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楚家大院。
楚将军与夫人琴瑟和鸣从无一个妾氏,夫人也只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唤楚恒,今年十五,自幼跟着父亲习武读书,相貌生得清俊英朗,行人做事皆为上品,不知惹了多少姑娘一颗芳心。
然而这个正值大好年华,未来不可限量的楚大少爷,身边却没有多少相熟的朋友---自幼一起长大的伴读周无音,和一个小厮元宝。
“少爷,您等等我!”元宝气喘吁吁地追着楚恒跑,眼睛只看见自家少爷足尖轻点地面,身体突然腾空,紧接着就是一阵翻飞的剑影。
大片大片翠绿的叶子随即掉了下来,但是树干和地上小草却没有任何损伤。
看得元宝眼睛都直了:“少爷真厉害!”
楚恒着一身窄袖青袍,巴掌宽的浅色绸缎束住腰,黑丝带绑着头发,除开手里这柄重剑,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修饰品。
少年额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稍稍休息了会儿笑道:“昨儿个刚输给无音。”虽说只是棋差一招,但输了便是输了。
元宝嘿嘿直笑,不说话。要是换了旁人他指定得为少爷说两句话,但是周公子嘛······那就不必了。
正说着话,门口突然跑来一个小丫头,小脸红扑扑的:“少爷少爷!无音公子让你赶紧去东郊看看!”
元宝听了这话一阵慌乱:“周公子怎么了?”
这边话音刚落,元宝再转眼眼前就没了楚恒的身影,仔细打眼一看---少年已经跑出了楚府的大门。
元宝甚至没来得及徒劳地喊上一句:“少爷您慢点儿。”
楚府位于京城一条富饶的大街,从后门出府一路向东,大约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到达东郊。
楚恒没坐马车,牵了自己的宝马跨上去就往东郊跑,心里急得直冒火。半个时辰的路上,硬生生缩减成了三刻钟。
东郊远离京城的繁华,随处可见耕地的牛和赶车的马,偶尔能看见几座尚且不错的宅子便可知里面住着颇有几处田产的富贵人家。
这样的地方,以往的楚恒从未来过。
顺着丫鬟的话找到一处宅邸,只见大门外面挂上了火红的绸缎和灯笼,门上贴了大大的喜字,丫头长工忙碌地打理着。
虽然热闹,却不见喜庆。
楚恒心生疑惑留了个心眼,没从正门进,从偏僻的角落翻墙,刚好落在一处极其破败的院子前。
楚恒盯着门上大字:“红玉馆。”听着像个闺阁女子的住所,怎的如此破败?
还么来得及思考,屋内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呦,你别扯着我头发。”
楚恒立刻听出这是无音的声音,不再犹豫推门进入:“无音你······你这是作甚?”后面半句话俨然变了个调子。
周清衍坐在妆台前一转头,笑着朝他招手:“你来了,快过来!”
周清衍此刻一袭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本就秀气的眉眼被加深了许多,显得愈发妖娆,红裙大概是比着尺寸做的,贴着周清衍的身子,显出瘦削的肩膀和柔软的腰身。
楚恒下意识看呆了眼,不知过了多久才猛地惊醒把通红的脸转开,怒斥道:“周无音你何故要假扮新娘!”
周清衍俨然已经习惯了楚恒时不时的面红耳赤,只当他是无法接受男人穿嫁衣:“不止我,你还得扮小厮呢。喏,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此言一出,楚恒原本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突然又被重重地打回心窝处:“你扮新娘,我扮小厮?”
周清衍坏笑挑眉,白皙的脸施了厚重的粉黛,把原本立体俊俏的五官加深了不少:“怎的,你还想扮新郎?”
楚恒对周清衍如今的样貌当真是毫无抵抗力,话也不过脑脱口而出:“不行么?”
周清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是结冥婚,新郎躺在棺材里呢。”
此时,楚恒才发现这不大的屋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一脸尴尬的嬷嬷和一个躲在墙角止不住抽泣的姑娘。
那姑娘衣服打了不少补丁,饶是如此裤腿和衣袖都明显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脚踝,哭得眼睛鼻子一片通红---但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楚恒看向那个帮周清衍梳妆打扮的嬷嬷,后者总算有机会开口解释,一番说辞之后楚恒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家人姓吴,蹲在墙角的女子是吴老爷与亡妻所生之女,名红玉,虽说天生口不能言但好在家中颇有几分家产,倒也算得上金枝玉叶。
可惜红玉的娘前几年病逝了,吴老爷新娶了一房妻子,这后娘姓孙,自从生下儿子后就对红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嬷嬷说到这儿无比气愤:“那小蹄子家的侄儿上个月跳崖死了,还没成婚。她居然想到让小姐嫁过去当寡妇!”
嬷嬷一阵心酸,小姐今年才及笄,若是夫人还在指不定得配一门多好的亲事,奈何如今······
楚恒立刻抓住了重点:“吴老爷不管?”
嬷嬷连声叹气:“她给老爷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那孙家又给了五百两纹银做彩礼,老爷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这有了后娘啊,就跟着有了后爹。”
吴红玉始终蹲在墙角,闻言哭得更凶了。
周清衍天生见不得人哭,朝着红玉的方向努努嘴,楚恒看懂了他的暗示,身体一动不动,继续问:“所以你打算代吴家小姐出嫁?”
一个姑娘哭成这样也没见这人软上半分心肠去哄一哄。周清衍狠狠地瞪了一眼楚恒,奈何自己妆没画完动弹不得,只得伸长了脖子安慰道:“吴小姐你别哭了,总有办法的。”
楚恒看在眼里,恨不得兜头把这人揣在怀里提回家,冷冷地说道:“你的办法就是替她出嫁?”
这得是多嗖的主意。
周清衍摇头:“一半是,一半不是。不仅要替嫁,还得替到那孙家再不敢主动上门。”
虽说吴夫人不喜欢吴红玉,但是好歹是自家侄儿的婚礼万不可办得太简陋,吴府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四人的花轿,红绸子入眼可见,吉祥得很。
吴夫人和吴老爷站在院子里和众宾客谈笑风生。
不多时,一个穿戴整齐披着红盖头的人被嬷嬷搀扶着缓步走来,虽然遮着脸但瞧通身的气质也能看出是个不俗的美人。
吴老爷上下打量她两眼,点点头:“别误了吉时,赶紧上轿吧。”
“吴红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身旁的嬷嬷开口:“姑娘让我问问老爷,您对这门亲事可有半分愧疚之情?”
吴老爷的脸色刹那间黑了,拂袖冷哼:“愧疚?我害怕岳丈嫌你是个哑巴!”
吴夫人眼睛转了两转连忙接口:“红玉,娘也是为你好,你天生残疾,此次一嫁过去便是长房长媳,我那弟媳妇也是个好相处的,你又不必担心婆婆刁难。”
楚恒换了身粗布麻衣跟在“吴红玉”身后,闻言忍不住扯出一个冷笑。这后娘对吴小姐如此刻薄,她那弟媳妇如何会善待吴小姐?
分明是嫁过去当牛做马当寡妇,居然也能说成是一门绝顶的好事。
周清衍盖着盖头也微微一笑,这话可不是他问的,是站在旁边当丫鬟的吴红玉问的---虽然他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好在是彻底断了吴姑娘最后的念想。
果不其然右边袖子被吴红玉轻轻扯了扯,周清衍随即伏身行礼,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花轿。
唢呐随即响了起来,紧接着四名轿夫摇摇晃晃地抬着轿子逐渐远去。
楚恒一路小声地和周清衍说话:“你打算如何做?”
周清衍这辈子第一次坐轿子,不仅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痛快,反倒是脖子快被沉重的凤冠压断了,闻言咬牙切齿:“今晚就废了他!”
反正吴姑娘也对吴家没了眷念,他自然也不必顾忌情面,赶紧把人废了他好脱了这一身中看不中用的衣服。
楚恒看了眼他,叹了口气。这么遭罪何必管这遭闲事呢?
孙家距离吴家足有三里之遥,一群人敲锣打鼓地到吴家大院门口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相比起吴家还在门口挂上了红绸宴请宾客,孙家明显就冷淡许多,只是点了一串鞭炮,绸子都没挂上一丝。
周清衍还没下轿,骄帘突然被粗鲁地打开,混合着嬷嬷一句惊恐的“你要做什么?”。
周清衍浑身紧绷,手握住腰间的银月。
但意料之中的血溅当场并没有发生,孙家的人头都没有伸进来,只是拿进来一只大公鸡。
丈夫没拜堂就死了,便由新嫁娘抱着公鸡成亲。
这只公鸡方才一直被人扼住脖子,这会儿一朝得了解放立刻“咯咯咯咯咯”地叫起来,双翅展开在轿子里上蹿下跳。
鲜艳的羽毛乱飞不说,一股子腥臭在轿子里蔓延。
虽说抱公鸡拜堂算得上习俗,孙家此举无礼但还算合规,但是周清衍的脸色还是在一瞬间就绿了。
下一瞬银月从腰间飞出,不过眨眼之间就割断公鸡的脖子,鲜红的血顺着轿子流淌出轿外。
孙家来接亲的是长房婆婆,也就是吴夫人弟媳妇身边的婆子,长得肥头大耳,压根不拿正眼瞧吴家那几个下人。
“你们几个等会儿进了孙家的门,就得守孙家的规矩······”那婆子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瞥到从轿子里渗出来的血,眼睛陡然增大。
“啊!”婆子吓得往后一跳,手指颤抖,“这,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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