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瑜扶额坐在案前,颇为头疼:“昨日为何不拦着朕?”
一旁熬着醒酒汤的尉迟睿直叫苦:“奴才自然拦了陛下,可奴才哪里能拦得住啊。”
他道及昨夜事:“昨夜您醉了酒偏偏要去遥雪殿寻端王殿下,可夜深了,端王殿下早已歇息了,您回到宫中后,见着两仪轩那屋子还亮着灯,便跑过去了,奴才是想拦也拦不住。”
听他这百般无奈的言辞,楚怀瑜闭了闭眼,不忍回忆昨夜的糗事:“下次朕要喝酒时,捆着朕。”
“陛下您可折煞了老奴,”尉迟睿递过熬好的醒酒汤,笑道,“就是您下旨,奴才也不敢呐。”
“罢了,”楚怀瑜轻缓了一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汤碗,“昨夜朕在他寝中过夜一事,切莫让端王知晓。”
尉迟睿有些为难地露出一个笑:“这…怕是不易。”
楚怀瑜不悦:“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实在是……”尉迟睿左右想了想,不得已道,“您昨夜在皇宫内跑了十圈,里里外外的侍卫们想不看见也不行啊。”
“咳咳——”楚怀瑜一口热汤险些呛死,“你说什么?”
尉迟睿叹了一口气:“陛下被他骗得苦,奴才劝不住。”
楚怀瑜倒抽一口凉气,心颤颤地问他:“朕还做了什么?”
“倒也没有了,”尉迟睿摇摇头,转而又是疑惑,“只是这楚宫除了端王殿下倒还没谁能叫陛下如此信赖,不知那贼子是使了什么手段骗的陛下您对他那般听之任之,着实可恶。”
楚怀瑜暗暗锤着胸口,心中梗塞。
就不该让那逆贼居于承阳宫内!
这一旁,尉迟睿又是苦口婆心:“陛下您怎就对一个外臣这般仁慈纵容。”
论纵容,楚怀瑜恢复几分正色,不答反问:“依你看,那袁将军,与端王可有几分相似?”
尉迟睿皱眉,有些恍然:“端王殿下久居深宫,面貌温婉,色白如脂,可那将俘常年卧战沙场,肤貌黑黝,眉目肃然,这乍一看,确实难以将二人联系,可若仔细瞧嘛……”
他转脸看向楚怀瑜:“这骨相轮廓却有吻合之处。”
空碗在掌中悠转,楚怀瑜若有所思。
尉迟睿疑道:“陛下可是在怀疑什么?”
“朕只是在想,他家中仅有一母,而其母原是魏国人,而后为何跨越这中原楚国远赴郑国。”楚怀瑜深思道。
尉迟睿应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难处也未必。”
“不,”楚怀瑜轻摇头,“娴嫔母并非中原女子,即便皇兄有着一半的中原血统,却也并不似个中原人。”
他目无聚焦地盯着某一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碗口:“这姓袁的,倒比皇兄,更不似个中原人,世间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不知是想到了哪一处,尉迟睿不再应话了。
楚怀瑜正思考着,门外走近一个小太监,通传道:“陛下,两仪轩那位捎奴才给您传话。”
这才过了半日,便又要来戏耍朕吗?楚怀瑜不悦地应声:“说。”
只听小太监道:“袁公子邀陛下十五出宫赏花灯。”
楚怀瑜:“……你说什么?”
小太监感知事情不妙,颤颤巍巍地回:“袁公子邀…邀陛下出宫……赏、赏花灯。”
楚怀瑜抓住案上的竹简,正想发作,怒至心口又压了下去:“退下吧,朕已知晓。”
待人走后,他命尉迟睿:“替朕拟一道圣旨。”
两仪轩。
自家将军捎人传话邀小皇帝出宫赏花灯又没说缘由,啊蕴有些不解:“将军既得自由,为何出宫还要邀上楚小皇帝同往。”
知晓他心中困惑,袁沃瑾却并不解释:“赏灯自然要——与‘佳人’同往。”
啊蕴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行人,为首之人是楚宫大内总管尉迟睿,他肘间躺着一道佛尘及一道明黄色的卷旨。
尉迟睿斜眼扫过屋内的人,高声道:“袁琼听旨——”
啊蕴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袁沃瑾,不知这小皇帝突然下了什么旨,莫非是自家将军惹恼了那小皇帝?
袁沃瑾也有一些疑惑,但他仍是拨着轮椅上前去。
见人已至跟前,尉迟睿才不急不慢地拿过肘间圣旨,而后展开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郑国大将袁氏弃旧从新,忠于新主楚天子,因其忠贞贤淑,才德兼备,另侍寝有功,特奉为一品夫人,钦此!”
一品袁夫人:“……”
尉迟睿低睨着眼前一脸阴沉的人,轻笑道:“陛下传旨,夫人抗接圣旨,邀约一事便作罢。”
袁沃瑾咬牙:“臣、接旨。”
尉迟睿冷笑一声,将圣旨递至他面前:“夫人可要拿好了。”
低眸间,他端倪了他几眼,这么一瞧,他的眉目骨相深邃突兀,貌相却与端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小皇帝三番五次将他错认。
袁沃瑾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眼下关注全然在这一道圣旨上。
直到尉迟睿走后,啊蕴抓过他手中的圣旨掷在地上:“将军,那狗皇帝如此侮辱您,您还邀他一同赏灯?”
袁沃瑾近乎咬牙:“那就更该邀他一同赏灯了。”
虽应了邀约,但为了遗忘那日糗事,楚怀瑜特阅了两日奏折,好在新一品袁夫人倒也识趣,并未再打扰他。
两日后。
梁宜替袁沃瑾施过针后,仍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回,小皇帝没有让他立即退下,而是从他还未收起的施诊布袋中取过一枚银针,不咸不淡道:“朕近来也觉双腿酸痛,不若太医替朕也施几针。”
梁宜愣了一愣,而后问道:“陛下具体是哪里不适?”
楚怀瑜坐在案前,瞧了瞧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袁沃瑾:“你给他施得哪里,便也给朕施哪里。”
梁宜置针的手一抖,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回话:“陛下的酸痛不及如此,不宜同法施针。”
楚怀瑜放回手中的那根银针:“你怎知朕的酸痛不及他?”
听着他语调不惊的问话,梁宜心中愈加惶恐:“臣,可观测得出、陛下的症貌。”
“观测得出?”楚怀瑜轻冷一笑,而后掷了案上一枚瓷盏,“你当朕是瞎了眼吗?!”
梁宜一惊,伏跪在地。
尉迟睿也被吓得一颤,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梁宜闭着眼认命,小皇帝向来聪慧,定是瞧出了他暗中做的手段。
袁沃瑾手握卷册,不惊不慌地看向发怒的人,眼中藏着淡淡的讽意。
胁迫他参与狩猎大会在先,诱群将伤他在后,现在又做出这番“明察秋毫”的作态,不知是为了给谁看。
楚怀瑜难耐被欺骗的怒火:“朕谅你群臣宴上掩盖仙草一事有功,便不同你计较此事,可若太医仍要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朕便只好谴你出宫。”
梁宜听此,忙叩头:“臣谨遵圣命。”
临走之时,楚怀瑜还回头望了一眼袁沃瑾,哼声道:“朕关心的不是你,是你体内的仙草罢了。”
说罢,转身出门,尉迟睿瞧着地上的梁宜,摇了摇头,跟着出门。
梁宜擦着汗起身,觑了一眼适才被他施过针的袁沃瑾,到底什么也没说,提着医药行囊出了屋。
此时,啊蕴从旁侧走近:“将军,您的腿……”
袁沃瑾止道:“无妨。”
啊蕴望了一眼门外:“那梁太医为何要害您?”
袁沃瑾目光远酌:“不知。”
除了楚怀瑜,谁还能指使得了那近身端王的梁太医?
屋外的宫侍们送来了膳食,啊蕴推着他近至案前,低声禀道:“将军,事已办妥。”
袁沃瑾放下手中的卷册,低低应了一声。
啊蕴在案旁坐下,待置膳宫侍纷纷走后,才低声问:“将军为何要属下去寻城中的铸匠铺?”
袁沃瑾取过筷箸夹菜,似是平常而言:“身处狼窝,该如何笼络人心?”
笼络人心?啊蕴顿悟:“将军的意思是……”
袁沃瑾会意地将所夹的那颗青菜送入他碗中:“笼络人心只是其一,其二,我要你在城外招兵买马。”
啊蕴蹙眉:“可是将军,三百两黄金固然不少,但除去折损的那一部分,也不足以我们买多少马匹和兵队啊。”
袁沃瑾摇摇头:“我要你买的不是兵,是江湖杀手。”
此刻,城中,品香楼,二楼。
胡须半白的老者坐在酒案前捋着自己的胡子正在思考同伴的话。
同伴之人见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再次劝言:“宰相无需多虑,这梁太医心软,咱们可不能同他一般。”
李延摇摇头:“这迫害他人之计,终是小人而为,老夫实难同谋啊。”
“宰相此言差矣,”仇挞奋力劝说,“同为江山社稷,咱们不过是耍些必要的手段,何来小人一说?”
李延默言。
仇挞又道:“梁太医既下不去手,倒不如咋们一不做二不休,了了他。”
“这……”李延抬眼看着他,百般纠结。
仇挞凑近他私语:“且不说这人殒在宫外,陛下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便是来日陛下查出,有太后撑腰,陛下还能为了一个异国贼子罢了你我的官职吗?”
李延有所动容:“尚书可是有何打算?”
他问到这里,仇挞便掩不住兴奋:“我在城外安置了一些死侍,上阳节那日这些死侍会扮做常人混入百姓中,待陛下与那异国之臣分开之时,死侍们便会借此刺杀。”
李延担忧道:“若你伤了陛下该如何?”
仇挞自信满满:“死侍自然会避开陛下,不伤陛下分毫。”
李延心思不定地端过一盏茶饮尽,最终只劝道:“你可切莫伤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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