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春桃低声唤应如,眼神激动,“有枇杷吃了!”
应如笑着乜她一眼,小吃货。
关嘉玉敲响门环,很快前门大开,门后立着个精健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认出关嘉玉,当即行礼。
“你家公子可在?我与应如姑娘特来拜访。”
“在的,二位请进,小的这就去通报。”
在这位脊梁挺直的中年男人身上,应如看不大出长期为奴的含胸躬腰。
随指引来到前厅落座,没多久,颀长的身影沐光而现。
应如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似江同学往那一站,连光都热衷于往他身上扑。
越看越顺眼,应如弯起眼睛,柔情似水地起身唤他,“表哥。”
“霁颜兄。”关嘉玉亦抱拳行礼。
江晏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表妹,嘉玉兄。”
应如没想到江晏这么快就将宅邸拿下。原主人大娘是个爽快利落的,几乎将家具原封不动留下。整座宅邸仍旧是雕梁画栋,陈设古朴,江晏也似乎没有调整的计划。
关嘉玉环顾四周,“几日不见,霁颜兄这里是越来越有样子了。”
“从琅州调了些下人过来,规整过一番。”
“应如姑娘今日来倾元堂问诊,我才知道霁颜兄竟然精通医术,惭愧,关家世代行医,我这岐黄子孙却不及霁颜兄一二。”
“家中曾收留过一名江湖游医,我有幸拜其为师学过一些皮毛。”江晏望向应如,“表妹看过如何?”
应如的目光与江晏交汇后飞快挪开,“关老说表哥的方子开得好,继续照方服用即可。”
没捕捉到她专注的眼神,江晏不紧不慢,“表妹思虑周到,问诊时确宜告知大夫近日所服之药。”
临时起意问诊,哪想得到那么许多?
应如低下头,“表哥谬赞,若若只是随身带着药方而已。”
“那方子稍显刚猛,既已服用过一段时间,刚好撤下其中两味药。”
江晏伸出手来递到应如面前,示意她拿方子出来修改。
阳光下五指如玉,恍然也似笼着光,在手掌外缘透着圈浅淡。
应如望着这只过于耐看的手,眨眨眼,缓缓从腰间解下彩蝶香囊,自其中取出叠得整齐的药方。
葱白般的指尖划过掌心,掌中落了小巧纸张。
女子长睫敛下,眼神偏向一旁,未施粉黛的脸庞较平时清淡,却因这一低头的娇羞添了十分的明艳。
提到“随身带着药方”时,江晏本以为只是抓药所需,顺便所携,没想到应如竟是这般用心保存。
他五指收拢掌心药方,眼睑微垂,目光噙上笑意。
唤仆人拿上笔墨,江晏圈出方子里两味药名,画上叉,待墨迹风干后递给应如。
药方在香囊里经过一段时间,质地近似帛娟。应如接过,仔细辨了下划去的两味药,这才仍旧认真折叠收好。
关嘉玉未曾仔细游览过江晏新宅,提议四处逛逛,三人闲庭信步走在翠绿满目的庭院中。
闻着空气里的草木清香,应如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四周,好似第一次来这地方。
“陪友人逛豪宅”和“逛友人豪宅”,新鲜感确有不同。
绕完一圈,应如已有些气息急促,额头渗出薄薄细汗。
三人在凉亭休息,仆人依吩咐奉上茶水。
应如扭头让春桃将大清早排队买的登门礼摆上石桌,亮莹莹的眼睛扫过江晏与关嘉玉,“既有香茗,怎少得了糕点?我刚好带了馔玉斋的各色小食,表哥与关公子不嫌弃的话尝一尝?”
这馔玉斋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糕点铺,据说连皇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其甜而不腻的口味,精致小巧的外型。
应如本打算买了做陆家登门礼,排了老长队才买到,算是一片心意,只可惜没用上。
竹制的外带食盒上以红底上书“馔玉斋”三字,眼看着仆人将三层糕点小碟端出,拎着竹盒撤了下去,关嘉玉目带怀念,“它家的糕点每日每人限量,最是难买,应如姑娘有心。”
春桃从离开大都督府起就想着可惜了这馔玉斋的糕点,闻言附和,“是啊,小姐起了大早亲自排队买的,可惜未来姑爷没有口福。”
小姑娘几乎在脱口而出的当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忙捂住嘴。这不就意思表少爷和关公子吃她家未来姑爷不要的糕点吗?怎么这么没脑子什么话都乱往外说,可是她家小姐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应如倒是坦坦荡荡,“确实是准备拜访陆二公子的时候送出去的,没想到公子随太夫人去了华法寺,没能见上。”
关嘉玉心中黯然,开口却是夸人的话,“那华法寺地处上京城以西上百里,路途遥远。陆二公子陪祖母同行,心诚也孝顺。”
一旁的江晏拈起一小块栗子糕送入口中,糕点香糯,入口即化,晨间新出的最是新鲜。
一小口咽下,江晏点头,“陆二公子确实没有口福。”
春桃见表少爷不仅吃了糕点,还肯定了她的话,微微松口气。是嘛,无论表少爷还是关公子,都是圣贤书堆里的人物,当然大度,才不会像她这般想些有的没的。
“不知应如姑娘与陆二公子何时成亲?届时关某也好略备薄礼,恭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关嘉玉也不知道他这算什么,不请自来?
江晏垂眸端起新茶漱口,应如朝关嘉玉抿唇含笑摇摇头,“不成亲,此次去见陆二公子,就是想谈退亲的事。”
她话音刚落,江晏手中茶杯一抖,撇出小点浸湿袖口的水渍。
春桃双眼圆瞪,配上圆圆的脸蛋,模样有些滑稽。
一旁的关嘉玉瞠目,“为什么啊?”
大都督陆姓那样的家世,放眼整个乾朝除了宰相林家,也就皇室可比,应姑娘若退亲,亦于应大人仕途不利,没有重大的理由,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关嘉玉想到这是人家私事,他一个外人其实没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
“抱歉,我不是……”关嘉玉也不知道他“不是”什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因为想对自己的婚事做主,想循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应如不等关嘉玉尴尬下去,先给出答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白了就是对自己命运的失控。在乾朝与她所知的过去,宗族掌控着繁育资源,女性是繁育资源的一环。
于她而言,一个女子可以因为对未婚夫没感情而退婚,可以因为心中另有所属而退婚,甚至因为坚持独身而退婚,才更接近她曾经身处的时代。她应该是可以践行自己决定的,先为人,然后才冠以性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虽神落在虚处,却隐约透着坚定;声调轻轻软软,然掷地有声。
江晏睫羽极轻地颤了颤。他大概明白应如身上的明朗来自于哪里。
这个女子有着天然对命运发起挑战的勇毅,不被世俗按下头颅的清晰。她的追逐既热烈又含蓄,当她仰起头为自己的命运绘出画卷时,眼中的光芒令人心悸。
关嘉玉震撼莫名,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去。
男儿也会在逆境时发出“我命由我”的声音,可是从一个纤细的、长守深闺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甚至身体力行地去努力,那种感觉又很不一样。
因为教化一直耳提面命就是要她们顺从,要乖,要从父、从夫、乃至于夫死后从子,却独独没有告诉她们要从自己。
他若不是对应如动心,或许会觉得她离经叛道,可是他动心了,听到她的声音,设身处地替她去想,忽然隐约能理解那种无法做主自己人生的痛苦。
关嘉玉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分明还是童年时的味道,却觉得哪里不一样。
可能因为从前习以为常的认知有了新的模样,便觉得苦甜也与从前不一样。
他为刚才听到应如说要退亲时,短暂感到的庆幸而觉出几分羞耻。
“循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并不容易。”江晏直视应如的眼睛,陈述一个被历史反复证明的事实。
哪怕再不济也可以继承家业的他,饱读诗书也只能从七品的编撰做起。
将来会有许许多多的险阻挡在前面,涤清池中沉淀的淤泥也没那么容易,想身居高位上达天听非一日之功,不可避免得面临打击与锤炼。能坚守初心一路走下去,对江晏而言何尝不是挑战?
应如迎着他的眼神忽然展颜一笑,“世人谁做自己都不容易。但求奋力一搏,问心无愧。”
随着江晏的目光闪过亮意,脑海里再次响起尖叫音。
[啊啊啊!宿主!进展喜人!三星半了沃的天!]
应如快被系统没有任何铺垫的通知音整得心跳失序。
“系统,我们打个商量,下次通知可以用冷静点的声音。”这直播带货的语调她是真的有些吃不消。
凉亭里的气氛很快被围绕宅邸里四季风景的话题带得轻松,关嘉玉甚至雅兴大发,连做几首新词。
江晏眉眼温和,偶尔附和,忽然,置于腿上的右手被谁软软牵起。
他扭过头去,一旁的应如与他一样神情轻松惬意,只挡在石桌下的手偷偷伸过来,钻进他的手心。
趁关嘉玉凝神思索下一句词该用什么典故,没有注意两人的间隙,应如挑起眼尾,朝江晏含笑眨眼。
杏眼带水,这一挑一眨既媚到骨子里,又灵动盖过狎腻。江晏的呼吸蓦地沉重几分,停顿几息,藏在袖口里的手反握住那不老实的造访。
果香弥漫,鸟跃莺鸣,关嘉玉仰头咏词,声调朗朗,春桃盯着桌上的糕点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应如垂眸微笑,江晏嘴角稍扬,无人看到的石桌下,男子修长的拇指指腹轻柔抚过女子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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