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韩缨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了刺杀。
来人埋伏在逼仄的巷内,武功奇高,韩缨猝不及防,被剑刺中腹侧。来人亦不恋战,一剑结束,飞身离去。
韩缨腹部血流不止,强撑着返回府中。全府上下大惊失色,韩老夫人赶忙派人去请御医。
程深墨听到消息,飞奔赶来,探查伤口,取出止血药膏,正要涂抹。
老夫人制止道:“你给缨儿乱涂什么?”
“我是大夫。”
情况紧急,程深墨懒得掰扯,清理伤口,涂上膏药,用干净的纱布包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伤到要害,伤势不重,修养十天半月,便能恢复如初。我写个药方,让人去抓药,以防发烧起炎症。”
福伯接过药方,字迹犹如狗爬,颇为嫌弃地觑程深墨一眼。
程深墨无辜地眨眼,字能认识就行呗。
师父其实也很嫌弃他的字,可惜他前世字丑,已经成型。今世再练,也就那样了。
喻安卿姗姗来迟,素白外衣松松垮垮,头发随意束玉簪,几缕秀发散落,看起来像是刚从睡中醒来。
额角沁汗,面红如霞,好似是一路奔跑而来,气喘吁吁道:“韩兄,没事吧?”
其实,他刚避开侯府防卫,悄然返回卧室,换了身着装,又急匆匆赶来。极限操作下,难免气血翻涌,汗如雨下。
韩缨因失血而脸色苍白,见大家都如此关心自己,笑着安抚道:“我已无大碍,不必如此紧张。只是刺杀我的人着实奇怪,他的武功造诣高于我之上,近身之时,我才有所发觉,其实这一剑有机会要我性命……”
“呸呸呸!”韩木羽赶忙说道,“哥哥休要胡说,你命大着呢。”
韩老夫人面色分外阴沉,担心不已:“你才回京不久,到底是谁想对你不利?”
韩缨摇摇头,那人动作快如闪电,又在背后出招,他连身影都没看清。
“查!一定要查出来!”韩老夫人厉声道,“福伯,派人好好给我搜捕。”
喻安卿敛眸低头,掩盖嘲讽笑意。老夫人怕是要失望了,多少官员想要查清暗阁,终无功而返。
片刻之后,太医令石鹤提着药箱,赶来侯府。查看韩缨的伤势时,看到褐色的药膏,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
脸色一变,着急问道:“这是谁的珍玉膏?”
程深墨小心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珍玉膏?”这是他师父的独门止血秘方。
石鹤看到程深墨,登时愣住,认真注视他许久,抖动着唇道:“你是菖蒲的孩子?”
程深墨诧异地回道:“程菖蒲是我的师父,我是他徒弟。您是……”
“你师父呢?他可还好?”石鹤欣喜地问道。
程深墨睫毛微垂,神情悲戚:“他于半年前病逝了。”
石鹤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强烈的悲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两手在无意识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从心里绞出来,染红了眼睛。
在场之人俱是被石太医的反应惊得不知所措。
尤其是喻安卿。他在太乐属,石鹤在太医属,同在太常寺管辖之下,因此两人在太常寺集议会,时有碰面。
石鹤为太医院首席,医术高深,但性子古怪,常年板着老学究的脸,半生痴迷于医学,也不娶妻生子。
喻安卿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石鹤?石决明?
喻安卿让夜峦抓紧找人,这才没几日,人家自己上门了。
“石太医,您是不是之前叫‘石决明’?”喻安卿问道。
石鹤点了点头:“我和菖蒲认识时,确实叫石决明。后来入宫做太医,太子名讳中有‘诀’字,方才改名为‘鹤’。”
喻安卿看向程深墨,眼神询问。
程深墨轻轻摇了摇头,不打算认石鹤为师。
“石太医,师父曾提起过您,说当世医术在他之上的,只有您。”
石鹤感慨万千,喃喃道:“我亦是这般看他。在我看来,也只有他的医术能胜我一筹。”
物是人非事事休,斯人已逝。
石鹤拿过程深墨写的药方,叹道:“你的用药精准无误,不愧传承了菖蒲的衣钵,比我徒弟的医术精湛太多。这点,我比不上菖蒲。”
“韩老夫人,有阿墨在,韩缨的伤势用不上老夫。”石鹤赞许道。
韩家人听此,脸上火辣辣的疼。石鹤在医术上极其严苛,从不轻易夸奖他人,他的三名徒弟在京中颇具名气。
程深墨说他是韩缨的救命恩人,韩老夫人却一直认为,程深墨为了顺利嫁入韩府而夸大其词。
没承想程深墨系出名医,有真才实学。
石鹤愈看程深墨越喜欢,当得知他是程菖蒲唯一的徒弟时,这种喜欢达到极致,超过了自家徒弟。
极力邀请程深墨到自己府上小住,想要了解这些年菖蒲的生活经历。
程深墨推辞再三,最后说定上门拜访,才把人送走。
仆人送来抓好的药材,程深墨亲自生火煎药。
暑气未消,程深墨手持蒲扇,热得汗流浃背,浸湿衣裳。
喻安卿心火直冒,闷声道:“有下人在,用得着你亲自煎药吗?”
程深墨:“前人说,药之效不效,全在乎煎药之法。我得亲自煎,才能保证韩缨能够好得更快。”
“良姜哥哥不嫌累就好。”喻安卿没好气地说道。
汗水滴得他睁不开眼,程深墨用袖子抹了把汗,笑道:“不嫌累。”
他喜欢上一个人,便倾身投入,绝不吝啬表达爱意。
喻安卿气呼呼地走了,谁要管他。
药材水煎一般需要两次,大概一个时辰。喻安卿不过半盏茶功夫,又返了回来。
他让下人做了冷饮,拿给程深墨吃。
“你先吃冰,我帮你扇一会儿,咱俩轮流换班。”
喻安卿夺过蒲扇,恨恨地瞪着药罐内咕噜噜冒热气的浓稠液体。
程深墨感动不已:“安卿,你真好。”
听得都腻了。喻安卿抖抖耳尖,不屑撇嘴。
煎好药后,程深墨端给韩缨喝,小心吹温,用勺喂到嘴边。
“阿墨,我伤的是腰,不是手,自己来就行。”韩缨无奈道。
程深墨一脸严肃:“就因为是腰,更不能马虎!这关系到我以后的性.福。”
韩缨被呛得直咳嗽,脸都憋红了。
踏门而入的喻安卿听到这句话,脸都气绿了,转身离开,“砰”地关上门,过大的力量让房门颤动半响,嗡嗡有余音。
韩缨若有所思地盯着房门。
程深墨挠挠鼻子,替喻安卿的失礼之举解释:“估计我刚才的话吓到安卿了。”
古代人就是太过腼腆,像喻安卿这般端庄贤淑的男子,被他大胆奔放的言论吓到落荒而逃。啧啧。
“药是安卿帮忙一起煎的呢。你别生气哦,他也很关心你。”程深墨道。
韩缨收回目光,嘴角微勾:“自然不会。”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
夜深人静。
喻安卿冷声问道:““韩缨被刺的消息传出去后,官僚们有什么异动?”
夜峦吞咽唾沫,主子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气势简直可以上山打虎。
还好有好消息,不然得生吞活剥了他。
“禀告少爷。消息传出后,奚无记连夜登门拜访了左相凌天云。”
“奚无记?”喻安卿诧讶异地挑了挑眉,“奚无记是韩缨的表兄,又与韩木羽有婚约在身,没有动机要韩缨死……凌天云和韩家也并无政见冲突。你派人密切注意他们,切记盯牢。其他与韩家有嫌隙的那几家,也不要放松警惕。”
……
月明星稀,喻安卿无心入眠,披了外袍,坐在院中,吹起玉箫。
程深墨累了一天,应该会睡得很沉。
喻安卿却怀揣着隐秘的小心思,如夏夜萤火虫微亮的光点,期冀那人能推开房门,对他露出专注的目光,做他的鉴赏家。
“安卿……”韩缨痴痴地看着他。
箫声戛然而止,喻安卿皱眉问道:“你有伤在身,三更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许是深夜,喻安卿的心情糟糕,语气不加掩饰地厌烦。
对于喻安卿的恶劣语气,韩缨不在意地笑笑。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我知道,我和阿墨的关系让你痛苦。”
喻安卿一愣,眼神躲闪:“你在说什么?”
韩缨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通过这些日子观察,韩缨敢确信安卿在吃醋,他喜欢自己而不自知。
想到此,韩缨夜不能寐。他知道人已经睡了,他并不打算打搅,却忍不住走到这里。
谁能想到喻安卿也没有睡,月下美人的哀愁,看得韩缨气血上涌,顾不得那么多,想要挑明两人的心意。
韩缨问道:“你夜半睡不着,心里是不是想着一个人?他与旁人亲近,你便难以忍受……”
喻安卿慌乱不已,韩缨说出了他的内心。
“韩缨,你到底什么意思?”
韩缨走到喻安卿面前,轻轻一笑:“你在吃醋啊。”
“我没有。”喻安卿立即否定。他才没有吃醋呢。
韩缨能够清楚感觉到喻安卿的口是心非。
循循善诱道:“他在,你便开心。他在,你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他的眼神不在你身上,你感到痛苦。想起他时,心里又涩又酸又甜。”
喻安卿猛地看向韩缨,瞳孔震颤。韩缨说得都对。
韩缨抓住喻安卿的肩膀,温柔浅笑:“不要逃避自己的内心,这就是喜欢。”
“这就是喜欢吗?”喻安卿不觉问出口,他喜欢良姜?
“这就是喜欢。”韩缨手臂抖成筛子,郑重其事地点头,给予充分的肯定。
心里的阴霾被炸裂开,露出金色阳光,喻安卿豁然开朗:没错,我喜欢良姜。因为良姜喜欢的人不是自己,我一直没办法直视自己的内心,明明知晓,却始终不敢承认。
既然韩缨挑明,那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喻安卿,喜欢上了韩缨的爱人,并且想要抢夺他的心。
喻安卿面容冷静,眼眸如黑夜的明月,闪烁清澈的银光。
他挣开韩缨的双手,坚定道:“没错,我确实喜欢……”
韩缨激动地抢答:“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喻安卿:???!!!
“你在说什么?”喻安卿再次问道。
韩缨深情地诉说爱意:“其实我从十岁开始便钟情于你。我没想到你也会喜欢我……”
“你不是喜欢良姜吗?”喻安卿被突如其来的表白震得发懵,但仍旧在乱如麻的脑海里揪出关键的问题。
韩缨叹气:“我在失忆时喜欢了阿墨,但在失忆前,我已经爱上了你。”
韩缨的奇怪言论,让喻安卿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开心地摸了摸箫穗上的红色如意结。
良姜想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爱人,韩缨却不是全心待他。
显然,他才是最适合良姜的男人。
“韩缨,我想你误会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喻安卿直截了当地说道,“但是,我谢谢你。”
喻安卿发自内心的感谢。谢谢你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谢谢你把良姜送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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