,我看看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去给陆老元帅上柱香。”
陆巡拜谢,话到此处,萧庆宁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倒是那边的皇甫华玉和崔思慕有话要讲,萧庆宁问她们:“要说什么?”
皇甫华玉和崔思慕都不是忸怩之人,便直言道:“陛下还没有跟我们介绍过靖亲王呢。”
萧庆宁会意,先向白靖文介绍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等人,因为巾帼军是她来到连州之后才临时组建的,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这些巾帼军的女将军先前并没有见过白靖文,今天军议时只是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相识。
说起来,萧庆宁组建巾帼军的理念还是从白靖文这里学过来的,她听白靖文说过女兵和“妇女解放”的概念,所以她在组建巾帼军时,也时常跟皇甫华玉和崔思慕等人传播这些思想,让她们去跟下面的女兵说同样的话,但她毕竟没有白靖文理解得那么深刻,所以有时会跟皇甫华玉等人提及有机会请白靖文给她们仔细讲解。
而白靖文和萧庆宁的关系又是众所周知,皇甫华玉这些人“爱屋及乌”,如今白靖文就在眼前,她们自然不愿错过。
崔思慕道:“姐妹们早就听过靖亲王大名,如今得见,不胜荣幸。”
白靖文道:“诸位将军抬举了,倒是我在京城久仰大名,巾帼不让须眉,诸位将军名副其实。”
崔思慕以前是官家小姐,虽说燎人的侵略让她原本擅长针线的手拿起了刀兵,但骨子里那份对于美好姻缘的向往总是没变,她说:“靖亲王太会说话了,长得又是一表人才,闻名不如不见,您跟陛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庆宁:“……”
白靖文笑答:“崔将军过奖,我在京城时常收到关于巾帼军的战报,这段时间有劳诸位女将军为陛下拼死奋战,我该拜谢诸位的。”
他说完当真站起来行礼,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赶紧说道:“不敢不敢,那我们都是应该做的,可不敢受靖亲王如此大礼,说起来应该是我们拜谢你和陛下才对,要不是你们,我们今天还在给燎人当奴隶呢。”
这绝非奉承,萧庆宁组建巾帼军,加上吸纳女子充当后勤人员这些策略,不知拯救了多少女子,给了多少女子希望,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只是两个典型的代表,在她们身后,还有成千上万被萧庆宁拯救的人,之前说巾帼军成为了附近州郡许多女同胞的向往圣地并非信口开河,只要稍微有心,从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身后可以挖掘千千万万个不同的故事,对她们这些流离战火中的女人来说,萧庆宁就是给了她们新生。
论起来白靖文是巾帼军的“精神导师”,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建军,但萧庆宁的建军思想是从他而起,他多少也算缔造者之一,听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这么说,他回道:“应该感谢你们自己敢于冲破牢笼,你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本来就是你们可以做的,自古以来害人不浅,这世上枷锁何止千万,敢于摘除便难能可贵,但这只是开始,等打赢了燎人,我们可以跟陛下好好合计,除了组建女军,后面还有更多事我们可以去做。”
思想导师开口效果自然不同,皇甫华玉和崔思慕连连点头,萧庆宁早就说过白靖文一旦讲起大道理来,跟慕容雅博是同一种姿态,他们这两个人都有一种让人乐于倾听的吸引力,既然如此,她便也跟崔思慕等人一起听白靖文继续讲下去。
今夜是难得的轻松,数十里连营的静谧之中,她们这个营帐格外热烈,直到外面负责巡逻报时的队伍打响丑时的梆子,众人这才热情稍退,萧庆宁便以明日军务和不打扰裴纶休息为由先行退去,她既然要走,其他人也不会多留,纷纷跟她和白靖文道别。
临走之际,白靖文跟出来送她,她说:“我送你过来的。”
白靖文笑了笑:“所以轮到我送你回去。”
萧庆宁:“……”
京卫营就在她巾帼军旁边,不算太远,她便由得白靖文来送,上官妙云察言观色,心知这两个人你送我我送你是有悄悄话要说,便故意拉开距离,远远跟在后面不去打扰,任由她们自由发挥。
其实哪有什么刻意的话要说呢?白靖文不过想跟萧庆宁多待一会罢了,这不就是他从京城来幽州的理由么?有的时候和心爱的人走一段路,做一件事,不用言语,没有目的,陪伴就是最大的满足,相比心上人是眼前人,其他都不那么重要了。
……
翌日,按照昨天的军议,萧庆宁这边做两件事。
第一,继续坚守不出,只是多派斥候去观察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驻军情况,防止这两个人另有行动。
第二,让沈玄带人把半数的火|炮和弹|药退回大名府,绕到山海郡送去连州前线以支援慕容雅博和岳芝。
不过第二件事倒只完成了一半,结果便先出来了——沈玄才走到山海郡和连州边界,慕容雅博和岳芝大胜金骨乌虎的消息便从金阳府前线如狂风般吹刮过来,都不用军报便可以从连州百姓的口耳相传中听闻。
这场规模高达百万大军的对抗,最后由慕容雅博和岳芝宣告胜出而暂时结束,整个过程是慕容雅博和岳芝花费无数心血和精力编制的一张网,最后的结果是,燎国西路军剩余部队从彰泰城北撤,燎国中路军,亦即由金骨乌虎和金骨阿隼那率领的王廷精锐从金阳府撤退,其他部族的大军分两路退向蒙州和辽州,而在双方紧张对抗的情况下,一旦有一方萌生退意,就像紧绷的弦陡然断裂,想要游刃有余收尾是不可能的。
于是,燎军从金阳府一线撤退之后,大军如溃堤崩坏,被岳芝率领十万骑兵到处撕咬,慕容雅博率领剩余的部队紧随其后,给岳芝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支持,随着他们所向披靡的扫荡,只用了半个月时间,燎军便全部退出了连州北部。
至此,整个连州疆土全部收复,时隔十八年,被燎太|祖金骨太玄夺去的连州故土,终于再次回到了大宁的怀抱,整个连州的百姓得以打破燎人的奴役,脱离燎人强加给他们的苦难,再度成为了“平等之民”。
但慕容雅博和岳芝是清醒的,他们迅速在连州和辽州边界构筑了一条接近百万大军的进攻线——是进攻线而非防御线,他们的目很明确,光是这样一场胜利远远不够,现在仅仅是打下连州,他们还要打下辽州,打下蒙州,打下武关郡,最后一直打到燎人的炎都,这是萧庆宁宣战之处便定下的最高目标。
而慕容雅博和岳芝没能更进一步的原因,一是他们注意到大部队已经到了极限,且各部队之间出现了混乱,必须停下来进行修整补给,第二,岳芝带领的负责继续进攻的前锋部队,被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挡住了。
没错,正是哥舒夜。
这个人准时带领西路军出现了连州战场,萧庆宁那边在得到军报之后才知道哥舒夜又来了一次故技重施。
◉ 169、十九年轮回
直到慕容雅博和岳芝发来军报, 萧庆宁才知道上了哥舒夜的当,或者说其实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早就读到了金骨乌虎不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对手。
当他们的西路军退回通天阙之后,他们抓住了萧庆宁这边固守不出的心理, 提前用了一招瞒天过海——由穆如山阙和伊稚合速继续留在通天阙做出攻击朱仙集的假象,哥舒夜和失朵那思则故技重施, 率领数万西路军精锐从蒙州绕道连州北, 一路收编蒙州各地的燎国守军以及从连州逃跑出来的燎军,组成一支接近十万人的部队, 当慕容雅博和岳芝要出连州继续追逐金骨乌虎,哥舒夜和失朵那思提前占据地形优势, 将慕容雅博和岳芝死死挡在了连州地界。
萧庆宁那边反应过来的时候, 穆如山阙和伊稚合速已经率领大部队退出了通天阙, 萧庆宁大着胆子追出去时, 燎军已经堵死了通天阙的出路,她们短时间不可能再追上去。
不过,这不是萧庆宁她们犯错, 最多说她们没有抓住主动出击的战机,如果是慕容雅博和岳芝在朱仙集, 他们就有可能洞悉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意图, 但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因为萧庆宁来朱仙集的根本任务就是守住三个月, 或者说守到燎军退去的那一刻, 至于她们在这个基础上能否打出胜局来, 打出来了是锦上添花, 打不出来也无伤大雅。
说到底, 她们守住了, 朱仙集没有丢, 大名府还在,通天阙失而复得,整个幽州边线并无遗漏之处。
萧庆宁没有自责,更没有责怪裴定方等人没有抓住战机,而是迅速整理队伍重新入驻通天阙,防止燎军去而复返,同一时间,她命令裴定方率领御营中军先行返回连州与慕容雅博和岳芝合兵一处,因为穆如山阙退却之后,通天阙不再需要如此之多的守军,反而是慕容雅博和岳芝把战线推到了连州边界,他们需要更多人手巩固阵线,扫荡连州北部的燎军残余部队,在各收复的城池驻扎守军,尽快将连州“落袋为安”,将整个连州重新纳入大宁版图。
当裴定方的御营中军抵达连州北,萧庆宁也修复了被燎人破坏的通天阙,那么军议过后,萧庆宁根据自己对大局的把握,综合慕容雅博和白靖文等人的意见之后,她也正式离开通天阙北上,目的是与慕容雅博和岳芝会合,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通天阙这边的安排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陆巡“子承父业”带领三分之一的御营左军继续留守;第二,宋淳率领三分之二的御营左军往山海郡转移,目的是为了防止哥舒夜回头攀咬,在幽州和山海郡边线严防死守,断绝燎军再次偷袭通天阙的可能。
除此之外,萧庆宁自己的巾帼军,武温书和白靖文带来的御营新军,裴纶的京卫营,沈玄的骁骑卫,左胜的三州旧军等等接近十万人,分两路跟随萧庆宁北上连州,但这次过去,萧庆宁,或者说所有大宁军方的元帅、将军、都统制、都指挥使等等,都将要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十月下旬,萧庆宁和白靖文等人率领的前锋部队率先抵达十二国城,这是连州最北部的一座大城,与辽州边界衔接,大名鼎鼎的白狼河就从十二国城西郊流向蒙州,所以这是一座少见的可以利用水路运输的城池,慕容雅博和岳芝选择在这座城屯兵,正有出于方便利用水路运输的考量。
不过想也明白,以燎军那种得不到就毁掉的传统,金骨乌虎从十二国城退却之时,无论码头、船只甚至是城池内部,全部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特别是粮仓、军械库、官署等等,燎军全部付之一炬,他们撤退时正值秋后,天干物燥,大火一经烧起,十二国城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等岳芝带领军队和城里城外幸存的百姓一起扑灭大火之时,这座据说有十二个政权先后定都的千古名城,已经被烧掉了一半。
萧庆宁和白靖文等人抵达时,码头和城防等重要地标已经修复,不过仍然可以看见留在城墙上的焦黑,房屋坍圮,一片萧条,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涂了一层黑炭。
萧庆宁自己心里也有一份晦暗的沉重,在这场可以定性为巨大的胜利之下,所有人都可以高兴,萧庆宁也可以高兴,因为收复整个连州对整个战局和整个民心士气来说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但她这个宁军的最高负责人必须要在“高兴”背后,做出一个新的选择。
她和白靖文进入十二国城见过慕容雅博之后,紧急将岳芝从辽州召回,她们四个人私底下先进行了数次交谈,在她们四人的“小圈子”内达成了统一意见之后,时隔一年,萧庆宁再次以大宁皇帝的名义,在武兆三年的末尾,于连州十二国城再次召集了御营、卫军以及各军统帅进行大军议。
这次的军议规模空前巨大,她们军队的人数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值,究其原因,除了接受整个连州适龄男女参军之外,向乘和伏镇这两个御营新军的左右副帅也将数万人从京城带过来跟武温书会合,前年在金阳府的军议,萧庆宁是刚好召集了一百零八个武将,今年问了岳璃,粗略算下来,几乎接近两百人了。
但这种军议绝非流于形式,也不是用来彰显武力,萧庆宁是要在军议上听取所有将领的意见,然后综合起来统一考虑,她和慕容雅博等几个最高负责人再做出统一的决议,所以这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而是具备实际意义的政治制度。
“去年金阳府,今年十二国城,能走到这一步,全赖众将士用命、百姓齐心,朕该敬谢诸位的。”
十二国城外,巾帼军的行在大营,上百将领济济一堂,萧庆宁站在北面高位,她当先讲话,第一当然要肯定去年所有人的努力,毕竟从整个战局来说,她们除了损失陆安国这个御营元帅以及许多将领和士兵,疆土、局势和战场优劣等等,她们对燎军都取得了胜势,死去的人固然功不可没,活着的人也是全力以赴。
听萧庆宁这么说,下方诸将皆称不敢居功,但萧庆宁还是有功必赏的,事前她给所有人论功行赏的旨意已经拟好,包括慕容雅博和白靖文这些人,这也不是形式,而是萧庆宁深知很多时候光是用情怀去鼓动将士拼命远远不够,还要让这些人获得值得拼命的回报,用白靖文的话来说就是“主义要讲,生意要谈”,既要填饱这些将军士兵的肚子,也要填满他们的钱袋,这条道理看似简单却不是所有的领导人都懂,萧庆宁掌管内务库十多年,她反而更懂这里边的人性。
当然了,解决了人性还得继续往前看,她们现在还没到论功行赏,封侯拜相那一步,因为燎人这次是退军而不是退败,他们是主动撤出连州而非被驱赶出去,这里边的差别很大,前者是燎军审时度势避其锋芒,后者是无可奈何一溃千里。
“以十二国城为界,西进便是蒙州北,北上便是辽州,东面大海且不谈,南边已进入我手,此时对燎军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态势,诸位请看——”
萧庆宁说完之后,照例到慕容雅博出来分析双方大局,这已经是宁军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无论西出蒙州北或是北上辽州,无论燎军或是我军,最后一定汇聚武神关。”
武神关三个字对大部分年轻将领来说或许并不深切,但对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人来说可就是记忆尤深,甚至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的执念,别说慕容雅博和岳芝,便是萧庆宁都把武神关当做一种执念,她们今日种种,大宁和燎国两国之间如今之局面,一切的起因正是在武神关这个地方。
别忘了,那里还埋葬着五十万宁军精锐的尸骨,时至今日,每到下雨天,武神关内外的土地会有森森白骨露出,那里没有坟墓,因为整个关口就是巨大的坟墓,正是从武神关开始,大宁和燎国之间的恩恩怨怨成为了一段庞杂纷繁的历史。
现在,萧庆宁带领百万大军,终于触及这个地方了。
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略无论多么庞大,他们的思考无论如何复杂,归根结底可以汇聚成一句话——他们将与燎军最后的决战定在武神关。
那是双方的起点,也是双方的归宿。
武神关是一个天然的兵家必争之地,比之通天阙更加具有战略意义,如果说通天阙直接关系幽州、朔方郡、山海郡存亡的话,那武神关就关系着蒙州、辽州、连州……以及,燎人的存亡,从地理形势上看,武神关是三州之地的要塞,也是进出燎国疆土最为重要的关口,这个地方无论从军事战略还是政治经济上来说都具有“定鼎”的作用,当年萧庆宁她父皇为什么在武神关屯兵?不是他无能,不是他不知兵,而是他只能这么做,这么做才是对的。
十九年轮回,人物几番轮换,春风秋月尚在人间,现在轮到萧庆宁来执掌乾坤了。
◉ 170、陛下自有胸怀在此
对于武神关这个决战地, 非止慕容雅博,便是裴定方、李良弼这些御营元帅也持统一意见,别说宁军了, 燎军也是这个意见,站在燎军的立场, 别的不说, 他们这些年雄霸草原、俯视大宁的原因不就是金骨太玄在武神关打败宁军才开始的吗?他们哪个不想在武神关复刻金骨太玄的荣光?
因此,武神关这个地方成为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决战地点。
但是, 地点确定了,另一个亟待讨论的问题便越发尖锐了。
萧庆宁下面这些将军或许还感受不到这个压力, 萧庆宁这个总负责人却要主动背起这份沉重——京城那边送来了今年预决算的奏折。
不用多说, 在许世辅送来的年终决算之中, 这一年的财政缺额是一个萧庆宁看了也颇觉触目惊心的数字, 别说许世辅和户部那些官员了,就是王延年和崔固安也分别以中书左右丞相的名义给萧庆宁递了奏报——由于巨大的财政压力,今年年节, 整个大宁官员的俸禄只发了一半,饶是如此, 相对于天量的军费消耗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萧庆宁深知, 苦一苦这些官员还好,关键是不能再苦百姓, 开战之初, 她抱着理想态度向许世辅表示不要给百姓加税, 可到了今天, 许世辅已经给她呈送了数道请求加税的奏折, 她无论如何心有不愿, 但为了这场仗也都给了批准。
到了现在, 萧庆宁明显可以感觉到许世辅那边实在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宁百姓是同仇敌忾要跟燎军决一死战没错,可也不能从他们身上“敲骨吸髓”,这里边有一个悖论,所有人都知道前线如果输给了燎军,那么大宁百姓会苦一千倍一万倍,但如果把这个结论作为依据,萧庆宁提前让百姓苦哪怕十倍百倍,她就会失去民心。
所以现在摆在萧庆宁面前的难题除了输赢,还有民心的得失,百万大军背后是万万百姓,她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做出一个权衡,这也是她之前和白靖文、慕容雅博以及岳芝私下讨论过的问题,她们四个人是达成了统一意见,现在却需要萧庆宁把这个意见拿到军议上来给所有人达成一个共识。
“说完了好处,朕便来讲讲难处。”
慕容雅博做完分析之后,萧庆宁就要把难题拿出来放到台面上,把问题摊开来讲。
“这件事本不该跟你们来讲,却实在关系军略大局,你们有知情权。京城那边送来了今年的决算预案,户部的许尚书与王崔两位公相都有折本陈奏,所言之事与军费相关,为了维持我们百万大军,朝廷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不得已给百姓加税,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朝廷入不敷出仍是必然,今年秋粮送抵连州,我们可以支撑到开春,春后便是难关……”
说时,她干脆把许世辅等人送来的奏折递给裴定方等将领往下传阅,继续说道:“如今天时已至深秋,入冬之后连州苦寒,越往北走霜寒越重,之前入了冬,燎军减缓攻势,双方偃旗息鼓,待开春再战,但燎人入冬不打我们就不打了吗?我们难他们也难……”
她这么说的意思其实先表明了一个观点——就算京城那边再难,但撤军是不可能的,非但不撤军,她们还要进军。按照一般的思路,她们才刚刚收复连州,且临近入冬,理应安营扎寨巩固战果,修整大军,要打也是明年开春之后再打,但她决定两权相害取其轻,宁可苦了军队也不要再苦百姓,这个冬季她们不等了,这个年她们也不过了,接着打,一直打到武神关,打到完全胜利。
这就是她跟白靖文、慕容雅博和岳芝商量之后的统一决定。
既然不可能撤军,京城那边又难以为继,那就提前把问题解决了——现在轮到她们主动进攻,燎人不来她们要打,燎人来她们也要打,当然,她们这个决策已经属于“政治主导军事”,经济财政不允许她们无节制消耗下去,那么她们就要做出这种临时决策,到了她们这个位置,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而由于她们做出的这个选择背后的逻辑太过残忍,苦军队而不苦百姓就是提前用士兵的命去换百姓的口粮,她们就必须征求在场所有将领的意见,因为到了这一步,与其模棱两可,不如开诚布公。
“朕知道各军都有难处,都需要歇一口气,但局势如此,没时间给我们浪费整个冬季,这仗早一日打完,我们早一日回家,这道理谁都知道,可真要这么做了,那就要用更多将士的性命去填去补,在冬天跟燎人打,不说燎军如何凶悍,便是天寒地冻都要冻死不少人,事关大局,朕不会乾纲独断,诸位将军都可以给意见,现在打还是开春之后再打,你们来定。”
她说完之后,大营中安静到了极致,座下上百位元帅将军各有表情,他们知道萧庆宁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看着久久无人表态,慕容雅博帮萧庆宁打开一个口子,他先问裴定方:“裴元帅,你是御营中军元帅且久居边关,若冬季动兵,你以为如何?”
以裴定方的心思多少能猜到萧庆宁的态度是偏向于冬季就开战,他也知道慕容雅博把他挑出来是想让他来起这个头,作为继陆安国之后资历最老的元帅,他应该先站出来说话,他先向慕容雅博行礼,随后向萧庆宁行礼,明知故问道:“末将斗胆,有一问须得先请陛下解惑。”
萧庆宁道:“裴元帅请讲。”
裴定方道:“陛下以为是入冬即战或是待到开春再打?”
其实萧庆宁刚才已经隐含了表态,裴定方这么问自然有他的用意,萧庆宁便如实答道:“朕以为宜早不宜迟,我们在前线苦一些,后边的百姓便轻松一些,之所以要问裴元帅与诸位元帅、将军的意见,是担心如果冒着寒冬进军,将士们是否能承受得起,如此决策是否会影响整个军略大局,万一因为这条决策导致大败,朕对不起底下的将士,对不起南边的百姓,更是大宁的千秋罪人,朕不怕冒险,朕怕的是辜负了千千万万人。”
随着萧庆宁说这番话,座下上百将领的议论纷纷早就静息了下来,裴定方抱拳道:“陛下既有此言,末将也当说出肺腑之言,只是这些话会很难听,须得先请陛下与诸位将军谅解。”
萧庆宁道:“裴元帅何须如此?朕的大营不会拒绝逆耳忠言,你尽管讲,不止是你,营中每一位元帅将军都可以讲。”
裴定方倒不是不了解萧庆宁的胸怀,而是担心他这番话刺激到旁边这些将军,因为他的话确实“难听”,既然萧庆宁给他做了担保,他便先向萧庆宁再行谢礼,而后转向旁边的元帅、将军、都统制等人问道:“诸位来打仗怕死吗?”
萧庆宁:“……”
其他人也没想到向来沉稳持重的裴定方忽然问这个问题,久久无人回答,裴定方便说道:“诸位来打仗拿的是谁给的军饷?”
依然无人作答。
裴定方再问:“陛下若要冬季进军,需要经过我们同意吗?陛下所忧,是忧心我军打不过燎军吗?”
裴定方开始自问自答:“不是。陛下所忧者,是我们这些将领与底下的士兵不肯冒着寒冬与燎人决战,是忧心我们不敢冒着寒冬与燎人决战,我把话说明白些,陛下是不愿将士们跟燎人斗还要跟老天斗,但这是陛下该忧心的吗?陛下说我们在前线苦一些,我们后方的百姓便轻松一些,我要跟你们说这是用我们的命换百姓们的命,这个道理陛下不能说破,在她的位置,将士与百姓的命都是命,她不能简单做出取舍,而我们这些将领能不取舍吗?”
裴定方很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当他激动起来,他那种沉稳和老练是慕容雅博也不能相比的。
“我们入了行伍,到得前线来,就该用我们的命去换身后千千万万百姓们的命,现有国情在此,别说冬季冒雪进军,前方便是刀山火海地狱修罗,我们这些当兵的能退吗?我们引军至此,是继续跟燎人死战还是吃垮我们身后的百姓?这笔账陛下不好算,这些话陛下也不好说,我作为中军元帅便站出来说,这话也本不该轮到我来说,可惜陆老元帅战死通天阙,要是他今日在此,何须陛下跟我们陈请?陆老元帅自己便会请战,现在轮到我来讲,最后是一句话——不能打的,不敢打的出来表个态,陛下自有胸怀在此,大营之外没有刀斧手,想走的随时可以走。”
说完,他等了半晌,皆无人表态。
裴定方这才转身向萧庆宁道:“陛下,末将的话说完了,御前失言,末将甘愿领罪。”
萧庆宁心里一千一万个跟裴定方道谢还来不及,岂会降罪?要知道,事前她是完全没有跟裴定方沟通过的,这些话全是裴定方自己临场发挥,或者说是根本就是交心之言,如今得了裴定方这番话,借用裴定方的口气和句式,萧庆宁还需要多余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正在想收尾部分,怕自己写得不像结尾所以很慢很慢,接下来更新不太稳定,诸位见谅。感谢在2022-08-02 12:06:36~2022-08-05 11: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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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武神关
萧庆宁没有激动, 向裴定方道:“裴元帅何罪之有?先请坐。”
裴定方起身回座,萧庆宁有心再等了一段时间才说道:“朕在裴元帅的话上再多加一句,将军们现在走出大营, 营外非但没有刀斧手,朕反而替你们做担保, 给你们一笔钱回家去, 这不是空话,朕……”
还没等她说完, 南云霁旁边的侯莫张崇刷一下站起来,当先出列跪在萧庆宁面前, 说道:“陛下若决议冬季进军, 末将与折冲军愿第一个打头阵, 替陛下与诸位将军跟燎人讨个彩。”
侯莫张崇是朔方郡卫军都指挥使加上西北五州都统制, 虽说他是外族并非正统的宁人,但他的资历和名望仅次于裴定方和南云霁这些元帅,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要说在场最想跟燎人决一死战者非他莫属,他这么一说, 他后边那些折冲军的将领, 那些羌族人、滑族人甚至个别燎人的将军纷纷跟着出来向萧庆宁下跪请战。
萧庆宁却说道:“侯莫统制有心了,若要打便是我军一体, 没有说让你们先跟燎军苦战而其他部队袖手旁观的道理, 侯莫统制与诸位将军先请回座, 我们再听其他将军的意见。”
而这一次就没有逐个人出来表态了, 南云霁、李良弼、宋淳三位元帅纷纷起立, 他们身后的副将, 其他统制官和卫军指挥使也都一起起身出来向萧庆宁下跪, 齐声道:“末将请战,愿与燎人决一死战!”
不待萧庆宁发话,旁边的慕容雅博、岳芝和白靖文等人也都起身跪了下去,一时间,整个大营倏然无声,空气中充斥一种坚决的凝重。
萧庆宁自己,包括慕容雅博和岳芝,这次他们都有了一些失误的判断——提前跟燎人决战,在她们这边并非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底下的将军士兵们没有因为冬季严寒便不敢跟燎人动刀兵,他们反而意志坚决要跟燎人死战,不需要萧庆宁她们来鼓动。
其实到了今日,从通天阙到金阳府,从金阳府又到十二国城,在三四年的时间里,宁军整个凝聚力和求战之心早就到达了空前的高度,特别是通天阙失而复得,慕容雅博和岳芝将前线推到十二国城完全收复连州,他们这边的士气已经到了随时可以打,甚至不得不打的程度。
这种时候,萧庆宁她们的谨慎反而显得与整个大军的士气发生了脱节。
好在,她们现在听到了将士们的心声。
那么,这件事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实际层面,她们上下便达成了统一,在这个大略确定下来之后,其他的细枝末节便是有千言万语可以讲,也不必一一细述了,在宁军完成大军议之后的第二日,萧庆宁以大宁皇帝的名义正式向百万大军发出动员令,同一时间,以连州十二国成为中点,大宁的百万大军,开始有部队正式开出连州,往蒙州和辽州方向进发。
原本那条横贯东西数百里的战线,分成许多个部分向北挪移,目标直指燎军主力。
到了十二月下旬,滔天大雪如期而至,如果从天上俯瞰,辽州、蒙州和连州在短短三日之内,相继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雪白色,就像神祇在大地散落了一层厚厚的棉絮。
燎军王廷大营之中,燎国皇帝金骨乌虎不得已再次召集了全部极勒烈、亲王以及各部族的统领。
“打!跟他们打!”
金骨乌虎那粗犷厚重的嗓音甚至压过了外面的呼呼风雪声,随着他重重砸了一拳面前的条案,整个王廷大营抖动起来,营帐顶上覆盖的积雪簌簌抖落,除了金骨乌虎之外,便是连金骨阿隼那都缄口不语,其他人更加不敢开口了。
“自父皇开国以来,大燎何时受过这鸟气?!一退再退,退什么?!要退回炎都去?!”
金骨乌虎喊了一通之后,燎军中枢的军政要员,包括穆如山阙都看向金骨阿隼那,这种时候,也只有金骨阿隼那能出来说话。
金骨阿隼那思索之后,先向金骨乌虎心里,随后说道:“大兄,宁军急于找我军主力决战,不过是借着攻占连州的士气,父皇在时常说‘再而衰三而竭’,大兄何须气恼?况且那大宁女帝冒雪行军,背后必然是百万大军再难为继,便是她们宁国富庶也支撑不起举国之兵,我军只须避其锋芒,待她们进了辽州腹地,我军纵使一动不动,宁军也要冻死大半,胜局在我。”
可以看到,在这种时候,金骨阿隼那的判断总是有理有据且切中要害,宁军收复连州之后,几乎是不做修整便继续向辽州发起全面进攻,金骨阿隼那和哥舒夜这些人读出了宁军背后的意图,他们和穆如山阙为首的改革派是倾向于先让宁军一步,等宁军深入辽州腹地之后再做打算,金骨乌虎这些人却不愿受一退再退的“鸟气”。
须知,他们从连州全面撤退已经宣告者第一阶段的失败,现在宁军刚刚进入辽州,他们打都没打还要再退,别说金骨乌虎本人不能接受,他作为燎国皇帝也不能接受,他这个皇帝在燎国君臣百姓面前拉不下这个脸!
是以,无论这次金骨阿隼那说得多有道理,金骨乌虎也不会第一时间听从。
“先前我军失利,原因在于分兵,攻通天阙时兵分三路,打金阳府还是兵分三路,如今我东西中三路大军集结,百万宁军又如何?父皇当年二十万打五十万,我们如今五十万怎么不能打一百万?!”
听金骨乌虎这么说,金骨阿隼那一时哑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战场胜负哪有用仅仅用数量来衡量的?要是他们燎军真像金骨太玄在时那么强悍,何至于在宁军手上一败再败?
其实金骨阿隼那已经看出了背后的逻辑,他们燎军不如当年的原因无非有三,第一,他们军队数量跟不上质量,除了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西路军,他们燎国王廷的大军在这些年间早就习惯了安逸享乐,所谓马上打天下易,下马治天下难就是这个道理,他们的将领有了黄金珠宝、贵府大宅,谁还肯到战场上拼命?这一点慕容瑶和岳芝早就说过。
第二,宁军与当年相比已经换了一番天地,萧庆宁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皇帝,这个大宁女帝比她两个父兄皇帝不知强出多少倍,关键是她手下还有慕容雅博和岳芝这种将领,她与这些将领之间有牢不可破的信任,在她的统领下,大宁朝已经形成了举国同心的大趋势,这一点便是连那些反对她女人称帝的萧氏皇族都不敢置喙,如果真有真命天子,萧庆宁就是真命天女。
第三,他们燎国和大宁之间的国力差距太大了。
这不是矛盾句,先前他们的军力确实比大宁强出数倍不止,但军力的强弱并不代表国力的强弱,究其原因,他们是军政一体的游牧民族,大宁是军政分治的农耕民族,他们随时都是全民皆兵的状态,大宁却是数十个百姓供养一个士兵,平时存在差距,可一旦全民皆兵,萧庆宁就是能在短短三四年内征召百万大军。
其实历史给过燎人机会,辽州、连州、蒙州和武关郡这十数年间全部都在他们手上,他们有太多时间和机会可以在这三州一郡推举“宁化”,金骨太玄临死之前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把金骨阿隼那、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这三个人留在中枢继续担任极勒烈,金骨阿隼那极力推举大宁的制度,不能说不是继承金骨太玄的遗志。
只可惜现实的阻力比他想象中大得太多,这些年他们又一直在征伐草原,统一各部,他们名义上是建立了庞大的燎国,可实际上,他们仍然没有摆脱草原部落的野蛮和制度,否则,连州的百姓为什么对他们恨之入骨?宁可冒着被屠城的风险,也要源源不断涌向萧庆宁的王师?
金骨乌虎可以不懂这些道理,金骨阿隼那却不能不懂。
“大兄若果真决定要打,臣弟倒有一计。”
金骨阿隼那了解金骨乌虎的脾气,如果他第一次站出来劝谏,金骨乌虎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那么他不能再当着燎国王廷如此之多军政要员的面跟金骨乌虎唱反调,因此他选择退了一步,不是不让金骨乌虎打,而是让他退一步再打。
这也是他和穆如山阙、哥舒夜提前商议好的策略。
果然,听到金骨阿隼那赞成决战,金骨乌虎起了兴趣,那庞大的身体陡然前倾,询问道:“四弟有何妙策,速速说来。”
金骨阿隼那不慌不忙,学慕容雅博一般,让两个贴身亲信将一副巨大的军事舆图打开,上边非但标注连州、辽州和蒙州的各个城池关口,甚至将更北边与他们燎国疆域接壤的部分区域也都囊括其中,显然,这是金骨阿隼那和哥舒夜这些人才会做的功课。
金骨阿隼那指着三州和燎国疆土的交界处,在地图上重重点了一下,那里赫然标注着三个字。
武神关。
◉ 172、大决战
金骨阿隼那的态度很明确, 他们不是不打,而是放到武神关再打。
他有四个理由。
第一,武神关背后就是他们燎国疆土, 炎都的兵源和物资可以源源不断从后方送往武神关而不需要担心补给线遭到宁军攻击,这相当于他们背靠整个草原跟宁军作战。他们先前在通天阙打, 在金阳府打, 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后勤补给跟宁军相比天差地别, 连州的百姓自发帮宁军运粮筑城,萧庆宁甚至都允许女人进入军方负责后勤, 燎军这边还在抓民夫补充杂役, 究其根本是他们在连州不得民心, 这直接导致他们后勤跟不上, 如果换成他们草原百姓来负责物资运送,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第二,武神关是三州交界之地, 宁军必争。其他地方不好说,但金骨阿隼那、哥舒歌和穆如山阙断定慕容雅博和岳芝一定会打武神关, 这不是什么韬略和了不得的预判, 而是一个摆在双方明面上的军事常识,除非萧庆宁的百万大军这就转头班师回朝, 否则她们发动如此数量的军队, 拿下连州之后冒雪挺进辽州, 不打武神关打什么?去开垦辽州北部的荒原戈壁么?
第三, 自武神关易手之后, 从燎太|祖金骨太玄开始, 燎军便苦心经营, 除了修城筑墙,常年屯结大军,几乎所有南边过来的商贸货物都会在武神关进行交割,之后再进入燎国地界,在这个地方,他们使用了大量的宁朝旧官进行治理,严令军队不得插手,在这个地方他们有一定的民心基础,这使得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第四,武神关附近地形极度适合骑兵大兵团运动,这是武神关的客观地形位置决定的,它和通天阙不一样,通天阙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只留中间一个关口,武神关却是兀自建立在一片高原之上,它就是最高点俯瞰四周,周边地形以一定坡度下降,到了东边从燎国神山流下来的白狼河,基本就是与河岸等高的平原,千军万马随意驰骋,燎军可以在这个地方最大限度发挥骑兵优势,这就是当年金骨太玄选择在武神关跟燎军决战的原因之一,金骨阿隼那这些人,可以在这个地方复刻金骨太玄当年二十万人埋葬五十万人的荣光。
总之,要说好处有一千一万条,这不是金骨阿隼那妄自揣度,而是他跟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讨论之后得出的客观结论,而他们三个燎国智囊的观点,跟萧庆宁和慕容雅博她们那边的决议高度重合,双方在战略眼光上没有高低之分,都看到了最为重要的部分。
金骨阿隼那将自己的意见和各种观点陈述出来之后,燎国王廷这些军政要员陷入长久的沉默,在金骨乌虎没有表态之前,其他将领不敢随意开口讲话,良久之后,金骨乌虎没有第一时间问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因为他知道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跟金骨阿隼同气连枝,他侧了身体,偏向右边的伊稚合速,问道:“老师怎么看?”
伊稚合速连忙起身行礼,回道:“不敢。”
金骨乌虎登基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叫他“老师”了。
这一声老师的背后蕴含着他们燎人内部的“政治意义”。
金骨乌虎表面是在问伊稚合速这个老师,实际是在问以伊稚合速为代表的燎国王廷的另一个集团,这个集团与金骨阿隼那、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站在对立面,作为燎国皇帝,金骨乌虎不是不懂政治,实际上他一直是这两个集团的中间人,他维持双方权力的平衡,现在问伊稚合速的意见,就是为了达成那种平衡。
十多年了,伊稚合速在慕容雅博和岳芝手上一败再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无能的人,事实上,如果他的对手不是慕容雅博和岳芝,他的军事才能绝不输任何一个大宁将领,如果分梯队评价的话,慕容雅博、岳芝、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是第一梯队的将帅,伊稚合速完全有资格排第二梯队,他跟裴定方、陆安国这些大宁元帅比较起来并不逊色。
恰如此时,被金骨乌虎问到关键之处,伊稚合速知道他的说法会直接影响到金骨乌虎的判断,从“党争”的立场出发,他应该跟哥舒夜这些人持相反态度,再不济也要为自己这边争取到利益再松口,比如让金骨别术重新执掌东路军,让失朵那思主动放弃东路军主帅的职位,这些都是他可以跟金骨阿隼那私下交换的条件,但在这种级别的军议上,伊稚合速也做了一回“忠臣”。
“臣以为四太子言之有理,我军正该在武神关与宁军决战。”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所有燎人都不能反驳的话,“太|祖皇帝的选择不会有错。”
武神关在当年就是燎太|祖金骨太玄钦点的决战所在地,不仅仅是金骨阿隼那、哥舒夜和穆如山阙三个人的选择。
有了伊稚合速这句话,金骨乌虎的脸色有所缓和,先前的怒意逐渐消退,他思索片刻,再转头问:“国相以为如何?”
穆如山阙道:“回大皇帝,四太子与伊稚大人所言皆为用兵正道,如今天将入冬,我大军正应找城池过冬,现在宁军有心主动寻求决战,我军何不以逸待劳,在武神关等候宁军?”
金骨乌虎重重点头,扫了一圈下面的人:“谁还有话要讲?”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是比外面的天气还要森寒的,这些燎国的将领皆无人开口,让这个决议在沉默中达成了统一。
燎军的行动速度出了名的快,一旦达成决议之后,他们东西中三路主力部队从辽州、蒙州迅速向武神关回撤,而那些臣服他们的草原部族便正式接替了辽州诸地城池的防务,但以燎人的果决,即便辽州在名义上还是他们的领土,他们的军队开始回撤的时候,也对辽州各城进行了大肆的搜刮,在他们心中,这些地方本来就是狩猎场,若要舍弃,那就一定“涸泽而渔焚”,不会把好处留给宁军。
燎人可以不管辽州百姓的死活,萧庆宁却不能够,而问题在于,她有心无力,百姓太多了,她不可能把军队的粮饷全部拿出来救济这些百姓,无奈之下,她只得下命让左胜带领从辽州过来的将领,给他们少许的部队分散到辽州各处,以组建军队的名义将尽可能多的将百姓集合起来,攻打那些仍被燎人占领的城池,夺取粮食物资以自救。
说得直白点,跟燎人战死总好过冻死饿死,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萧庆宁只能这么做。
至于她自己,她和白靖文等人自然跟慕容雅博和岳芝一起进军,与原计划有变的是,燎军从辽州回撤武神关之后,她们也果断调整了策略兵分两路,一部分军队从连州西进蒙州,由裴定方、李良弼和宋淳三位御营元帅统领,目的是夺取蒙州与连州接壤的东部地区,占领这些地区的城池,与山海郡连成一线,打通一条新的补给线,不必再绕道连州。
萧庆宁率领的大部队不会深入辽州腹地了,辽州中部的城池即便没有燎军驻守,她们也不会去攻占,而是让左胜手底下那些辽州出身的将领带领组织起来的“农民军”去取,她们的大部队进入辽州之后,几乎跟随燎军的行军道路重复了,兵锋直指武神关。
当然,燎军即便决定在武神关决战,彻底放弃辽州,他们也不会让萧庆宁带领的宁军畅通无阻,最简单一点,他们要争取时间先在武神关做好准备,占领周边所有战略要地,囤积粮草,对宁军保持一种以逸待劳的状态,他们名义上是退回武神关,却不是退守武神关,他们不是防御方,同样是进攻方,他们有完全吃掉百万宁军的资本。
这一点,燎军知道,宁军也知道,其实到了这一步,双方大军集结,再想要使用之前的计策,比如岳芝转战连州,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就拿下西凉;慕容雅博和岳芝要打金骨乌虎,哥舒夜就去偷袭通天阙……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因为双方大军基本屯结在武神关内外,双方都不敢再分兵,现在的心理博弈反而成为了选择“笨重”而非“灵巧”,这种时候岳芝都不敢贸然带几万人离开大部队,万一被对方察觉,数十万燎军出动形成包围圈,踩也把他几万人踩死,这种体量的大战一旦被打开口子,极有可能牵一发动全身,到那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不是一句警语了。
因此,纵观历朝历代、古今中外,特别是开国之战或者那些影响历史走向的战争,前面数百数千场战斗最后都会化成铺垫,最终打出决定性胜负的,一定是双方“达成共识”,在形势推动下不计一切代价促成的终极大决战!
这种大决战可能长达数年,可能长达数十年,可能短则三五个月,而无论事实促成哪一种时间长度,这种大决战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用千千万万尸骨堆叠出来的千秋功业。
◉ 173、转变
武兆三年十二月下旬, 在裴定方、李良弼和宋淳打下蒙州东部,打通了一条自蒙州北部直达山海郡的数百里直道之后,大宁朝的百万大军正式在武神关内集结。
朔风猎猎, 天寒地冻,便是连白狼河都冻结成了冰, 放眼望去, 武神关及其包围的城池耸立在雪原之上,像是一座冰封的雪城, 代表燎国皇帝金骨乌虎的大纛插在城墙的最高处,那大纛却不再飘摇翻飞, 而是一并冻结成为了坚固的硬物。
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统一安排下, 百万宁军在武神关十里开外绕成了一个圆弧, 在武神关南面形成对峙之势, 而对面的燎军因为占了先机,加上经营武神关多年,反而拿出了防守的姿态, 他们几乎提前占据了武神关周边所有有利的位置,他们的军队看起来呈现“多点开花”的方式排兵布阵, 实际上这些部队各自勾连, 织成了铜墙铁壁般的防御线。
当然,燎军的防御只是假象, 他们就没有承认过自己是防守方, 他们只是充分利用地形, 抢占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而已。
萧庆宁这边完全知道这一点, 但这不是她们要考虑的了, 她们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打, 从哪里打, 打到什么程度,因为不管燎军采取什么样的阵势,萧庆宁和大宁将士是铁了心要打这一仗,到了这一刻,她们反而“求战心切”了。
武神关内的行在大营,萧庆宁再次以大宁皇帝的名义召集了百万大军的高级将领进行军议,这次却不是萧庆宁的主场,她既是给慕容雅博和岳芝“站台”,也是来“听课”,和底下的元帅、将军一起听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略安排,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慕容雅博的讲话却异常简单,他第一个开口叫的人竟然是白靖文。
“靖亲王。”
听闻慕容雅博点名,白靖文也是略感意外,向慕容雅博拱手行礼,静待听讲。
慕容雅博回了礼,一脸凝肃道:“第一轮攻城,能否由你来担任先锋?”
白靖文:“……”
众所周知,白靖文虽然上过战场,但他不是带兵冲锋陷阵的类型,慕容雅博这么说自有深意,他的意思是让白靖文亲自指挥他的火|炮部队,先向武神关轰一轮,慕容雅博先前已经跟白靖文了解过,时至今日,白靖文已经拥有了五十多门火|炮和数千枚炮|弹以及不计其数的炸|药,这些东西慕容雅博即便还没有用过,但以他的眼光岂能看不出这些东西的妙处?
白靖文先前说过,这些火|炮威力巨大,但分量沉重,在战场上难以迅速转移,显得笨拙无比,一旦燎军抱着目的冲上来,他们最多能打出两三枚炮|弹燎军便能冲到眼前,因此,他直言道:“可以,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军力保证火|炮部队不会被燎军近身,否则得不偿失。”
慕容雅博早跟白靖文聊过这件事,他已经为白靖文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在你的队伍前边设置盾兵方阵,两边用骑兵护卫侧翼,你动手之前,我们会在武神关前面开挖大量的壕沟,燎军骑兵冲不上来,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们会用砲车反攻。”
白靖文果断回道:“砲车不足为惧,火|炮射程是砲车数倍,只要算好距离,燎军打不到我们,不过……”
慕容雅博:“靖亲王不妨直言?”
白靖文:“火|炮威力有限,若想攻破武神关,还是得靠将士们去打。”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他不仅跟萧庆宁等人说过,先前也跟慕容雅博说过,战争是人的战争,不是武器的战争,武器只能锦上添花,将士用命才是关键所在。
慕容雅博当然把这个问题考虑在内,回道:“靖亲王勿忧,你的炮|弹只管打出去,其他部队自会配合,百万大军浑然一体,绝不会顾此失彼。”
白靖文再不讲其他,说道:“那好,我这边没有问题。”
慕容雅博颔首致意,转而看了一圈座下的元帅和将军,问道:“哪位元帅愿意与靖亲王打前锋?”
就是第一次具体去执行攻城任务的部队。
慕容雅博问的是元帅,那就意味着至少需要十万人以上的部队去正面跟燎军硬碰硬,在场元帅一共六位,分别是御营中军的裴定方、御营前军的岳芝、御营后军的南云霁、御营左军的宋淳、御营右军的李良弼,加上御营新军的武温书,只有他们下辖的部队有十万人以上的规模。
慕容雅博开口,这六人自然纷纷响应,而另一个不是元帅的将领,朔方郡都指挥使加上五州都统制侯莫张崇也是出来主动应命,他向慕容雅博拱手道:“慕容元帅,末将斗胆。”
慕容雅博道:“侯莫统制请讲。”
侯莫张崇道:“末将的折冲军总数六万,多数都是草原人,此时正值隆冬,草原士兵相对南方部队的兄弟来说较为抗寒,且更为熟悉燎军守城战法,此战末将愿为先锋,替陛下与诸兄弟部队打头阵。”
慕容雅博的本意是让宋淳去,因为宋淳的御营左军,其中至少一半都是原本的燕州卫军,燕州地寒,士兵相对不怕冷,且宋淳和燕州卫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战斗力知根知底,现在侯莫张崇愿意代表折冲军主动请战,又比宋淳更为合适,因为说到底侯莫张崇自己就是草原人,对燎军更为熟悉,由他们来起这个头,再好不过。
慕容雅博略作思忖,心里已有主意,叫了声:“宋元帅。”
宋淳出列听命,慕容雅博道:“你的左军配合侯莫统制行动,把四万原燕州卫军调到侯莫统制帐下,记住,要最精锐的四万人,这是对燎军首战,不要丢脸。”
宋淳拱手道:“末将领命。”
侯莫张崇更是感激,不仅得了准允,慕容雅博还把四万燕州卫军给了他,让他的部队达到了御营体量,以统制之名行元帅之实,这不能说不是一种信任和激励,不用慕容雅博多说,侯莫张崇主动行跪礼:“末将拜谢慕容元帅,多谢陛下成全。”
萧庆宁朝他做了个手势请他起来,慕容雅博接着讲其他安排,在他的计划里,第一次攻城战不仅仅是一个试探,还是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开端,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宁军第一次实施对燎军主力部队的反攻,之前在通天阙,在彰泰城,在金阳府,他们虽然会主动向燎军发起攻击,但那都是取巧,都是在燎军为攻击方他们为防御方的大趋势下进行,不能起到根本性扭转战局的作用,这次则全然不同,如果打出了乐观的结果,那就意味着他们从战略防御正式转向进攻,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转折点。
因此,慕容雅博一开始就拿出了决战的阵势,以白靖文的火|炮部队为中心点,最前方是侯莫张崇的六万折冲军和四万燕州卫军,次前方是宋淳的御营左军,宋淳的左军执行两个任务,第一是挡在白靖文面前防止燎军猛冲,第二是接应侯莫张崇的前锋攻城部队。
除此之外,在白靖文左右两翼的是南云霁的后军和裴定方的中军,李良弼的右军在他们大后方一线铺开,防止燎人骑兵迂回包抄,至于岳芝的前军,慕容雅博只说随他一起,并没有讲明具体用途。
而武温书的御营新军,萧庆宁的巾帼军等等部队,除去继续执行原本的防务安排之外,暂时不作进攻任务,继续留守行在大营,留了大约二十万人作为预备队伍。
大略安排妥当,剩下的就是各部如何执行,萧庆宁这边自知慕容雅博有照顾她的意思,把巾帼军放在行在大营附近就是要帮她们避免最前面的冲突,萧庆宁其实可以跟慕容雅博提至少让皇甫华玉和崔思慕带一些巾帼军跟在侯莫张崇的部队当中,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能为了面子上的事介入慕容雅博的指挥,这是她拜慕容雅博和岳芝为左右元帅时便约定的成例,她从没有违反这条规则。
只是她有一个请求。
等慕容雅博和下边的将领讲完全部的军略安排之后,萧庆宁向慕容雅博说道:“打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去。”
“他”指的是白靖文。
慕容雅博瞧了眼白靖文,心念流转,把问题推给了白靖文,回萧庆宁道:“靖亲王是主帅,你得问他。”
白靖文:“……”
包括萧庆宁在内,所有人都看向白靖文,白靖文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意见。”
旁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也知道萧庆宁不会甘心一直躲在大后方,便都默认下来。
商议已定,后面就是各部实际进行准备行动,到了此时,慕容雅博反而进入了一种“大巧不工”的阶段,他和岳芝在这时就不讲什么惊为天人的计谋策略了,而是从更高的维度对战场进行思考——从防御方转变成进攻方。
这个过程没有那么多城府和心机,就是简单的打,从正面打,他们出兵进攻,燎军出兵防守,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 174、大决战(一)
武兆三年的末尾, 屯结在武神关内的百万宁军就不讲什么过年不过年了,年节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已经无关,倒还是可以看见“烟火”, 那是白靖文率领的火|炮部队开始向燎军占据的武神关城墙发起攻击,那种爆炸带来的冲击力极具震撼性, 对宁军来说有振奋士气的作用, 便是连这冰天雪地的森寒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然,燎军不会甘心忍受这种压制, 说到底,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防守方了?而且对于宁军想从战略防守转成战略进攻这个目的, 燎国军方高层有着清醒认识, 要是让慕容雅博成功实现攻守异势, 那不是宁军获得主动, 燎军陷入被动这么简单,还关乎到燎军整体士气和他们数十年来战无不胜的底气。
他们可以在通天阙、彰泰城和金阳府一败再败,因为那种失败不会触及他们的根本, 要是在武神关出了问题,那就直接动摇他们的根基了, 若有不虞, 武神城后就是燎国原本的疆土,他们能让宁军踏上他们的土地吗?
因此, 与慕容雅博发动第一轮攻势仍有保留不同, 燎军被白靖文稍微摸了一下便是倾巢而出, 这直接促使战局转入了一种令人难以预料的进程, 双方在这点上都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和决心, 燎军没有想到宁军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比他们还要“凶猛”, 宁军则没有想到燎军捍卫荣誉竟能如此坚决, 于是,一种近乎失控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场面出现了。
当慕容雅博和岳芝指挥大军摆好阵型,萧庆宁和白靖文才打出了第二轮炮|弹,燎军竟然主动打开了武神关东西南三面合计九座城门,一时间,燎军东西中三路大军精锐分三个方向扑过来,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就是直冲向萧庆宁和白靖文所在的核心区域。
擒贼先擒王!
燎军不是不懂兵法,相反,他们太懂兵法了!
首先,他们深知要是龟缩武神关,城池再坚固也会被火|炮轰破,就算他们能及时修补,但他们燎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要是任由萧庆宁和白靖文这么打,他们燎军的士气会不会被打光?
其次,他们用得着防守吗?出动出击才能完美发挥他们的骑兵优势,骑兵是冲锋杀敌的利器,不是固守城池的龟壳!
再次,出其不意,直捣黄龙!他们断定慕容雅博第一次出战是试探而非决战,他们料定慕容雅博和岳芝不敢孤注一掷,他们料定宁军留有后手,那么,他们尽可以全军出动去冲击萧庆宁,宁军因为留有后手,萧庆宁必定往后营方向撤退以保平安,如此一来,燎军趁势追击,很容易造出乘胜追击的态势,到时他们撵着萧庆宁跑,随时可以造成宁军的大崩溃!
最后,这就是他们从金骨太玄那里传承下来的,百战百胜的战争要领!
可惜,十八年前金骨太玄可以用这招来对付萧庆宁她父皇,十八年后,金骨太玄这些子孙却不能再用这招来对付萧庆宁。
一开始,金骨乌虎亲自带领燎国中枢全部极勒烈、亲王、各部族首领冲锋陷阵,确实把侯莫张崇的折冲军冲散,随后将挡在白靖文和萧庆宁前面的宋淳的御营左军也凿开了一道缺口,兵锋直指萧庆宁和白靖文这两个宁军最高统领,这个时候,无论是侯莫张崇还是宋淳,第一反应都是自己顶上去,争取时间让萧庆宁和白靖文往巾帼军后营撤退,避开燎军的锋芒。
但萧庆宁不是她父皇,也不是宣和帝。
她父皇会后撤保全性命,她却知自己这一退,就算她和白靖文跑了,侯莫张崇和宋淳两个御营军大概率会面临大崩溃,接着发生连锁反应,左右两边裴定方和南云霁的中军和后军也会遭受牵连,最后重演她父皇当年葬送五十万兵马的悲剧。
那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战死,死在这,萧庆宁也绝不可能后退一步!
她当即做出三个决定。
第一,派人去通知慕容雅博和岳芝,让他们不必来救,继续执行他们自己的军略安排。
第二,派人去通知后营的武温书和皇甫华玉,让他们亲自把御营新军和巾帼军迅速调到前线来加入战局。
第三,她和上官妙云、岳璃、崔思慕、沈玄、裴纶等等将领带着巾帼军、骁骑卫和京卫营一万禁军,逆向而行,非但没有后撤,反而迎着燎军方向反扑上去,前边的侯莫张崇和宋淳看见萧庆宁的大纛竟然从后方转移到了前线,大惊失色,但好歹他们也是一军主帅,这点心理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还是不缺,两人瞬间读懂萧庆宁的意思,不再派人劝谏萧庆宁后撤,而是下死命坚守阵地拖住燎军骑兵,他们两个则带领亲军往萧庆宁方向会合——他们没法说服萧庆宁撤退,只能自己来护卫萧庆宁周全。
而萧庆宁绝不是他们的累赘,她不是跟燎人置气,也不是为了逞能,她是果断下定决心跟燎人在此死战,她跟白靖文说的原话是:“你继续帮慕容雅博和岳芝吸引燎军注意力,前面交给我,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没出结果之前,你不能退,也不能来找我。”
她和白靖文都不退,她们两个用命在给慕容雅博和岳芝争取时间。
但此时此刻,她们两个并不知道慕容雅博和岳芝会做什么,具体怎么做,因为慕容雅博和岳芝带领二十万御营前军占领了武神关东南侧的高地,那里才是她们宁军最高的指挥中心,战场上每个御营元帅、都统制和各州都指挥的军报不是直接送到萧庆宁手中,而是送到慕容雅博和岳芝手里。
现在慕容雅博和岳芝一定知道萧庆宁这边的情况,他们那个高地可以俯瞰整个战局,他们没有派人过来叫萧庆宁撤退,或者亲自领兵来救,那就说明他们默认萧庆宁不能撤退,在这点上,他们和萧庆宁达成了共识,他们知道萧庆宁一旦撤退,全军马上陷入面临崩溃的境地,但他们不能派人来说,因为那就成了他们将萧庆宁至于死地而置之不顾,即便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这都不是他们这两个臣子对皇帝该有的态度。
所以,萧庆宁退,他们无话可说;萧庆宁不退,他们感激涕零——这世上,还有哪个皇帝与他们如此默契?还有哪个皇帝甘愿一而再再而三以身犯险给他们创造机会?
萧庆宁不退反进,将燎军主力死死吸引在武神关前,手中握有二十万兵的慕容雅博和岳芝就不能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他们和萧庆宁之间无声的默契。
当萧庆宁亲自在武神关前浴血奋战时,慕容雅博和岳芝的二十万人终于动了。
此时,整个战局,双方的大体形势总共分为三个部分。
从武神关西门出来的是燎国的西路军,穆如山阙和哥舒夜攻击的是萧庆宁的左翼,也就是裴定方的御营中军;从武神关东门出来的是燎国的东路军,由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率领,攻击的是萧庆宁的右翼,也就是南云霁的御营后军;而从武神关正南门出来的是燎国王廷中路军,正统的金骨家族精锐,由燎国皇帝金骨乌虎、皇储金骨别术以及厄目极勒烈金骨阿隼那领兵,他们攻击的包括侯莫张崇的折冲军,宋淳的御营左军,以及保护萧庆宁的巾帼军、京卫营、骁骑卫各州郡卫军。
从目前局势分析,燎军的确占据了先机,打了宁军一个出其不意,但宁军这边除了中部陷入措手不及之外,左右两翼都是暂时稳住了阵脚,因为慕容雅博提前给裴定方和南云霁下的军命是严防死守,具备了一定的前瞻性,即便燎军突袭,左右两翼也能挡住燎军,而且别忘了,在萧庆宁后方的后方,除了留守的御营新军和巾帼军,大后方还有李良弼十多万御营右军驻守,慕容雅博之所以这么做,本身就有防止燎军利用骑兵优势发动突袭的考虑。
现在,萧庆宁要做的就是坚持住,坚持到武温书和皇甫华玉把御营新军和巾帼军这两支预备队带过来,至于最后方的李良弼动仍是不动,李良弼何时调军,怎么调军,那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决定,萧庆宁绝不会干涉,她只会死死守住自己脚下的阵线,绝不允许自己倒退一步,剩下的她就交给慕容雅博和岳芝。
慕容雅博和岳芝从不会让人失望。
这一刻,他们也不讲什么先前计划,而是发挥随机应变的能力,从实际战局的变化之中,独独抓住了那一个在纷繁错乱的无数闪光中的发光点,那是最佳的突破口和制胜关键所在!
他们一共做了两件事。
第一,柿子挑软的捏,岳芝带三万骑兵冲击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攻击南云霁的东路军,但不恋战,而是给南云霁打开一道口子之后直接“撤离”战场。
第二,慕容雅博亲自率领十多万人绕了一个大圈,直接往武神关的北门发起进攻!
为何是北门而不是东门、南门或者西门?
◉ 175、大决战(二)
因为东西南三座大门之前就是燎国东西中三路大军, 在空间距离上,他们很容易就能后撤回援,等慕容雅博攻打城门时, 他们随时可以从后方或者两翼进行包夹,北门就不一样了。
从现在的战场去抵北门非但要绕武神关一圈, 而且武神关北门原本是为了防着燎人和其他草原部族, 当年金骨太玄攻打武神关时,第一时间就是毁坏了北门的城墙和防御线, 迄今为止虽有修复,但跟南门和东西两座大门比较起来, 防御相对松懈, 他们自己人不用防着自己人。
慕容雅博选择北门就是充分抓住燎人的弱点, 同时也发挥了宁军的人数优势——当他带领多出来的十多万部队向武神关北门发起进攻, 在前方战场鏖战的燎军能坐视不理吗?
不能,燎军绝不会允许北门失陷,就像宁军不允许行在大营后方失陷, 所以才安置李良弼的一整个御营右军在后方防守。
所以,燎军收到慕容雅博攻打北门的消息, 一定会有部队回援, 一旦燎军从前方战场回撤,萧庆宁那边的危局就算不能彻底解决, 也会大大减少压力, 慕容雅博这是活学活用了一招围魏救赵, 他没有正面去救萧庆宁, 而是打燎人的七寸, 这么做也能起到救援萧庆宁的效果。
而他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救萧庆宁, 围魏救赵的重点除了一个“救”字, 后面还有一招“守株待兔”,趁着敌军回援时在半路设伏,围点打援,将回来援救的敌军全部吃掉。
慕容雅博让岳芝带人去冲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是为了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缓解南云霁后军的压力,同时也让岳芝在伊稚合速和他的东路军面前露脸,如此一来,当北门遭受合围的消息传到伊稚合速耳中,他再看岳芝带人往北门方向支援的时候,他就有足够的理由领兵来追杀岳芝这个死敌了!
事实上,伊稚合速没这么容易上当,但他还是上当了,或者说他不是上当,而是必须这么做。
当他发现岳芝又带三万骑兵来冲他的军阵,接着收到慕容雅博进攻北门的消息,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回援北门,这时,他的做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东路军一分为二,他和失朵那思两人分兵去救,问题在于,失朵那思现在是东路军主帅,接到的任务是攻击宁军右翼,也就是打掉南云霁的御营后军,如果他们要分兵,失朵那思这个主帅自然不能动,只能由伊稚合速这个副帅带兵过去。
再加上伊稚合速对岳芝的执念,当他发现岳芝帮了南云霁一把之后直接往北门方向转移,他就有了无比坚定的理由去追岳芝。
从实际战局分析,伊稚合速这么做没有错,别说他们东路军,就是西路军和中路军收到慕容雅博偷袭北门的消息,他们也要分兵来救,而且这原本就在燎军的考虑范畴之内——慕容雅博不是让李良弼的右军在最后方防止燎人偷袭么?穆如山阙和哥舒夜也留了部队在北门防止慕容雅博偷袭,也就是说,他们留在北门的兵力具有一定的规模,就算慕容雅博带十多万人来打,一时间也不可能打出结果,只会陷入鏖战。
这时,燎军在前方战场的东西中三路大军分兵包抄,在北门那一带对慕容雅博进行里外夹击,说不得就能围猎到一条大鱼!
故此,伊稚合速无论是出于个人恩怨还是宏观大局,他都有理由去追岳芝。
只是他没考虑清楚,在燎军三路大军之中,谁都可以分兵,唯独他不能,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计划里,北门从来不是第一目标,他们进攻北门的目的是给萧庆宁纾解困局,在这个基础之上,再从燎军的动态变化之中寻找战机,他们的第一人选就是伊稚合速!
在慕容雅博和岳芝的视角里,燎军分兵到武神关北门救援无非会派三个人过来,第一个是中路军的金骨阿隼那,第二个是西路军的哥舒夜,第三个就是伊稚合速,这三个人里边谁最好打?
伊稚合速就是那个人,在战场上,慕容雅博和岳芝就是挑软柿子来捏,他们可以是孤胆英雄,也可以是军事谋略家,他们总能选择对己方有利的最优解。
于是,当伊稚合速带领五万精锐撤离前方战场追逐岳芝,当他越过了武神关东城门这条红线(如果不过去,他就算被伏击也能往东门退回武神关内,所以必须等他过了东门),岳芝的军队猛然回头,于此同时,北门那边慕容雅博分出来的三万骑兵脱离北门战场,从后方接应过来与岳芝的三万人合成一支高达六万人的骑兵方阵!
其实伊稚合速在发现岳芝回头的刹那,他大脑中的大量神经瞬间跳动,多年的军事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力让他嗅到一丝危险,战场上中计了倒在其次,最怕中计之后方寸大乱,伊稚合速显然不是会慌乱的人,他迅速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军事天才,慕容雅博和岳芝会让他如此轻易前后夹击吗?
就根据这一点,伊稚合速果断判定前方有诈,他急令前军改做后军,中军和后军部队随他往武神关东门方向撤退,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无比英明的选择,能在如此关头做出如此判断,伊稚合速已经是随机应变的将领典范,但就在他下令大军行动的那一刻,前方从北门战场过来的三万骑兵与岳芝的部队“混合”在一起,还有部分前锋部队迅速从更东边封锁了伊稚合速东向的去路,当伊稚合速再要退回东门时……
他没有退路了。
前面岳芝亲自带兵帮南云霁解围是为了什么?
他帮南云霁的后军打开一个口子又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让南云霁的后军能突破一部分出来,提前到武神关东门进行封锁,封锁伊稚合速的退路!
如果说伊稚合速是随机应变的典范,那慕容雅博和岳芝就是深思熟虑的代表,普通人只能看到一步,他们能看到一千步,环环相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伊稚合速发现东门退路被南云霁分出来的后军阻断,更东边又有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前锋部队封锁,北面是岳芝亲自率领的虎狼之师,他只能往南边方向走,可实际上,这也是行不通的,别忘了,慕容雅博这个人是会把每一步都计算在内——一直在大后方防备燎军偷袭的李良弼,还有十万御营右军!
连萧庆宁被冲击时慕容雅博都没有动的十万御营后军,在连萧庆宁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间从宁军大后方摸了上来,他们行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堵死伊稚合速南逃的去路!
在充分利用人数优势这一点上,慕容雅博做到了极致,宁军麾下每一个部队他都考虑到了。
现如今,伊稚合速的五万东路军被接近二十万宁军团团围住,完全被切割在武神关东北角一带区域,成为了宁军的瓮中之鳖,慕容雅博完美实现了他的战略目标——燎军整体太强大了,就算是五十万对一百万,燎军的战斗力也跟他们相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对战场进行切割,对燎军实施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
而慕容雅博和岳芝都很清楚,围住伊稚合速只是一个开始,其他燎军部队得知这个消息,别的不说,最近的失朵那思一定会派兵来救,南云霁的后军是没有能力既堵住伊稚合速的退路,也托住失朵那思的部队的,所以兵贵神速四个字对岳芝来说成为了关键之中的关键,他们必须,确定,以及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围住的伊稚合速和五万燎国东路军彻底抹歼灭,全杀光,一个不留!
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就从燎军这头野兽身上正式撕开了一块皮肉,让燎军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来,让他们也知道痛!
是以,本就勇猛的岳芝这次更是杀红了眼,那身月白明光铠和那支蟠龙纹银枪似乎也一并染上了红色的戾气,岳芝这个人一旦带兵亲自冲阵,他是会直接带几百心腹亲军去冲敌军主将的,不管敌方是一千人,一万人还是十万人,他们不管生死、荣誉和胜负,他们只要敌军主帅的人头。
于是,时隔十八年,伊稚合速再度感受到了十八年前的恐惧——当年俘虏他的那个少年将军,如今果然成为了百万宁军的主帅,当年那头初出茅庐一鸣惊人的狼崽,如今变成了一头实至名归的凶兽,双目猩红,满身戾气却冷静得让人恐惧,就像在血色地狱中,开出的一朵白色莲花,那双眼睛在千军万马之中,独独闪现出两个血红的光点。
暌违十八年的恐惧再度袭来时,面对岳芝那种更甚往日的压制力,伊稚合速那点为数不多的反抗心理支离破碎,或者说他还有自知之明——在这样的岳芝面前,他没有对抗的资本。
生死关头,伊稚合速的选择是突围,他选择往西南方向后撤,打破包围圈,去跟最近的失朵那思会合一处,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分割,他跟失朵那思回合的话,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包围的军队,未必能吞下整个东路军。
很显然,伊稚合速的判断再次完全正确,如果真被他跟失朵那思合兵一处,要一口吞掉十多万东路军,便是岳芝也有难度,就算能吞掉也需要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哥舒夜和金骨乌虎一定会来救,到时就会演变成双方压上全部家底的大混战,战局便会陷入混沌状态,谁也难料输赢,与那样的结果相比,慕容雅博和岳芝肯定选择把伊稚合速的五万人吃掉再说。
因此,伊稚合速这么一退,那就变成了双方抢时间。
宁军这边,不要再管那么多了,全部的人都往伊稚合速退兵的方向堵,一定要在伊稚合速和失朵那思之间堵出一道不能跨越的天堑。
这个任务,要南云霁的后军先来承担。
◉ 176、大决战(三)
南云霁的压力太大了。
她是完全知晓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全盘意图的人, 因而能明白她的后军责任重大,第一,她要承受失朵那思及其东路军的攻击, 牢牢守住萧庆宁的右翼;第二,她要分兵据守武神关东门, 断绝伊稚合速入城的通道。现在, 她又要负责在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中间打出一条隔离带来,防止东路军再度合龙, 帮助岳芝争取到追上伊稚合速的时间。
这已经属于一军三用,莫说一军三用, 便是一军一用都有难处, 如今这种局面, 可知南云霁和她的后军是何等艰难, 然而再难,既然接了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令,她们后军打光了拼光了也要达成慕容雅博定下的战略目标, 这一刻,宁军首战的成败压在了她这位女将军的肩头。
“都跟我来, 不能让伊稚合速再退半步!”
关键时刻, 南云霁把从昭平王府带出来的心腹将领全部都带了出去,从岳芝给她打开的那个缺口当中, 直接冲破失朵那思的围攻, 将御营后军最精锐的部队卡在了失朵那思和伊稚合速中间, 用后军将士的躯体硬生生构筑了一道隔离线。
当此时, 失朵那思的选择有两个, 第一是带领东路军冲破右翼, 领兵从右方继续去冲萧庆宁所在的阵地, 与金骨乌虎双向用力,把萧庆宁所在的阵地冲散;第二,他回头去追南云霁,和从北边跑回来的伊稚合速南北夹击,先把南云霁的御营后军绞死。
失朵那思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这位金骨乌虎的义子,哥舒夜的得意门生,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却能接替金骨别术担任东路军主帅,其领兵才能和临场应变能力,既具备金骨乌虎的悍勇,也有哥舒夜的冷静,在他的思考里,他现在放弃伊稚合速去冲萧庆宁的阵地无疑是一个下下之选。首先,南云霁留下了部分后军继续防守右翼不说,就是他顺利冲破了右翼,要打到萧庆宁那边也需要相当的时间,而且未必能成功,因为如果能成功的话,金骨乌虎、金骨阿隼那和金骨别术这三个人亲自率领的中军精锐早就打出结果来了,他的东路军去了,一时半刻能掀起什么水花?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是绝对不能放弃伊稚合速的。
失朵那思既然是哥舒夜的门生,他就懂什么是政治——伊稚合速是金骨乌虎的老师,也是金骨别术的老师,无论他和哥舒夜、穆如山阙多么讨厌伊稚合速这个人,但伊稚合速和他身旁那群人代表的是金骨乌虎父子用来节制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这些人的势力,金骨别术东路军的主帅之位已经被他顶替了,要是在大战之中他放弃了伊稚合速这个“太子师”,金骨别术会这么想?金骨乌虎会怎么想?他是不是帮哥舒夜排除异己见死不救?
到时候,别说是他,便是哥舒夜都会被金骨乌虎揪出来质问的。
只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庙堂的地方就有政治,伊稚合速的生死存亡就是燎人的一种政治,失朵那思不能眼看着这个人去死,否则他和他的老师就要为伊稚合速的死负责,他自己无所谓,但他不能连累他的老师。
年轻人总是重情义的,无论在宁人还是许多燎人眼中,哥舒夜都算不得一个英雄,但在失朵那思眼里,哥舒夜就是那个为大燎千秋霸业甘于付出一切,包括尊严和感情的人,这样的人,值得他尊重、拥护、不顾一切。
于是,从宏观大局和个人感情出发,失朵那思选择带领东路军回头,猛然去咬南云霁后军的尾巴。
失朵那思这个选择,瞬间使得南云霁的后军陷入了濒死之地,前方是伊稚合速亡命冲来的五万人,后面是失朵那思咬死不放的另外五万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别说南云霁手下不足十万人,就算有二十万人,她也应该把军队往东边或者西边转移以躲避遭受前后夹击的险境,然而她没有没这么做,她只是将她的部队改成了背靠背的阵型,一半面对伊稚合速,一半面对失朵那思。
在南云霁用这种倾覆整个御营后军作为代价的严防死守之下,岳芝率领的三百亲军率先从伊稚合速五万人中穿越过来,那三百人将岳芝护在中间,用□□将拦路和左右两边的燎军全部刺死,如浪潮托着一叶小舟将岳芝往伊稚合速这边推过来。
南云霁:“……”
她知道岳芝勇猛,也知道岳芝习惯带少量亲兵直冲敌方主将,但她没亲眼见过岳芝用的是这种打法,而现在不是她震惊的时候,现在有另一个人比她还震惊,伊稚合速回头看见岳芝像白狼一样往他冲上来,他拼了命往失朵那思的怀里钻,当他发现南云霁在前方拦路,狗急尚且跳墙,他堂堂大燎拔都极勒烈,岂能被区区女流之辈拦路?
于是带着一半逃命的迫切,一半看不起南云霁的愠怒,伊稚合速亲自带人往南云霁所在的阵地发起冲锋。
岳芝就在后面穷追猛赶,最多半里路就能追上伊稚合速,这个时候,南云霁怎么会放伊稚合速过去?
所以,南云霁把昭平王府的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和她亲自训练出来的亲军全部召集起来,也不用多说什么豪言壮语,全部提刀上马,跟伊稚合速针尖对芒麦,来一次实打实的白刃战,退一步算她们丢了昭平王府的脸面!
如果说岳芝的出现让伊稚合速猝不及防心惊胆战,那么南云霁的坚决便让她深刻意识到,现在的宁军和十八年前的宁军完全是天壤之别,不止慕容雅博和岳芝,宁军其他的元帅、将军以及底下的士兵,早已换了一番面貌,便拿眼前这个南云霁来说,他们燎军最最看不起的女元帅,此时此刻,却带着数百亲军,与岳芝一般挡在他这个大燎拔都极勒烈的军马之前了!
在此之前,穆如山阙、哥舒夜和金骨阿隼那一直跟他们强调宁军在大宁女帝的带领下已经今非昔比,伊稚合速的确承认这一点,但他从心底里承认的只有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人而已,殊不知,一支军队的强大,除了惊艳绝伦的统帅,又怎么离得开那些甘愿为统帅以命相搏的将士?
伊稚合速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到头来,他反而忽略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当他再次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南云霁就是带着区区数百人将他死死堵住,他带着数万大军,竟然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在这种逃命的紧要关头,他一旦耽误,后面那个追赶他的杀神便如期而至了!
伊稚合速感觉后背发凉。
这不是错觉,这是一种直达心肝的毛骨悚然。
失朵那思同样带领数百人冲破了御营后军,隔着南云霁与伊稚合速相望,当他发现伊稚合速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他大喊道:“伊稚大人!切莫分神!我这便来与你——”
话音落时,失朵那思看到一道银色闪光亮起,岳芝骑着白马将伊稚合速身边的五六个亲军全部用银枪挑落马下,于此同时,南云霁和她的亲军逼到了伊稚合速的身前,这一刻,伊稚合速是有觉悟的,他清醒过来,向失朵那思大喊道:“速走!与皇帝、太子合兵,保我东路军——!”
话到一半,岳芝先一枪将他挑落马下,接着自己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落到伊稚合速身边,岳芝将银枪倒插在雪地之上,手中早已握着从腰间抽出的陌刀,刀锋冰冷,一如他的气息,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燎国的太子师,东路军副帅,拔都极勒烈伊稚合速被他一刀了结,首级滚落,鲜血喷洒,十八年恩怨情仇,终结于雪上一抹红色。
对于岳芝来说,伊稚合速可以不杀,可以再次俘虏,但放在现在这种局面,他果断选择了将伊稚合速斩首,他的出发点很简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伊稚合速已经不是主要对手了,他的对手是伊稚合速后面那些人,十八年前他和慕容雅博需要用伊稚合速去跟金骨太玄换取宣和帝和庙堂群臣,时至今日,他和慕容雅博有了萧庆宁的支持,已不再需要对燎国的一位极勒烈留情。
而伊稚合速一死,其带领的五万东路军精锐便群龙无首,南云霁为挡住伊稚合速死了那么多人,岳芝说什么也要让南云霁的付出得到足够的回报,回报就是斩杀伊稚合速之后,再吞掉伊稚合速的五万亲军,以命偿命。
当此时,失朵那思亲眼看见伊稚合速身首异处,他收住心中骇然,用极其锐利的目光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岳芝,但他无可奈何,他只得带领亲军杀出一条血路,往大部方向撤退,他必须完成伊稚合速的遗愿——带领剩余的东路军主动去找金骨乌虎会合,保留东路军最后的建制。
如果连他这个主帅也被岳芝困死于此,那东路军就真全军覆没了。
失朵那思这一退,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伊稚合速,也彻底放弃了伊稚合速的五万亲军。
于是,岳芝和南云霁主导的一场压倒性胜利开始了。
◉ 177、大决战(四)
他们两人的部队南北对进, 踏着伊稚合速的尸首,犹如虎入羊群,将数万东路军精锐全部冲散, 以前是燎军把他们当羔羊,现如今是十八年河东十八年河西了。
而在岳芝和南云霁收拾伊稚合速五万亲军之时, 失朵那思带着伊稚合速的嘱托迅速往后方收拢。
伊稚合速一死就意味着他们东路军的失利, 伊稚合速那些人被岳芝吃掉只是时间问题,失朵那思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他的部队去找金骨乌虎会合, 只要他能把剩余部队带出去,东路军只是元气大伤却不至于全军覆没, 而南云霁留在萧庆宁右翼的后军是没有力量阻挡失朵那思撤退的。
如此一来, 最大的压力转移到了萧庆宁的头上。
当失朵那思从右翼突破进来与金骨乌虎会合之后, 他把伊稚合速被岳芝斩首的消息一并带过来, 金骨乌虎霎时暴怒,他这种人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东路军损兵折将,如何最大限度挽回损失, 而是当即决定要给伊稚合速报仇,但他不可能从这里跑过去找岳芝, 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拿眼前的萧庆宁“出气”。
“那思, 你仍担任东路军主帅,别术接替副帅, 你二人亲自领兵, 与孤将那大宁女帝人头取来!”
暴怒之下, 金骨乌虎果然是拿萧庆宁撒气, 不过他这个决策反而是正确的, 因为失朵那思的到来相当于他们中路军和半个东路军合兵, 相当于放弃右翼, 用伊稚合速的人头和五万东路军作为代价完成两军合力向萧庆宁下死手!
萧庆宁这边原本就在苦苦维持,侯莫张崇的折冲军和宋淳的御营左军早就跟燎军搅成了一团,大量骑兵下马就是打生死相交的白刃战,将这原本被大雪覆盖的草原踏成一片染血的泥泞,由于萧庆宁要护着后面的白靖文,且她自己不能退,本来对燎军就处于劣势,现在失朵那思猝然加入战局,双方实力差距拉大,更是让她们难上加难。
所幸,后方作为预备战力的巾帼军和武温书带领的十万御营新军,陆陆续续抵达了战场,虽说并不能一下就为萧庆宁扭转劣势,但十多万人的援军足以让她们看到撑下去的希望,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缓一口气了,非但不能,反而这十多万援军也要进入修罗场——盛怒之下的燎军并不会因为她们这点人数增量便受到影响,而是发了疯似的进行白刃战!
于是,与其他战场相比,萧庆宁这里成为了规模最大、战况最激烈、位置最重要的所在,随着战局进入焦灼状态,萧庆宁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岳芝先斩杀了伊稚合速,接着和南云霁、李良弼将伊稚合速五万亲军合围歼灭,打出了他们第一个大胜仗。
坏消息是左翼的裴定方支持撑不住了。
不是裴定方能力有问题,实在是他这边独木难支,左翼只有他的御营中军,最多加上数万其他州郡的卫军,但跟穆如山阙和哥舒夜这两个人带领的西路军相比,不是数量占优就一定能打出优势,之前在云州,裴定方和陆安国联手指挥,再加上西凉的军队都没能挡住穆如山阙和哥舒夜,如今陆安国已死,裴定方只剩一个御营中军,便是给他更多的兵马,他一个人也没法应付穆如山阙和哥舒夜。
好在裴定方向来是一个务实的主帅,打不过就打不过,就算要死扛到底也会把军情如实上报,不会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大忌,他给萧庆宁和慕容雅博同时送来了消息,他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要他死战,他可以死战到底,哪怕御营中军打剩一兵一卒;如果萧庆宁和慕容雅博派兵来援,他会把战线收缩以暂时止损,以防止被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将御营中军一网打尽。
萧庆宁当然要救裴定方,但她不能私自做决定,她们宁军的主帅是慕容雅博和岳芝,这条纪律她必须绝对执行,哪怕她是皇帝都不会“徇私”,她只是派人向慕容雅博和岳芝表达了要救裴定方的观点,并言明她这里可以让裴纶先带领京卫营过去替裴定方缓一口气。
皇帝做到她这个份上,慕容雅博和岳芝又怎么会辜负她?
事实上,在得到裴定方送来消息的那一刻,慕容雅博率领的十多万御营前军已经放弃了对武神关北门的攻击,或者说在岳芝成功把伊稚合速引过来的那一刻,慕容雅博就放弃了对武神关北门的攻击。
他和岳芝的目标从来不是武神关的北门,因为就算他们有接近二十万人的部队,燎军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将一座城门交给他们,武神关周围四面开阔的地形的确不利于防守,但这座城池本身却是犹如铜墙铁壁,短时间内难以攻破城门。
那么,现在岳芝既然得手,一举解除了萧庆宁右翼的危局,慕容雅博自然不会在北门浪费时间,非但没有浪费时间,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一直以来,他和岳芝、哥舒夜、穆如山阙四个人都把彼此看作最重要的对手,此时来到了双方决战的时刻,他们四个之中任何一个人只要找到对方的破绽漏洞,就会死死咬住绝不松口,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没有惺惺相惜。
慕容雅博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的十多万部队从北门撤离之后,并没有绕东门方向与岳芝合兵,而是选择向武神关西北方向走,随后一举往南,全军去堵住武神关的西城门!
要知道,西城门就是燎国西路军进去武神关的通道,慕容雅博这么做相当于直接断绝了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后路,也间接与裴定方来了一个呼应,虽说不上南北夹击,但起码可以缓解裴定方目前的压力,也就相当于救援了裴定方。
但哥舒夜和穆如山阙不是伊稚合速,他们这两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奇兵百出背后偷袭,又怎么会不防着慕容雅博这一手?
在慕容雅博从北门转移的那一刻,哥舒夜就已经在武神关西门一带设置伏兵,而慕容雅博也不会对这种情况全然没有预料,他现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知道哥舒夜有伏兵也必须往西门方向进军,这是他们争取切断西路军后路的机会,就算冒着被伏击的风险,他们也不可能撤军,他让部分部队从两边绕行,提前和哥舒夜的伏兵接触,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这样一来,慕容雅博和哥舒夜算是正式打正面战场了。
这两个大宁和燎国的智囊一旦亲自领兵对阵,那自有一番在排兵布阵、随机应变上的较量,而由于他们之间知己知彼,兵力又几乎相当,各自都有优势,短时间内很难打出结果来,最后一定是陷入焦灼的血战,想要打出结果,除非有外部力量介入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
此时纵观整个战场,慕容雅博可以等待的外部力量无疑是岳芝、南云霁和李良弼的军队,等岳芝他们在那边料理完伊稚合速留下的五万残兵,他们就可以分兵过来驰援慕容雅博;而哥舒夜也有可以等待的外部力量,他的外部力量甚至比慕容雅博还要显而易见——穆如山阙的大军就在萧庆宁的左翼。
此时,穆如山阙已经把裴定方打得苦不堪言,即便萧庆宁那边派了裴纶过来,但如果没有至少一个御营军的援兵,裴定方这里不可能扭转局势,那么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穆如山阙手中,穆如山阙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全军留下解决掉裴定方再回头跟哥舒夜合兵,在岳芝等人赶来之前把慕容雅博掐死在武神关西门一带。
第二,他留下少量部队跟裴定方继续拉锯,他现在就带领大部队回来跟哥舒夜合兵,现在就把慕容雅博掐死!
对于穆如山阙这种在燎军之中罕见的战略家、政治家来说,他这样的人在毫无压力的状态下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总能选出最优解——在他眼里,与慕容雅博相比,裴定方那十多万御营中军算得了什么?
别忘了,他们主动出城就是要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如果说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燎国皇帝金骨乌虎,那穆如山阙和哥舒夜的目标又怎么会是大宁女帝萧庆宁?他们从来都是把慕容雅博和岳芝当成第一对手,金骨乌虎怎么去打萧庆宁他们不管,但他们的第一目标人物必须是慕容雅博和岳芝!
毫无疑问,穆如山阙的判断即便有所偏颇,因为萧庆宁对整个宁军的影响力早已经跟慕容雅博和岳芝处在同一个水平线,说直白一点,拿金骨乌虎跟萧庆宁相比,金骨乌虎不配!但如果他们能把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人解决掉,那对宁军也能起到山峦崩摧的作用。
因此,穆如山阙没有任何理由再跟裴定方耗下去,他果断放弃了裴定方这块“肥肉”,只留下少量部分封锁裴定方,他自己则率领大部队回头与哥舒夜合兵,西路军这支虎狼之师会合一处,对慕容雅博进行疯狂的撕咬。
慕容雅博知道他自己面临多大的危险,但他愿意冒险,只有这样他才能迅速帮裴定方解除灭顶之灾,也相当于护住了萧庆宁和白靖文的左翼阵地,解除了萧庆宁和白靖文的危险,在慕容雅博的视角里,他是拿自己冒险来保全裴定方、萧庆宁和白靖文等人,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冲破裴定方是迟早之事,到那时,萧庆宁和白靖文的左翼完全失守,她们就要面对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以她们现在的兵力,跟金骨乌虎的中路军对抗尚且捉襟见肘,再加一个西路军猝然凿进来,那是会直接把她们打成大崩溃的。
只能说,慕容雅博赌对了,他赌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对于他的执念大于萧庆宁。
◉ 178、大决战(五)
之前是岳芝以身犯险打彰泰城, 萧庆宁以身犯险守朱仙集,现在轮到慕容雅博以身犯险吸引哥舒夜和穆如山阙。
只是他所需要付出的风险太大了,大到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这两个燎国智囊亲自领兵对他进行围攻, 不过风险和机会往往成正比,风险越大, 机会越大, 一旦他支撑过去,等岳芝收拾完那边的残兵赶过来, 他们能得到什么机会暂且不好说,起码他不会被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掐死, 萧庆宁和裴定方的危机也得到缓解。
而当哥舒夜与穆如山阙合兵一处开始将他围在武神关西城门一带之后, 整个战场的局势便形成了一种新的变化——原本三个战场浓缩成了两个, 一个是萧庆宁和金骨乌虎为主帅的中路战场, 另一个就是慕容雅博这边的西路战场,至于其他的,岳芝已经在路上, 南云霁紧随其后,李良弼留一半御营右军去支援萧庆宁, 另一半陆续跟随往西路战场出发。
而打到此时, 三个战场变成两个之后,双方反而进入了一种扑朔迷离的阶段, 战场发生了变化, 结局在一时半刻之间便没有定数, 偏在此时, 杀红了眼的双方开始注意到一个客观事实——天色将夜。
本来随着天色入黑, 武神关内外的白雪会越发明亮, 但现在的事实是武神关方圆数里之内已经看不到白雪, 原本那足以没过马蹄的积雪,早被双方的百万大军踏成污秽的泥泞,掺杂滚烫的热血之后,变成了湿润的红黑色泥浆,踩一脚下去再抬起脚来,鞋底粘稠,藕断丝连。
但这绝不是说入了夜双方就肯止息干戈,相反,双方各自心怀鬼胎,趁着夜色给己方争取更多的优势,甚至一举击溃对手,当然现实的问题也不可能忽视,双方激战一日,士兵和马匹都需要补充体能才能继续作战,是以,双方的部队有意进行轮换,一部人继续维持着前方战场,一部分人开始往后方撤退修整,以便进行轮换。
对于萧庆宁来说,趁着夜幕遮掩,她这边的确解决了燃眉之急,至少如果她有意躲藏的话,金骨乌虎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找到她,然而轮换下来的将士可以歇一口气,萧庆宁的心情仍是高度紧张,并不是她们这边支持不下去,相反是慕容雅博和岳芝那边出了问题。
慕容雅博和岳芝跟她们“失联了”。
慕容雅博和岳芝的二十万大军单独去了武神城西北面之后,就此没了音讯,便是沈玄派了数百骁骑卫夜行摸过去接洽,也都是有去无回,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有意将慕容雅博和岳芝隔绝开,让他们跟萧庆宁这边断了联系。
本来南云霁也带着她的御营后军过去支援慕容雅博,但她去到一半岳芝便派人通知让她折返回来跟萧庆宁会合,慕容雅博那边交给他,李良弼的右军也是如此,这就相当于其实是岳芝自己带了几万亲军去找慕容雅博,然后跟慕容雅博一起与萧庆宁这边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夜色一沉,慕容雅博和岳芝以及那接近二十万的御营前军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照理说就算是他们和哥舒夜、穆如山阙相互对峙,如此数量的大军也总该有“漏网之鱼”,总有斥候过来互通消息,这就很诡异,但对萧庆宁来说,诡异倒在其次,迫切才是迫在眉睫,须知,慕容雅博和岳芝带的那二十万人可是完全没有后勤补给的,要是她们这边送不了东西过去,那二十万人就要在冰天雪地里饿一夜冻一夜,且不说他们已经饿了一整个白天,许多人还都负了伤,在这种情况下在野外过夜,不用再跟燎军血战,这天气就要把那支军队冻死大半。
“继续派人,绕一百里也要跟他们取得联系。”
行在大营之中,萧庆宁召集了能召集的全部的元帅、将军和统制等高级将领,她先不说那么多,直接是再次给沈玄下命,让他的骁骑卫务必跟慕容雅博和岳芝接上线。
由于慕容雅博不在,现在轮到萧庆宁站在军事舆图之前分析情况了,她面前的地图是武神关周边的地形图,标注了每一处地形细节,她看着武神关西城门一带,也就是慕容雅博和岳芝失去联系的这一大片区域,说道:“我们的军队可以战死,但不能饿死冻死,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还没有消息——”
她转身看向裴定方等人,坚决道:“我们出去找。”
裴定方等人皆不言语,萧庆宁说“我们出去找”就意味着全军连夜出动去找慕容雅博和岳芝,这里边的风险不言而喻,连夜行军,又是他们着急,以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心眼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只需稍加利用夜色和地形设置伏兵,不说能把萧庆宁的数十万大军全部吃掉,至少能获得先发制人的战机,到时金骨乌虎那边一动,后果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然而裴定方等人都知道,除此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慕容雅博和岳芝对他们太重要了,这不是萧庆宁一个人的看法,而是他们所有人的统一意见。
已经没有人会出来说什么风险,裴定方这些将领所能做的,无非是他们帮萧庆宁把风险降到最低而已。
“末将先领御营中军绕到白狼河边北行,到武神关北面驻扎,分出数十小股部队去寻两位都元帅,陛下可留行在大营等候消息,随机应变,如此方为稳妥之策。”
裴定方这么说,就是他带领御营中军先替萧庆宁探路,万一燎军有伏兵,也只是他和御营中军冒险而已,不至于让萧庆宁也陷进去,裴定方的出发点无可厚非,萧庆宁却说:“我知裴元帅心意,现在却不是我置身事外的时候,各军逐个出去会有被逐个击破的风险,我不信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晚上会睡觉,这会他们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发亮。”
萧庆宁所言也不无道理,她们现在这种情况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肯定知情,否则怎么解释沈玄派了那么多骁骑卫和斥候过去都没了消息?很明显是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有意为之,就等着她们去找慕容雅博和岳芝。
然而,在战场上是没有万全之策的,在战场上,冒险和死亡与胜负息息相关,当双方机关算尽之后,有时明知前方是敌方的陷阱,去了哪怕必死无疑,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主帅就是要做出决断,用一部人的死换取更多人的生,数年的军旅生涯,萧庆宁早已明白统帅很多时候是一个矛盾体,她们要在掌心掌背之间做出两难的取舍。
她现在选择了用她们的冒险去换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平安。
“不用分兵,去吧,让将士们吃饱饭,带上一日干粮,准备好火把,等我命令出兵,靖亲王——”
最后她叫了白靖文,然而不待白靖文回话,她便做了决定:“你和李元帅的御营右军留下来守护大营,防止燎人趁机夺取我军阵地,另外,若我在前方有军命送来,你们速速执行,不得有误。”
李良弼自然是拱手领命,但白靖文可是比谁都了解萧庆宁,萧庆宁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趁机保全他吗?萧庆宁特意强调“若她在前方有军命送来速速执行”又是什么意思?她的军令能不执行吗?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委婉表达要是她在前方遭遇不测,让他和李良弼带十万御营右军撤回连州。
其他人听不出萧庆宁的弦外之音,白靖文却不可能不懂,但当着这么多将帅的面,他不能当场否定萧庆宁,便先跟李良弼一起答应下来,等萧庆宁和裴定方、南云霁、宋淳、侯莫张崇等人商量好了各军的安排,元帅和将军们离开行在大营各司其职后,便连上官妙云都出去,营中只剩他二人,白靖文才跟萧庆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萧庆宁也知白靖文心意,可如今的局势哪里还允许她们讲私人感情,她也不跟白靖文有所隐瞒,直言道:“你和李良弼走了还有一丝希望,玉玺你也带着,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这是关乎后面千万百姓的生死大事。”
白靖文:“……”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其实无从开口,他了解萧庆宁,萧庆宁又何尝不了解他?提及后面千千万万的百姓,他就不能意气用事,这就是萧庆宁用来说服他的理由,他们的感情已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当此时,萧庆宁把传国玉玺交到他手中,他感到一阵熟悉的沉重,他看着萧庆宁,看萧庆宁沾染血污的盔甲,如玉剔透的皮肤,映着寒光的眼瞳,他往前走了一步和萧庆宁贴近,几乎是将萧庆宁压着坐在御案之上,他把玉玺放到萧庆宁身后,双手从腰间移上来合住萧庆宁的脸颊,捧起来,亲下去,重重的。
在这幽微的灯火里,在这森寒的夜色中,他真想把魂魄通过亲吻的唇舌渡给萧庆宁,和她融为一体,陪她在前方迷惘的黑夜中走出一条光明坦途来。
◉ 179、大决战(六)
萧庆宁尽情回应他, 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获得了属于私人的时间,哪怕这时间稍纵即逝, 也无妨她们亲吻相拥,直至最后互道珍重。
“自己小心点。”
萧庆宁转身去时只留了这句话, 在她离开行在大营那一刻, 她又变回了大宁女帝,和她的百万大军一同进入前方混沌的黑夜。
此时, 宁军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慕容雅博和岳芝不知所踪的二十万人。
第二部分是萧庆宁率领去接应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部队。
第三部分是白靖文和李良弼负责留守行在大营的御营右军。
萧庆宁这边由于是连夜行军,必须提防燎军伏击, 因此她和裴定方等人制定了周密的行军计划——以沈玄的骁骑卫为斥候先行探路, 侯莫张崇的折冲军为前锋部队, 萧庆宁和巾帼军居中, 裴定方、南云霁、宋淳和左胜等人的部队在左右两侧,后方是各州郡的卫军。
各部队相对分散又依次衔接,为了防止燎军偷袭, 各军分派小股部队点燃火把在大部队外围搜索前进,随着大军往武神关西城门一带深入, 更令萧庆宁迷惑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沈玄的骁骑卫还是其他部队的斥候, 别说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部队,便连燎军的踪迹都没有发现。
她们如此规模的行军, 中途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燎军部队的阻拦。
这异常让萧庆宁越发心有不安, 她已经感觉到燎军就像是算好一般, 正引诱她们步步深入, 然而这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她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 她早一些跟慕容雅博和岳芝会合, 那二十万御营前军便多一个活下来的士兵,这趟她不走也得走。
随着她们继续深入,出人意料的是大军并没有损失,而萧庆宁也终于知晓为什么之前派那么多人跟慕容雅博通消息都是有去无回,原来,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在武神关西南一带根本已经没有驻军,而是换成了不计其数的燎军暗卫埋伏,组成了一条隐秘阵线,无论是沈玄派过去的人还是慕容雅博那边派过来的人,无一不被拦截了下来。
显然,哥舒夜和穆如山阙这么做,就是要把宁军切割开,断绝慕容雅博和萧庆宁之间的联络线,将慕容雅博和岳芝的二十万御营前军困死在武神关西北角,那么按照常理,慕容雅博和岳芝不可能没有抵抗,因为他们明知道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意图,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派人过来跟萧庆宁互通音讯,他们也不可能束手待毙,任由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将他们围困起来。
这不是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用兵风格,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就是反常,反常就是有另外的谋算。
萧庆宁多少猜到慕容雅博和岳芝肯定另有打算,但她完全没想到慕容雅博和岳芝竟有如此手段。
当侯莫张崇的折冲军率先越过武神关西城门,他派遣信使前来给萧庆宁汇报前方终于发现了燎军大部的踪迹,沈玄的骁骑卫和军中无数斥候在另一条暗线也跟燎军的暗卫打出了结果,沈玄派人过来报告,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已经离开了武神关西城门一带,转移到了北城那一片区域。
奇怪的是,燎国的西路军紧紧贴着武神关的城墙,就像他们依靠着城墙守城,根本不是围攻慕容雅博和岳芝,当萧庆宁进一步得到信息综合判断之后,她这才发现了问题的根本——慕容雅博和岳芝不是被围攻,相反,他们在武神关西北至东北一线拉开了一道十数里的进攻线!
萧庆宁她们之所以没有听到动静,是因为慕容雅博和岳芝以进攻的姿态跟燎军进行无声的对峙,双方都乜有动,谁也没有打谁,这边足足四十多万大军,就如黑夜一般沉默了。
但萧庆宁知道这沉默一定是假象,此时越是静谧,爆发便越为剧烈。
果然,她才命令侯莫张崇原地不动,让裴定方带亲军过去先跟侯莫张崇会合,两人亲自察看前方阵地之后再过来跟她汇报商议,裴定方才刚领命,陡然之间,一股震耳欲聋的声响从武神关北门方向传来,萧庆宁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震了一下,整片大地都被撼动起来,裴定方和上官妙云等人误认为是燎军发动奇袭,纷纷往萧庆宁这边围上来,将萧庆宁死死护住。
然而下一刻她们就同时发现,这巨大的声响并非来自燎人,反而是发生在燎人身上,因为那巨大的声响只能来自白靖文制造的天量炸|药,这些东西燎人没有!
第一声巨响传来,武神关北边亮起足以照耀整座城池的暗红色光芒,紧接着,连续的巨响在武神关北面接二连三炸开来,别说爆|炸地附近了,便是萧庆宁也感到心神俱震,双耳嗡鸣作响,暗红的火光直通天际,声响震慑一百万双耳朵,光芒映照一百万张脸庞。
同一时间,萧庆宁准确听到了城墙坍塌的轰隆声,砖石碎裂,相互倾轧,出发令人悦耳的奏鸣,随即,慕容雅博和岳芝的二十万大军一齐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不用再等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军报送过来,也不用裴定方等人解惑,萧庆宁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岳芝在对峙之时,趁夜找到了机会,成功对武神关的北城墙进行了炸毁,他和慕容雅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便带着二十万御营前军从炸开的缺口冲入了武神关!
这样的话,前面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慕容雅博和岳芝为什么没有派人过来跟她们接洽?
一是因为被哥舒夜和穆如山阙阻挡,二是他们并不迫切需要给萧庆宁这边传递消息,因为一旦炸城的声音响起来,他们还需要跟萧庆宁说什么吗?
至于哥舒夜和穆如山阙的西路军为什么紧贴城墙而没有动静,他们一定是提前猜到了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两个疯子的意图,因为岳芝之前打下半个连州,打下金阳府的时候,他带的都是骑兵,骑兵千里奔袭轻装简行,几乎不可能带攻城器械,那岳芝为什么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攻下如此之多的城池?
不就是派死士用炸|药直接叩开燎人的城关吗?
哥舒夜当时还问过白靖文炸|药这个东西,他会不知道岳芝打武神关还用这一招吗?
他们不是不想围着慕容雅博和岳芝打,而是不能让慕容雅博和岳芝在他们没有足够的准备的情况下,派兵接近武神关的城墙。
然而,不管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有没有做好准备,慕容雅博和岳芝都成功了。
当武神关北面的巨响传来,火光照彻天穹,便是将这森寒的冬夜都烧出了灼灼烈日之感,此一刻,萧庆宁心中全部的疑虑已经解除,她不用再担惊受怕,也不用再等了。
她下命全部的宁军往武神关北面红光烧起处进发,不顾一切协助慕容雅博和岳芝冲入武神关!
萧庆宁下命行动之时,武神关正南门外,留守行在大营的白靖文和李良弼也听到了声响,也看到了火光,虽说他们比萧庆宁那边距离北门要远得多,但对于炸|药发明者白靖文来说,再没有比他这个创始人更为了解北门那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从京城过来的时候,除了带火|炮和炮|弹,还有上万斤的炸|药,他在金阳府时分给了各军,其中岳芝拿走了超过一半的数量。
此时此刻,岳芝拿走的那一半,在武神关北面点燃了。
白靖文迅速反应过来,不等萧庆宁那边给他们送来消息,他果断说服李良弼带领御营右军和他的火|炮部队向武神关南门连夜发起进攻,他的出发点很简单,如果说萧庆宁是为了接应慕容雅博和岳芝,他就是为了接应萧庆宁,因为金骨乌虎的大部队就屯结在武神关南门内外,要是他们这边无动于衷,金骨乌虎的大部队无论出城偷袭萧庆宁后方,还是退入城中往北抵抗慕容雅博和岳芝,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隐患,他们十万人现在攻打南门,虽说不能完全拖住金骨乌虎的二十多万大军,但至少能让他分兵。
事实上,白靖文的想法完全符合客观事实,当他和李良弼组织御营右军进攻之时,数封紧急军报从北面送达,第一时间送来的还不是萧庆宁的谕旨,而是慕容雅博的手书!
慕容雅博知道萧庆宁在哪里,要做什么,他也知道白靖文在哪里,要做什么,他给白靖文和李良弼的手书正是恳请他们对武神关南门发起进攻,以解除萧庆宁那边的危机。
于是,从白日到黑夜,双方大军只是歇了一口气,整个武神关便再次陷入了疯狂的生死厮杀。
那么,双方开战直到此时,从战略层面上来分析,首先是燎军先发制人夺取先机,让宁军在仓促之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随着萧庆宁的坚决抵抗,宁军逐渐稳住了阵脚,随即慕容雅博和岳芝相机决断除掉了伊稚合速,一举歼灭五万燎国东路军精锐扳回一城,而后哥舒夜和穆如山阙攻破裴定方,慕容雅博放弃攻打武神关北门,绕行至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大后方解除裴定方的危局……
双方博弈的结果,在此时变成了武神关北城墙倾塌,最终,宁军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连夜打入了武神城。
◉ 180、大决战(七)
别说燎人了, 便是宁军自己也想不到是用这种方式打进武神关。
哥舒夜和穆如山阙倒有先见之明,但他们不可能想到大决战才开始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武神关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完好无损, 却是城墙率先发生了倾塌!
作为守城方,城墙一旦被打开缺口是什么后果不必多说,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不能围攻慕容雅博和岳芝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堵住宁军继续入城的问题。
如此,他们最精锐的西路军不得不从城门之外撤回城内, 大军全部往北门缺口方向去堵,与慕容雅博和岳芝的御营前军争锋相对, 于是, 双方以武神关北城墙的缺口作为全新的争夺点, 也促成了最为惨烈的战场所在。
于此同时, 双方的皇帝都在向这个战场奔赴而来。
金骨乌虎得到消息之后,留下金骨阿隼那驻守南门外阵地,挡住白靖文和李良弼的十万御营右军, 他自己则带着金骨别术和失朵那思从南城回撤,直接穿过整座武神城, 赶往北城墙堵住缺口。
萧庆宁那边也是不慢, 她确认慕容雅博和岳芝的目的之后,果断舍弃了前面谨慎行军的方式, 命令侯莫张崇的折冲军, 宋淳的御营左军, 以及裴定方的御营中军以最快速度往城北一带急行军驰援慕容雅博, 她自己这边则命令全军点燃火把紧随其后, 而南云霁考虑到武神关虽大, 但她们百万大军全部集结在城北一带就会陷入拥挤, 正如燎人当时攻打通天阙,人数太多反而施展不开,而且南门那边她们也收到了白靖文和李良弼动手的消息,便请求御营后军留在原地,直接对西城门发起进攻。
萧庆宁当即准允,如此,对燎人来说,武神关便是遭到了宁军的三面围攻。
而当萧庆宁率军抵城北一带,远远便看见北城墙坍塌了一大片,在森寒的冬夜中,像是一张张缺牙的深渊巨口,那些掉落的砖石之上,挂着不计其数的冻结成红色的尸首,在那些尸首之上,因为双方的殊死较量,又有新的尸首堆叠上去,堆成了一个停尸场。
但萧庆宁没时间悲天悯人了,当下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慈悲,她当即命令皇甫华玉、崔思慕带领巾帼军加入战局,再命沈玄去找慕容雅博和岳芝的指挥所在地,当沈玄在两边接上线之后,萧庆宁即刻去跟慕容雅博会合。
慕容雅博找了一个可以俯瞰战局的高点,此时他只是一个人,岳芝已经带领亲军冲向了前方缺口,看见萧庆宁来,便是温文如慕容雅博也不再讲究礼仪,而是直言道:“阿芝的意思是进城跟他们打巷战,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限制他们的骑兵,要是我们从城外撤退,反而被他们的骑兵追击。”
萧庆宁问道:“你呢?你什么意见?”
慕容雅博:“就这样打,打烂了打碎了也这样打。”
萧庆宁:“……”
慕容雅博是真着急了,否则不会说如此极端的话,打烂了打碎了就意味着不惜把整个武神关捣毁,包括城中百姓,为了这最终的决战,那个不肯放箭射伤一只雪兔的慕容雅博也要牺牲千千万万无辜的平民百姓了,但有谁可以指责他呢?到这个时候,慕容雅博早就不谈慈悲为怀,因为他要为百万大军负责,要为身后千万百姓负责。
他仍向萧庆宁解释岳芝的用意:”“不必占领全城,只要冲进去抢得部分区域容纳我们百万大军就能跟他们耗下去,即便补给一时半刻不能送进来,也好过在平地雪原上跟他们打。”
萧庆宁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
不是事到如今她才不得已而为之,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对慕容雅博和岳芝有绝对的信任。
当此时,除了岳芝还在前线指挥作战,裴定方、宋淳和侯莫张崇等将领陆续找到慕容雅博前来会合,萧庆宁不多话,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慕容雅博手底下的一个将军,任由慕容雅博做全盘决策和整体安排,在慕容雅博的布置之下,新到的援军分成数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援助岳芝,其余部分在武神关北城墙拉开战线,若有缺口便往里猛冲,要是没有,继续使用炸|药制造缺口,甚至尝试把北城门炸毁,将武神关北面变成任由他们涌入的破栅栏,最后想法设法与岳芝合兵一处,在武神城内占领一片由他们完全控制的区域,促成跟燎人打巷战和消耗战的战略目的。
为了帮助慕容雅博和岳芝达成这个目的,萧庆宁亲自率领巾帼军去冲岳芝右侧的一个小缺口,那里应该是相对坚固的地方,只被炸塌了一片约莫两三丈宽的区域,就像在城墙上开了一个小城门,燎军死死堵住,且占据先机夺取了高地,向下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趋势,易守难攻。
萧庆宁抓住了那个地方,将岳璃、上官妙云、皇甫华玉、崔思慕、裴纶和沈玄找过来商量,“我们还有多少炸|药?”
她们巾帼军和裴纶的京卫营以及沈玄的骁骑卫都从白靖文那里领取了不少炸|药,先前在平原跟燎军作战,冒然使用炸|药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她们极少使用,各军都有大量保存,萧庆宁说道:“统一起来使用,我们假装进攻那个缺口,暗里想办法把旁边城墙炸塌,最好能把这一片城墙全部炸毁。”
如果能做到那样的话,她们和岳芝就连成了一片,相当于在武神关北城墙打开一个十数丈的口子,燎军怎么拦都没用了,只是……
“我们会死很多人。”
萧庆宁多加了一句,不说燎人现在已经提防着他们继续炸城,便是她们成功把炸|药引燃,如此巨大的当量,点燃炸|药的士兵以及在附近佯装进攻的士兵一定会遭受波及,其中必然要付出巨大的牺牲。
而在萧庆宁说完这句话之后,上官妙云、裴纶、岳璃、皇甫华玉、崔思慕和沈玄异口同声说道:“我去。”
说罢,他们几人相互对视,皆不再言语,都看向萧庆宁,萧庆宁正待开口,沈玄先一步站出来,说道:“我去吧,骁骑卫不擅长大军正面对垒,却惯于穿插暗处。”
他这话是跟萧庆宁说的,后面继续跟上官妙云等人说道:“诸位将军带着有用之兵准备与陛下冲锋陷阵,那些事交给骁骑卫来办,这对我方大局有益,并非我个人抢功,请诸位将军成全。”
一直以来,即便是军议沈玄也是躲在暗处不说话,除非萧庆宁和慕容雅博向他垂询,否则他绝不会擅自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骁骑卫是在暗处而非明处,那些战场上的策略自有慕容雅博和岳芝这些人去定,如今他主动站出来请命,那就是看到了非他们这些善于在暗处活动的人来办不可。
当他再向萧庆宁请命,萧庆宁先说道:“好,就由你们骁骑卫来办。”
沈玄正欲致谢,萧庆宁道:“自己走远些,不要陷进去,这是命令。”
沈玄顿了一下,这是萧庆宁对他的“照顾”,他口中无言,却是向萧庆宁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
很快,萧庆宁这边定下了计划,由巾帼军和京卫营率先冲向那个缺口,沈玄的骁骑卫混在队伍之中,趁机将大量炸|药埋在城墙之下,收到命令之后开始新一轮的炸城。
正式出发之前,萧庆宁也跟上官妙云等人说了同样的话,“都要回来,这是命令。”
众将领命,行礼自去,在浓稠的夜色中,和前线那些将士一样,在萧庆宁心里变成了一个个永恒的雕像。
正是这些不惜以身赴死的人,这些舍生取义的人,这些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人,护着她、帮着她、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她和这些人早已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而是构成她这个大宁女帝的一部分,就像自己身体和魂魄的一部分。
不多时,在火光刺透的黑暗中,巾帼军和京卫营的将士冲向那个缺口,燎军用箭矢、滚石和火球等等城防器具进行反击,一时之间,喊杀声充斥着萧庆宁的双耳,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在剧烈的大火中,她分明看见许多骁骑卫在战场中纵横穿插,将一个个黑色的犹如铁块般的物事安置到城墙之下,令萧庆宁心痛的是,那些骁骑卫放置炸|药包之后,数人便躺在原地不动,等候沈玄放火点燃的命令,他们也会一并淹没在剧烈的爆炸之中,那是注定有去无回的路。
直至一支红色的穿云箭在武神关的夜空中炸开,在天穹扩散成一团鲜红的焰云,那是骁骑卫传递信息的信号弹,这一刻,萧庆宁即便远在战场外围,她心里也在呐喊“快走”两个字,片刻之后,剧烈的大爆|炸以两军对垒的那个缺口为起始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发生,萧庆宁先见一阵夺目红光,随即震耳欲聋,掺杂着热量的气浪迎面扑来,地动山摇,晃得她差点踉跄。
然而她没有太多时间整理自己,爆|炸声响之后,整个战场都随之安静下来,似乎上百万人的厮杀也为之停止,在这难得的宁静之下,萧庆宁看见远处高耸的城墙开始“矮”了下来,紧接着,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新声响传来——
她眼前的城墙再度倾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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