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等张素芬和她那个神婆干娘被抓的消息传到疙瘩村的时候, 整个疙瘩村都炸了。

    原本去公社给张素芬求情的徐福贵,那嘴还没张,就被公社里的干部劈头盖脸的批评了一顿, 还当着死对头刘有才的面。

    就因为这个搞封建迷信, 满嘴大仙的人是他这个当生产队队长的侄媳妇, 而他没有起到举报,教育的作用。

    搞封建迷信的要是旁的村民,那这对他这个大队长没啥影响,可偏偏那人叫他二叔, 他怎么撇都撇不掉的关系,在得知举报人是川子媳妇后, 他这满肚子的火气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这川子的那个媳妇,必须要教育了, 走在回去路上的徐福贵脸色阴沉的要命。

    此时的徐家, 那已经炸翻天了, 江桂枝,王凤,张大嘴她们都来了, 徐家那不大的院子里也挤满了人。

    “你咋这么歹毒,那可是你大嫂,你竟然去公社举报她?”

    被徐川搀扶着的徐老太怒声指责着姜苗。

    “你们从神婆那搞来的药想毒死我, 我为啥不能去公社举报?”

    姜苗的质问,让徐老太满脸的心虚,她咋知道她们想用药毒死她的?

    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唏嘘,用药想毒死姜苗, 这也太歹毒了吧。

    “老三媳妇, 你说的话我咋听不懂啊, 谁要毒死你啊?”

    徐老太开始装起了糊涂。

    “当然是你和张素芬啊,那天,天还没亮……”

    姜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把那天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甭管院子里的众人信不信,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

    姜苗不知道的是,村子里有个婶子的兄弟就在公社里,那天神婆家里案板上那张写了姜苗名字,生辰八字,什么时候死的咒纸上的内容,最后通过这个婶子传回了村子里,也侧面证实了今天姜苗在院子里说的这番话。

    后面的徐老太变成了村子里大家口中歹毒的人 ,她走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村里的娃见了她吓得都往家里跑。

    最后十里八乡都知道疙瘩村出了一个想毒害儿媳妇的恶婆婆。

    ……

    “川子他二叔回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徐川的爹死的早,这个二叔徐福贵在徐川家挺有话语权的,见他回来了,就连徐川都感觉有了主心骨似的。

    “大家伙怎么都围在这啊……咋不去上工啊?”

    徐福贵笑吟吟的说道,脸上之前的阴狠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但是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笑并没有达眼底。

    “回去吧,都快回去吧,这是徐家的事……”

    村民见徐福贵赶人,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都出了徐家的院子。

    “大嘴,你在这干啥?回家做饭去。”

    徐福贵知道这个老大媳妇和姜苗关系素来好。

    张大嘴向来最怕这个公公徐福贵,她心里感觉有点不安,想继续留在这,可徐福贵瞪她一眼,她吓得立马就缩了脖子,走的时候,担忧的看了一眼姜苗。

    姜苗见徐福贵来者不善,就给一直还赖在这的刘小珍使了个眼色,刘小珍这才肯走。

    徐福贵见村里人都走的干净了,现在院子里剩下的都是他们老徐家的人,他看了眼一旁的王凤,

    “老二媳妇,去把大门从里面关上,用木头把门插好。”

    王凤瞅了一眼姜苗,没有说话,而是乖乖的去插门了。

    徐福贵见啥都弄好了,这才把目光落在姜苗身上,脸上的笑意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收了起来。

    “老三媳妇,你以前干的那些好事,我都知道,我以为你会改,可你越发的变本加厉,在这个家,你好吃懒做,自私刻薄,眼里没有你这个婆婆,害的她摔断了腿,对你男人又打又骂,磋磨你侄子侄女,不敬大嫂……现在又把你大嫂送进了看守所。”

    徐福贵越说,脸色越黑,

    “在这个家,你这是要翻天啊,不修理你真是不行了,谁家的媳妇敢像你这个样子?”

    “川子,今天你就放心的揍她,按不住她,咱这还有这么多人哪,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一个丫头片子。”

    徐川见二叔过来给他撑腰,他心里也有了些底。

    徐老太见状,甭提多高兴了,随手把窗户下面那根有手臂粗的扁担递给了儿子徐川,瞅着姜苗,恶狠狠的说。

    “用这个打她,打死这个搅家精……让她这么猖狂,把她的腿给我打断。”

    让她眼里没有她这个婆婆,欺负她……还害的她的腿到现在都没好。

    徐川接过她娘手里的扁担,朝姜苗走过去。

    徐老太整个人变得亢奋又激动。

    “打,给我打那个无赖,不要脸的懒货,让她缠着咱家不肯离婚……揍死她。”

    姜苗看不对劲,拔腿就跑,江桂枝她们跑上前要去按住姜苗。

    “抓住她,她在那……”

    要不是徐老太的腿现在瘸了,早就恨不得去抓姜苗了。

    “打她,快打她……让她敢磋磨咱娘几个……这次不给她点颜色瞧,还真拿咱老徐家没人了啊。”

    “川子也是个没本事的,他要是像王瘸子那样,早就把这个城里来的丫头片子给治的服服帖帖了,让她在这家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不用提敢欺负你们了。

    你们一家也都是泥捏的人,被她欺负成这样子,怪不得她敢去举报,把老大媳妇送进看守所。这次必须要好好揍她一顿,让她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否则这眼里就盛不下人。”

    徐福贵看着院子里的几人追着姜苗打,他悠闲的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的抽着旱烟,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神情。

    他刚刚去公社,因为老大媳妇这事,公社不仅批评了他,甚至这大队队长都有点不想让他干的意思,还是他又赔笑脸又保证的才让对方没继续说啥,这个城里来的女知青,真的就像川子他娘说的那样,是个十足十的搅家精,不仅把大嫂家折腾的不像话,现在竟然还牵连到了他。

    今天必须要教她个乖……还有川子也是,哪家男人不揍媳妇?川子倒好,不仅不打媳妇,还反而被媳妇打,瞧他那点出息。

    徐福贵往凳子腿上磕了磕烟灰,又拿出装烟丝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撮烟丝塞进烟杆里……

    而姜苗那边,江桂枝她们压根就抓不到她,姜苗灵巧的很,东躲西闪的,一直在拖延时间,姜苗瞅到机会,跑到了屋子里,把门从里面给插上,又眼疾手快的把窗户也给卡上了。

    徐川他们正在踹门,就在门快被踹开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刘有才的声音,

    “我看谁敢动我闺女!!!”

    刚刚姜苗给刘小珍使眼色就是让她回去喊她爹刘有才去了。

    “有才,你咋来了?”

    徐福贵从凳子上连忙站了起来,手中的旱烟也顾不上吸了。

    “我要是再不来,我闺女说不定就被你们徐家给打死了。”

    刘有才冷冷的瞅着徐福贵,他一直在家里等着哪,闺女小珍来喊他,他就连忙跑来了,和他一块来的还有胡婶,闺女刘小珍,儿子刘小江,还有几个堂侄子,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棍。

    “啥你闺女?你闺女小珍不是在这的吗?”

    徐福贵一时脑子有点懵了。

    另外一边,胡婶和刘小珍猛地扒拉开砸门的江桂枝和徐川他们,然后拍门。

    “闺女,娘来了,出来吧,你爹他们也来了,看今天谁敢动你一根头发丝。”

    姜苗听到了胡婶的声音,她放下手中提前兑好的辣椒水,打开们,走了出去。

    “有才,她啥时候变成你闺女了?她可是城里来的女知青。”

    徐福贵指着姜苗,眉头紧皱。

    “她是我前段时间认的干闺女,咋的?不行?”

    刘有才呛徐福贵。

    这边从屋里出来的姜苗,来到徐川跟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扁担,然后毫不手软的把手中的扁担朝徐川身上砸。

    “敢打老娘,我让你打……甭以为你有你那个二叔撑腰,我就没人撑腰?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徐川被姜苗打的抱头乱窜,这中间甚至“误打”了江桂枝几棍,让她刚刚帮徐川抓她。

    “别打了……别打了……我的胳膊……”

    徐川被打的嗷嗷叫,徐老太见儿子被打,急的不行,手中拄着的木棍都掉在了地上,恨不得去上前帮儿子。

    “他二叔啊,你快管管啊,那个搅家精打川子哪……”

    “老三媳妇,你给我快住手。”

    徐福贵上前要去拦姜苗,被姜苗一棍打在了背上。

    只听嘭的一声,这是棍落在肉上的声音。

    徐福贵闷叫一声,疼的脸上的眉头都死死的皱在了一起,背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手中的烟杆也掉在了地上。

    姜苗还不依不饶的追着这叔侄俩打,把人打的叫个不停,仿佛老鼠似的乱窜,一旁的刘有才看着徐福贵被打,心里别提多解气了,他很早就想揍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徐福贵了。

    “娃他爹……”

    江桂枝要护着徐福贵,被姜苗打了几棍,再也不敢往前凑了。

    徐福贵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川子媳妇竟然敢对她这个当生产队队长的二叔动手,这简直是没王法了……

    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的徐福贵,拖着老胳膊老腿,躲到刘有才身后,

    “有才啊,有才啊,你快管管你这个干闺女……她要打死我这个二叔啊……”

    刘有才看把人教训的差不对了,就给姜苗递了个眼色,

    “闺女,别打了……先歇歇。”

    姜苗拄着扁担,擦了一把额头上打人打出来的汗,指着躲在刘有才身后的徐福贵,一脸的阴沉,

    “你个该死的老东西,怂恿你侄子打我,你给我等着,等晚上半夜你们都睡着了,我拿着一把刀,把你们全给宰了……”

    徐福贵吓得腿顿时软了,这个死丫头片子不会真能干出这事吧?

    “富贵啊,你看你们把我闺女欺负成啥样了,把人逼成啥样了,你们晚上都小心着点吧。”

    刘有才也在故意恐吓徐福贵。

    “有才啊,你好好劝劝她,不要让她干傻事啊。”

    徐福贵有些慌了,狗急了就咬人的道理,他是知道的,现在有了刘有才撑腰,她已经敢打他了……

    “哼,你们徐家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一个下乡来的知青,不就仗着人家疙瘩村没人吗,可以随便任你们欺负,你们就是活该,我这个干闺女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们一家就等着吧,她是不会给你们善罢甘休的。”

    刘有才的话让一旁的徐老太给慌了神,她瞅着神情怨毒的姜苗,忍不住往后悄悄退了退,她知道她们要下毒毒死她,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徐川趴在地上,仿佛一条只知道喘气的死狗,他被姜苗打的,浑身疼的不是滋味。

    刘有才带着一帮人来给姜苗撑腰,姜苗跟着刘有才他们走之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徐家众人,恐吓道,

    “你们晚上别睡那么熟……”

    等姜苗走后,徐福贵哎呦哎呦个不停,再也撑不住的跌坐在了地上。

    “他二叔,这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初出的馊主意,我家咋会把这么一个祸害给娶回来啊………”

    徐老太坐在地上,哭了,埋怨着徐福贵。

    此时徐福贵心里也不好受,他原本寻思着揍这个死丫头一顿,但没想到最后反而是他们挨了打。

    “大嫂,你这咋能怪我头上,当初不是川子看上人家,非要和她结婚吗,我这才那样做的啊。”

    徐福贵当时仗着自己是生产队队长,没少刁难那个姜苗,只要她一天不答应和侄子川子结婚,他就刁难她一天,啥脏活累活都让她干,小姑娘咋能顶得住,没过一段时间,就答应了。

    “我不管,那个祸害现在是缠上我家了,你必须想个法子让她同意和川子离婚,否则我就不活啦……你当初把她弄进我家的,现在也必须把她给我弄走……”

    徐老太想起刚刚那个祸害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心里怕的不行。

    “他二叔,这个祸害啥事都能干出来啊,你快想想法子……”

    “她不愿意离婚,我能有啥法子,打也打不过,原本寻思着揍她一顿,把她打怕了,然后逼她和川子离婚,可她现在有刘有才撑腰,我拿她也没法子啊……”

    徐福贵气的不行,要不是当初川子非要娶那个女人,现在哪有这么多事,他这个二叔把人给他娶回来了,现在不想过了,又想叫他把人给弄走……

    “我不管,我不管……你不想法子把她弄走,我就天天去你家哭,你大哥现在可就剩下川子这一个儿子了啊。

    那个祸害要是再留在我家,我们一家不仅没有安生日子过,也会被她搞得七零八散啊。

    大仙都说了,她就是个搅家精,在谁家谁就倒霉啊,我川子本来是当干部的命,硬生生被那个搅家精给祸害没了啊……”

    “还不快住嘴,什么大仙,家里都已经出了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典型了,你又来?你们是不是成心不想让我当这个大队长?”

    徐福贵怒斥道,恨不得上去捂住徐老太的那张破嘴。

    徐老太吓得不吭了,只一个劲的哭。

    徐福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徐老太,

    “那个大仙真是这样说的,她在谁家谁倒霉?”

    “老大媳妇亲口和我说的,这还能有假。”

    没看她家里的人都倒霉成啥样了吗,她的腿摔了,老大媳妇又进去了……这些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和那个搅家精分不开。

    徐福贵本来也信这些东西,再加上他今天因为侄媳妇搞迷信那事,被公社里的干部批评,并且还影响了他当这个大队长,他心里忍不住信了徐老太的话。

    这婚必须要离了,即使不为着川子他们,也要为着他,他当初费尽心机才当上这个大队长,可不能让这个搅家精给他祸害没了。

    晚上,徐富贵背上被江桂枝给贴满了气味难闻的膏药,他嘴里呻/吟个不停,那个死丫头片子下手真是狠啊。

    “他娘,咱今晚睡觉,你把那门还有窗户都从里面关好,门用桌子给堵着。”

    徐福贵有些不放心,怕半夜那个姜苗提着刀找来。

    “你放心,我早就用桌子给堵好了。”

    江桂枝心里忐忑的不行,俩口子,到啥时候没睡着,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哪,外面谁家狗叫了几声,徐福贵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这一夜,都没咋睡,而徐家的情况也差不多,徐老太甚至把柜子都堵在门口了,就怕姜苗来找她报仇。

    第二天。

    “爹,吃饭了。”

    老二媳妇王凤像往常一样喊徐福贵,可徐福贵这次冷冷的瞅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一声,进了屋。

    王凤被公公徐福贵整了个没脸,这还是结婚后的第一次,难道公公是气她昨个在一旁站着没有帮她们打姜苗?

    “你刚刚给老二媳妇甩脸子干啥?”

    江桂枝有些埋怨老头子。

    徐福贵拉着张脸,

    “昨个我都说了让她把门从里面插着,要不是她没插好,咋会让刘有才带着人闯进来,他要是不进来,我咋会挨打?

    听说这个老二媳妇以前当知青的时候和那个祸害关系好,说不定她就是故意没有插门的。”

    “应该不会吧,老二媳妇现在和咱一条心……”

    江桂枝忍不住为王凤说好话,其实那天开门的人是大丫,只是众人都顾着打姜苗哪,就没注意到大丫。

    下午。

    徐家的屋子里坐满了徐家的男丁,而最有话语权的徐福贵坐在了上首,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徐川坐在了下面。

    姜苗和刘有才也在下面坐着,今天,徐福贵把这么多人喊来,就是为了让姜苗和川子离婚这事。

    “川子媳妇,我这个二叔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你到底咋样才能愿意和川子去公社离婚?”

    这离婚,俩人必须都要到公社去,他即使是疙瘩村大队长,也没法子,只能劝姜苗同意。

    “我凭啥离婚,我离了婚,一个人还要干活挣工分,累死累活的,在徐川家多好啊,啥也不用干,有吃有喝,还有人给我洗衣裳洗脚的……徐家就是个福窝,我要在这个家过一辈子。”

    徐福贵还没说话,徐老太就先忍不住了,

    “他二叔,你听听,她这是赖上我家了……把我一家当她的长工啊。”

    徐福贵眉头紧皱,想了会,忽然那被揍的青紫了一块的脸上带了笑,和蔼的看着姜苗,像是拉家常似的,

    “我记得你是三年前来的咱村,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回去看看,你想不想家,想不想你爹娘啊?”

    “想啥想啊,我爹娘待我不亲,我当初就是替我大哥来下的乡,刚来那会,真是受不住,整天干活,太苦太累了,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过幸好我遇到了徐川,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真是谢谢你们当初逼着我嫁给他,我这后半生就在福窝里过了。”

    看姜苗一点都没有想返城的意思,这可难坏了徐福贵,旁的知青恨不得做梦都想返城,为啥这个祸害和旁人不一样啊,见她好像打定主意,准备就赖上川子了。

    难道她真的就不想返城,徐福贵还想再试试她,

    “这算啥好日子啊,我听说你们城里过的那才叫好日子哪,咱村里要啥啥没有的,又落后又穷,听说你们城里人顿顿吃的都是白面,政/府还给你们发布票肉票啥的……再说了,你们知青不是都想返城吗?”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现在的日子比在城里的日子还好哪,在城里要天天干活,我在这天天躺着睡大觉,啥也不用干……多美啊,返城干啥?”

    姜苗提起返城就一脸的嫌弃,旁边的刘有才也帮腔。

    “对,还是咱疙瘩村好,让川子好好干活挣工分养家,一个大男人,如果连媳妇都养不起,那就还算是男人吗?”

    “有才,你就别在这添乱了,他俩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是离了好。”

    徐福贵见姜苗一点都不想返城,只能拉低姿态,哄着人。

    “姜苗啊,你看,你和川子去公社把婚离掉,然后我给你开一张回家探病的证明信,你返城去,城里日子美着哪。

    在咱疙瘩村,你虽说不干活,靠川子一个人,可川子他还有老娘,侄子侄女要养,你吃能吃多好啊……能顿顿白面馍馍?吃肉?还是返城好,你可别犯傻。”

    “就是,你二叔说的没错,我们可都是为你好,旁的知青想返城,你二叔还不给人家开这证明信哪,你可是头一份啊,拿着证明信赶快离婚返城吧,咱村里日子过的苦巴巴的有啥好啊。”

    江桂枝也忍不住附和。

    “呵,你们拿我当傻子啊?这探病返城,我的户口还留在你们这哪,我的是农村户口,我回去那就是黑户,领不到粮食,吃啥喝啥?

    傻子才离婚返城哪,你们真当我好骗?”

    姜苗忍不住冷笑,就是不愿意离婚返城,这可气坏了徐福贵,

    “说你傻你还不信,你回城找份工作,把户口从咱疙瘩村扒回去不就行了吗?”

    徐福贵真想敲开这死丫头的脑门,看她里面究竟在想些啥,他把旁人都抢破头的返城证明都送到她面前了,她还不要,哪有这样的。

    “那工作都是分配好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想蒙我?”

    徐福贵被她气的胸口疼,说她精明吧她傻,说她傻吧她又精明的不行,但他也不敢凶她,怕她一气之下更加不愿意和川子离婚,只能压着满腔的火气,好声好腔的哄着面前这个祸害。

    “城里工作好找的很,叔不骗你,真的,那厂里现在缺人,让你家送点礼,你就能进去了。”

    “厂里缺人?我咋没听说过?”

    姜苗满脸的怀疑和不相信。

    “真的,你叔我天天去公社开会,听来的,你在疙瘩村能听到啥?再说了,你都下乡三年了,城里的情况和你之前的早就不一样了。

    返城吧,返城当工人多光荣,一个月能拿二十多块钱哪,那日子比着疙瘩村可是强太多了,再说了,当工人比着种地一点都不累,你在疙瘩村虽然啥都不干,但也闲的发慌啊,对不对?返城,回家看看爹娘去。”

    徐福贵苦口婆心的劝着,姜苗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动,她看向徐川。

    “徐川,我和你离婚返城,你在疙瘩村可不能结婚啊,你要等着我,我在城里当不成工人,就还回来,咱俩继续过日子。”

    姜苗的话,可把徐老太给吓坏了,啥,这个瘟神还要回来赖她们?

    徐福贵连忙给徐川使了个眼色,让他先答应下来。

    徐川瞅了一眼二叔,然后看着姜苗,勉强的点了点头,天哪,这个女人可别再回来了……他一点都不想再和她过日子了。

    徐老太寻思了,等这个搅家精前脚走,她后脚就立马找人给儿子说媒,还等着她,等个屁……

    “那明个早上你就和徐川去公社离婚,你看咋样?”

    徐福贵和姜苗打着商量,姜苗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我不离婚,也不返城。”

    “你这咋又反悔了?”

    徐福贵,徐老太他们都急了,刚刚还愿意返城哪,这咋又不愿意了?

    “我和徐川一离婚,那我返城家里也没我住的地儿了,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在疙瘩村结婚生子了,他们肯定不让我进家门,都嫌我丢人,我还是不离婚好,至少有地方住,有饭吃,日子过的也不赖。”

    姜苗像是刚想起来这桩事似的。

    徐福贵想了想,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徐家给你拿点安家费,你返城先安置着。”

    “安家费?”

    姜苗眉头紧皱,看着徐福贵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她一脸的嫌弃,

    “才五百块钱啊?”

    五百块钱?

    徐福贵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道,

    “是五十块钱,咱家里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压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你体谅体谅。”

    “五十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哪?”

    姜苗站起来就要走,被江桂枝她们连忙拉住。

    “那你想要多少?”

    徐福贵急忙问道。

    “那至少也要一千块钱啊。”

    姜苗撇了撇嘴,说了个数,把在场的徐家的人都快吓死了。

    “你个小娼妇,你真敢要啊……”

    徐老太被气的对姜苗破口大骂,要知道一千块钱在乡下都能起两间房子了。

    “这一千块钱,我们徐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这样,叔再给你添点,也甭五十块了,咱凑个整数,一百块咋样?”

    徐福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和姜苗讨价还价着。

    “一百块???”

    姜苗明显看不上徐福贵口中的一百块钱,她把目光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低着头的徐川。

    “我和他结婚三年,给你们老徐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又当牛做马的,想拿区区一百块钱就打发我,做梦!!!”

    姜苗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斜了一眼徐福贵,她眼睛转了下,

    “一百块也行,不过要让我带走栓娃。”

    “啥?你想带走栓娃?栓娃是我徐家的根,只要我这个老婆子活着,你就休想带他走。”

    旁人还没说话,徐老太一听姜苗要带走她的宝贝疙瘩,她顿时不依了起来。

    “那就没得说了,这日子咱就继续过下去吧。”

    姜苗站起来又要走,被瘸腿的徐老太给死死的拽住了胳膊。

    “你不能走,你必须要和我儿子把婚给离了。”

    “三百,三百,我们老徐家只能拿出三百块钱。”

    徐福贵咬咬牙,又往上添了两百块钱。

    “呵……”

    姜苗眼底满是嫌弃,仿佛三百块钱都入不了她的眼。

    这城里的丫头片子胃口咋这样大啊,徐福贵见她连三百块钱都看不上,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来到刘有才跟前,拉下脸子求他。

    “有才啊,今天能不能先把咱俩的恩怨放一放,你帮我劝劝你干闺女,这三百块钱真的不少了啊……就算我求你了。”

    “这个时候想起来我来了?”

    刘有才明显还是对之前他抢了他生产队大队长的事耿耿于怀,他哼了一声,没给徐福贵好脸子瞧,徐福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求他,好话说了一箩筐。

    后面刘有才才不情不愿的帮他劝姜苗,

    “闺女,这三百块不少了,你就拿着吧,返城去再找个好人家结婚。”

    “干爹,这三百块钱够干啥的啊,去百货商城买几件衣裳就没了。”

    刘有才见闺女不愿意,只能看向徐福贵,

    “富贵啊,要不你再给她添个一百块钱。”

    “再添一百块钱?”

    徐福贵震惊出声,那不就四百块钱了吗,天老爷啊,那可是整整四百块钱啊,几年还挣不到这个数哪。

    “四百块她就愿意返城了?不会再继续要吧?”

    “你放心,她那有我那,她要是拿着这个钱,还不愿意和川子离婚,我这个当干爹的就饶不了她。”

    刘有才和徐福贵打着包票。

    徐福贵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和徐老太,徐川他们说起了悄悄话。

    “他二叔,这四百块钱给她,只求她能走……实在受不了了。”

    徐老太疼的心都在滴血,但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钱还能再挣,要是这个祸害继续赖着他儿子,那花的钱恐怕就不止四百块了,这个祸害就是个败家娘们。

    “给她吧,二叔,让她走,我不想再和她过日子了……”

    徐川也疼钱,这四百块钱,也把他家的家底快给掏的差不多了。可比着花钱,他更受不了她的磋磨,这就当花钱消灾了。

    ……

    “这是四百块钱,你拿好,现在就去公社和川子离婚,咋样?”

    徐福贵怕姜苗再出尔反尔,就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现在?会不会太赶了,这才上午,要不下午去吧。”

    姜苗有点不乐意。

    “不赶不赶,你们骑我的自行车去公社,快的很,一会就把手续给办完了,办完离婚,你下午就能返城去了,看,这返城的证明信我都给你开好了,你快拿着。”

    徐福贵把手里的证明信递给姜苗,姜苗拉着个脸子,不情不愿的把证明信接了过来,塞进了口袋里。

    姜苗被江桂枝她们往门口请大爷似的请着,大门口早就已经停好自行车。

    徐福贵,徐老太她们见姜苗和徐川终于去公社离婚了,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这个心依旧还没有放进肚子里哪,就怕中间再出点啥意外。

    ◉ 第 57 章

    姜苗从公社回来, 身上又多了一张离婚证,说白了那就是一张盖了公社章的离婚证明纸。

    “离了?”

    徐川刚到家,就被徐福贵徐老太他们抓着问, 徐川脸上高兴的都快笑出花来了。

    “离了。”

    徐川说着, 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四四方方的纸, 徐福贵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果然离了。

    “这下好了,终于是离掉了。”

    “哼,和我离婚, 你就这么高兴?”

    姜苗阴阳怪气的打徐川身边过,瞪了他一眼, 徐川没有吭声,脸上的笑淡了些。

    “他二叔, 你瞅瞅, 这都离了, 还这个德性,我看她离了,以后谁敢要她这个搅家精……”

    徐老太气不过, 还要再说什么,被徐福贵连忙给阻止了,他见姜苗进屋了, 这才压低声音劝徐老太。

    “这婚离了,你就别再惹她了,再生出事端来,她赖着不走了可咋整?先忍忍, 把这个瘟神送走后, 你在家想咋骂她就咋骂。”

    “娘, 二叔说得对,咱忍忍,把她先哄走返城去。”

    徐川最怕的就是姜苗已经和他离婚了,最后还赖在他家不走,这可就完犊子了。

    “那她这啥时候能离开咱家啊?”

    徐老太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再瞅见她,恨不得现在就让她从她家立马滚出去。

    “大嫂,四百块钱都花了,不在乎这一会儿了,川子,你去把生产队的牛车拉来,待会我把她送到汽车站,就希望这个祸害返城后,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她的户口最好赶快扒走才让人安心。”

    ……

    屋里。

    在姜苗去公社和徐川离婚的时候,大丫就在给姜苗把包裹收拾好了。姜苗带的东西很少,也就几件衣裳,和一个原主当初下乡身上背的一个斜跨的军绿色书包,书包的颜色褪的已经有些暗淡了。

    姜苗打开装衣裳的包裹,给自己留了两三件替换的,就把剩下的衣裳都留给了大丫。

    “大丫,等我走后,无论是你奶问还是你妈问,你就说我喝了那杯红糖水,其他的事你都不知道,你要在她们面前说我的不是,骂我……知道吗?这样她们才会对你好。”

    姜苗有些不放心大丫。

    “婶儿,你放心吧,不要记挂我。”

    大丫眼睛瞪的很大,因为她怕自己一闭眼,眼泪会不争气的流下来。

    “丫儿,还记得婶儿给你说过的话吗,一定要上学读书,走出这里,无论多困难,都要坚持上学,不能放弃……

    这是一百五十块钱,留着你上学用,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被你妈发现,不仅是你妈,任何人都不要告诉,更不要让旁人知道我给了你钱……”

    姜苗拿出一沓钱,塞给大丫,细细叮嘱着她。

    大丫不要,被姜苗硬塞给了她。

    “你不要这个钱,就是让婶儿走的不安心,这钱是婶给你上学用的,知道不,藏钱的时候,不要都藏在一个地方,也不要都藏在家里。”

    姜苗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她能给大丫的不多,也就这点钱了。

    大丫点点头,把钱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姜苗又递给了她一张纸,

    “纸上写的是我在城里的地址,你在徐家过不下去了,就去找我,记住没?这纸一定要放好。”

    “记住了,婶儿。”

    大丫把这张纸,仔细的叠好放在了她那本爱惜的不行的字典里,她看着姜苗,有些犹豫,

    “婶儿,我以后还能叫你婶儿吗?”

    “当然能,无论我和你三叔有没有离婚,你对我来说都是丫儿。”

    姜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舍不得大丫,更不敢看大丫的眼睛,她匆匆的拿起包裹,背上书包,踏出了屋门。

    “婶儿……”

    姜苗身后传来大丫的喊声,她停住了步子,扭头看向大丫,眼中满是不舍,嘴唇来来回回蠕动了好多下,但最后还是只说了句,

    “大丫,婶在城里等你。”

    “好,婶你一定要等我,我考上大学就去找你。”

    大丫红着眼睛说道。

    姜苗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丫儿,看。”

    大丫顺着姜苗的目光朝天空望去,只见天湛蓝湛蓝的,云很白,很纯粹美好……仿佛心头的雾霾就会被冲散似的。

    “丫儿,感觉难熬的时候,就看看天,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在姜苗走出徐家大门的瞬间,大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婶儿……”

    大丫冲出徐家,只见门口已经没人了,她朝村口追去,却被徐川一下子给拦住了。

    “大丫,你这是干啥,她走就走了,不要去追。”

    “姜苗妹子,你以后常回来看看大嘴姐啊……”

    站在村口的张大嘴和刘小珍,胡婶等人冲姜苗挥着手,坐在牛车上的姜苗也在朝她们挥着手。

    刘小珍手里攒着刚刚姜苗偷偷塞给她的一百二十块钱,这是他们一家维护她的报酬,可刘小珍心里酸酸的,说不上来啥味。

    人群后面的王凤一脸羡慕的看着远去的姜苗,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上前搭话,因为那天,她公公一帮徐家人打姜苗,而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作为和姜苗玩的关系很好的她,在姜苗面前再也没脸了。

    她此时心情很复杂,有对姜苗的愧疚,有对姜苗的嫉妒,因为姜苗竟然返城了……

    ……

    坐在牛车上的姜苗遥遥的望着村口,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其实姜苗出了村子就有些后悔了,她刚刚在徐家的时候,就应该问问大丫,愿不愿意和她走,如果大丫愿意,她肯定会想法子把她带走的。

    如果现在大丫出现在村口,姜苗说不定会回来……很多事情都说不准,其实也在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

    此时村子里的知青处已经炸了。

    “啥?姜苗离婚返城了?”

    孙小玲不敢置信的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林青青,就连屋里的江云都有些诧异的慌,那个只有脸蛋长的好看,已经结婚生子的姜苗返城了?

    “对,人已经走了。”

    林青青气都还没喘匀,她真是没想到,他们这群知青中那个最没有返城希望的姜苗竟然是一个返城的。

    “这咋可能,她不是都和那个庄稼人徐川结婚了吗,连娃都有了,她咋可能能返城啊?”

    孙小玲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似的。

    “听说是和徐川离婚了,连娃都没要,一个人走的。”

    林青青一脸的羡慕,连姜苗都返城了,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能返城。

    一旁的江云听到林青青这样说,她眼底流露出几丝的不屑,

    “那个姜苗也真是狠得下心,为了返城,竟然连娃都扔这了……”

    ……

    当高大林听到姜苗返城的消息后,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他是真心为姜苗感到高兴,他在姜苗走后的第二天也返城了。

    徐福贵把姜苗送到城里,姜苗还专门去了一趟看守所,看望了张素芬,张素芬和几个人被关在一起,里面就有她那个神婆干娘。

    这娘俩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姜苗靠近了一点,就听那个张素芬正在诅咒她。

    “大仙,求你不要放过那个姜苗,让她浑身生毒疮,被人磋磨死……等我出去后,就给大仙你烧香,烧元宝……大仙啊……”

    “啧啧啧……张素芬,你咋不求求大仙,让他把你放出去啊……”

    姜苗感觉张素芬真是中毒太深了,人都被关进看守所了,还没忘她的大仙哪。

    “是你?”

    张素芬听到姜苗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一看果然是姜苗,她的脸色立马狰狞了起来。

    “你竟然还敢来见我?”

    “我为啥不敢?”

    姜苗忍不住冷笑,张素芬这才注意到姜苗身上背着军绿色的书包,还挎着一个碎花包裹,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你这是要干啥去?”

    “返城啊,你以后恐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了,就是可惜了,你以后没法给我投毒了,你生的那个大丫,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枉我对她这么好,没想到她竟然帮着你害我。

    不过,她就是太蠢了点,和你这个妈一样的蠢,我当着她的面假装喝了几口红糖水,然后让她帮我去拿对面柜子里的桃酥,她一转身,我就把那杯红糖水泼在了床底下,她还以为我喝光了,真是和你一样,蠢得没边了。”

    姜苗在张素芬发疯似的咒骂中,离开了看守所,看守所里的人说张素芬是这次的典型,后面和她那个干娘俩人要去挑半年的大粪。

    ……

    姜苗先坐的公共汽车,然后在下午三点才到火车站。

    “同志,去哪?请出示你的介绍信。”

    姜苗把徐福贵给她开的那张返城探亲,盖了戳的纸穿过那个四四方方的窗户,递给了对方。

    “去林城,请问还有硬座吗?”

    “硬座还有最后一个,票价十一块二毛钱,三点半发车。”

    姜苗数给对方十二块钱,对方找回八毛钱,并且塞给姜苗一张小小的纸片,纸片上写着火车信息,还有到站地址,以及售价。

    ……

    上了火车的姜苗,她看着手里的火车票,在拥挤的人群中找着自己的位置。

    “八排十二座……”

    姜苗的位置刚好在靠窗,她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对面就来人了,瞧着像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夫妻,穿着时髦的很。

    “我早就说了,我们买包厢,你不听,非要来挤什么硬座,回林城的时间长着哪,这硬座都是土包子坐的,你没闻见吗,空中一股子土腥子味……”

    对方说着,眼睛还看了一眼姜苗怀里的碎花包裹,明显就是在说姜苗。

    “郑秀,你烦不烦,你要是想去包厢,你就自己去。”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衬衫,袖口卷了上去,手腕上戴着一块表,头发梳成了三七分,那俊俏的脸上满是对口中叫郑秀的女人的不耐烦。

    “沈三儿,你啥意思?信不信我告诉周姨。”

    那个叫郑秀的女人威胁道,可那个叫沈三儿的男人却嗤笑了一声,像是对她口中的那个周姨很不屑似的。

    姜苗撩开眼皮子瞅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没想到,目光直直的闯进一双黝黑深邃的桃花眼中,显然男人也有些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对姜苗眨了下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这不是个正经人!!!

    姜苗心中这样想,然后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好你个沈三儿,我儿子都给你生了,你竟然这样对我……”

    郑秀不依不饶,沈三儿仿佛聋了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书,看了起来,不搭理身旁还依旧呱噪个不停的女人。

    ◉ 第 58 章

    “同志, 你这是去哪啊?”

    挨着姜苗坐的是一位穿着的确良料子的大姐,她一边打量姜苗,一边往嘴里塞她刚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葱花大饼, 这是她早上提前烙好的。

    这个年代, 人们出远门坐火车都是自带干粮,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吃得起火车上的餐饭,它并不是有钱就能吃到,还必须用粮票购买才行。

    “去林城。”

    姜苗不想说那么多,可一旁的大姐听到姜苗也是去林城, 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是去林城,我男人在林城酒厂当工人哪, 我这次就是去看他……”

    姜苗听到酒厂两个字后,眼睛闪烁了一下,

    “是那个林城双水酒厂吗?”

    “对, 就是那个酒厂, 咦,你咋知道的?”

    大姐以为姜苗是去林城那边投奔人的,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林城那个双水酒厂。

    “我大哥就是在那个厂子当工人。”

    姜苗答道, 想当初原主就是被分到了那个酒厂当工人,那个时候恰逢她们那片掀起知青下乡运动,下乡名单上有原主大哥姜向军的名字。

    而原主的父母不想让儿子下乡, 就让原主和姐姐姜娟俩人中有个替他下乡。

    “啥?这么巧,你大哥叫啥名啊?”

    曹大姐一听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激动了。

    “姜向军。”

    “姜向军?我的天,姜向军和我家男人关系可好了,原来你是姜向军的妹子啊……”

    这么巧?

    姜苗眉头微挑, 她不动声色的向旁边的大姐打听姜向军的事。这个曹大姐是个嘴巴没有把门的人, 没一会就把关于姜向军的事全都给说了出来, 姜苗也因此得知了姜向军最近在争取厂里一个干事的名额。

    “妹子,来,吃块大姐自己烙的饼子,老香老香了。”

    曹大姐不由分说的从油纸里拿出一块葱油饼塞进姜苗手里。

    姜苗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在曹大姐的催促下,啃了一口饼子……就是香!!!

    “好吃吧?你大姐我烙的饼在我老家那块可是数一数二的,我男人最爱吃这口。”

    曹大姐见姜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她嘚瑟的不行,顿时对姜苗更热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老相识哪,其实认识才没有半个小时。

    曹大姐是那种大大咧咧没有心眼的人,说话还带着一股乡下的口音,显得整个人很淳朴,她看了几眼对面的俩人,热情的把饼子递了过去。

    “大妹子,你们吃不吃饼?可好吃了。”

    “你叫谁大妹子?谁吃你的饼,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郑秀嫌弃的看了一眼曹大姐手里拿着的油纸里的饼子,很是不屑,面前这个胖女人即使穿了一身的确良料子的衣裳,也掩盖不了她身上那股乡下女人的村味。

    曹大姐被郑秀这番话,羞辱的顿时有些局促了起来,她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上火车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同志,城里的人都喜欢喊人同志,可她就是不长记性,一张嘴就又喊人大妹子了。

    就在她难堪的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斜对面突然伸出来一只男人的手。

    “大姐,我刚刚就闻到香味了,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朝你要哪。”

    沈三儿从油纸里拿起一块油滋滋的葱花饼子,把曹大姐从刚刚那股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可一旁的郑秀却不乐意了,

    “沈三儿,你要是想吃饼子,等待会回去让周姨给你做。”

    郑秀说着,斜了一眼曹大姐,

    “这乡下来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做饼子有没有洗手,你快把饼子扔了,别吃坏肚子。”

    “你咋这样说话啊,我乡下来的咋了?我做饼子的时候,那手洗了好几遍,洗的可干净了,再说这饼子我自己都吃了。”

    曹大姐见郑秀这样说,顿时急了,她可以说她饼子不好吃,但不能说她做的饼子脏,她虽然是打乡下来的,可她也讲卫生啊。

    “大姐,你甭搭理她,她这有病。”

    沈三儿指了指郑秀的头,意思是她脑子有病,这可把郑秀气坏了,

    “沈三儿……”

    沈三儿不搭理她,自顾自的吃着手里的葱花饼,一边吃还一边夸曹大姐饼子做的地道。

    “小兄弟,你爱吃就来拿,大姐做的饼子干净着哪。”

    对方一副高/干子弟的矜贵样儿,不像是一般人,他的肯定让曹大姐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郑秀见沈三儿不搭理她,她就在一旁生起了闷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嫌窗外的光太亮了,就看向姜苗,

    “你把帘子给我拉起来。”

    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姜苗很不爽,她懒得搭理斜对面那个下巴抬到天上去的女人。

    郑秀见姜苗不搭理她,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耳朵聋了吗,我在和你说话。”

    姜苗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身子靠在后面,欣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郑秀,你够了。”

    沈三儿不耐烦的看着身边的女人,原本脸上的嬉皮笑脸不知道啥时候消失了。

    郑秀怔了一下,像是被男人给吓住了,等回过神来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三儿,你没良心,我这么喜欢你,你却对我这个态度,你对一个不认识的村妇都比对我好,你还要和我离婚……我除了家世配不上你,到底还有哪一点不好?”

    沈三儿任她哭,也不哄。

    “小兄弟,要不你哄哄她?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着碰着的。”

    曹大姐瞅对面的年轻女人哭的这样可怜,忍不住劝道。

    “大姐,我不会哄人,她哭就让她哭吧。”

    沈三儿的话让曹大姐有些无语,到底是不会哄人还是不想哄啊……

    郑秀听到沈三儿的话,哭的更加伤心了,

    “沈三儿,你这个负心汉……我就知道你和外面的小妖精好上了,你对不起我。”

    虽然郑秀很讨人厌,但她这番哭诉,把沈三儿塑造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形象。

    听得姜苗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眼,可没想到,俩人的眼神又对上了,姜苗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股子鄙夷。

    这男人瞧着就不像那正经男人,那个叫郑秀的咋会眼瞎喜欢上这样的人?

    被对面女同志鄙夷的沈三儿忍不住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

    等姜苗下了火车,天已经微微亮了,她在火车站和曹大姐分开后就搭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姜家住在双水职工家属筒子楼里,那还是以前厂里给姜爸姜妈分的房子,房子不大,但比着楼里的其他家也不小。

    姜苗下了公共汽车,立马就感觉出来,这里人的精神面目是疙瘩村那个地方不能比的,宽大的路上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街道两边开着大大小小的国营店,有供销社,有鞋店,有副食品店……百货大楼。

    姜苗站在路边,看着墙上贴着的“抓生产,奋斗”的字样,以及那很有年代感的街道,整个人就仿佛穿越了似的。

    这里的人,女的都剪着齐耳的短发,有的是编着一条辫子垂在胸前,穿的衣裳都是干净而得体,没有补丁。

    年轻的女孩们都穿着布拉吉或者蓝色的工装,男的有的穿着中山装,手里提着在这个年代象征身份的手提包,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公家人,或者是厂子里的干事。

    姜苗身上穿了一套朴素的旧衣,那还是原主刚下乡的时候穿的,比着那些穿布拉吉的年轻姑娘,显得有些过时了,但姜苗的气质比较能打,所以也不土,没人看出她是刚从乡下返城来的,如果不背那个土得掉渣的碎花包裹,可能就更好了。

    道路的两旁种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太阳,人走在下面很阴凉,地面上有些斑驳的光线。

    等姜苗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姜家所在的那栋墙皮已经有些裂开的筒子楼前,正准备进去的时候。

    “你……你是吴淑兰家的三闺女……姜苗吧???”

    正在楼下晾衣裳的孙嫂,用不确定的目光瞅着姜苗。

    “孙姨,是我。”

    姜苗也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干瘦的妇女就是姜家同一个楼道的邻居。

    “呀,真是你啊,我刚刚都差点不敢认,你这下乡三年,咋变化这样大啊?”

    孙嫂放下洗衣裳的盆子,一把抓住了姜苗的手,让姜苗有些不适应。

    “我爸妈在家吗?”

    “不巧,你爸妈刚走去棉花厂了,不过你小妹姜敏在家里哪,快回去吧,这三年没回来,肯定想家了,你妈肯定不知道你回来,我待会去厂里告诉她这个喜事。”

    孙嫂拍了拍姜苗的手。

    “行,孙姨,那我先回家了。”

    姜苗说着,就进了筒子楼,来到了三楼里面第三间房门口。只见屋门口右边摆着做饭的家伙什,墙边堆着一堆煤球。

    墙上装了一个柜子上面放着油盐酱醋,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切菜的案板,旁边坐着一个铝锅。

    案板上还放着一个切了一半的半颗白菜,以及一截葱叶,上面还摞着几个早上没来得及洗的碗。

    她打眼望去,只见楼道里几乎家家门口都是这个样子,她收回目光,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姜敏,见家里来了生人,连忙从他爸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沙发上下来,一脸戒备的瞅着站在门口,有些眼熟的年轻女人。

    “你是谁啊?”

    姜苗用脚把身后的门给踢上,把手中的包裹随意的扔在门口旁边的柜子上,然后毫不客气的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去。

    这才回答姜敏的话,

    “我是你下乡回来的三姐。”

    姜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皱着眉头质问姜苗,

    “你咋回来了?”

    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想念和欢迎。

    “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没必要和你说吧?”

    歪在和鸭蛋黄颜色差不多的沙发上的姜苗,翘着二郎腿,斜晲着站在地上质问她的姜敏。

    “你现在说话咋这么冲?”

    姜敏有点诧异,她印象中的三姐是个很腼腆的人,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

    “你不是在乡下当知青种地的吗?你咋突然跑回来了?”

    “不想种地了,就回来了。”

    姜苗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这个姜敏也真是够冷血的,三年下乡没回来的姐姐,现在回来了,竟然这个样子。

    “那你住哪啊,家里可没你住的地了。”

    姜敏一张口,说的就是不讨人喜欢的话。

    原主让出了自己的工作,替大哥下乡三年,这中间,姜家人连份电报都没有给原主打过,更不用说寄些吃的穿的,全家人就好似忘了原主这个人似的,还是原主当初在疙瘩村结婚生子的时候往家里打了份电报,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 第 59 章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替大哥下乡三年,我可是家里的大功臣,谁没地住都行, 也要有我的地住。”

    姜敏听到这个陌生的三姐这样说, 心里有点不舒服。

    “去, 给我倒杯水来。”

    姜家的沙发是那种单人沙发,姜苗横躺着,连鞋子都没脱,把脚垂在下面, 仿佛一只没有骨头的咸鱼。

    在姜敏看来,三姐就仿佛大爷似的, 吩咐她去倒水,她心里不乐意, 但看在她刚回来的份上, 拉着脸子到底还是去桌子上, 拿起塑料暖水瓶给她倒了一杯水。

    “给。”

    姜苗把那掉了白漆,露出黑边的搪瓷茶缸接了过来,她没有嫌弃, 而是喝了两口水,站起来,在客厅里乱转悠, 只见姜家的变化和原主记忆中的差别很大。

    姜家是小三居,客厅不怎么大,中央的位置摆了一张饭桌和几把凳子,西边放着一个红色掉漆的橱柜, 橱柜左边放着一个洗脸盆, 右边是一张桌子, 上面放着几瓶白酒。

    屋子后山的位置,墙上正中央挂着领袖的人物画,右边的位置,挂了一张没有原主的全家福,再右边就是一个印着摩登女郎的日历,已经被撕掉一半了。

    东边的墙上什么也没挂,一把老式拖把在墙上竖着。

    再往里走,就是姜家的房间了,原本是有三间房,可大儿子姜向军要结婚,嫌家里的房间小,吴淑兰两口子就把两间挨着的房打通,合成了一间大屋。如今那里面住着姜向军两口子。

    剩下的一间是小屋,住着姜敏和姜娟。

    而吴淑兰两口子住在了阳台。

    可以说原主前脚刚下乡,后脚原本住的屋子就被吴淑兰他们给大儿子改成了婚房。

    这也是刚刚姜敏为啥说家里没有姜苗住的地的原因。

    想当初,姜向军也就是原主的大哥姜家老二,自由恋爱谈了对象,可没想到他在那次的下乡知青的名单上,姜家彻底的乱了,姜母吴淑兰舍不得让大儿下乡,因为一旦下乡,代表着谈的对象吹了,并且以后很可能没法返城,要在破水沟里吃苦受累,遭大罪,前途也完了。

    而当时姜家适龄的人只有大姐姜娟和原主,老四姜敏还在上初中,所以只能由老大姜娟和老三姜苗中有一个替姜向军下乡。

    原主当时就不愿意,因为她的工作已经下来了,进酒厂当工人,要知道酒那可是紧俏货,所以能在酒厂当工人,很吃香。

    那是很多人送礼都想进去的地方,原主也是运气好,没有送一分礼,就被分了进去,这可让旁人着实羡慕眼红。

    而大姐姜娟一直在造纸厂当工人,替老二姜向军下乡,也就意味着她要把自己的工作让给他,而她自己去乡下遭罪,以后还不一定能返城,她当然也不乐意。

    最后,还是姜母吴淑兰出了个主意,抓阄,谁抓到黑阄谁就把工作让给姜老二,然后顶替他下乡。

    在大姐的推让下,是原主先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运气真的不好,她抽中了黑阄,也就意味着她要让出人人眼馋的工作,顶替姜老二去乡下挖泥刨地。

    原主本来就不愿意,抓阄也是被迫的,见自己抽中了,但还是不愿意,姜母吴淑兰指责原主不懂事,不去顶替姜老二下乡,那就是毁了姜老二的终身大事,那就是家里的罪人,她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什么的。

    后面,一向疼原主的姜父姜建国甚至给原主下跪,求她为了这个家,为了她这个爸,去顶替姜老二下乡当知青。

    原主心软,遭不住一向疼她的爸,这样姿态卑微的求她。

    这两口子,还承诺原主,下乡一两年就想法子让她返城,结果,原主在乡下三年,家里连个屁都没放,连封电报都没有。

    而姜老二是原主的哥,竟然厚着脸皮顶替了妹妹在酒厂的位置,并且在城里结婚,日子过的美滋滋,一点也没有想起那个替他去山沟沟里受苦的妹子。

    ……

    “吴淑兰,你闺女回来了!!!”

    中午下工的吴淑兰正准备回家做饭,他们两口子中午不吃食堂,一般都是回家做,听到孙嫂喜气洋洋的说,吴淑兰还有点纳闷,

    “这还不到我家娟子回家的日子哪,这咋突然回来了?”

    “不是你大闺女。”

    拿着铝皮制的饭盒正准备去食堂排队打饭的孙嫂,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是我大闺女?”

    吴淑兰以为孙嫂说的是她小闺女姜敏,她解释道,

    “你说小敏啊,她不是突然回来了,而是今天没去牧场,在家休息哪。”

    “吴淑兰,你咋这么糊涂啊,你难道忘了不成,你可是有仨闺女哪。”

    孙嫂见吴淑兰把那个下乡三年的闺女姜苗给忘了个干净,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吴淑兰也真是的,平时就没听她提起过这个下乡当知青的闺女,就像是没这个人似的。

    “你是说我家老三?姜苗?她回来了?”

    吴淑兰眉头紧锁。

    “就是她,你家老三回来了……”

    孙嫂话还没说完,吴淑兰就不见了人影,她忍不住和旁边的人嘀咕,

    “这个吴淑兰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傻了,听到自己下乡三年的闺女突然回来了,脸上连个笑都没有。”

    “谁知道哪,对了,她闺女咋突然回来了?”

    “这个不知道,没有问。估计回来探亲的吧,毕竟三年没回来了。”

    ……

    吴淑兰快步来到家,推开屋门,就见她那个下乡三年的老三正站在屋子里,刚好姜苗听到门口动静一扭头,母女俩的目光就撞上了。

    “老三,你咋回来了?”

    姜母吴淑兰问了和姜敏一样的话,她脸上没有一点笑。

    “妈,你见到我回来不高兴吗?”

    面对这个显得有点陌生的闺女的质问,吴淑兰脸上立马扬起了尴尬的笑。

    “高兴,高兴,妈做梦都念着你哪,妈这是突然看到你回来,高兴傻了。”

    “我也想你,想的晚上睡不着,所以才回来的。”

    姜苗上前一把抱住了吴淑兰的胳膊,埋怨道,

    “妈,我下乡三年,为啥你们也不给我来个电报,我看你们一点都不想我。”

    吴淑兰像是很不习惯闺女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似的,想把胳膊抽出来,但见闺女满脸的委屈,到底还是没有抽。

    “都怪厂子里太忙了,我和你爸前两天就说,等今天下工,就去邮局给你打份电报。

    没想到你今天突然回来了,你不知道,自打你下了乡,你爸和我那是天天在家念叨你,还有你那个大哥大嫂,一家人都念着你哪,今天回来了,可真好,等他们下工回来看到你,甭提多高兴了。”

    “高兴就行,我还以为你们不乐意我回来哪。”

    姜苗表面上没啥,但心中忍不住冷笑,

    “妈,你快去做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行,妈这就去做。”

    吴淑兰见闺女撒娇,心里升起一股子愧疚。

    “我在农村啥苦活累活都干,身子亏了,妈,你可要给我好好补补……我中午要吃肉。”

    姜苗想吃肉,这让吴淑兰有些迟疑,但想想闺女在农村日子不好过,还是应了下来。

    “行,我闺女想吃,妈就给你做……不过这肉咱能不能晚上,今天晚上再吃,你大哥嫂子也下工了,到时候咱一家吃个团圆饭。”

    “妈,是不是我下乡三年,你就不疼我了,这肉我中午就想吃,等不到晚上了……你们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农村三年来,连肉腥子都没闻过,都快忘了肉是啥味的了。”

    姜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淑兰只能答应,从屋里拿出一张肉票让姜敏去供销社割点猪肉回来。

    姜敏瞅了一眼性情大变,以前从来不会撒娇的三姐,然后接了她妈递来的肉票去供销社了。

    “妈,我晚上想喝鱼汤,你下午去买鱼,给我炖汤喝,我身子虚的厉害。”

    姜苗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仿佛这个家欠她的。

    而吴淑兰看着这个一回来就喊着要吃肉要喝鱼汤的老三,心里有些怪怪的。

    她觉得老三下乡这三年回来,整个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从来不会对她撒娇,嘴巴说话也没有现在利索,更不会朝她要吃这要吃那的。

    不过乡下日子苦,说不定是把人给磨成了这样,吴淑兰这样想,心里反而越发的对这个闺女感到愧疚的慌了,她要喝鱼汤就喝吧,反正也在家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回去了。

    “行,妈下午就去给你买鱼去。”

    “妈,还是你疼我这个闺女,你都不知道我在乡下日子过的有多苦……当初要不是你们让我顶替大哥下乡去吃苦,那现在在那受苦的就是大哥了。”

    姜苗的话前半句让吴淑兰听着心疼愧疚这个闺女,可听到后半句,味就变了,她整个人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望着这个闺女,干巴巴的解释道,

    “当初妈也不知道乡下日子会这么苦,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你顶替你大哥去的……你为咱这个家的付出,妈都知道。

    当初都怪你那个大嫂,她说你大哥要是去下乡,就和他吹了……就因为这,我和你爸才迫不得已让你去替你大哥下乡。

    你放心,我和你爸,还有你大哥都念着你的好哪,咱家,你向来是最懂事的那个,从来不让我和你爸操心。”

    吴淑兰说的话是骗鬼哪,还不知道乡下日子苦,要是知道,肯定不让她去……要是原主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会被她妈感动,可姜苗只感觉到了恶心。

    都下乡三年了,再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要是真疼这个闺女,那这三年来,为啥连去邮局打封电报的时间都没有,厂子里即使再忙也不会忙成这样吧,一忙还三年?

    人家别的知青,家里都给寄钱寄包裹啥的,原主三年来没有收到过一次。

    等着吧,他们的好儿子姜向军顶替了她在酒厂的好工作,她又替他下乡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不对,遭罪的是原主,反正不管啦,姜向军就准备好好养她吧,她要赖上他了。

    还有这个吴淑兰两口子,都好好在厂里干活,养她这个闺女吧。

    姜苗要做的是就是挟恩图报。

    ◉ 第 60 章

    闺女老四用草绳拎着一小条子肉回来了, 刚把大米煮上的吴淑兰手脚麻利的拿起家里那把菜刀往碗底上磨了磨,把肉切好后,起锅烧油, 把肥肉先炒出来猪油。

    看肥肉炼的差不多了, 才把案板上的肉放进锅里煸炒, 同时又把墙上挂着的那串红辣椒摘掉了两个,用手捏碎,和案板上的蒜末,葱花一起放在了锅里。

    “吴大姐, 做啥好吃的了,咋这么香?”

    楼道里最里面的那家正在炒白菜的男同志, 忍不住问。

    “小李,今个咋又是你做饭, 我这炒点肉, 这不我那下乡的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了, 给她改善改善伙食……”

    吴淑兰话音还没落下,楼道里就传来了她男人姜建国的声音。

    “呦,这谁家炒肉了, 咋这样香……”

    回来吃饭的姜建国刚走到楼下,还没进楼道,就闻见了从筒子楼飘出来的香辣扑鼻的肉香。

    “还能是谁家?”

    吴淑兰说着, 拿起酱油往锅里倒了点,快速的翻炒着。

    姜建国快步凑到吴淑兰身边,看着锅里色泽诱人的白菜炒肉,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家里也好长时间不吃肉了,

    “这不年不节的, 咋想起来买肉了?”

    “你的那个好闺女回来了,嚷着要吃肉。”

    “娟子回来了?她回来,要吃肉,你也不能中午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向军他们两口子中午不回来吃饭,在厂里吃食堂,你咋不晚上做?”

    他们家都好长时间没有开荤了,按理说好不容易买点肉,应该等向军他们两口子回来一块吃才对。

    “啥娟子啊,是你那个下乡的闺女回来了。”

    吴淑兰见向军他爸和之前在厂里的她想到一块去了,都以为是娟子回来了。

    “啥?”

    姜建国急忙进屋,就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齐肩短发,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同志。

    “苗儿!!!”

    姜苗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屋门口站着一位穿着蓝色工装,满脸激动的中年男人。

    “爸。”

    姜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姜建国走近几步,细细打量着闺女的变化,

    “你这都长成大姑娘啦,要是走在路上,爸肯定都不敢认。”

    “爸,我才下乡三年。”

    这个姜建国倒是比那个吴淑兰要强点,至少没有一进门就耷拉着脸子质问闺女姜苗咋回来了。

    “三年,三年也不短啦……”

    姜建国觉得这个三年没见的闺女,不仅是外表变化了,连性格都比以前开朗了点。

    “好了,你们爷俩先别说了,这饭做好了,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吴淑兰一边说,一边张罗着让老四姜敏过来端饭。

    姜家最里面原本是厕所,中间用板子隔成了两个空间,外面有个水龙头,水龙头上面贴着一块长方形带着塑料边框的镜子,台子上放着牙缸和牙膏肥皂之类的,绳子上挂着脱线起球的旧毛巾。

    姜苗洗好手后,在饭桌前坐下,吴淑兰给这个下乡三年的闺女亲自盛了一碗米饭。

    “你在乡下受苦了,来,快吃。”

    “是啊,快尝尝你妈专门给你炒的肉。”

    姜建国拿起筷子往闺女碗里夹了一块炒肉片。

    姜苗也不含糊,端起桌子上那盘姜母专门为她炒的白菜肉片,把菜里面的肉都捡到了自己碗里,然后又把白菜扒拉一半。

    这一幕把姜父姜母,还有那个姜家老四姜敏看的目瞪口呆。

    “你都把肉挑走了,我们还咋吃?”

    姜敏盯着姜苗碗里那堆尖的肉,很不满。

    “爸妈,小妹,你们在城里隔三差五就吃肉,还顿顿这大米饭,生活好的跟啥似的,我在乡下三年都没见过一块肉,吃的更是糠饼子……你们不会怪我吧?”

    姜苗的话说的可怜巴巴的,但细琢磨的话,就能感觉到哪里怪怪的。

    姜建国对这个闺女既愧疚又心疼,把桌子上剩下的半盘子白菜也放到了闺女手边,

    “咋会怪你,吃,今天这盘子菜都是你的,不够吃的话,再让你妈去给你炒盘子鸡蛋。”

    “真的吗?我自打下乡,连鸡蛋是啥味的都快忘了。”

    姜苗双眼放光的盯着姜建国和吴淑兰。

    这可把姜建国心疼坏了,闺女在乡下的日子也太哭了吧,竟然连鸡蛋都没吃过。

    “向军妈,你再去给闺女炒盘子鸡蛋去。”

    吴淑兰原本对闺女就很愧疚,听到她在乡下吃糠饼子,心里更不是滋味,放下筷子,站起来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平时家里都舍不得吃的鸡蛋,去屋外给闺女炒了一盘。

    炒的喷香的鸡蛋刚放到桌子上,姜敏正准备伸筷子夹,又被姜苗连盘子给端走了。

    “妈,我真羡慕你们啊,你们没去下乡在城里可以天天都吃炒鸡蛋,不像我,三年来,我这是第一次吃……”

    姜苗这话把吴淑兰和姜建国搞得有点尴尬,因为当初是他们逼着闺女下乡的,吴淑兰看了一眼没吃到鸡蛋和肉愤懑不平的小闺女,她把桌子上那盘仅剩的咸菜往小闺女那推了推。

    “小敏,咱和你爸吃咸菜,那肉和炒鸡蛋让你三姐吃,她在乡下日子苦。”

    “你妈说的对,今天中午先紧着你三姐吃,等下个月发了肉票,再让你妈去买肉。”

    姜建国也附和道,说罢,就夹起了咸菜就米饭。

    姜敏见她爸妈这样说,脸色臭的很,但也没说啥,她扒拉着盘子里的咸菜,心里不高兴,这咸菜配米饭,咋吃下去啊?

    姜苗见这仨人吃咸菜,一点都没有把自己旁边的好菜端出来分享的意思,她慢条斯理的往嘴里塞着鲜香麻辣的肉片和炒鸡蛋。

    姜父姜母回来的时间有这么大会儿了,他们随便扒拉几口米饭,对付一口,就跑着去棉花厂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姜苗说下午她早点回来给她炖鱼汤的事。

    姜苗吃完饭,把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抹了抹嘴,就又歪在了沙发上,一点都没有要收拾桌子上碗筷盘子的意思。

    姜敏看着她又坐在了沙发上,眉头微皱,把手中的筷子放下,走到她跟前,质问,

    “你吃完就往这一坐,咋不去刷碗洗锅?”

    “我在乡下干活伤了身子,身子虚,不能累着。”

    姜敏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懒洋洋的,想睡午觉的架势。

    “累着?洗碗刷锅咋会累着?”

    姜敏满脸的质疑,她觉得她这个三姐就是不想洗碗,才这样说的,她记得下乡前的三姐,勤快能干的很,每次家里吃完饭,总是很自觉的主动收拾碗筷,压根就不用人说。

    “好困……我睡会儿……”

    姜苗没有回答姜敏的质疑,她站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就朝姜敏的屋子走去。

    “你干啥?”

    姜敏急忙追了上去。

    姜苗推开门,只见屋子里两边各放着个单人床,中间窗户下面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排的书,以及还缠着头发的红色塑料,断齿的梳子。

    带把的塑料镜子挂在了门后面,门后面扯了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几件女式衬衫和蓝色工装。

    屋里地方不大,放了两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椅子,基本上就没位置了,俩人同时站在屋里,连转身的空都没有。

    这两张床,一个是姜敏的,一个是姜娟的,左边那个乱糟糟的,床上堆放着衣裳和被子,显得很凌乱。

    右边那个床上铺着红牡丹,俗气的掉渣的床单,套了小碎花被罩的被子叠的工工整整的,放在床头,上面是个用枕巾盖着的枕头。

    姜苗二话不说,整个人躺在了很整洁的那张床上。

    “呀,那是大姐的床,她那个人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睡她的床。”

    姜敏以为三姐下乡三年,忘了大姐的这个毛病,所以好心提醒,大姐是在造纸厂上班,平常都住在厂里分的宿舍里,只有每个月回来住几天,大姐心细的很,谁趁她不在家坐过她的床,她一回来就能发现。

    “我知道,你可以去外面收拾碗筷了,顺便帮我把门给带上,我要睡午觉了。”

    姜苗脱掉鞋子,那脚毕竟在鞋子里捂了一天一夜了,又走了这么多的路,到底还是有点味道。

    “啥味啊……你去洗洗脚丫子……”

    姜敏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

    “哦,我这个人不讲卫生,不爱干净,委屈你了。”

    姜苗坦荡的承认自己不讲卫生了,把姜敏后面要说的话给抢了,她看着依旧躺在床上没打算起来去洗脚的三姐,忍不住催促,

    “你去洗洗脚吧……屋里都是味,我还咋在这个屋睡啊?”

    “都说了我这个人不讲卫生,洗啥脚啊,要是你能把洗脚水给我端过来,我勉强能洗洗。”

    “你让我给你端洗脚水???”

    姜苗无耻的话让姜敏整个人对她这个刚回家的三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愿意端就臭着吧,反正我都习惯了,出去,把门带上,我要睡觉。”

    姜苗赶人。

    姜敏看着这样不讲理的三姐,气的啪的一声把屋门给甩上了。她还记得以前的三姐没这么邋遢啊,咋下乡三年,连卫生都不讲了,果然和泥腿子待一块久了,就变了。

    人不仅变得懒了,还不讲理。

    姜苗躺在姜娟的床上,打了个哈欠,她不由得想起原主和大姐姜娟俩人抓阄替姜向军下乡,大姐姜娟一个劲的让原主先抽,原主抽中了黑阄,真是原主的运气不好吗?

    姜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等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姜苗才睡醒,她坐起来,就见床边放着一盆水,显而易见是让她洗脚的。

    姜苗洗完脚,随手拿挂在床头上的毛巾擦脚。

    “那是大姐擦脸的毛巾,你怎么能擦脚?”

    推开屋门的姜敏见三姐正拿着大姐擦脸的毛巾擦脚,急忙说道。

    “擦脸的啊……啊……”

    姜苗说着,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停下,而是用毛巾继续擦脚。

    面对这样的三姐,姜敏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

    没一会儿,提前下工的吴淑兰手里拎着一条从供销社买来的鲫鱼,回来了,见桌子上还放着中午那一摊子没有洗的碗和锅,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小敏,小敏,你们在家怎么连碗都没有洗?”

    “妈,你回来了。”

    姜苗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虚弱的样子。

    “妈,我在乡下干活伤了身子了,一干活手就发抖,人卫生所的同志说,让我要好好歇歇……要不,这碗还是我去洗吧。”

    “你赶快去歇着,这碗让你妹洗。”

    吴淑兰见闺女中午的时候还精神着哪,现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听她话里这样说,哪能让她去洗碗啊。

    “妈,你回来了。”

    在隔壁串门的姜敏见她妈提着条鱼回来了,一看就知道是给三姐补身子的,她嘴巴忍不住撇了撇。

    “这碗放着一下午了,你在家你咋不洗?”

    吴淑兰拉着张脸子,质问老四姜敏。

    “我三姐她不是也在家,她咋不洗?”

    姜敏被她妈这样问,有些不高兴,这碗她是故意留在那不洗的。

    “你三姐在乡下干活,身上落了病,让她好好歇歇,你去把碗还有锅洗了,咋这么不懂事。”

    吴淑兰不满的看着小闺女,她三姐在乡下吃尽了苦头,身子都累出了毛病来,咋就不心疼心疼她。

    “哼。”

    姜敏觉得三姐就是在装病,她冷哼一声,端着桌子上的碗和锅出门洗去了。

    “苗儿啊,你别和你妹妹一般见识,她就是那样的人,你快去屋里歇歇,妈这就给你炖鱼汤哈。”

    吴淑兰一脸笑意的对这个三闺女说。

    “妈,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我只怪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大冬天的去地里干活,被冻晕在了地上,没有来得及休息,第二天就又去挑粪啥的。

    在那个地方,他们是拿女人当男人使唤,啥重活累活的都让干,生生的把我的身子给掏空了,哎……我回来想替你洗碗干点家务,都困难,要是当初下乡的是大哥,我身子也不会成这个样子。”

    姜苗把自己塑造的惨兮兮的,话里也带着埋怨。

    这让本就对顶替儿子下乡的闺女的愧疚更加深了,甚至到了一种心虚的地步,因为这是在提醒吴淑兰,要不是当初她让三闺女去替儿子下乡,她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的罪,可以说三闺女的罪都是替儿子受的。

    “苗儿啊,回到家,你趁这段时间就好好歇歇,家里的啥活都不让你干。”

    吴淑兰以为闺女是探亲回来的,只在家里待几天就走,所以对她也格外的宽容,毕竟她过几天又要回乡下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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