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一瞥,火速翻上天,叶嘉脸瞬间爆红。

    周憬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一双藏在头发之中的耳尖红的发热。他单手拄唇咳了一声,默默去旁边树下折了一截树杈,作势要去找他的裤衩子。

    “站着别动!”那点头发静态的时候挡的很严实,动态就不一定了!

    天啊!叶嘉跟发飙了似的冲他大喊了一声,顿时就喝住了企图甩着某东西四处走动的周某人。周憬琛也被她突然破音的嗓子给唬得一愣,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站好了,就保持这个姿势,千万别走动!”

    叶嘉脸爆红,眼珠子乱飞:“你敢走动哪怕一步我就敢上去踹你腚,我不是说着玩!”

    腚这么粗俗的字眼冒出来按周憬琛以往的性子是该觉得厌弃的。偏生叶嘉的话一冒出来,周憬琛也不知为何脸颊都烧起了薄红。他一面有些羞一面又觉得十分好笑。

    好笑叶嘉居然拿这个威胁他,偏生他还真有些被威胁住了。

    相处几个月,周憬琛明白,这丫头是真的干得出来,她素来说得出做得到。至此,他只能安安生生地站在一旁,再有多少动作都得收敛起来。

    ……

    叶嘉着实没想到,她来找周憬琛做的第一件事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拿一根树杈咬牙切齿地勾被她踹到山沟沟里的裤衩子。周憬琛说了三遍要自己去勾,毕竟他胳膊长方便。但叶嘉实在受不了他光着腚四处遛。那场景只要一想到,她都恨不得把眼睛戳瞎。

    赶猪似的把人赶到一边,叶嘉才痛下决心把自己揣兜里用来随时包头的布巾子拿出来,砸到他面前让他挡起来:“先围着。”

    为了搭配这身新衣裳,她特地挑了个同色的布巾子。

    周憬琛听话地把东西捡起来,默默地给自己的腰上围了一圈。还别说,这人腰还挺细。叶嘉包脑袋的东西他围一圈居然能围得住。另外,破布给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挡,怎么瞧都莫名有点活色生香的味道。

    叶嘉冷静地把眼睛转过去,并严格把满脑子的废料给甩走。

    她眼睛大致地估算了下裤衩离她的距离,她只能趴到地上去弄。废了好半天力气,新裙子都沾了草汁染上色了,她终于把他的裤子给勾上来。

    周憬琛无言地接过去,好半天,艰涩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嘉娘。”

    叶嘉:“……”

    说来这也是个凑了巧。今儿驻地那边的一个将领私下里忽然下了命令。命心腹去新兵蛋子里头挑了十个嘴严做事稳妥的人进山去。说是出任务,实则是去北边一座荒山挖掘一些东西。天没亮就出发,行动刻意避开了一些人。这人方才在附近的湖里洗澡,顺手把衣裳给洗了。

    此时湿哒哒的青布裤子吸满了水沉得很,叶嘉拿一只手勾着,破裤衩子差点没把她的树杈给压断。沉着脸把东西扔那人脚下,上面两个小巧的脚印特别醒目,沾满泥沙。

    周憬琛默默地瞥了叶嘉一眼,慢吞吞过来将裤子捡走,而后蹲到河边去重新搓洗了。

    四周静谧无声,除了风吹过树叶飒飒地响,只剩下叶嘉拿手呼呼扇风的动静。周憬琛眼眸微沉,忆起他们挖掘出来的东西。扁平块状。深蓝色,不透明,表面间有绿色薄层。土状光泽。质较硬,不易砸碎,断面不平坦。忽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见叶嘉看过来,抬眸又变作了温软的笑意。

    叶嘉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笑什么笑,还不快点去穿裤子!”

    他们一行十人一什,山洞里头待了六个时辰,自然是个个弄得灰头土脸。周憬琛的性子是顶顶爱洁的,实在受不了顶着一头一脸的土渣子回营休整。在什长下令回休整后,他一个人拐到这边的湖里来梳洗。也多亏从家带来的香胰子,不然沾的东西还洗不到这样干净。

    叶嘉抱着她那没破的油纸包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斜着眼看着那人慢条斯理的动作。心里乱七八糟地奇怪周憬琛不是最最端方知礼的人么?怎地这么正大光明地在她跟前遛鸟?

    ……好吧,也不是那么正大光明。人家头发多,半遮半掩地挡着呢。想到此处,叶嘉瞥着蹲河边那人心中不由泛起了酸涩,发量委实令人嫉妒。

    抬手摸了摸自己脑袋,她头发好像也挺多的。

    好半天,那人才慢吞吞洗好裤子穿上。湿透的布料穿身上,贴着腿部的皮肤。长腿肌肉流畅有力,湿哒哒的布料贴上去还不如不穿,瞥一眼更色情了。

    叶嘉眼不见为净,把怀里小酥肉递给他:“给你的,生辰贺礼。”

    提到生辰,周憬琛一愣。好些年没过过生辰,他都忘记了。须臾,轻声道谢:“多谢嘉娘惦记。”

    低头看了眼,鼻子尖还没打开就闻到喷香的肉味儿。

    他弯起眼角伸手将纸包揭开一个角,果然是小零嘴儿。修长的手指捻了一块放嘴里,吃相斯文而好看。不过虽然斯文,不妨碍他速度快。喷香的小酥肉味道在嘴里化开,周憬琛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还是嘉娘的手艺好啊,营地的饭食着实令人难以下咽。前些时候友人看我都饿的清减了好些。”

    叶嘉冷酷无情地拆穿:“……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经常给你送,想都别想!”

    周憬琛笑了一声,点点头:“哦,是吗?”

    叶嘉哼了一声。见他慢慢将肉咽下去,嘴角动了动。就在叶嘉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话时,周憬琛收起故作坚强,下一瞬嘴角勾的更深刻,“那……要怎样你才会经常给我送呢?”

    “……”

    叶嘉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临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许是北边日晒多的缘故,叶嘉总觉得这块地界的日头能把她给晒化。即便此时头顶有树荫遮着,她还是觉得热得慌。尤其这人盘腿坐在她面前,仰着脸看她的模样,当真是好一个清隽舒朗如明月的少年公子。

    约莫是头发太厚,都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干。

    叶嘉这该死的强迫症,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丧气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周憬琛这么一会儿已经吃了小半包。方才说的话也不全然作假,确实驻地这边的伙食差。尤其是他们是最低等的杂兵,还没上过战场肩上没有功勋,吃的自然就更差。周憬琛对吃食没太大讲究那是在叶嘉没来之前,叶嘉来了,他自然不乐意去吃那点猪食。

    此时抬眸看着她,有些茫然无辜的样子:“怎么了?”

    “你来洗漱没带布巾子吗?”叶嘉看那水珠顺着他黑如墨段的发梢滑落到背脊,又没入了腰腹,真的觉得很碍眼,“头发这么湿着你是打算体热烘干?”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男子体热,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叶嘉一把扯过方才给他遮丑的湘妃色布巾子,弯下腰就站在他身边把他头湿发给擦了。当然,擦得不是那么温柔,就差没把他头发给薅秃。周憬琛也没反抗,任由她乱揉一气才总算是吃了个半饱。

    男子饭量大,周憬琛别看着清瘦,一顿饭能吃三碗饭。叶嘉统共才给他带了三斤多的小酥肉,不能一次性全吃完。克制地吃了一斤多他才起身去将挂在不远处的树杈上的外衣取下来。日头是真的烈,这么一会儿晒的七八分干,穿在身上也不嫌凉了。

    叶嘉看了看时辰也决定走了。其实早就该走,只不过她迷了路找不回去。本想叫周憬琛送,可人家正在吃东西她不好打搅。这不只能等他吃够了收了手才提出叫他送她出林子。

    “下回何时过来?”周憬琛握住叶嘉的一只胳膊,手下暗暗用力搀扶着。

    虽说方才见面时仓促又不合理,但周憬琛可没忘她是从半坡滚下来的。这林子里看似没危险,实则草木太深,沟壑很多。一不留心就会踏空,若是甩到掉坑里很难爬上来。

    叶嘉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走得也稳当:“看我心情吧,心情好就再来。”

    “这样啊……”

    周憬琛垂眸看着头发乱七八糟洒下来的人,也瞧出了她今儿来穿了新衣裳。不过因为一场乌龙给弄得污糟了,但却意外的娇憨。嘉娘平常都不作小女儿娇态,此时这样,鼻尖脸颊泛着薄红,额角鬓边都是香汗,倒是某些妆容精美的美人还叫人心疼。

    “嘉娘,回去抽个空去郭大哥家走一遭吧。”周憬琛克制地收回视线,手仿若不经意地帮她扶了一把发髻。目视前方,“帮我带句话给他。”

    叶嘉越过一个草沟,也不看他就问:“什么话?”

    “十日后,携吃饭的家伙去东乡镇沈府走一遭。”

    叶嘉:“???”

    “拜托你了。”

    叶嘉想想,点了点头:“我知了。”

    周憬琛半搀扶着人走到了林子的外围。两人一出林子就看见了拴在不远处的树下的牛。牛拆了车架子,正甩着尾巴低头悠闲地吃草。孙老汉人也还在林子外面等。他不知是猜到叶嘉进林子会耗时有点久还是怎么滴,此时靠在一棵大树下拿片大叶子遮脸,正在悠悠地打着盹儿。

    听见动静,他将脸上的树叶掀开一个边儿,眯着眼睛看过来。见是叶嘉,他拍拍屁股站起身。

    周憬琛远远朝孙老汉颔了颔首,忽然抬手将叶嘉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叶嘉抬眸疑惑地看他,他弯了弯眼角忽然说了一句:“嘉娘,今儿的衣裳真好看。”

    叶嘉的心咚地一跳,低头看了眼自己染了草汁的衣裳,蓦地脸一红。

    绷着脸,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周憬琛目送着牛车走远,才抱着小半包的酥肉离开了树林。

    因着耽搁这一会儿,肚子早就饿了。孙老汉往日经常在外跑车,习惯了随身携带干粮。今儿午时在外头等叶嘉他就吃了两块干饼子下去。叶嘉想着这一路都靠他护送,到了家就叫孙老汉留下用饭。孙老汉不好意思总吃白食,就有些抹不开脸。

    “这样吧孙叔,你家去把两个孙子接过来用饭。”叶嘉心里琢磨着事儿,此时看起来面色郑重,“正好有些事儿想跟孙叔说一说。”

    孙老汉一看叶嘉这面色,猜她许是有事让他来做,想想便也答应了。

    牛车一走,余氏拿着布头从屋里出来。

    蕤姐儿在屋里睡着,院子里太晒,余氏特意将点点的窝搬进堂屋。此时点点从屋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叶嘉,又慢悠悠地趴服下去。余氏先是瞧见叶嘉揪巴巴的衣裳和歪了散开的发髻,心里一喜。垂下目光又往她的脸上瞅了好几眼,面颊红润有光泽。

    她按下心中的高兴,快步走过来:“嘉娘,可见到允安了?”

    “见到了,人还不错。”叶嘉点点头,而后将怀里揣了一路的十六两银子给拿出来。

    余氏本还想多问几句,问清楚她见到周憬琛可有好好说话了。但这一看十六两银子就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去,惊喜道:“这是……香胰子的生意能做?”

    “嗯,这是东乡镇的绛唇轩给的第一笔货银,往后能不能继续供货,得看售卖情况。”

    叶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志在必得:“娘,咱的这个香胰子的生意能做长线,第一批货卖出去。第二批就可能不只是十块的要。我问过铺子里的伙计,绛唇轩的香胰子月销售在百来块。咱不说全占了这个份额,往后至少得占一半。得尽早再做一批。”

    余氏自然清楚,这香胰子的利润就太大了。扣除原料,能十倍的往上挣。可比他们累死累活摆摊儿卖猪头肉要有前景的多:“那店家可说什么时候给咱答复?”

    “我给他们留了地址。”叶嘉一早把这份兴奋给按住了,到家才显出来,“且等着便是。”

    不过既然要做,那就得抓紧时日做。

    香胰子不似吃食当日做次日卖,香胰子制好了还得晾晒风干。如今这个天气,至少得放上十日。多放几日更瓷实。叶嘉琢磨着既然一块猪胰子才制成十四五块,想要占到一半的份额,至少四个猪胰子才够。二来用料也得囤,采买需要花费心思,磨豆粉也需要功夫。捶打制作香胰子到捏成型至少需要一两日。细算下来,若是要弄,少不得得歇业三四日。

    摊子上的事儿不能停的,周家不是只做一样生意,好多事情同时在做。

    猪头肉又需要收拾,要卤要调卤汁。韭菜也需要收拾,晚间还得制饼次日大清早去卖。虽说每件事都不算多累,但叠加在一起这活儿就重了。

    叶嘉跟余氏都不是那等特别强健,能扛得住的壮实身子骨。这般高强度的劳作干久了,她俩铁定要累出毛病的。可要是做一样停一样,又怕耽误朝食摊子的生意。

    做生意讲究一个持之以恒,客熟才人多。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朝食摊子的生意早晚会打了水漂。

    “要买仆役。”

    余氏早就想说这事儿,还没说要弄香胰子这门生意的时候她就想过要雇人。这段时日,虽说家里许多事她搭把手做没有怨言,其实每回都累得够呛。只不过儿媳做得更多,又是操心生意又是亲自干活的。她自然就不会说:“咱家事情多起来,光靠咱俩是做不好的。没得累出毛病。”

    叶嘉却没想过买仆役。不是说买人贵,而是不合适。

    他们要的人是能直接上手干活的,但瓦市上卖的大部分都是不晓事儿的年纪。超过十岁的就少。不因别的,只因年纪大了不好养熟。李北镇的风气可是跟中原可大不同,这地方地广人稀,没官府管着。你一纸契书能不能压住人是另说。毕竟周家孤儿寡母的一看就好欺辱。

    “还是雇人更好。”叶嘉沉吟片刻道,“按照当地人工开工钱,工钱日结。”

    余氏的本意自然是买人,她的习惯是如此。但叶嘉把顾虑一说又十分有道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如今已经没有尊贵的身份,确实不敢保证从外头买回来的丫头老妈子能有多听话。

    “这事儿还得稍后再谈,外头耽搁了这么久,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余氏如今已经能把馍馍蒸熟了。夹生的饭许久没有过。听到叶嘉这么说,立即就说自己蒸了一锅杂粮饭在锅里。菜色自然是叶嘉早上给他们留的小酥肉。

    这东西当零嘴儿吃也行,当菜吃也行。

    叶嘉点点头,去屋里赶紧把一身衣裳给换下来。扭头出来就拿了两个鸡蛋在手里。光吃杂粮饭是不行的,她这会儿累了也不想做别的菜,就预备炒蛋炒饭吃。

    蛋炒饭炒就简单了,打两个蛋加半颗胡萝卜丁。若是想吃荤可以添点儿肉丁。叶嘉将锅快速地烧热,而后两个鸡蛋打散了倒进去炒得半熟,盛上来。胡萝卜丁炒断生,再一锅杂粮饭倒进去,鸡蛋也加进去一块爆炒。叶嘉做蛋炒饭是习惯这么做的。许多人喜欢鸡蛋液淋在饭上,炒出金黄的色泽。她不喜欢,觉得那样的蛋炒饭没有柴火气,不香。

    叶嘉这边快速炒了一锅蛋炒饭,蕤姐儿闻到香味从睡梦中爬起来。揉着眼睛就迷迷蒙蒙地爬到后厨的门边来,小奶音含含糊糊地喊了句婶娘:“婶娘吃饭了吗?”

    “没呢,”叶嘉回来都已经过了午时许久,她没用午饭饿了,“你饿的话也吃一碗?”

    “好哒!”小姑娘一听这话就蹦跶起来,拍着手去找余氏给她擦脸。

    余氏才在井边打水给蕤姐儿擦脸梳头发,方才在窝窝里懒得起身的小点点嗖地冲进来。嗷呜嗷呜地围着叶嘉打转转。叶嘉这饭是加了盐的。依稀知道猫狗不能多吃盐,她只给了点点一小勺。

    “我也来吃点。”余氏中午吃过了,但这会儿闻着味道觉得香,馋得慌。

    囫囵地垫了肚子,叶嘉就去镇子上采买了。

    上回买过一次,这回叶嘉都认的地儿。不肖半个时辰就把需要的东西买齐了,只剩下猪胰子这一项。猪胰子自然是越新鲜越好,毕竟香胰子的效用强弱取决于胰子里头的分泌物。天气这么晚了,回去也做不了。放一日的话,明儿怕是没那么好的效果。

    镇上只有一家肉铺子,屠户每日杀两到三头猪,叶嘉要五个猪胰子就有些难。屠户是知晓叶嘉总买些猪内脏回去吃,倒也没觉得奇怪。

    “明儿我这只杀三头猪,能给你三块胰子。”屠户挣了叶嘉不少钱,两人熟识得很,听说她非得要就只能想想办法,“不然你等明日傍晚来寻我,我去老李头家给你再匀两条过来。”

    听他这么说,叶嘉自然是满口答应。

    拎着东西回到家,正好在村子口遇上载着两个孙子的孙老汉。老远一家人瞧见叶嘉就赶紧把车停下来。看到叶嘉一手的东西,干脆过来帮她提到车上:“我这便就厚脸皮来了。”

    孙老汉两个孙子还挺听话,孙老汉让叫人就叫人。

    叶嘉应了,又拆了一包果子点心,给两人一人抓了一把。两人本不敢接的,看了眼孙老汉见他点头才接。孙家的大孙子挺早熟,客客气气地谢过叶嘉。叶嘉摸了摸老大的脑袋,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脸蛋红红的垂下头去。

    到了家门口,叶嘉让余氏把东西提回去,放下两孩子。让孙老汉赶车送她去郭家桥走一趟。

    孙老汉也不多问,当初叶嘉包他的车就说过了,周家有事他是必定要送的。索性郭家桥离得不算太远,牛车走得快些,两炷香的路程。叶嘉到了郭家桥随便拉了个村里人问郭淮。这本不过是件小事情,找人而已。谁知她一提郭淮,被拉着的那个妇人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那妇人盯着叶嘉看了许久,那眼神仿佛叶嘉是什么傻子。不过还是给叶嘉指了路。

    等牛车晃悠晃悠地到了郭淮的家,叶嘉才隐约明白那妇人作甚那般眼神看她。郭淮的家破烂得像个随时要倒坍的荒废屋子。院子里架满了腐烂的木头。各色各样鲜亮的菌类蘑菇从木头桩子的缝隙长出来。院子里随处可见的杂草,一股子古怪的味道。

    郭淮人就在院子里,蹲在一个石缸旁边捣鼓一株看起来就古怪的植株。手里拿了个瓢,正在往植株上浇水。听到动静抬起头,对上叶嘉怪异的眼神。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笑着站起来:“弟妹怎么过来了?”

    叶嘉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神,只管把周憬琛说的话复述给郭淮听。

    郭淮听完脸色变了变,而后又恢复满脸笑意。点点头,请叶嘉进屋去喝茶。

    叶嘉看了眼他家那风雨中飘摇的屋子,把到嘴边的拒绝给咽下去。虽然不清楚郭淮是个什么路数,但能周憬琛打交道,后期在书中也留有姓名的人,应该是个怪脾气的奇人。

    茶水自然不是什么好茶水,就两根茶根子白水泡一泡,连个味儿都没有。

    叶嘉喝了小半碗,把话带到了就准备走。走到门口,叶嘉眼角余光瞥到他随手摆在门边上的一个幌子。上面的字迹还挺狂草,叶嘉眼尖看清楚:乐天知命故不忧。

    好家伙,一个搞封建迷信的算命先生!

    怪不得叶嘉先前看他就觉得他长得怪眼熟的,算命先生不都长得这副模样?

    “弟妹,怎地这个脸色?”郭淮还挺会察言观色,一看叶嘉脸色古怪就猜到她看到了什么。不过他也不在意,捋了捋稀疏的八撇小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叶嘉。

    叶嘉摇了摇头,没有歧视别人职业的意思。事实上,历史上不少名人也是算命的。真算命假算命不管,左右端着算命先生的款儿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叶嘉于是也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想想也笑了:“郭大哥若是不嫌弃,往后得了空闲来家里用饭。”

    郭淮看着她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允安娶了个好媳妇。”

    叶嘉:“……”夸她就夸她,关周憬琛什么事?

    第32章

    叶嘉把话给递到,郭淮心中便有了章程。后头的事情不便与叶嘉多说,叶嘉也没多问。

    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早,叶嘉就坐孙老汉的牛车回了家。

    家中几个孩子已经凑在一处玩起来。或者说,孙家两个孙子哄着蕤姐儿玩。许是知晓周家是祖父的雇主,两人做什么都是以蕤姐儿为主。蕤姐儿也是个好性子的孩子,根本不必他们哄。叶嘉进门的时候,蕤姐儿正带着两个孙家孩子蹲在点点的窝前叽叽咕咕的。

    点点自打长得大一些后,性子的凶相便显出来。它跟一般的狗也不同,轻易不会吠,只习惯了藏在暗处静静地盯着人。抱到周家这么久,就连隔壁王老太都不晓得周家养了条不叫的狗。

    叶嘉回来,点点从窝窝里一跃而起。快速地冲到她腿边,绕着她的腿嗅气味儿。

    嗷呜嗷呜的嗓子还带着奶音,孙老汉后头放好了牛车瞧见没忍住多打量了好几眼。无他,这灰不溜秋的狗怎么越看越想头狼?心里好奇,却见叶嘉蹲下身手一抄将小东西抱起来。那灰毛狗窝在叶嘉怀里仰着小脑袋不停地舔叶嘉的下巴,他于是又把眼睛收回去。

    余氏从后院出来,脚边还沾着泥。

    周憬琛不在家,后院那三块地的韭菜就都是余氏在照看。因着家中的进项大多数还是朝食摊子这处挣来,余氏可宝贝那三块地了,浇水施肥都亲力亲为。

    今儿这一整日叶嘉都在外头跑,没个空闲的时候。余氏在家早早将韭菜早就收拾好放后厨,得了空闲还去买了两大个猪头回来。学着叶嘉每日弄的样子收拾,弄的干干净净。她是不会卤,不然这猪头肉早就卤好了。瞧见叶嘉身后跟着的孙老汉,余氏心里立即就有了底。

    因着要招呼客人,叶嘉特意做了好几个菜。正巧将猪头给卤上,叶嘉余氏便请孙老汉在院子里坐下。

    事儿也就那么一件事,雇人做事。

    李北镇是没有牙行的,镇上大多数的店家雇人做事有专门的熟人介绍。要么是找同村同族的人帮工,要么是铺子里放个话叫熟客口头传一传。工钱给多少其实看雇主,市面上其实没有一个统一的价位。这年头也没有相关的法律保护劳工,大多数短工长工看雇主的脸色吃饭。

    叶嘉不想找同村人,信不过这些人是一回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周家在王家村没有亲眷。若是出个什么事儿势单力孤,周憬琛人不在村里,她们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

    想想,余氏把招工的事情给孙老汉细细地说了。此时她说话也好听:“……我们一家子在村子里也没有信得过的人。这段时日亏得孙老哥跟前跟后地帮衬。出去办事,都是孙老哥搭手的。如今既然咱家有这个钱找人,不如将这个钱给孙老哥挣了。旁人做事我们是信不过的。”

    孙老汉日日接送周家婆媳,叶嘉在做什么他比旁人清楚。原本余氏不说,他其实也想厚着脸皮提一下这事儿。此时余氏把话说的这样漂亮,他自然是一口答应。

    工钱这事儿还没谈他就应了,也是孙老汉信得过周家人。晓得这婆媳俩是顶顶厚道的人。

    叶嘉把人找过来就是知晓他会答应,此时自然是眉开眼笑:“孙叔也不用担心,我跟娘不是那等苛责的人。既然找孙叔做工,咱工钱上也不会亏待你。”

    想了想,香胰子不是日日制。如今这门生意还没红火到那个份上,定然是有一单生意制一回货。叶嘉给孙老汉开工钱自然只能是按日结。叶嘉给开的工钱也多,一日一百文,包两顿饭。

    别小看这一百文,镇上最大的绣房一个月才八钱多银子。余氏当初是每日去做工,坐在人家后院的屋子里一绣就是一整日,绣得头昏眼花。一个月三十日,还只包一顿饭。均摊下来。一日也才多少工钱?叶嘉给的这个工钱可以说多得叫孙老汉拿着都烫手。

    “这,这……”人家愿意给这个工钱,孙老汉再老实也没有往外推的。就老脸通红地抓耳挠腮,好半天红着眼睛谢过叶嘉和余氏的照顾。

    叶嘉摆摆手,笑笑说:“咱家也亏得孙叔平日里帮衬,倒也不必那么见外。”

    孙老汉忙说自己会好好做,说着,瞥见睁着大眼睛往这边瞧的大孙子:“栓子也能干的。若是往后周家有什么小事儿抹不开身的,指使栓子去跑腿也成的。”

    叶嘉回头瞥了一眼,叫栓子的小孩儿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见叶嘉目光看过来,他害羞得脑袋一扭跑一边去。她是晓得乡下孩子四五岁就开始给家里做活儿,女娃子五六岁就洗衣裳做饭的也多,但她的固有概念里没办法使用童工。笑了笑就去后厨忙了。

    卤猪头肉要个把时辰,因着要做冷切,不必卤的太烂。不然吃起来不脆。

    谈话这一会儿,猪头肉其实卤的差不多。

    叶嘉去拿筷子戳了戳,看色泽差不多便将猪头肉全夹出来放到大木盆里冷却。选了一块猪脸肉加两个猪耳朵,叶嘉快速切了胡芹和芫荽蒜末,调了卤汁往里头一浇便拌。

    这边将锅清出来,叶嘉又做了一道小炒羊肉,搭配三道素炒打了个蛋汤。

    孙老汉带着两孙子在周家吃了丰盛的一顿,两孩子时常会吃点爷从周家带回去的零嘴儿。这头一回吃叶嘉做的饭,香得差点没把盘子都给啃了。余氏看得发笑,又拿了些蜜饯给两孩子吃。

    吃完天都黑了,孙老汉忙带着两孙子离开周家。

    余氏将锅碗瓢盆都给收拾了,哄着蕤姐儿去屋里睡着。婆媳俩才抽出空儿坐下来就说话。

    叶嘉要雇人,怎么安排人做事还是个问题。这里头学问大着,非要掰碎了说,就是事关生意能不能做的长远。照叶嘉的想法,活儿是不能分给一个人做的。不能因为工钱给得多就把活儿全丢出去,教人做事只能教一部分,具体的制法还得捏在自家人手中。

    叶嘉一说,余氏自然就懂。这便是读书多的好处,理解能力强过太多同时代人。

    虽说孙老汉做事稳妥,但叶嘉惯来不爱拿钱帛这等东西去考验人心。古时候可没有专利保护法,制作香胰子大大小小也算一门专利技术。全交给外人是不能的,不然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就没意思。

    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把捶打猪胰子这活儿分给孙老汉。

    一来男子力气大,孙老汉虽说有了点年纪,但比起叶嘉余氏要强太多。后头添加各种材料得叶嘉来。至于磨澡豆,余氏本想交给孙家那个大孙子去弄。被叶嘉一说,觉得澡豆那东西算是香胰子中不可或缺的关键原料,顿时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省力气不是这个省法儿,涉及到生意,余氏拎得清轻重。

    “那行,明儿猪胰子送过来,咱们下了摊子就能弄。”叶嘉觉得余氏当真是个顶好的生意搭子,她通情达理还会举一反三,许多话跟她说都是一点就通。

    余氏点点头,放下杯子便起了身。正准备去后厨帮着弄明早韭菜鸡蛋饼的面皮子。

    “娘,咱今晚不弄了。”叶嘉连忙喊住她,“往后天气热起来,隔夜的饼味道必然要差许多。咱家每日只卖三百个饼,就多劳累些做的尽善尽美。咱这西施摊的招牌可不能因为天热就砸了。”

    天气热起来东西确实容易坏,尤其他们做熟食的。余氏素来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叶嘉这么说她便听了。正好晚间闲下来,婆媳俩洗了澡在院子里乘凉。

    眼看着到六月,七八月怕是会酷暑。不晓得这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的古代该怎么熬。

    晚间的风送来凉意,叶嘉拿把大蒲扇扇着风忽然突发奇想:“娘,你说咱家院子是不是该种棵树?这般光秃秃的晒着,炕气太重了,有口井也顶不住。”

    叶嘉不提余氏还没想过,这一提,余氏回头打量自家院子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看。

    说起来,周家这个院子不算小,前后占了块四百平。不过这也是亏得李北镇这边的地不值钱,人又少。每家每户院子都挺大,好些人家在自家院子里养牲畜的。

    周家小的是屋子。小三间儿,当初建的时候为了省材料才弄得逼仄矮小。这西北地儿大夏天的,屋子一矮就热。原先叶嘉才来没打算久待,所以没管过。但如今生意都要在这边做起来,家里住的条件自然也得提升才行。

    “我琢磨着等咱家香胰子的生意真正做起来,手头有更多的钱,咱就把这屋子给推了重建。”叶嘉说的随意,一字一句却像小石锤敲在她心上,“届时再跟左邻右舍商议商议,买下附近的地,弄个大一点的院子。靠墙重点葡萄或者花木……”

    余氏喝了一口井水镇的绿豆水,一口甜汤凉到了胃里:“嘉娘琢磨便是。”

    叶嘉笑了一声,抬头仰望着天空。

    暮色四合,一种别样安宁的气息。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就各自回屋睡下了。次日四更天就起,点着灯火在后厨揉面包饼子。余氏渐渐做渐渐熟练,如今都不需要叶嘉指点便能包的很好。

    两人忙了一会儿,门外听到牛车的动静才去开门。

    瓦市上朝食摊子多了以后,饼子就不大吃香了。有些东西刚吃是确实香,吃久了也就没那么稀罕了。叶嘉不是没想过改卖别的,她甚至都琢磨起卖煎饼果子。但转念一想不能太贪,她往后别的生意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多功夫耗费在弄李北镇的朝食摊子上。

    不过煎饼果子确实值得做一做,闲暇时候弄,自家吃。

    今儿她们到镇上赶了早,到的时候别家摊子还没开张。韭菜鸡蛋饼卖的快,一大早很是忙碌。三百个饼子很快就卖完,到开始卖猪头肉还有一会儿。

    两人才把桌子摆上,老远就看到一个高壮的姑娘抱着大包的东西过来。叶嘉低头摆弄砧板和卤水,余氏看那人直直地朝着西施摊走过来以为她要买饼子。立即站起身笑着说:“对不住,今儿的饼子早卖完了。要吃的话,只能等明日早……。”

    她话还没说完,那姑娘笑了笑地扭头看向叶嘉。

    别的话也没多说,她就把那一大包东西放到叶嘉的手边:“嘉儿,这是小二爷叫我给你送来的。”

    叶嘉抬头,那姑娘咋咋呼呼的:“那日送去镇子口你不在,我就又给带回去了。这不前几日小二爷跟商队去南越押镖不在,我就给你送过来。你收好哈,不然小二爷回来问,我又该挨罚了。”

    说完,她放下东西就跑。

    叶嘉愣了愣,想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人家,人跑得没影儿了。说起来,叶嘉倒是想起来自己如今有钱了,能把先前当得原主的东西给赎回来还了。

    旁边有那吃惯了西施摊猪头肉的人一看最新鲜的肉摆上来就过来问。

    有客来不能放着不管,自然有东西卖东西。倒是一旁啃着饼子的余氏瞥向那大包裹,立即就想到前些日子儿媳在镇上碰上程风的事儿。嘉娘都摆明了不要他的东西,这人怎么还追着人送呢?余氏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心道这程家老二怎么半点眼色没!

    程风是原主的相好,可对叶嘉来说却是个陌生人。说实在的,程风留在叶嘉这儿的印象还不如给张春芬深刻。几笔买卖一做,叶嘉立即就把他给抛到脑后去。

    “娘,快些搭把手。”新鲜的肉端上来自然买的多,叶嘉忙着不称手,“帮我把这些肉包起来。”

    余氏忙将这点事压下去,麻溜地过来帮忙。

    两人忙了一上午,不到午时两颗猪头就卖光了。余氏累得靠在木架子上直锤腰。叶嘉想着一会儿要去屠户家里问问猪胰子的事,便叫余氏在摊位上等会儿,她自己则去到瓦市里头。

    说起来,李北镇的瓦市看似不大,实则买卖的东西种类特别多。光是许多中原找不着的香料,这里都能找着。不仅有香料,药材,还有奴隶,牲畜,马匹。但马匹这东西不是常有的,一来是金贵,二来是卖的人都大户。一个月也只能碰见过一回的样子,今儿刚好有卖的。叶嘉不是不眼馋那马,毕竟马可比牛跑得快多了。但一匹马至少三十两,好马价值千金。她很识趣,收回自己多余的眼睛。进去就找屠户的摊子。

    因着瓦市的位置不固定,除了叶嘉的西施摊被乌苏和四勒定死了,旁人不敢动。其他人都是看运气抢位置。屠户生意做的久,位置就在那一块。但今儿不知怎么,好似人不在。

    叶嘉在里头找了一圈没找着屠户的摊子,正准备去卖羊大叔那儿取了羊奶走。忽然听见靠西边的空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然后就听到远处有人尖叫,有人像疯了似的往瓦市这边跑来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东西摔倒的动静。方才还热闹安宁的瓦市忽然就骚乱起来。

    她心里正奇怪呢,旁边一个大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快点走,马匪来了!马匪进镇子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瓦市都乱起来。

    叶嘉反应快,火速去卖羊大叔那提了羊奶就走。她走得快,连走代跑的快步走到鹿砦门口。这会儿瓦市的摊贩也动起来,挑担子的挑担子,收摊儿的收摊儿。本来井然有序的瓦市忽然间就乱了。叶嘉提着羊奶到门口,好在余氏已经把东西都搬上了牛车。

    “怎么了?怎地这个脸色?”余氏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看着瓦市里头乱了有点好奇,“里头打起来了吗?怎地这些人都收摊儿了?”

    “快走,娘,没工夫说。”叶嘉一把拉住她。

    死死拽着企图往自己身后张望的余氏一面快走一面低声说了句:“听后头有人喊说是有马匪进镇子了!”

    话音一落,余氏的脸都白了。当下也不好奇了,麻溜爬上牛车。

    孙老汉的反应也快,抬眸看了眼瓦市半点不犹豫,厉声让叶嘉赶紧上车。而后不管旁边有小贩拦车,他狠狠一甩牛鞭,牛车就快速地动起来。叶嘉扭头看了不眼不到半刻钟就乱成一锅粥的瓦市,远远地看到人四处逃散有点心惊肉跳的陌生感。

    说句实话,她感觉十分突兀,有种很荒谬的不真实感。

    但看着不远处烟尘滚滚,耳朵尖,确实听见凌乱的马蹄声。叶嘉总算相信了马匪真的进镇子了。但是,为什么呢?李北镇下面可是有十几个村子,上回周憬琛画舆图的时候她瞅了几眼。李北镇被各个村呈环状围在在正中心的。正常的逻辑来说,马匪不是应该先进村子么?

    叶嘉皱着眉头,一面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劲,一面又不敢考验自己的运气去看看情况。若当真是马匪进镇子,她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或者嫌自己长得还不够勾人么?

    牛车赶到镇子口,孙老汉老道,没有走常走的那条路,反而换了小路回村子。

    到了村子,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塞户。好些人养在院子里的牲畜家禽不见了。叶嘉是知村子里家家户户挖了地窖,许是把牲畜藏到地窖去。

    偌大的一个村子,竟然一个上午的功夫不见人影。周家院子是锁着的,没打开过。蕤姐儿人在王老太家。他们去王老太家门前,王家的门自然也是紧闭的。喊了也没有人应声,好似人不在。孙老汉跑到村子口看了会儿,回来就说带她们去后山。

    “后山有藏洞,”孙老汉这时候说话倒是严厉的很,“先回去把贵重物品拿上,去后山避避风头。”

    叶嘉听着他的语气,再看王家村熟练避祸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严重。当下不再纠结,跟余氏快速地回家将贵重物品拿出来,叶嘉顺手抄起不知何时藏到门后头的点点就走。

    事发突然,余氏竟然不忘拎上两袋子面。后厨那点东西她全提上了车。

    等孙老汉把两人送上后山,叶嘉忆起先前在后山闲逛时找到的洞。就跟余氏两人往那个洞去。孙老汉忧心家里的孙子,说回去自己村子看看便就走了。

    婆媳二人到了那洞口,差点没被一把刀砍死。手才摸到遮着洞穴的草木,就几把刀挥出来。等叶嘉出声儿,里头才收起了刀。藏在洞穴里的果然是村子里的人,一个洞藏了七八个,都是老弱妇孺。凑了巧,王老太抱着蕤姐儿也在里头呢。

    蕤姐儿看到余氏和叶嘉,红着眼睛就扑过来抱住叶嘉的腿。

    “婶娘,祖母。”小家伙还不知发生何事,忽然就被抱到这儿,小人儿委屈巴巴的。

    见是村子里的人,她们也让开了位置让两人进来。叶嘉跟余氏蹲进去,逼仄的洞穴一群女人味儿也不好闻。其他妇人日子过得不如周家,平日里清洗也不那么勤。天气一热,那味道就有点让人眼晕。

    叶嘉蹲了会儿,想出去透透风,被王老太一把拉住。

    “嘉娘,至少三日,别在外头晃。”王老太说的斩钉截铁,“那群马匪今晚会进村子。”

    王老太这般笃定,其他妇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瞧他们神色凝重的样子,叶嘉也歇了那点矫情的心思:“到底怎么回事?马匪是怎么忽然就来了的?怎地半点预兆都没?”

    “马匪通常都是来得快,天黑的时候进村子或者进镇子,抢的急,抢一轮就走。”

    其他人插嘴,嗓门压得很低:“……昨儿那群马匪从西北边的于家村过来的。“

    “在于家村闹了一夜,又杀又抢的,听说于家村一大早都没几个活人了。“

    说着,有人就抹了眼泪:“王四嫂她姐姐家几个姑娘被几个匪徒掳了去,糟蹋得不成人形。就丢在村口后山那块儿,身上没一块好皮,下身都是血。今儿一早那群歹徒顺着于家村后山那条路去了镇子上。咱这边运气好,一大早发现不对回村子传信……”

    “怎地发生这么大的事没有人管吗?驻地那边呢?”余氏听得齿冷,哆嗦了好半天才怒斥道,“于家村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哪儿管的及啊!淑娘你是不晓得,于家村到东乡镇那边一个来回得一天呢!且不说昨晚那个状况,于家村一个人没跑出去,信儿递不到驻地去。就说口信递过去,他们也都不怎么管的!”

    王家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早就习惯了,“那群马匪不恋战的,大都是抢了就跑。个个有马,跑起来人长十条腿都追不上。等驻地的兵卒子过来,他们早跑得没影儿了。”

    说着,一群人长吁短叹的。

    叶嘉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想到昨晚自己说的在此处扎根的畅想,倒是颇有种异想天开的愚蠢了。抬眸不经意对上余氏。

    余氏神色惊惶,没忍住伸手抓住了叶嘉的胳膊。

    “嘉娘,”余氏心里乱成一团,她虽说在王家村三年,但似这般的情况是头一回遇上。以往也听说过马匪进村子抢粮抢人,但每回都是拿了东西就走,没听说过杀人的,“嘉娘……”

    叶嘉拍拍她,从后背的篓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是她砍猪头的大砍刀,一个是家里劈柴的斧头,再有一把是切菜的刀。她方才回去把钱箱子给找出来,剩下的就是摸了这几个东西。此时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把菜刀给了余氏。

    虽然没说话,但一把菜刀给了余氏不小的安慰。

    叶嘉的背篓里哼唧哼唧的,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缩在洞里心惊胆战的妇人们没想到这周家媳妇儿这个时辰了,还不忘把狗带出来。他们还没问怎么逃跑不忘带了条狗,就见点点后腿灵巧地一蹬,跳出了背篓。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洞口,那双眼睛幽幽地盯住了洞口。

    叶嘉瞬间做出了个‘嘘’的动作。

    洞穴中迅速静下来,草木之中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很低很轻的呼吸声。汗毛一瞬间炸起来,余氏的脸色煞白,叶嘉几乎是一瞬间捂住蕤姐儿的小嘴。

    洞穴的妇孺们蜷缩到更深处,有几个悍勇的拿到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洞口边上。

    不过须臾,草丛扑簌簌地一抖,那脚步声似乎远去。草木被拨弄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但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点点却还是蹲在最前面,个头不大,威风凛凛。浑身的小炸毛竖起来,瘦长的小身形崩得紧紧的。嗓子里发出呜呜威胁的声音。

    似乎是听到了点点的警告声那草木才又扑簌簌一抖,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远。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人叽里咕噜的说话,说的话夹杂了不知哪儿的语言叶嘉有些听不懂。

    有那妇人听懂了,低头怪异地瞥了一眼点点。

    点点根本没管,探出草丛去外头嗷呜嗷呜叫了两声,片刻又钻了回来。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而后甩了甩小尾巴窜回了叶嘉的身边,往她的腿边一窝。

    叶嘉第一回 遇上这种事,说实话还有点摸不清楚状况。早上还好好的做着生意,她心里还盘算着做生意。回了村子就变成这般。早上到如今就吃了一个饼子,叶嘉此时有些饿得胃难受。反倒是余氏忽然握住了叶嘉的手,塞给了她一块糕点。

    见叶嘉看过来,暗示她偷偷塞嘴里。叶嘉趁人不注意塞嘴里,余氏才装模作样摸了几把点点的背,嘀咕着没白养这小东西。

    旁边方才多打量了点点好几眼的妇人想想开口问:“周家小媳妇,你这养得是狼是狗?”

    “狗。”叶嘉嘴里东西还没咽干净,说话含含糊糊的。

    索性那妇人也没在意,怪异的目光瞥着点点,怎么看都不像。想起刚才外头那人说话,说这里藏着一窝狼崽子,她越看越觉得像狼:“我瞧着这小东西尾巴下竖,该不会是狼崽子吧?”

    叶嘉心里一动,瞥了眼点点的尾巴,坚定地摇头:“是狗,我相公从外头弄来的,最凶的狗种。”

    她这么肯定,旁人也就不问了。

    说实在的,若是有人在村子里养狼,旁人家养鸡鸭养羊的自然是不乐意。住在乡下的人都晓得,狼这东西凶的很,天性里凶残就是要吃肉。若是哪天没看好,跑别人家里咬死家畜,那要怎么算?方才紧张时没人想,这不安全下来自然就有心思担忧别的事。

    叶嘉摸着点点的后背,迎着一众目光道:“我只在院子里养,会看好。等闲不叫它去外头乱转。”

    妇人们心里想想,嘴上没说出来。叶嘉这么把话点出来他们反而脸上讪讪。

    这次的风波没有等到三天,次日一早就有村子里的人进后山来喊了。昨儿那群马匪去到镇子上,不巧遇上了程家人。抢掠到西街还没下到王家村就被程家那群凶煞的镖师们给打得死了好几个。剩下的骑着马跑得快,抢掠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就仓皇地逃了。

    村长把事情说清楚,躲在后山的王家村人就收拾收拾都下山了。

    叶嘉跟余氏窝在里头的角落,出来四肢都是麻的。到了家,发现家里还是被翻了。昨儿那帮人四处跑,好几个顺着东边下到了王家村这边。人少,怪不得昨儿在后山那般谨慎。

    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叶嘉跟余氏开始清点财产损失。

    家里被褥衣裳扔了一地,余氏自己存的那点私房被摸走了。后厨的柜子里一带杂粮米没了,放在水桶里的一条肉也没了。后院那三块地的韭菜没事,院子里鸡笼空了,但里头的四只鸡和蕤姐儿养的那两头羊被王老太一并锁在她家的地窖里。除此之外,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得亏我把钱箱子抱走了。”叶嘉特别的庆幸,她的行为虽然有点爱钱如命的意思,但她要是没带走钱箱,放家里绝对被人摸走,“不然咱一家又要喝西北风了。”

    余氏也特别庆幸,心里还有点后怕:“这要是程家那帮镖师不在,咱们怕是就没这么走运。”

    她一提,叶嘉的心也沉甸甸的:“不管如何,这回咱也算是有惊无险。”

    余氏眉眼里染上了轻愁,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叶嘉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情,就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叶嘉原本还想拖一段时日的。此时看着自家挨不了几脚就会倒的篱笆院墙,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娘,咱家的生意暂时先停一停,就趁着这个功夫商议一件事儿吧。”

    余氏昨夜一夜没睡,家中乱成这般也睡不了,就点点头跟叶嘉去了外间。

    叶嘉沉吟了片刻,开口一句话就把余氏给吓住,“我有个提议,咱一家人搬到东乡镇去吧。”

    第33章

    古时候人重本,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情怀,多数人都有‘穷不搬家,富不迁坟’的固有思维。哪怕余氏在王家村才生活三年,叶嘉这一提出要举家搬迁,余氏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排斥。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人总觉得在一个地方落脚就要在此地生根。跟叶嘉这等习惯了满世界飞的人不同。

    不过余氏也明白叶嘉的顾虑,王家村的地理位置确实不好。离驻地有一日来回的距离。且西边一有事,李北镇下属村落首当其冲。

    不过提到搬迁,叶嘉倒是想起一桩事。流放之人能随意搬离么?

    她心里想着,嘴上就把这话给问出来。这是事儿问旁人或许问不出个所以然,但余氏却是知晓的。

    事实上,大多数流放之人按照罪名轻重会有不同的处置。罪名越重的流放地域越远,且被流放之地的环境条件、经济条件、生存条件就越差。等到了流放之地,这群犯人则由当地接管官员酌情处置。最严重的,犯人要么是苦役要么是充军;罪行轻的,到了流放之地是可以自由生活的。

    周家的情况属于重罪之中的重罪,毕竟冠了谋反的名儿。但周家是皇室血脉,其实留了一线生机。原本周憬琛可不必充作苦役,大可似余氏蕤姐儿等一众景王府女眷一般在此地自由生活。坏就坏在,上头有人想要景王这一脉断绝。

    景王府的男嗣一路死绝,独苗儿周憬琛则单独划出来,被充作苦役丢去了西场开荒。若非周憬琛开荒时遭人毒手被人打残,半死不活地被西场的头目以已死的名头丢出来,他是断不能活着离开西场的。

    这些都是外话,且不提。就说肯定一件事,余氏跟蕤姐儿是可以随叶嘉搬迁的。

    “能搬就好。若不能搬,想办法也得走。”叶嘉点点头。虽说按正常逻辑,才遭了重创的马匪理应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村庄。但叶嘉觉得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这一次的马匪袭击与余氏所提到往常每次袭击的情况大不同,往常只抢东西不杀人,这次可是屠村。

    叶嘉了解的历史并不多,但却知道人心这等东西是叔来不可捉摸的。有的人做事跋扈心眼小,吃了大亏,宁愿断腿断胳膊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她不清楚这群马匪的路数。但于家村的惨状给了她警醒,这群马匪没有人性的。

    深吸一口气,叶嘉坚定地对余氏道:“举家搬迁这桩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娘。这群马匪的行事作风凶残的过了份,奸淫掳掠到这种程度……是极有可能会回头报复的。”

    余氏心里本还有些犹豫,被她这一句话给说的心惊肉跳。胳膊上迅速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细细一想土匪的做派,确实毒辣得令人胆寒:“嘉娘,那,你预备怎么做。咱这边好些东西呢,一次性也搬不走,再说后院那么多韭菜在……二来你娘家那边……”

    叶家跟周家不同,叶家是叶家庄的大族姓氏,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儿。要说服他们举家搬迁是没那么容易的,不过余氏说得对,人命关天的大事,该提醒的话还是得带到。叶家琢磨着既然要搬,家里的东西就不着急归置回去。先把两张床给铺好,剩下的收进箱笼次日搬走。

    至于西施摊的生意,只能带到东乡镇去。

    “等明儿空了,我会去叶家庄走一趟。”叶嘉其实不太想跟叶家那边联系,但做人事尽天命。出于一个普通人的良心她也应该去提醒一下。当然,叶家人听不听,那就不是她的事儿了。毕竟她的猜测也只是猜测,马匪会不会报复谁又说得准?

    余氏忧心忡忡地点了头,回屋子把自己的床铺和东西都收拾起来。

    那群马匪直接冲进镇子,从瓦市的西头一路冲撞怕是会撞死撞伤不少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别说镇上如今是一团乱根本不宜走动,瓦市根本不能正常开启。

    如今好些村子都有兵卒子在挨家挨户地问话,那阵仗弄得人心惶惶的。

    不过屠户一早前答应叶嘉要给她送来的猪胰子,倒是在第三日送过来家门口。屠户也是走了运,事发当日刚好跟几个友人去东乡镇收猪,没回,躲过了一场劫难。次日下午才回的镇子,回来时已经有驻地的兵过来。他家里离得远倒是没出什么事。

    拎着一大袋的猪胰脏过来,听叶嘉打听东乡镇,顺口还将那边的情况跟叶嘉说了说。

    “这头的消息根本就没递过去。不然我早就回来了,哪儿能丢下婆娘孩子在镇上担惊受怕!”

    屠户姓岳,一个西北大汉。跟叶嘉也熟,平常叶嘉照顾他生意多他今儿还送了叶嘉一只蹄髈,“事儿发生的当日晚上,我还在东乡镇东街撞见大兵吃花酒。你不晓得,东乡镇那边热闹得晚上都有人做生意。跟咱这边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去那边做生意肯定比这边强太多。”

    叶嘉忙把钱结给他。不管这胰子做不做得了,早早说好的买卖人家还给特特送过来肯定不能说不要的。四五个猪胰子听说他找了友人要才有,叶嘉为此多给了点,总不好白拿人家蹄髈。

    “既然岳大哥也觉得东乡镇好,怎地不去那边摆摊儿?”

    叶嘉顺口也提醒,“李北镇这边情况这般凶险。昨儿那群马匪瞧着不似寻常。往日马匪进村子抢掠有这般杀人放火的么?于家村一个村子人被杀光了。这般毒辣,总觉得吃了亏会回头报复。”

    这话说的岳屠户心口一紧,他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收了结钱就走了。

    余氏从屋内出来,看着五个新鲜的猪胰子犯起了难。这猪胰子到底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听儿媳的意思这东西新鲜的时候制作的香胰子效用最好,不能久放。天气一热,肉类就更容易臭。

    叶嘉也在发愁,她也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守财奴的潜质。都已经事到临头还担心浪费东西。不过心里想的归心里想的,叶嘉理智还是很清醒的:“也不知孙叔那边如何了。这几日没见他过来。罢了,娘,咱先把东西收拾起来,明儿孙叔若还不过来,我去镇子上再找车送咱走。”

    意思就是猪胰子先放一边,他们抓紧时日收拾行李。

    余氏惯来顺从叶嘉做事的方式,听完就拿了把镰刀将后院三块地的韭菜给割了。

    两人本以为会收拾很久,结果周家根本没多少东西收拾。不到半个时辰,该收的收起来,该搬的搬出来。婆媳二人坐在堂屋倒是闲下来没事干了。叶嘉看了眼可怜巴巴的两箱行李,还特意打开看了看。连不要的东西都装进去,结果还没装满。

    “咱家东西这么少的吗?”叶嘉许久无言。

    “嗯。”余氏也才发现,“就这些已经是收光了屋子的。”

    周家东西少,一来主要是穷的,往日家徒四壁,除了两身破衣裳啥也没有。后来倒是有了点存银,但婆媳二人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没闲工夫弄。此时除了钱箱子和几口大锅,做买卖的小食摊,锄头菜刀等东西,两大一小的人只有身上一套衣裳,包裹里一套。

    身上的衣裳还破烂得很,叶嘉顶好的衣裳就余氏给她做的那一套,原先原主的首饰被她给当了。被子褥子倒是有几床,叶嘉看了几眼,让余氏别带了:“这么破也不保暖了,带过去也是扔。”

    “还是带着吧,到那边还能给点点单个窝。”余氏如今知道日子苦也节俭了,“左右箱子不是没处放。”

    叶嘉一想:“……倒也是。”

    算来算去,最值钱的竟然是院子里那一口井。旧衣裳也不准备带,破烂东西断舍离很有必要,“咱家也没啥东西好收拾的,这些正好一车装走。”

    两人在屋里坐了会儿,闲来无事,叶嘉看着被泡在水盆里的猪胰子觉得还是把这些给收拾了。

    这东西算是整个周家最值钱的玩意儿了。加上那些澡豆和干花,约莫花了三两多银子。若是真因为天气热臭掉,估计要亏心死。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没穷过不晓得浪费好东西可耻,她实在是舍不得三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白费。

    趁着等孙老汉来的功夫,叶嘉干脆跟余氏俩洗洗手把这些猪胰脏给收拾掉。

    猪胰子清洗很有讲究,毕竟发挥作用的是猪胰子里的胰腺分泌物。

    余氏不是很懂什么分泌物,但听叶嘉说,隐约能明白发挥效用的是猪胰子上面黏糊糊的那层东西。上回一个猪胰子她俩弄了半下午,这回五个猪胰子弄起来没个一天是弄不完。叶嘉琢磨着是不是把隔壁王老太叫过来,刚好孙老汉就驾着车过来了。

    澡豆是早几日余氏早就磨出来的。她平日里得了空就磨,那些澡豆皂荚她磨出了一大袋细粉就放在屋里。此时正在院子里磨干花。

    跟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孙家的大孙子栓子。小名栓子,大名叫孙俊。那孩子一下车就过来帮忙搬东西,年纪不大,乖巧得令人心疼。

    蕤姐儿一觉睡醒了,乖乖地喊了声婶娘。自己端着小马扎坐贴着两个大人坐。

    她年纪小却非常懂事,看祖母在磨就也拿个小钵一下一下捣磨干花碎。

    喷香的味道在院子里散开,孙家祖孙俩进来连忙就把这几日忙碌的事情说了。叶嘉早猜到他家中定然有事,不然以孙老汉的性子不会这般耽搁。点点头,让两人赶紧过来。

    孙老汉是临镇人。不是东乡镇,是李北镇下面一个比李北镇还穷困些的镇子。因为村子离李北镇比较近,孙老汉才会来李北镇做接送的生意。他家所在的村子没受到大影响,但老婆子在家里被几个逃窜的马匪给吓着了。本就身子不好,差点没熬过去。

    孙老汉请了大夫照顾了这几日,他的老伴儿歪歪栽栽地才缓过来。人一好过来就赶紧催促孙老汉过来,怕因为自己的病耽误老伴儿挣家用。日子苦便是这般,生病都算罪过了。

    “东家这是要开始制香胰子了?”孙老汉一路过来,看到好些村子到还在闹腾。

    驻地那边派了兵过来,挨家挨户地询问马匪袭村当日的情况。王家村的村口如今也聚集了好些人,都在那吵翻天。周家人倒是心定,半点不受影响。

    叶嘉已经把材料准备的差不多,让孙老汉过来坐的当头去后厨端了一盆草木灰。

    有了孙老汉帮忙,香胰子制起来就方便多了。本来许多材料都准备齐全,就只剩下最基本的制作。遇事给孙老汉让了位置,顺手给了他一根棒槌。孙老汉别看着瘦筋筋的,其实力气很大。一下锤下去这几块猪胰脏都能被他锤的稀烂。他下手又快又稳,连渣都很少溅出来。

    叶嘉一面看着,瞧着差不多便会适时一样一样的添加东西。孙老汉别的不多问,只管埋头磨。

    上一回做是摸索,自然耗费了不少时辰。这回有了经验自然就熟能生巧。加上有个大力气的男人帮衬,忙活一个下午就把五块猪胰子全给磨出来。

    最后一步自然就更简单,按形状捏出型儿便是。

    叶嘉想着上回手工捏的卖相不好被人说道,私下去找木匠打了百来个雕花的木盒子。余氏刚想直接上手去捏。她忙叫停。回屋把那些巴掌大小的方形木盒拿出来,用勺子挖了往木盒里头灌。这个木盒是叶嘉按照后世手工皂的样式专门打的,模具弄的话应该会十分好看。

    “将糊糊往这个盒子里抹,抹到刻度这边将盒子封上。”

    糊糊湿透的时候粘连得很,抹进木盒子里除非干透了不然那不好取出来。叶嘉做了示范,眉头就不由皱起来。想着还好货不多,不然盒子都不够用。

    余氏瞧着盒子还精巧,点点头说:“正好可以放木盒里装着,布包包好湿着也能带走。”

    “这是自然。”叶嘉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说好一日的活儿,几个人着急,天黑才弄完。院子里瓢盆木勺堆了一堆,叶嘉抬头看,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辰。自打听说了马匪进村杀人,叶嘉晚上都不敢往外跑。这桩事给了她非常大的警醒,李北镇的不太平不是说着玩儿,是真会丢人命的。

    抱着一堆皂盒准备搬进屋子,她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余氏吓一跳,连忙伸手来扶她。

    叶嘉晃了晃脑袋,心里叹气。到了古代她还是有会低血糖。站起来缓了会儿,等那阵子晕眩过去,她才端着木盒子进了屋。

    余氏目送她进屋,低头看这些钵和盆的边沿还残留着香胰子的糊糊,十分爱惜地拿个小刀刮下来。一面刮一面推到碗里,没想到还捏出小板块。

    孙家祖孙俩洗了手,看天色已晚,就准备要走。

    余氏连忙把人喊住:“不是说好了一日工包两顿饭?孙老哥这般着急是家里有事?”

    “倒也不是,今日来晚了。”包饭是一早说好的,但是孙老汉面皮薄,他俩中午才过来,只做了半天的工,实在不好意思留饭。

    他正想说话,叶嘉拿了工钱出来也张了口:“早说好包饭不能变的。再说天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好弄。家里菜早就买好了,孙叔且去屋里喝点绿豆汤等会儿便是。我去后厨,没一会儿就能做好。若是担心孙婶儿没吃的,一会儿我装点儿给你带回去。”

    说完,没管孙老汉,扭身就去后厨。

    孙老汉看了看婆媳俩说得真心不想假话,厚着脸皮与大孙子一道留下来。

    天边已经黑沉,夜幕坠下,点点星辰。日头一下西沉,炕晒的温度就降了不少。叶嘉收捡了后厨里有的东西,琢磨着晚饭该做点什么。

    一个大猪蹄髈是岳屠户送来的,能做个肉菜,后院那三块地的韭菜带不走,弄点白面做韭菜薄饼。

    心里想着,叶嘉总觉得两样东西是不够。虽说包饭不代表要好酒好菜的招待人,但人家孙老汉做事是实打实的出力气,叶嘉也不想亏待人。想着如今市面上是买不到菜的,不仅瓦市停了,镇上的商铺也关了。叶嘉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把眼睛盯到了四只鸡上。

    没办法,要举家搬家,两头羊拴着能带走就算了,这四只鸡可不好带走。

    叶嘉琢磨着到了新地方可以再养,这四只鸡就能杀。最重要的是她快半年没吃过鸡了,好馋。一想起大盘鸡,烤鸡,炸鸡锁骨,炸鸡,口水就不停地泛滥。

    蕤姐儿在屋里待着没趣儿,跑出来就看到她最爱的婶娘拿了把刀站在鸡笼跟前双眼冒绿光,小身子趴到门后头瑟瑟发抖。

    叶嘉绕着鸡笼走了一圈,忽然面临了一个难题。想吃鸡,但不敢杀。

    叶嘉:“……”她也不想的,她到这边来吃的几次荤,鱼都是周憬琛杀的。杀鸡她有点不知从哪儿下手。

    兀自站了好一会儿,扭头去喊余氏。

    余氏过来看鸡笼里乱扑腾的鸡也沉默了。巧了,她也不敢杀。

    余氏:“……”

    沉默许久,叶嘉下了狠心:“杀吧。”人总要成长的,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当真连只鸡都不敢杀,她往后还敢提刀砍人吗?若真倒霉撞上马匪,她岂不是菜刀都不敢挥?

    心里再三地做好暗示,叶嘉一咬牙打开鸡笼的门,一只鸡骤然凶狠的一爪踹在她脸上。

    叶嘉:“……”

    ……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啊!

    叶嘉这破脾气,挥舞着菜刀就在空中乱砍。那鸡被刀光一晃吓到了,咯咯咯地乱叫乱啄。叶嘉这一头乌黑的头发被鸡爪子给抓的乱成一团。

    她这口气顿时就冲上脑袋顶,挥着刀凶狠道:“特么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才说完,黑暗中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声。

    声音太轻不注意都要以为是风声,叶嘉没注意。她一手抓鸡,那只母鸡被剪掉的翅膀又长出来。两翅膀扑闪,骤然腾空而起。而后又一脚踹在叶嘉的头顶,咯咯咯地往篱笆院墙外头飞去。叶嘉连忙去追,一边追一边挥刀:“哎哎哎哎我的鸡!”

    追着乱飞的鸡就追到院子边,就发现站在院子外一个黑影。

    那人肩头披着月光,身形瘦长挺拔。乌发随风飘荡,月光在他侧脸留下莹白的光圈。那人一双眼睛盈盈地泛着光。

    叶嘉一愣,然后就见自家屋中一个黑乎乎的小身影一跃而起,嗖地窜出来。

    两人隔着院子,那小身影嗷呜一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裤腿上。

    那人纹丝不动地抬手一抓,轻轻松松就抓到乱飞的母鸡。他人站在院外,嗓音被夜间的风吹得缥缈:“嘉娘,你这又在做什么呢?”

    “杀鸡啊……”

    叶嘉还没说话,旁边余氏一看清楚来人顿时就激动了:“允安,允安你怎么回来了!”

    “收到消息,李北镇被马匪袭击伤亡惨重,兹事体大。”

    周憬琛手里抓着的鸡还在乱扑,裤腿上挂着的点点他还在凶残地撕咬,不紧不慢地推开院子门走进来,“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叶嘉没想到周憬琛居然回来了。

    眨了眨眼睛,她一边往旁边站一边心里嘀咕:这年头当兵是这么自由吗?

    心里正奇怪,但还是点点头:“……还好,有惊无险。”

    周憬琛目光缓缓在她和余氏的身上落了落,确定她俩都无事才点点头。

    余氏许久没见儿子了,这会儿眼圈都红了。凑过来,嘘寒问暖的。屋里孙老汉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眼看到院子里的周憬琛。远远地走上前,跟周憬琛打了声招呼。周憬琛颔了颔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拧就将那只鸡的脖子给拧断。

    余氏难得话多起来,一直在说。

    周憬琛身上穿着皮甲,腰间挂了把刀,侧耳听余氏说当日惊险的情形。

    在叶嘉面前不曾表现,实则这几日余氏在后怕。儿子回来她仿佛有了主心骨,将心中的恐惧表露出来。周憬琛一边听一边多看了几眼在井边给死鸡放血的叶嘉,他难得从外头回来嘉娘怎地也不表现得亲近些?就这般冷淡?

    眼睛瞥着那边,嘴里却在轻声地安抚受惊的母亲。

    叶嘉可没心思猜他的想法,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炸鸡烤鸡大盘鸡,要不是没有辣椒她还想吃辣子鸡丁。

    ……

    底层兵卒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军营。周憬琛这次能回来李北镇,自然费了不少心思的。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一些弯弯道儿不足为外人道。李北镇被袭击的事情是次日传到驻地的。当时驻地的校尉带着一帮人在北边的山里挖掘东西,听到消息并没有太当回事。

    后来听说这次马匪进村,家村一百六十七口人死于非命,李北镇被袭击这事儿才被重视起来。不过即便事态严重,上面也没有立即派兵,反而因这件事跟西边营地的牛校尉发生了一次冲突。两人在于家村一百六十七口人命的重责上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说到这个,就要说一说这边的军防。

    事实上,东乡镇其实是有两个驻地点的。一个在靠北的郊外,也就是周憬琛入伍的营地。所谓的北营。另一个在李北镇和东乡镇的交界处,为了方便出兵设在两个镇子之间。也就是所谓的西营。这两处分别由两个校尉管着。北营的校尉姓沈,西营的校尉姓牛。

    两人隶属于一个姓杨的将领,本属于同级。但由于都派到西北边防来戍守,且职权分配不清,遇事儿时常会互相推脱甩手不管。若非这次马匪被程家人打退,上头收到消息说要派人下来查探情况。两人都怕背责才急忙派兵过来探查,企图把锅甩到对方头上去。怕是今儿他还回不来李北镇。

    这也是这两日那么多兵卒下到村子探查的由来。

    这里头的事儿,自然不便于多说。周憬琛郑重地为孙老汉的对自家两个女人的帮衬道谢,多亏他,她们才能乱时及时从镇上全身而退。

    “哪里那里,当时的情况,东西都已经搬上车。我只是按照平常那般送人回村子。”孙老汉摆摆手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再说,平日里受了许多周家的恩惠,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就进了屋子。

    孙老汉佝偻着身子,跟周憬琛说话的态度颇有些谦卑。不知为何,周家这个小子给孙老汉一种拎紧头皮的压迫感。即便见过他不少次,每回在周憬琛面前都表现得十分拘谨。

    周憬琛似是注意到他的窘迫,正准备开口请孙老汉回屋坐下。忽然一道嗓音幽幽地从井边传来:“相公,你要去哪儿?”

    周憬琛扭过头:“嗯?”

    “你过来一下。”说着,叶嘉把死鸡丢到盆里,朝他招招手。

    周憬琛愣了下,听话地走过来。

    叶嘉的目光缓缓下移,漫不经心地落到他的裤腿上,然后一边的眉头扬了起来。

    周憬琛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点点小东西还死死咬着他的裤腿。那拼命扭动的样子,叶嘉都怕它把小脖子给拧断。她嘴角忽然勾起来,笑得有点促狭:“你预备带着咱的儿去哪儿?”

    周憬琛:“……”

    ……咱的儿。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再次听到还是让人忍不住虎躯一震。

    小家伙凶相毕露,牙齿还不够锋利,没有咬穿他的裤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即使年纪还不大,但那股骨子里的凶劲儿半点不怂:“嗷呜嗷呜~”

    周憬琛微微弯下腰,两根手指捏住了点点的后勃颈一块肉。疯狂撕咬他裤腿的小家伙被迫松了口。周憬琛把小东西提起来,放到一边。笑起来:“不错,这小东西你养得挺……”

    话没说完,那小东西嗖地一声又冲过来,嗷呜一口咬住他另一条裤腿撕扯。周憬琛:“……凶的?”

    日子久了,点点已经忘了周憬琛的气味儿。

    “那没办法,它要是不凶点儿,再遇上什么歹人可护不住我跟娘。”叶嘉走过来把小家伙拎起来抱怀里。小家伙闻到叶嘉的气味儿顿时安静了很多。但趴在叶嘉的怀里盯着周憬琛的目光依旧蓄势待发。那凶残的小模样,仿佛恨不得将突然闯进家的陌生人给咬断脖子。

    “我是歹人?”

    他忽然冒出这一句,叶嘉冷不丁给逗笑了:“可不就是?”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叶嘉怀里呜呜朝他龇牙的‘狗儿子’,哭笑不得又莫名有几分憋。顿了顿,他到底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我是你爹,你个蠢狗!”

    叶嘉:“……”

    第34章

    周憬琛回来后许多事情就更好说了。

    叶嘉刚将饭菜做好,正好为确定家中情况匆匆赶回周憬琛不曾用过饭,便坐下一道用饭。饭桌上叶嘉就把举家搬迁的决定说了。若要搬迁,自然说明缘由。叶嘉便将自己对马匪报复的猜测和担忧一一阐明。因着搬迁定然要用上孙老汉的牛车,说话自然不避他。

    “嘉娘担心的不无道理,确实应该早做打算。”

    事实上,周憬琛这次匆匆偷跑回来就是为了劝说家里人搬离。那群马匪并非可能会报复,而是一定会报复。这里头的事情不便与人多说。周憬琛眼睑低垂,忽地瞥了一眼叶嘉,好似没料到叶嘉会这样敏锐颇有些意外。叶嘉被他盯得奇怪,也抬眸看着他。

    须臾,周憬琛收回视线,给了肯定的猜测:“不出一个月,那群马匪必然会卷土重来。”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静下来。

    孙老汉本当作旁人家的事情在听,一听到这顿时也有些坐不住。他老脸皱着,满面愁容。心中琢磨了再三才插嘴问了一句:“东家此话当真?是驻地那边有特殊的消息渠道么?”

    周憬琛知晓孙家的情况,孙家是老军户,孙老汉二十年老兵,他会这般问也不奇怪。不过周憬琛没给准话,只说了句:“不要把一家老小的命寄在运气上。”

    且不说,孙老汉回去作何想法,叶嘉这边的决定得到周憬琛的肯定后余氏心里那仅剩的一点犹豫就全都消散了。甚至怕耽误了时辰准备早一点搬过去。

    周憬琛笑着安抚道:“娘,举家搬迁不是一桩小事。在搬过去之前先得将住处定下来。”

    可不是?这事儿虽说紧急却也不赶这一两日。驻地的兵还在呢,至少在这些人撤走之前马匪就算有心报复也得掂量一二。叶嘉沉吟片刻,道:“不然这样,明日我先去东乡镇走一趟。去看看宅子。娘你看是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家中等消息,都看你自己。”

    选宅子这事儿事关往后一家子住的舒心与否,余氏自然是想跟着一块去。

    但看宅子肯定得一整日都在外头奔波,没个停歇的时候。两大人跑来跑去的不嫌累,蕤姐儿可怎么办?平日里做生意将孩子寄放在隔壁,是基于小镇安宁平和不会出事的情况下。可自打遇上马匪,余氏就不敢把孩子丢给别人。就担心再来一回,周家唯一的子嗣蕤姐儿折在里头。

    “我还是不去了,我在家看着蕤姐儿。”余氏摇了摇头,“不过你一个人去成吗?忙得过来?”

    “这你放心。”叶嘉心里有数得很,“我会看着办。”

    其实去看宅子这事儿交给儿子办最好,周憬琛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只是如今儿子身不由己,受身份所限不能随意走动。这桩事就只能麻烦儿媳一人操持。余氏私心里不放心,琢磨着还是去叶家叫个弟兄子侄陪着叶嘉一道去更好:“正好嘉娘要去叶家走一趟,不如问问看。”

    叶嘉私心里不大愿意跟叶家人搭上关系,尤其是不想叫叶家人知晓她手头有存银。不过余氏这般提议本是好意,她不管心里怎么想,口头上自然是应答了。

    天色不早,一顿饭用罢,夜幕黑沉。

    孙老汉在周家待到这个时辰,心里也有些着急。叶嘉忙去后厨将盛起来的饭菜端过来,叫孙老汉带着回去给老伴儿小孙子。并定好了明日出发去东乡镇的时辰,孙老汉祖孙俩便架着牛车走了。

    夜间凉风徐徐,吹走了白日里的暑气。空气中弥散着草木的清香。漫天的繁星闪耀,在夜幕之上拉出耀眼的银河。叶嘉站在院子里吐纳了几口气,余氏端着锅碗瓢盆在井边收拾。蕤姐儿已经睡下了。叶嘉想着后厨还关着的三只鸡,伸手扯住周憬琛的胳膊。

    周憬琛一愣,抬起眼帘:“?”

    “鸡还没杀。”本来要杀的,刚巧饭菜做好了才没放下了。

    周憬琛擦拭了手指,跟着叶嘉来到鸡笼旁。里头三只鸡已经睡了,蔫头耷脑地蜷缩在角落。周憬琛蹲下来,手伸进去,都没有把鸡拎出来就一手捏断一只鸡的翅膀。咔咔三下,三只鸡就倒在鸡笼不能动弹。周憬琛罩在鸡笼上的盖子揭开,扭过头看向叶嘉。

    叶嘉神色怪异地看了他许久,目光低垂下去瞥向看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周憬琛的手指白皙且修长,看着不像那么有力气的样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怎么了?”周憬琛有些好笑,“只是用的巧劲儿,没你想得那么神。”

    叶嘉“哦”了一声,指使他把鸡拎到井边去宰杀放血。正好灶上闷着热水,她转身去后厨:“相公不着急走,等会儿再把这几只鸡给处理干净。”

    先前杀的那只鸡做的红烧鸡块,四个大人家两孩子早吃的一块不剩。剩下的三只鸡,叶嘉打算给它处理出来,炸鸡架鸡柳。做成方便携带的干货。正好明儿要出去一整日,她可以随身携带当垫肚子的吃食:“鸡毛拔干净,鸡血就拿个碗装着。”

    一边走一边指使他干活,余氏欲言又止的,最终一句话没说。

    才回来就要干活,周憬琛倒也没什么怨言。余氏这会儿也将碗碟洗干净,刚好把大木盆空出来。叶嘉提了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匆匆走过来,先舀了一瓢给余氏冲刷碗筷。眼看着周憬琛放了一大碗的血,让他将三只鸡都丢到大木盆中,自己刚准备一大桶热水浇上去。被周憬琛拦住。

    叶嘉眨了眨眼睛,周憬琛提起热水桶:“我来,你站远点儿。”

    听话地站远,周憬琛快速地烫毛。等躺了一会儿,他动作极快,几下就把鸡毛给拔干净。叶嘉都不用伸手的,周憬琛手指灵巧地用刀,开膛破肚。不知道是叶嘉的错觉还是怎么,总觉得周憬琛用刀十分好看,有种华丽到炫目的感觉。

    鸡杂是好东西,做得好的话就会特别好吃。叶嘉本人是鸡胗和鸡爪狂热爱好者。鸡杂卤出来下酒又可当零嘴儿。心里琢磨着好吃的,叶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头的活儿,一臂的距离蹲在他身边,随口问道:“相公看样子很会用刀哦?”

    “尚可。”周憬琛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熟能生巧。”

    “哦,”叶嘉点点头,吸溜着口水说话就没怎么过脑子,“做什么得那么频繁地用刀啊?”

    周憬琛按照叶嘉的指示把肌肉片下来,拆除骨架。叶嘉说一句他答一句,也不管叶嘉是不是在说废话,他嗓音清清淡淡的,特别一本正经:“杀狗啊。你怕是不晓得,周家出事以前是专职养狗的。”

    叶嘉:“……”特么她信他个鬼哦!

    到底没忍住斜眼他。

    周憬琛抬起头,无辜地与她对视。

    对视片刻,叶嘉这耿直的肠子实在没忍住呛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狗?”

    周憬琛没想到她凝视了自己这么久,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震惊了几息。见她一脸‘装一装得了,说这种胡话我都懒得拆穿你’的嫌弃表情,没忍住笑出声。他迅速收声,摇了摇头,还煞有其事地回答叶嘉的话:“并非,此行无弟子,白犬自相随的狗。”

    叶嘉实在没忍住,翻给他一对大白眼:“快点收拾,我明早还得炸。”

    两人说着话,叶嘉的身后忽地窜出来一个小黑影。那东西速度极快,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跟两盏灯。它冲过来对着周憬琛的一只脚就抬起了一条后腿,然后在双目注视之下,周憬琛的鞋上缓缓地撒了一泡尿。鞋面上的温热缓缓地伸头,一股冲天的尿骚味就迅速蔓延……

    安静了。四下里都安静了。

    众所周知,野生动物的尿骚味是非常惊人的。养过猫狗的就知,那味儿一骚能骚满整间屋子。叶嘉捂着鼻子默默退后三步,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洁癖深重的摄政王:“……”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嗓音依旧平缓,但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其实也可以是屠狗卖浆的狗。小东西若是有东西不会用,我这一手好刀法也能帮它摘了那玩意儿。”

    怕这厮真的恼羞成怒对‘狗儿子’痛下杀手,叶嘉抱着点点就跑了。

    周憬琛抬眸注视着那背影走远,低头看了眼自己湿透的鞋子,哭笑不得。余氏不知何时走出来,周憬琛目光一收。余氏也没留心他神色几番变化,只感慨了一句:“嘉娘似乎真的读了几本书。”

    读没读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嘉要炸鸡架炸鸡柳。

    她真的好馋啊,半年没吃有味儿的东西了。虽说以往也没怎么吃过零嘴儿,但自打吃不着以后叶嘉就总是会想。到了这块地界,左右她的人生都没什么大指望,不如把心思和快乐寄托在好吃的上。周憬琛的洁癖没办法忍受,只能将鞋子脱掉。

    余氏忙将这段时日给周憬琛做的鞋子拿出来,正好给他穿走。

    收拾了一番,空气中的尿骚味才淡了些。叶嘉把小家伙塞进窝窝里,点着它的小鼻头警告了它几句。小家伙嗷呜嗷呜的,不知听懂没有。她又转头去拿了新的盆出来,把鸡胗鸡肠子给处理干净。炸货得刚出锅的好吃,放久了不脆就失去了滋味儿。但卤东西却不用,浸泡在卤汁里明儿味道指不定更好。

    用剪刀将鸡胗里头的胃袋拆出来丢掉。叶嘉又去舀了一小勺面粉,加盐一起将肠子给捏干净。三只鸡不少鸡杂,加上六只鸡脚和三对鸡翅膀,卤能卤满满一锅。

    叶嘉这边将鸡杂加料卤上,周憬琛又洗漱了一身出来,看时辰差不多就该要走了。

    底层兵卒晚间是不能不归队的。周憬琛洗干净手脚,叶嘉将家里留着的两块香胰子也给了他,给他平日里用来洗漱。余氏有心叫儿子儿媳多多说说话,就叫叶嘉出去送。

    叶嘉看了锅里的鸡杂卤的差不多,用个小钵给他装了一些,顺势送他出去。

    点点悄悄从屋里出来,跟在两人的身后。叶嘉把人送到村口就准备走,才转身就被周憬琛给出声喊住。叶嘉站住了脚,不解地看向他。

    周憬琛才忽然从袖笼里掏出一个东西:“闲来无事做的,拿回去戴。”

    叶嘉接过来见是一根木簪子。虽说是木头的,但雕得挺精致,一根栩栩如生的兰花簪。说实在的,叶嘉其实对这些古代饰品的用法不是很懂。平日里头发都是乱七八糟一绕,保证不会撒下来就行。左右她会包头巾,挡住了,也没人晓得她头巾下面的头发盘的一团糟。

    “回吧,”周憬琛在路口站着,“我在这看你回院子。”

    叶嘉捏着木簪子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她皱着眉头看向周憬琛,又低下头。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那么讨厌。

    思索了大概三息,叶嘉没想明白。周憬琛站在黑夜之中神情文雅而沉着。

    关于这个问题叶嘉半夜趴在床上也没捋清楚。倒不是她迟钝,而是她下意识地拒绝去捋。仿佛只要不捋清楚就可以忽略不管,不烦恼。但忆起上回周憬琛说过的话,感觉这个回答怕是不久之后就必须要给出来。叶嘉叹了口气,黑暗中翻了几个身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叶嘉将昨夜片下来的鸡胸肉,鸡腿肉切成条状。

    家里剩的那些枯茗粉都拿出来、先拿黄酒、生粉、葱姜腌渍片刻。再打入两个鸡蛋,枯茗粉,加点苞谷粉揉捏搅拌,再腌渍两刻钟。

    趁着腌渍的功夫做个简易的早饭,一家人吃完,叶嘉就将这些炸了。

    三只鸡被蕤姐儿挖虫给喂得肥肥的,竟然能炸出一小筐。拆出来的鸡架就更好弄,同样的方法腌好放在热油里炸就是了。油温不必太高,炸至金黄就捞出来。

    余氏本以为这鸡做菜好吃,等炸出的味儿散开,香的她连焦虑都轻了许多。叶嘉给了她一小碗,叫她尝味儿。余氏有些不好意思,推脱说她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吃零嘴儿。结果吃了一筷子,后头一句话都不说,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碗下去:“嘉娘,这东西要是给允安也送一份去就好了。”

    蕤姐儿吸着小鼻子跌跌撞撞地过来,这会儿也不怕叶嘉杀了她的鸡。吃得满嘴流油。

    叶嘉给隔壁王老太送了一碗,倒也不是不能给周憬琛。只是不知他夜里在哪儿歇息,给人送还得问住处有点麻烦。当下就包了几大包塞到竹篓子里:“娘做主便是。”

    着急出门,要送吃食自然是余氏去送。

    她再揣上银子,换身不那么破旧的衣裳出来。孙老汉已经在外头等了。叶嘉上了牛车,先去叶家庄走一趟。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叶家的兄弟子侄不一定乐意跟她出门。但为了全余氏的心,叶嘉也得走这一趟。

    到了叶家庄,叶家庄里也是乱着的。于家村离叶家庄更近,就在叶家庄的后头。有不少马匪慌不择路地在被追的过程中逃进了叶家庄,伤了几户人家。

    如今叶家庄里正在排查,看有没有马匪藏在庄子里。村子里乱哄哄的,老远就听见吵闹。因着村长是叶家的本族,为了这事儿折腾的几天几夜。叶童生作为村子里顶顶有威望的读书人被叫去村长家,不在。叶嘉的牛车到院子门口,叶家就没几个人在。

    叶五妹和腿还没好利索的叶青河在屋里。叶苏氏人在树下纳鞋底,几个年岁小些的侄子也跑去村长家看热闹。叶五妹说要去叫人回来,被叶嘉阻止了:“不必了。我就是来传句话。”

    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炸鸡柳,叶嘉把周家要搬去东乡镇的事儿给说了。且不管叶苏氏震惊,那着急的样子像是叶嘉往后都不会回来,叶嘉又将那群马匪可能会回头报复的事儿给点出来。

    “是相公的意思,他也觉得这群马匪会报复。”叶嘉劝也不是那么实劝,只说自家的安排,“若是报复,怕是又要到处杀人。到时运气能不能有这次这么好就说不准。说到底还是东乡镇安全些。驻地在那边,那些马匪们可不敢在驻军的眼皮子底下撒野。”

    “三姐是何意?”叶青河倒是个会抓重点的,“是觉得咱家也该搬出去么?”

    叶嘉看了眼神色惊惶,但明显就排斥搬迁的叶苏氏,模棱两可地说:“搬不搬还得看你们自个儿。这事儿只是相公的猜测。猜测说不说得准,我不敢打包票。”

    叶苏氏果然是不同意。加上叶嘉态度冷淡,一点不似往日那般亲近她这个当娘的,当下就有些不悦。

    但她的性子懦弱的很,也说不出狠话,就着急地道:“老叶家祖祖辈辈都在叶家庄,根儿就在这,你要一家人往哪儿搬?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你叫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你年纪小,瞎话张口就来。根在哪儿人在哪儿,哪有随便劝人背井离乡的?!”

    “随你们。”话带到了,别的也强求不来,“我今儿来是问家里可有人陪我走一趟东乡镇。一个人过去婆母不放心,正好我过来带话就寻个伴儿。”

    叶嘉做好了没人乐意跟她走一趟的准备,谁知没怎么说话的叶五妹站出来:“三姐,我跟你去。”

    叶苏氏被叶嘉劝了这一通心里不大高兴,但也没阻止叶五妹随叶嘉出去。她端起笸箩转身就进了屋。一口茶水也没说端出来。过了会儿,又掀了帘子出来,将叶嘉放在桌子上的一包鸡柳给拿进屋去。

    叶嘉也懒得跟她计较,只看了一眼叶青河,“这事儿你上上心,爹和二哥侄子他们回来记得提一嘴儿。”

    叶青河皱着眉头点点头,叶嘉带着叶五妹坐上牛车。

    说起来,叶嘉还没怎么关注过这个最小的妹妹。上回过来都在忙叶四妹的事儿,只跟叶五妹打了几个照面。依稀能感觉比叶四妹多点脾气,但也是个胆小话少的。此时她一声不吭地坐在牛车上,叶嘉打量了她几眼,发觉这个小妹妹生得也挺俊俏的。

    桃花眼、高鼻梁。肤色不如叶嘉白皙,但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美人。

    车子吱呀吱呀地走到村子口,叶嘉还没发现,叶五妹眼尖地看到村口问话的人里头有一道高挑的身影。她连忙扯了扯叶嘉的袖子,指着那人小声地说:“三姐,姐夫在。”

    叶嘉一愣,抬眼就跟周憬琛对上眼。

    周憬琛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侧首跟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大步地向叶嘉这边走过来。

    孙老汉不得不将牛车停下来,周憬琛就靠过来。晓得她今儿要去东乡镇,周憬琛跟叶五妹颔了颔首,转头对叶嘉道:“嘉娘,今儿去东乡镇的牙行,找一个叫袁生的人。报袁成松的名,届时不管是看宅子还是买东西,都可以叫他带你去。”

    叶嘉晓得这厮会笼络人心,盯着他看了会儿,点点头。

    他过来只为了传句话,手头还有事儿。说完便转身要走,叶嘉想了想,张口叫住他。

    周憬琛站住,叶嘉啧了一声,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一点的包向他招招手。然后跳下牛车,拿着那小包炸鸡柳塞到他怀里,一句话没多说。上了牛车让孙老汉赶车。

    周憬琛抓着包东西眨了眨眼睛,掀开一个角,见里头是喷香的炸鸡柳,当下就眉开眼笑。

    走了半天才到东乡镇,他们到镇子口已经是午时。即便一上午什么事也没做,干坐牛车也颠得腹中饥饿。叶嘉带着两人去到一家打尖儿的食肆,仓促地垫了肚子就去找牙行。

    李北镇没有牙行,东乡镇却是有的。不过这地方牙行不多,就一家。好找的很,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就能找到。叶嘉去牙行这一路,叶五妹都安安静静地坐在牛车上不错眼儿地盯着这一路的商铺和行人。叶家庄虽说离得镇子不远,叶五妹却没怎么去过镇子上。幼年时候沾了大侄子的光参与过一次赶集,但李北镇的热闹跟起东乡镇可就差远了。

    她头一回知道,离得这样近的两个镇子繁华程度天差地别。就连食肆里做的饭食都要比村子里的席面好吃的多,叶五妹一路上看得眼睛直放光。

    到了牙行,叶嘉直接报了袁成松的名字,说要找袁生。

    巧了,袁生刚好在。听到这名字就连忙出来了。见是两个貌美的小妇人还愣了一下。叶嘉含糊地说是自家相公跟袁成松是同袍,而后便说了寻住处的事儿。既然是为了安全需求要搬,叶嘉的第一要求自然是离驻地近。若是能自带院子,方便取水,能种些花草小菜就更好。

    袁生一听就立即帮她盘算起来,照着叶嘉的要求便替她梳理起来。

    他也是个做事爽利的,很快有了备选就带着叶嘉去看。叶嘉跟着他跑了一下午,看了四五处宅子。最后选择了北郊一个五间大房的大院子,就在驻地旁边儿。静下来甚至能听见驻地里士兵呼呼喝喝操练的声音。这院子占地很大,院子里挖了一口井,四周邻居很少。

    各项条件都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离镇子有点远。若是喜欢热闹的,怕是在这里住不下去。这院子不仅离镇子远,离下属村落也有些距离。

    另外,价格也有些惊人,西北这边的小镇子地皮都不值钱。但这个院子,袁生给报价二十五两银子。这价格叶嘉还没说话,却把叶五妹给唬得不轻。二十五两,这是一间院子能掏空一个殷实的家。要知道叶四妹出嫁,聘礼才十两。两个叶四妹嫁出去都挣不到这个钱。

    袁生约莫也知道价格有些高,他犹豫了片刻,直说最多能压下来两三两,便宜不了太多。

    叶嘉让他去谈谈看,只说价格谈到二十两就能当场交钱签契书。

    忙活了一下午,天色渐晚,回去吃怕是也等不及。折腾了一下午,几个人饿得都前胸贴后背。叶嘉干脆带着几个人去东乡镇东街去吃面。本以为至少等个几日才有结果,谁知他们一碗面才吃完,那袁生就满头大汗地寻过来,说是屋子的主人愿意二十两卖。

    叶嘉也痛快,让那袁生将屋主唤来。当面签了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临回之前叶五妹问叶嘉:“姐,你什么时候搬?”

    叶嘉想了下,回:“明日。”

    叶五妹点点头不说话了。

    且不说叶嘉这掏银子的爽快吓得叶五妹瞠目结舌,老半天一句话没说。就说事情办妥,几人就没有再在镇上逗留。赶着牛车趁着天没黑尽快往回赶。先送叶五妹回的等到了家,余氏牵着蕤姐儿在村口望眼欲穿。远远看到叶嘉回来才把一颗心放下。

    她快步迎上来,叶嘉什么没说跟她点了点头,她立即就明白了。

    “咱什么时候搬走?”余氏昨儿听周憬琛说完心里就一直不怎么安宁。今日叶嘉不在,家里没有人陪着她就更惊惶。从前家里没人没这感觉,如今是半点都受不得家里没人。

    “明儿就搬。”叶嘉雷厉风行,“我今儿一天右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余氏点点头,“那行,今儿就早早睡。”

    回到自家院子,两人说了会儿话。叶嘉在外头跑了一天渴得厉害,灌了三大碗茶水下肚。余氏拿着地契看了许久,两人就各自回屋洗洗睡下。

    周家的行李早就收拾好,只等明儿搬上车运去东乡镇便是。夜里叶嘉睡得热,神智都睡懵了。越到六月中旬,天儿就越热。这年头的月份可不是后世的阳历,农历六月份实打实的热。叶嘉睡到半夜热的心发慌,将身上穿的小衣裳就给解开了。周憬琛不在家后,她夜里都穿的少。

    小衣裳的绳子才松开,要挂不挂地坠在锁骨前面。叶嘉感觉小腹发紧,睡前水喝多了有点憋。

    周家后院其实是有茅房的,出了门走几步就到。往日周憬琛在家,叶嘉都是去外头上。但周憬琛不在后,叶嘉就不想出去,弄了个桶就在屋里用。桶白日里放茅房,夜里才拿到屋里,放在堂屋的门后头。她眯着眼睛迷迷蒙蒙的起身走到出去,手才解开腰带。

    一只素白的手就抓着她滑落的亵衣强势地硬扯紧拽上来,死死地扣住。

    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轻轻地吐出声:“睁开眼,有人。”

    叶嘉瞬间清醒,睁开眼,一个瘦长笔挺的人影站在东屋的门边,好似是从东屋刚出来。叶嘉眨了眨眼睛,胸口的绳子被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拎起来,细致地别到她颈后去……

    叶嘉:“!!!!!”

    三息之后,她目眦尽裂:“……特么的周憬琛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35章

    周憬琛能从哪儿冒出来?屋子的门是锁着的,他自然是从自家东屋的窗爬进来的。

    叶嘉虽说夜里睡觉关了门,却因为怕热,将窗户拿了根叉竿半撑,让夜风吹进屋子散热。古时候的窗子可不似后世会打上防盗窗,不死死拴上,那就是洞口开多大她的窗子就有多大。叶嘉夜里又睡得死,周憬琛半夜摸回来,站在院外一眼看到东屋的窗子开着。

    他如何能放心叶嘉的屋子就这样开着?这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爬进去出事了可怎么办?

    周憬琛预备在家中守一夜,明日天亮之前赶回去。谁知才爬进来就瞧见叶嘉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月光照进屋子,那人白的放光。

    一生无畏的摄政王殿下当下就有些懵,站在黑暗中半晌没动。

    本想等着床榻上的女子睡沉再过去给她盖上,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扯了绳子。而后也不晓得睁开眼看看,就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就往外走。

    那点小布料要掉不掉地挂身上,若非她鼓囊囊的胸脯撑住了,那小衣裳能一落到地,怕是真对窗打赤膊了。像什么样!这丫头一睡下就真能睡傻,这么大一个人站窗边她瞧不见。闭着眼睛往堂屋走,在人眼皮子底下解裤头就要脱。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把她给按住,周憬琛觉得这人清醒过来一定会喊打喊杀要他的命。

    不过也差不多,叶嘉清醒过来。转头就从门后头抄起一根撑衣杆,照着他的腿就抽了起来。

    周憬琛挨了好几下也不反抗,见她脸气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的,忙将视线移开。约莫猜到自己不叫唤打人的会不解气,他便矫揉造作地叫唤了几声。而后才垂着眼帘去瞥叶嘉的脸色,果然见她畅快了些。他便又故作不堪忍受地躲闪了几步。

    然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他就被叶嘉开门给推了出去。

    站在屋外头,看着门啪地一声关上,周憬琛颇有些哭笑不得:“……嘉娘,别气了。”

    叶嘉能不气才怪?人有三急懂不懂?吓一下要是憋不住了那多丢脸!

    还好她绷住了。不过她被这一吓都不敢解手了。此时看着门后头方才不小心被踹倒的桶,她也不好扶起来再用。二来,周憬琛那厮就站在门外,她在堂屋解手像什么样儿!叶嘉还没不拘小节到这地步,叫一个条顺盘靓的大帅哥在外头听她上厕所。

    社会性死亡都不及她现在的尴尬。

    叶嘉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忽地意识到自己没穿衣裳。低头看了看,也不算没穿,就是比较清凉。于是赶忙去东屋找了件衣裳披上,她面无表情拉开门。

    周憬琛还在门外,月光照着院子亮堂一片。那人逆光站着,堵在门口,一双眼睛泛着盈盈的水光。身上还是那身薄甲,身姿挺拔如松,乌发随风乱舞。嗓音低沉温软地哄道:“嘉娘,别气了。是我行事欠妥,吓着你了。你若是还气再打我几下……”

    “让开。”叶嘉实在憋不住了,虎着脸眼神像是要吃人。

    周憬琛忆起方才她的举动,努力将笑意咽下去,默默地让开。

    叶嘉绕过他就往外走,周憬琛默默看着叶嘉先是镇定自若地走了一截,似乎嫌慢而后开始加快步子快走了一截,最后实在忍不住小跑地奔向茅厕,到底没忍住咧开嘴笑了。

    “允安?”余氏听见动静披了衣裳起来,手里还捏着一把菜刀,“你怎地这个时辰回来?嘉娘呢?”

    周憬琛忙将笑容敛尽,正色起来:“今儿刚巧在附近办差,怕夜里有异动便回来守着。”

    余氏狠狠松了口气。方才她在屋里睡得迷蒙时忽然听见东屋有动静,以为是什么歹人爬进儿媳的屋子,当下吓得魂飞魄散。她别的都没想,就去枕头下面摸了把刀出来。灯也不敢点,就做好了趁夜色摸过去将歹人砍死的准备。谁承想出了屋子发现自家儿子站在门边。

    “大半夜的,你怎地不进屋子在外头站着?”余氏放下心来,去屋里把灯给点着端出来。

    “娘你进去吧。”

    余氏有些奇怪,伸着脖子往屋外看了看。什么也没瞧见便回了西屋。

    周憬琛站了会儿,绕过屋子走到东屋的墙边,站在能看清茅厕方向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等看到里头的人出来,皱着眉头理了理衣裳往回走时,他才扭转身走到屋子的正前面。

    叶嘉回来在井边洗了手,看到周憬琛还站在门前眉头扬起来:“还站着干嘛?”

    周憬琛好脾气地笑笑,不必叶嘉问就将自己回来的目的说了。叶嘉这会儿脑子回来了,其实也猜到他的心思。明儿要搬家,周憬琛不放心是应该的:“你的差事还有几日?”

    “至少四五日。”

    周憬琛其实该问的话都问清楚了,但是其他人没问完话他们这些做完的也不能太搞特殊。自然是共同进退。不过明日他与顶头的伍长什长都有交情,明日可借口办差离开一日。今夜回来一是来守着家里,二是明日要亲自送家里两大一小的女子去东乡镇。

    这几日外头有些乱,因为马匪屠村一事引发骚乱。不少人打着马匪逃窜的名号浑水摸鱼,扰得几个村子都不太安宁。家里遭贼的,姑娘家被人掳去辱了清白的,人心惶惶。

    叶嘉点点头,跟他一道回了屋。

    周憬琛的褥子还在柜子里,不过如今这种天气也不必睡褥子。往地上铺一张草席盖件衣裳就能睡。叶嘉给他匀了张草席,还特意去弄了点热水擦拭。

    周憬琛在军营洗漱不大方便,但回了家不能不收拾。如今人就站在院子里就着凉水冲洗。

    皎白的月光下,穿着单薄亵裤的男子身形仰头一瓢冷水自上而下浇下来。那人身形高挑,骨架俊秀有力,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上身打着赤膊,下身就一条薄薄的亵裤挂在腰间……叶嘉站在窗边幽幽地盯着,眼尖地发现他臀还挺翘的。

    周憬琛眼角余光瞥见窗边的人影一闪而过,眼底闪烁着细碎的笑意。

    他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克制之中又难掩公子风流。那衣裳被井水浇湿了贴在身上,肌肉线条流畅得仿佛画出来。就这样穿了还不如脱了……脑子里骤然涌出某种颜色废料,叶嘉敲了自己脑壳一下。转头像一条蹦跶的咸鱼,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

    面无表情地将薄被拉到脸上,热得要死,但还是强迫自己硬睡。

    周憬琛携着一身水汽进屋,叶嘉已经睡熟了。

    他:“……”豚麽这是?方才还躲在窗边偷看,这才几刻钟就睡这样熟了?

    莫名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憋屈,周憬琛笑了一声。站到床边看了会儿,伸手将叶嘉遮在脑袋上的被子给扯下来。果然,盖了这一会儿,闷得一头一脑袋的汗。他颇有些无语凝噎地弯下腰将地上的狗窝搬到堂屋。点点趴伏在窝窝里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他。

    多亏了前儿的一泡尿,点点此时认得这人是它那不常见的老父亲,这才没冲过去给他一口。

    翌日天一亮,孙老汉就架着牛车来了。

    不必余氏跟叶嘉动手,孙老汉和周憬琛两人将箱子搬上牛车。余氏替蕤姐儿换了身衣裳出来,特地换的不起眼的衣裳。叶嘉在后厨做吃食,正好将昨儿剩下的卤鸡杂和炸鸡锁骨带上。她做了十来个夹馍,菜色都夹好了再布包一包放到背篓里。

    等忙活完最后一顿饭,叶嘉又去屋里把周憬琛给叫过来。

    周憬琛看着面前空空的大锅,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叶嘉‘啧’了一声,一瓢凉水浇进热锅里,而后又指使周憬琛把水舀出来,拆锅。

    周憬琛大致明白了,又不是那么全懂的问了一句:“……这个也要拆下来带走?”

    “昂。”叶嘉白了他一眼,振振有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个铁锅多少钱你知道吗?咱家买宅子花了将近一半的积蓄,往后咱家可得勒紧裤腰带了,不节俭点儿可怎么能行呢?”

    周憬琛顿时一句话没有了,麻溜地拆。

    等大铁锅也装上牛车,叶嘉跟余氏两人将三间屋子加两间小屋都给转悠一圈。角角落落都看过了,确定没有什么剩下来,一行人坐上牛车往东乡镇走。说实话,要不是地皮拆不走,叶嘉都想将地皮连带屋子一起铲走。最好门口那口井也能带上。

    临出门已经天色大亮,叶嘉抱着点点,余氏带着蕤姐儿便上了车。

    孙老汉看到两人身后的周憬琛时还有些诧异,不过他诧异归诧异,当面儿什么也没问。

    牛车吱呀吱呀地走出村子。王老太刚巧从外头回来,看到了这一家人这幅做派顿时惊了一下。叶嘉想到这些日子受老太太的照拂便也提醒了一句。王老太摇摇头直说家在这她不会搬的:“我一家子在王家村都多少年,便是有那马匪再来,我也宁愿死在王家村。”

    这时候的人想法都是大差不差的,重本,不愿背井离乡。

    叶嘉就是提醒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说完两人就在村口道别:“往后王婶儿来东乡镇玩,就来我家吃饭。定会好酒好菜地招呼你。”

    王老太听着呵呵直笑,颇有些不舍得地抱了抱蕤姐儿:“得了空我定会去转转的。”

    话说到这,他们是真的走。牛车走得慢,去到东乡镇至少得三个时辰。他们才走到路口,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大包小包地蹲在一棵树下面。

    牛车走近了,叶嘉才发现是叶五妹。

    叶五妹不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还是被人打了怎么地,蹲在树下张望,神色慌张又无助。头发乱七八糟的,脸颊上还印着一个巴掌印,肿的老高。她一瞧见叶嘉就扑过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抓着叶嘉的胳膊:“三姐,我想跟你一起去东乡镇。”

    叶嘉一愣,立即就瞥向她脚下的两个包裹。

    虽然包的严实,但看得出来都是些衣物。叶五妹身上穿的灰扑扑的。说实在的,叶家的日子过的不比旁人家好。吃饭的嘴太多,干活的人却少。别看叶童生这读书人的名头好听,叶童生叶青江父子和好几个小的孩子都不干活儿。就二房二嫂和两个年岁大点的侄子干活,自然温饱都成问题。

    “你要走,家里同意了?”叶嘉管不到太多,听她哭诉了一通就只问了她这一句话。

    叶五妹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的模样是在狼狈,抿着嘴,倔强的说:“不管爹娘同不同意,我都想搬走。反正留在家也只是等年岁到了给家里换一份彩礼钱。跟卖出去有什么差别?”

    叶嘉没说话,倒是没想到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妹妹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跟家里吵架了?”

    “嗯。”叶五妹袖子抹了一把脸,抽噎地说了,“昨儿晚间,清河就把三姐你的话给爹和二哥说了。结果还没说要搬,爹当场就摔筷子摔碗发了大怒。娘也在旁边添油加醋,我不过是说了一嘴我想搬走就被爹打了。二哥直骂说我糊涂,女儿家外向不顾本。一家老小又是哭又是闹的,可是我就是想走。”

    那天去传话看叶苏氏的态度叶嘉就料到了会是这般结果,叶五妹这般说她一点不吃惊。

    “那你跑出来爹娘知道么?”

    叶五妹不说话。

    “他们早晚知道。五妹,我是不能不经爹娘允许带你走的。我若是真就这么带你走了,往后家里找我闹,我这边是铁定讨不到好果子吃的。”不是叶嘉冷血,而是依照以往叶家人做事方式合理猜测。叶嘉基于原主的恩惠提醒他们及时避货已经是仁至义尽,可不想往后还跟着家人有牵扯。

    “我知道。”只打过几场照面的叶嘉看出来的东西,在叶苏氏身边十几年的叶五妹如何不知?

    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她本就是注定要嫁出去换彩礼的女儿。在叶五妹看来,与其被爹娘做主嫁出去不如她自己早早离开,“所以我出门的时候二嫂瞧见了,清河也知道。两人都没拦着。昨儿爹很生气,当着全家的面儿叫我出了叶家大门,往后就别想再踏进叶家半步……”

    她抬头看向叶嘉,眼中全是孤注一掷的惊惶:“我跑出来,就是没打算再回去。”

    叶嘉倒是没想到叶五妹这个小姑娘闷声不响的,居然是个下得去狠心的。叶家养了三个姑娘,结果脾气最差的原主最好掌控,下面两个妹妹都比原主拎得清。

    皱着眉头看了她许久,叶嘉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今儿不管叶五妹跟叶家发生了什么争执,她若是做主把人带走。往后叶家爹娘就有了把柄拿捏她。不管叶五妹是不是自愿,错都在叶嘉身上。叶家那群人可不是那么讲理的。

    “爹娘没同意,我不能做主带你走的。”

    眼看着叶五妹眼神一瞬间暗淡下来,叶嘉叹了口气,又道:“但你若非要去东乡镇,可以跟在我这辆车后头。你这次出走跟我没有关系,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叶嘉话一说完,叶五妹暗淡下去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我知道的,三姐。”

    话虽然这么说,叶嘉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抱着大包袱跟在车后头。到底不忍心,叶嘉干脆把周憬琛给赶下车,叫叶五妹把包袱放到牛车上来。周憬琛深深地瞥了一眼叶嘉,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余氏看着儿子儿媳欲言又止的,最终脑袋一扭,选择眼不见为净。

    儿子是男子,下车走怎么了?总不能比姑娘家还娇弱。

    到新住处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渐渐的,日头也不那么烈了。

    路上走得慢,走走停停的,在半途上还仓促地吃了一顿。叶嘉一大早做的夹馍,馍里头夹的是炸鸡柳。刚好卤的鸡杂和炸鸡锁骨还能当零嘴儿,虽然隔了一夜不如刚出锅的香,但叶嘉夜里拿井水镇着放到通风口处到也没坏。一家人吃着,看叶五妹没带吃的,叶嘉便给她匀了一块饼。

    叶五妹吃着心里惊奇,心道怪不得三姐在镇上卖吃食。这手艺确实能做生意。这一路上蕤姐儿乖巧得很,不吵不闹,热得小脸通红就软软糯糯地喊一声祖母。

    倒是余氏一面给蕤姐儿扇风一面吃夹馍。吃了几口觉得这味道实在不错,忽发奇想:“嘉娘,你说咱的摊子是不是能卖这个?这个吃着好似也挺不错的。”

    肉夹馍自然挺不错,后世肉夹馍都成风靡全国的小吃。不过叶嘉一直没打算弄。主要是肉食太贵了,不亲民。若是东乡镇的百姓日子好一些,叶嘉也可以考虑做肉夹馍。

    这些事儿都是等安顿下来之后再细说,如今先搬过去。

    到了新住处,孙老汉帮忙将东西卸下来就赶车走了。叶嘉本想留他用顿饭,但孙老汉怕连夜赶车不安全只能饿着肚子早走。叶五妹身无分文,在叶家根本没存到私房。这会回来,身上只有几个铜板。叶嘉哪里真能把她一个小姑娘赶去外头,留下来住在周家。

    来不及收拾,只能暂时收拾出两间屋子和厨房。行李和衣裳还装在箱笼里,简略地收拾出床铺休息。因为搬的仓促,新家很多东西都没有,凑合着用。

    不得不说,余氏真是个好婆母。叶嘉这般行事她也没有怨言,只说夜里叫叶五妹先跟住一个屋。

    叶五妹知道自己任性胡为劳烦的是亲姐姐,放下包袱就帮着干活。她干活是一把好手,收拾屋内屋外甚至是做饭都熟得很。晚上简单地吃一顿,叶嘉做了面疙瘩汤。

    约莫是忙活一天的原因,几个人吃的都觉得香。

    天色一黑,余氏就带着蕤姐儿去睡了。叶五妹又累又不好意思先睡,坐在堂屋等着。叶嘉看她小鸡啄米的样子,赶着她赶紧去睡。她才听话地进了余氏的屋。

    周憬琛晚上要走,他能翘一天班却不能晚上不回去。若是有人查岗,他就算跟顶头的人处得好也得担个干系。他此时负手立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叶嘉将换洗的衣裳搬进屋又拿了盆,来来回回好几趟,几次地经过他。

    周憬琛就跟个木桩子似的杵那儿一动不动,神情深沉而捉摸不透。叶嘉其实不是那种好奇心种的人,她大部分时候并不太关注别人在做什么。但在第四次经过周憬琛,不由皱眉:“你在这做什么?挡事?”

    周憬琛:“……”

    默默往旁边挪了几个步子,依旧看着天空,眸色幽沉。

    叶嘉本来是要进屋去洗漱的,毕竟在外头忙活了一天。又是搬家又是做饭的,暴晒了一整天累得很。但或许是这厮立在这太久,神情确实凝重。叶嘉免不了就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难道是在夜观星象么?脑子里一瞬间被面疙瘩糊住,她放下木盆也凑过来,学着他看向天空。

    看半天,古时候的天空中漆黑一片,除了满天繁星和一轮皓月,什么都没有。

    许久,叶嘉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周憬琛似是轻笑又好似没有,轻飘飘的嗓音夹杂清冽的气息。他低下头凝视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的叶嘉。深沉道:“唔……在思索我的前半生。”

    叶嘉:“……”

    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叶嘉……叶嘉只有无语狂怒。她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被戏弄的羞红直红到了耳尖。果然下一刻实在觉得羞恼,没忍住抬腿狠狠踹了他的小腿一脚,气呼呼地回屋就摔上了门:“快滚!等我洗完澡若是看到你还在院子里,明日我就去你营地举报你以公谋私,擅自离队!”

    周憬琛笑出了声,站在门外对着窗子说了一句:“那我回去了,你夜里注意锁好窗子。”

    说完,等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他低头看了眼蹲在门口幽幽盯着他的点点,笑了一声:“多吃点肉,好好看着家。做得好,下回给你带好吃的。”

    须臾,轻巧地离开了新家。

    叶嘉在屋子里洗澡,洗好了出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她将水拎出来倒掉,叶五妹披了一身衣裳出来,忽然说了一句:“三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生意?我其实能帮你打下手的。”

    “睡你的,”叶嘉懒得说太多,打了个哈欠,“这些事等安顿好以后再说。”

    叶五妹咬了咬唇,又回屋去睡了。

    次日一早,有消息传来了东乡镇。或者说报来了驻地。因为周家的新屋就在驻地的旁边,营地里有什么动静,这里听的一清二楚。昨日夜里,果然出事了。那群马匪不知是胆子足够大不怕死还是受人指使,在驻地的兵没有完全撤离李北镇的情况下,袭击了叶家庄和张家桥。

    叶家庄昨夜死了四十多个人,张家桥是孙老汉住的村子。被屠了村,除了少数人藏进地窖躲过一劫,大部分人在睡梦中被砍了脑袋。村子里的牛羊,粮食,被洗劫一空。

    叶嘉脑子嗡嗡作响,跟同样脸发白的余氏对视一眼。两人此时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惊恐,又庆幸。

    第36章

    马匪猖狂的举动威慑了几个镇子。东乡镇都受到了影响。

    叶嘉一大早跟余氏去镇子上采购日用品,到处都听见街道店中的人窃窃私语。谈及张家桥屠村惨案,每个人面上是既惊惶又唏嘘。惊惶的是这些马匪的跋扈凶残,唏嘘的是被杀之人命运的凄惨。叶嘉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跟余氏两匆匆买好了东西就回了家。

    叶五妹早早将家里擦洗过一遍。

    小姑娘干家务是一把好手。昨儿一家子穿的脏衣裳丢在桶里,她也给浆洗得干干净净。此时正挂在院子的草绳上,被风吹得来回晃悠。约莫知晓叶嘉和余氏这几日会很忙,她是把能做的家务活儿都给做了。得了空闲还给蕤姐儿梳了两麻花小辫儿,喂了羊。

    余氏回来一看收拾得这么干净,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小姑娘挺勤快。”而后才抱着大包裹进了屋。

    除了将被褥家什换了一遍,余氏还特意买了好几个家常菜的种子。后院种韭菜尝了甜头以后,余氏就琢磨着如今院子这么大的空地儿,全给她种上平日里要吃的菜。叶嘉都随她,这次去采买,叶嘉特意买了两面铜镜。一面自己用,一面搁余氏的屋。

    余氏收到镜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她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用得上这个?

    话虽这么说,面上的笑容却止不住。女子哪有不爱俏?余氏自十四岁初成便顶着燕京双姝之一的名头活了大半辈子,最是爱俏的。不过那样爱俏娇养的人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整日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过活儿也能做到安之若素。不得不说,余氏心性之坚韧非常人能及。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顿,几个人就开始归置屋子。

    打扫倒是没那么麻烦,他们出去采买时叶五妹已经将屋子里外都给清理了一遍。家里能带的都带过来了,缺什么就去镇上买。虽说走路有些远,但比起往日在村里要近得多。忙活到申时才将家里收拾妥当,叶嘉还专门烧了滚开水将垫的草席子给烫了一遍,挂在院子里晒。

    叶嘉将包在箱笼里还没干透的香胰子都拿出来,一一摆在屋里阴凉通风的地方晾晒。

    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叶嘉才琢磨起养家糊口的营生。

    韭菜鸡蛋饼子肯定是不好再做,六月份以后韭菜就老了,味道差了些,自然没有天冷的时候卖得好了。天气一热,躁得人都吃不下东西。倒是猪头肉这等下酒的凉菜还能做,就是赚头没那么大。

    “不如提价,”余氏总觉得叶嘉当初在李北镇定的价格是低了,“东乡镇这边人日子比李北镇的人强得多。价格高些也有人买。今儿一天在镇上转悠,我瞧着就那两家熟肉铺子。不好吃便罢了,东西还死贵。咱这猪头肉的味儿是食客都连着赞的,自然能卖。”

    天儿一热,冷切凉菜自然是顶好卖的东西。叶嘉采买时也逛遍了东乡镇的街道,确实卖肉食的少。不过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楚状况和规矩,叶嘉不敢轻易去占地摆摊儿。

    中午天太热,叶嘉就做了凉面。

    没有辣椒做不了油辣子,叶嘉尽量把茱萸煸炒得干香。碾碎了跟芝麻盐粒子拌弄出辛辣的味道来。做这东西也简单,就把一大捆细面煮熟捞出来过凉水便可。切点胡瓜,胡萝卜丝儿。胡瓜就是后世的黄瓜,如今这个天儿吃着最好。再烫点绿豆芽菜,搁点儿油炸花生米。弄好了放面一起,调料往里头一拌就能吃。

    凉面味道好,最重要的是调料弄得好。叶嘉喜欢蒜香味儿浓郁些的,切了好些蒜末做成蒜蓉,多加点醋,加点别的调料跟碾好的茱萸盐粒子拿热油一浇,喷香。

    这东西吃着又下饭又解暑,别说叶五妹吃的抬不起头,余氏都忍不住加了一碗。

    “这面这个天儿吃着可真好。”余氏平常最是讲究食不过量,从不多食。如今两碗两面吃下腹也撑得坐在一旁走不了路,“这东西要是能卖也是个赚头。”

    叶五妹跟蕤姐儿就蹲在门槛上捧碗吃,听这话就连连地点头,那乖乖的模样倒是跟旁边的蕤姐儿情态差不了多少。

    住在边陲就是这点好,许多后世才普及的西域瓜果蔬菜市面上都有。叶嘉发现东乡镇不仅有胡瓜,还有寒瓜。所谓的寒瓜就是后世的西瓜,听说是回鹘人带进来大燕的。不过这东西是外来瓜果脂粉金贵。西北边陲占了地理位置的好处能见着,中原地区也只有权贵能吃的起这等瓜果。

    叶嘉想着西瓜能解暑就没忍住去问了一下,结果贵到她这么松的手指头缝都下不去手买。

    “嘉娘,要不要递信儿叫允安去你娘家瞧瞧?”这句话自打听说叶家庄被袭击余氏就想说,她心里不喜叶家这个亲家是一回事,给儿媳脸面多挂念点叶家人又是另一回事。余氏忧心忡忡的,“叶家庄死了那么多人,不晓得叶家有没有出事……”

    提到这个,叶五妹筷子一顿。脸埋在碗里。

    叶嘉的眉头也皱起来,其实不仅仅是叶家庄,叶嘉也担心张家桥的孙老汉一家。昨儿孙老汉着急走她就该拦一下的,也不晓得那么晚回去有没有撞上马匪进村。若是撞上了,怕是会凶多吉少:“也不知孙叔昨儿是个什么情况,半夜里赶车要是遇上马匪……”

    她话没说完,与余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沉默。

    “等会儿我去驻地找人问问。”

    她们都是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身板,外头兵荒马乱的出去就是个死字。这个时辰是断断不会出东乡镇。叶嘉有些担忧周憬琛,虽然知道他不会死,但重伤不死也是折磨。叶嘉琢磨着还是找谁问更稳妥。忽地就想起来孙老汉的儿子孙玉山也在北营。如今张家桥出事,他怕是知道得更多。

    “也不知允安什么情况。”余氏更关心周憬琛,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自家儿子即便会武艺,真遇上那么残暴的马匪也肯定免不了受伤,“昨儿他也是大半夜才走……”

    既然都这么担心,叶嘉也就不耽搁了。让余氏将早给周憬琛做好的衣裳拿出来,她借着给相公送衣裳的名义就去了营地。

    营地里闹哄哄的,从早上有消息报来就开始吵闹。已经闹了一整天了还没个结果。叶嘉去到门口,两个守门的哨兵顶着烈日站着,汗流浃背。

    看到一个女子抱着大包裹走过来,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叶嘉装的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直说自己是来给相公送东西的。

    “哪个营帐的?姓甚名谁?多大年纪?”两个哨兵守门已经有一段时日,这个营地里不少人是下属村子里征上来的,经常会有家眷过来送东西。早就对叶嘉的行为见惯不怪了。

    叶嘉忙将周憬琛的信息报给他。那哨兵一听,顿时态度就有些变了:“原来是周骑兵的家眷啊!”

    “骑兵?”叶嘉有点懵,周憬琛是骑兵麽?周憬琛不是挖矿的杂兵么?怎么忽然变成骑兵了?

    “自然是周憬琛,没错。”两人一听叶嘉说的特征都对得上,满口的肯定。再一看叶嘉态度就恭敬了不少,其中一个哨兵帮忙拿过叶嘉的包裹,客气道:“周兄弟人还在李北镇,如今正在帮曲长善后,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你将东西交给我们吧,等他回来,我等会帮着转交的。”

    叶嘉:“……”倒不是转交的问题,而是可能认错人的问题。

    为了防止他们弄错,叶嘉再三地强调周憬琛是五月才入伍,在军营里最多不过一个半月的时日,应该是个小兵卒子。

    “周兄弟能耐人,自然跟咱们这些粗人不同,他能骑马擅射箭又会用枪,很是得上峰看中。”哨兵见叶嘉不信,干脆把话给说透了,“您尽管放心,我们不会弄错人的。”

    ……搞半天是技能点多脱颖而出,叶嘉知道他没事就放心了。于是又小心地打听起叶家庄和张家桥的情况。

    哨兵知道的也不多,但肯定比外头平头百姓知道的多。原本按军规军机不得随意泄露,但叶嘉运气不错,两个哨兵都是新兵蛋子还不懂。叶嘉问了,他们也就说了。叶家庄的情况他们不是清楚,只知张家桥活下来的人不多。如今里头有上头的人下来了,今儿在问责。

    西营和北营为此打得不可开交:西营指责北营作壁上观。拿张家桥一村的人命不当人命。北营就反讽西营是酒囊饭袋,亲自镇守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吃下去的军饷不如喂狗。

    叶嘉听完心里沉甸甸的,事已至此,吵闹又有何用?善后和剿匪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营地里可有一个名叫孙玉山的人在?”叶嘉又问。

    “孙帐头不在。”哨兵摇了摇头。

    “帐头?”若是叶嘉没记错,古时候是十人为一帐,一帐设个帐头。那孙玉山看着老实憨厚的,短短一个月升为帐头了?这般快的速度倒是叫叶嘉吃了一惊。

    “是。孙玉山,张家桥的孙帐头。”

    叶嘉抿了抿嘴,就又问起孙玉山的事。

    “孙帐头不在,张家桥出事了。他人在李北镇那边,短时日内也不会回来。”

    ……看来是问不出消息。叶嘉只能作罢,谢过两人便又折回了家中。

    余氏早就在等,见叶嘉的脸色就知道没问出什么消息。叶五妹已经把碗筷给洗了,灶台收拾干净了。擦了擦手看没事情可做,就又去后院劈柴。周家新屋子后头就是树林,平日里要用柴火去林子里捡便是。枯枝树叶捡回来都能烧,粗一点的拿个斧子劈一劈就堆在屋后头。

    叶嘉瞥了一眼汗流浃背的小姑娘,心到底是软了点:“五妹,别干活了,进来歇会儿。”

    叶五妹大致知道自己不管不顾跟出来惹了姐姐,但她没别的法子。她不想被爹随便选个出价高的人嫁了换彩礼钱。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两个姐姐都是这么被坑了的。她不想这样。住进来这一日多,虽说没有短她的吃食,叶嘉却是不大愿意看见她的。此时听到叶嘉喊她,叶五妹顿时就高兴起来。

    放下斧子,又将劈好的柴火堆起来,她擦了擦汗才回屋。

    炉子上炖着绿豆汤,这会儿能喝了。天气一热,叶嘉就总是会炖绿豆汤。这玩意儿拿井水镇着,算是物资匮乏的古代最亲民有效的消暑利器了。

    “那也只能等允安的消息了。”余氏听完叶嘉的复述,眉头皱得紧紧地,“不过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呢?”

    叶嘉点点头,十分赞同:“看北营的态度,好像就等着西营犯错。”

    虽然这话说的难听,但脱离出整件事来看就能立即发现不对劲来的。按理说,上头特意安插两个校尉来镇守西北要塞,划出两道防线来就是为了出事时能守望相助。但北营和西营两个校尉不对付,遇事儿不仅不团结还在最快的时辰内落井下石。这般做派,好像就是故意捏着对方短处把人弄死似的。

    “娘你说,”叶嘉不想这么猜,但后世这类电视剧拍得多,她真免不了会想得多,“这马匪袭击村子,屠村抢掠的事儿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吧?撤得也太干净了……”

    不仅撤的干净。马匪有马,军营里也是有骑兵的。李北镇程家的镖师都能赤手空拳打死四五个马匪,军营里日日操练的士兵却抓不到马匪的影子。这样的事儿就是说出去都觉得可笑。况且出事至今,根本没见两营有什么大动作,都是事后派人去探查问话。

    余氏心里一咯噔,捏着衣摆的手不由地捏紧了:“应该不会的,两个村子将近三百条人命呢。”

    这可说不准。

    屋里安静了,须臾,几个人在屋里长吁短叹。

    叶嘉长长地吐出胸中一口闷气,打起精神:“光忧心也没办法改变。不如振作起来做点有用的事儿。多存些钱,多挣点家底买护卫,将来遇事儿也能使钱叫人救命。改明儿娘跟我再赶早去街上走一趟,看看东乡镇有没有瓦市和早市。”

    余氏也不是个沉溺过往的性子,若不然当初就该熬不下去的。当下就振作起来:“正好,明儿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别的种儿。虽然天热起来好些菜不能种,但也能先把院子后头的荒地给开出来。”

    婆媳俩这么一商议,叶嘉倒是说起了一桩事。把周憬琛是骑兵的事儿给说了。

    “这也应当。”余氏点点头,一脸理所应当地道:“允安善骑射,君子六艺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叶嘉:“……”

    惊慌不安地过了几日,叶嘉越在家中待着什么都不知道越觉得心里不安。

    古时候消息闭塞,很多事不能及时得知。命运受人摆弄的感觉给了叶嘉十分严重的危机感。她思来想去的,终于从搞钱的漩涡里想起了自己的本职:一个土木工程设计院的设计狗。又称工程师。叶嘉除了会搞水利建筑以外,对机械木工都有了解。

    她环视了一圈自家的院子,回屋去将周憬琛放在家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

    家里的院墙至少得增高一丈,顶端增加带钉瓦。带钉瓦是一种呈三棱锥状,高度约三厘米的刺状瓦片。瓦片上的钉状物类似于带钉动物或者带刺植物。秦汉时期高等级建筑物用筒、板瓦链接扣合铺置,能有效防止攀爬和踩踏。叶嘉打算带钉板瓦和带钉筒瓦配合使用。

    不是她胆子小怕死,而是求人不如靠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别人身上。要不是材料不齐全,没时间给她研究,她都想把□□给弄出来。

    图一画出来,叶嘉跟余氏打声招呼便一刻不停地出门了。去找东乡镇的砖窑。

    这时候制作带钉瓦的砖窑厂少,但这个技艺并非多难。叶嘉从旁指到的话应该也是能烧出来。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就是买生石灰和碎陶片碎瓷片。等墙筑高后,将碎陶瓷片插在湿水泥上,杀伤力也是够的。不过到底有些粗糙了,且碎陶瓷片不如这些带钉瓦耐用。

    叶嘉去了镇子上转悠,问人打听,问到了镇上有一家砖窑。她将画出来的带钉瓦图纸递过去。也没说要做什么,只强调了带钉瓦的大小和材质。

    老窑匠盯着图看了许久不敢打包票,只说了一句:“可以试试看。不若你过几日再过来看。”

    不管怎样,做了点事叫叶嘉的心稍稍平静了许多。

    从砖窑回来,叶嘉半途撞上了架着牛车带着两个孩子的孙老汉。孙老汉此时的样子颇有些狼狈,衣裳褴褛的沾满了泥土,头发也乱糟糟地堆在头上。才几日不见,他本就消瘦的老脸深深凹陷进去,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胳膊上还挂着伤,一个孩子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怀里。

    两人在快到周家的岔路口遇上的,孙老汉老远将牛车停下来。抱着孩子走到叶嘉的跟前,还没说话呢忽然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叶嘉的面前。

    叶嘉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

    孙老汉却死活不肯起来,老泪纵横:“……东家,我知这个请求颇有些厚脸皮。但我如今也确实没办法可想了。老伴儿那日马匪进村去了,两孩子,小孙儿的躲在床底下逃过一劫。大孙儿的挨了一刀,伤成这样。我一老儿没本事,家里钱都给老伴儿看病抓药用了,如今只能来求东家收留救命。”

    他才一张口叶嘉差不多就猜到了,心里酸涩难受。

    孙老汉抱着孩子要给叶嘉磕头,老人瘦巴巴的身体缩成一团。胳膊上挨了一刀,伤口还泛着肉呢。不晓得他这几日怎么熬过来的,瞧着实在可怜:“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往后东家叫小老儿一家做什么,小老儿一家就做什么。东家,求你救救我这大孙儿的命吧……”

    “可曾看过大夫?”救命要紧,叶嘉拽着他起来,“大夫怎么说?”

    “李北镇乱成一锅粥。镇上家家户户都闭门塞户,医馆也关了。”孙老汉泣不成声,真是一场变故就能压倒他的脊梁,“小老儿只能带着孩子过来投奔东家。”

    “嗯,我知晓了。”叶嘉本就担心着孙家,这人都来了,就赶紧让他赶车去镇上,“镇上医馆还没关门。先别回家了,去医馆。”

    孙老汉知道救命要紧,当下忙叫叶嘉上车,赶着牛车去镇上。

    索性这里离镇上不远,走过去才一刻钟。这会儿赶牛车赶得急,没一会儿就到了。东乡镇的医馆比李北镇的要大,里头的病人也多。他们来的时候里头两位大夫坐馆。看见孙老汉抱着个肚子上好大一个刀口的孩子进来,那顶里头的老大夫就站起来,快步走出来。

    废话不多说,老大夫叫孙老汉抱着人去后院。后院药童迅速收拾出来一间屋子给病患,孙老汉这几天都没合过眼。神思不属地听不大懂。

    叶嘉听得懂,耐心地听着然后指使孙老汉跟着她走。

    等把孩子放到床上,老大夫一看孩子的衣裳就立即叫药童拆剪下来。衣裳上全是脏污和血渍,布料子沾在了伤口上看起来发黑结球。根本撕扯不下来,只能剪掉。等衣裳脱干净,老大夫检查了一下伤口倒是有些欣慰:“伤口处理得挺干净,似是用烈酒擦拭过?”

    “擦拭过。”孙老汉好歹是当过兵的人,自然懂得一些治外伤的常识,“这天儿热,伤口还是化脓了。”

    老大夫自然看到伤口化脓了。但这个样子比起不好好处理伤口腐烂已经好很多,已是处理得极好。古时候没抗生素,也没医用酒精。天气一热细菌滋生难免会这样。老大夫在重新处理孩子伤口时并不算太温柔,叶嘉看得眉头直皱。

    她一个大人看着都觉得疼,孩子昏迷之中都疼出了一身冷汗。

    可就算是疼也得把伤口处理干净。不然脏东西嵌在里头就还是会腐烂化脓。老大夫处理完伤,又给孩子把了脉。脉象变弱还发着高热,到底叹了一句:“这高热若是降不下来,怕是要有生命危险。”

    说完,起身去前头写药方。

    等药方写好,这床铺就得让出来。古时候的医馆并不像后世医院,病人可以住院治疗。大夫空出来的这个屋子是药童的住处,夜间是要在此处歇息的。既然伤口处理完又开了药,其他的得下回换药再来:“今儿要尽量把他的高热给降下来,不然人没烧死也会烧傻。今儿的热度退下去的话,就没了性命之忧。药一日三碗,早中晚饭后喝。三日后来换药。”

    说完,又嘱咐了该怎么给孩子降温,嘱咐到人听懂才叫孙老汉和叶嘉把人带回去。

    这一看伤,折腾到天擦黑才回家。余氏快被吓死了,几次去东街的砖窑找人都没瞧见叶嘉的人。等瞧见叶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子外头,忙从屋子里小跑出来迎。

    “娘,我没事。”叶嘉一猜便知她吓到了,但事发紧急不能不管。伸手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了一二。忙往旁边挪了半步,将后头孙老汉祖孙三人给让出来,“娘,你看看能不能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孙叔家里糟了难,往后要在咱家住下了。”

    别的话不必多说,张家桥的事情都有听说。此时瞧孙老汉祖孙三人的样子,余氏自然不会阻拦。她也是个心思柔软的人,见死不救委实做不到。

    忙跟叶五妹去后头收拾。这回多亏叶嘉先前买宅子的时候看中了这栋屋子多的。不然若是镇上那些小三间儿,怕是没地儿给人容身的。

    余氏做家务活手脚不是那般利索,都是叶五妹在收拾。叶五妹飞快地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孙老汉就将孩子给抱进去了。也多亏了如今是夏日,不需要褥子。正好家里草席多,给垫张草席就能睡。

    叶嘉把大体的情况跟余氏说了,又问了句:“家里上回给相公擦身子的烈酒还有么?”

    “有的,有的,”余氏自打知晓烈酒能散高热就给家里备了一坛,“我去舀一碗。”

    孙老汉自打村子出事都好几夜没合眼,人走路腿都打飘。

    叶嘉看他那样子再不睡怕是要猝死。就忙叫他去旁边眯一会儿,让叶五妹把那孩子抱到了主屋这边来。叶嘉本想亲自照顾,叶五妹看她忙了一天才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说要替她照看:“姐,你就跟我说要擦哪里,我来看着就行。”

    叶嘉看了她许久,叶五妹也嗡嗡地给叶嘉说了实在话:“这个时候外头那么乱我不敢搬出去,我怕死。就想在周家住下来。姐,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给你干活的。”

    “往后怎么说?”

    叶五妹咬了咬嘴唇:“我是自己趁乱来投奔你的,不是你带我走的。姐,你放心。”

    她话都这么说了,叶嘉也没勉强。

    这一夜,叶五妹就睡在那孩子旁边,给那孩子擦了一晚上身子。到了四更天那孩子才总算是不烧了。次日天还没亮呢,叶五妹顶着乌黑的眼膛才进屋小声地唤叶嘉:“姐,那孩子醒了。”

    这孩子一条命救下来了。

    孙老汉天蒙蒙亮的时候爬起来的。人在屋外头站着,不敢进屋。毕竟这一屋子都是女子,他一个男子哪里好天不亮进进出出。自然是在屋外头站着,此时听到叶五妹说孩子醒了顿时喜极而泣。在屋子外头转了好几圈,不知该怎么报答,就不停地流泪。

    叶嘉一大早起身出来,孙老汉踟蹰了许久,当着周家人的面儿想把牛抵给周家。

    “这哪能要你的牛?再说看大夫抓药也没花那么多银子……”生病抓药确实花了不少,但这年头牛可是金贵东西。一头牛能值个六七两。加上车,少不得值个八两银子。

    “东家,不光是抓药的事儿。张家桥老儿往后不回去了,今儿来投奔东家一家子,知道是为难你们。老儿没有别的本事。对这附近一代熟得很,年轻时候当兵到处走,都认得。虽说太重的活儿,只能做点粗活。但多少有点用处的。”

    话虽如此,孙老汉很有自知之明。叶嘉没叫他跟两个孙儿签好身契就收留了他们,当真是顶顶好心的人。毕竟一旦收留了他们一家子,往后他们一家子的吃喝都是周家的。就算他能帮周家干点粗活又能顶几个钱?一头牛和一辆牛车抵进去都是他在占人家便宜了。

    叶嘉昨儿救人心切,没想那么多。此时听他这么一提,自然也想起这事儿。

    确实,孙老汉虽说五十六七岁在她看来不算特别大年纪,但古时候已算是高寿。这个年纪出去做工都没人愿意要。他的两个孙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都不是能给人搭把手干活的年纪。除非这俩孩子签卖身契,不然谁真的乐意白养孩子。

    “东家若是答应了,我祖孙三人今儿就签了身契。”叶嘉没提,孙老汉到底脸皮薄。昨儿他为了求救把话说成那样,跟强卖也没差了。事实上,周家的情况也不适合养仆人,是他祖孙厚脸皮强巴上来。

    叶嘉没说话,看了一眼余氏,余氏其实早提过买仆役。倒是没意见。似乎发觉叶嘉不好张这个口,她刚想出面当这个恶人。叶嘉琢磨了半晌,开口给她打断了:“罢了,也不必签这个身契。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咱写个字据,叫这俩孩子长大了都给周家做十年事。”

    余氏一愣,叶嘉的话已经说出去。

    孙老汉没想到叶嘉不要他们的身契,顿时有些懵。等听到叶嘉只要他两孙子给周家做十年事,惊喜之余更是感激涕零。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是跪下来要给叶嘉磕头。

    叶嘉哪里受得了旁人这样磕头?顿时拦了他:“若是说定了,我就写个契书。”

    虽说这年头的人重诺守信,但叶嘉还是更相信白纸黑字。叶嘉这么做自己安心,孙老汉也心安。她去屋里将昨儿刚用过的笔墨纸砚拿出来,顺手就写了三张契书。孙老汉是不认字儿的,不过叶嘉还是边写边读给他听。一式两份地写了三张。都拿给他看了。

    孙老汉信任叶嘉,照着叶嘉方才说的地方很干脆地就按了手印。两个孙子的也给按了,这往后他在周家住下就安心了:“东家,往后有活儿就指使我做便是了。”

    “往后自然有的你忙的,此时不急,你们先去歇息。”正好后院的空地想翻出来,叶嘉跟余氏都没那把子力气。正琢磨着慢慢翻还是花钱雇人,如今倒是不必了。交给孙老汉。

    这两日暂时没活儿要做,叶嘉还在摸东乡镇的买卖和市场。看他那样子便让他回去再睡会儿。孙老汉听她说的直接,也确实累得慌,当真回去睡下了。

    余氏想了想,把叶嘉拉到一边。交情是交情,但这签不签身契就是另一回事。

    “不好签身契的。”叶嘉叹了口气,她如何不明白交情是交情,“相公在兵营里。孙家那个玉山是相公同僚。前些日子我听那哨兵喊孙家那个小子已经是帐头。他才入伍一个多月就成了帐头,铁定是个能打的。咱在家里买了孙玉山的亲爹亲侄子,相公那边怕是不好弄了。”

    叶嘉这么一点,余氏才想起来孙老汉的小儿子往日来家里吃过饭。那个叫孙玉山的瘦小子,儿子似乎还挺看重的。她拍了下额头,忙说自己忙糊涂了。

    话说到这,叶嘉又要去东街去。

    余氏昨儿一天在家等着,自己吓自己,吓了个半死。此时怎么说都不放心她一人去。叶嘉只能明说:“娘,这两日必须得花功夫将东乡镇的情况摸清楚。不然坐吃山空的,咱一家子也熬不下去。”

    余氏哪里不明白,但还是不放心:“我跟你一道过去。”

    他们起来的早,这会儿天色才蒙蒙亮。叶嘉盯着叶五妹看了许久,叶五妹其实也想跟去街上。但是余氏若是去的话,家里就没人。她挺知情识趣的,“姐,我在家里看着蕤姐儿。”

    叶嘉点点头,跟余氏出了门。

    来得早,东乡镇的街道上人还很少。但有些商贩已经挑着担子,推着推车往东街那边走。叶嘉跟余氏就跟着商贩的方向走,果然在前头一个空旷的地儿停下来。一大批的人聚集在拒马跟前,跟李北镇的情况大差不差。是有瓦市的,且来做生意的人更多。

    叶嘉跟余氏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发现了没有像叶嘉那样的小摊儿。但是靠拒马百步远的地方就是东街。东街上倒是有两家面摊子。做的馕和素面,价格比李北镇那边要便宜一点,一个馕三文钱。一碗素面五文钱。两个镇子离得不算太远,东西味道差不多。

    叶嘉跟余氏买了一个馕和一碗素面分着吃,两个挑嘴的人连这点儿东西都没吃完。

    最后得出了一个定论:“朝食摊子能做。但价格得下调。”

    第37章

    调低价格也不会调低许多,东乡镇的百姓日子比李北镇的强。

    吃食只要做的像样点儿都是能卖出去的,若是味道足够好,叶嘉也有自信把价格定高。只是韭菜鸡蛋饼不能做长久了,叶嘉考虑后续要不要做个杂粮煎饼接替。可杂粮煎饼的味道很大部分取决于酱料和薄脆,没有辣椒这酱料可就不那么美了。

    “唉,还是苦于没调料。”少了辣椒这种下饭神器,做什么吃食都是缺了点味道。

    叶嘉的嘀咕余氏没听见,倒是拉着叶嘉去瓦市里转悠一圈。

    东乡镇这边瓦市都比李北镇热闹,场地也大很多。从大拒马的入口处进来,叶嘉一抬眼就看到正中央一个硕大的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群人,蓬头垢面的,一个个神情麻木。一个膀大腰圆的络腮胡汉子甩着鞭子狠狠往笼子上笞去。那动静,听得叶嘉都胆寒。

    “西域那边送过来的新一批战俘,各个身强力壮抗造得很!”那络腮胡大汉一边甩鞭子一边喊话,“走过路过的看一看瞧一瞧哦!”

    叶嘉瞥了一眼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跟余氏往里头走。

    东乡镇的瓦市里买卖的东西就多了,大到马匹牲畜小到绢花布头。买菜卖肉的也有,还有专门卖新奇种子的。余氏早就想把后院那块地给翻出来种菜,此时拉着叶嘉去种子的摊位蹲下来。

    她看的都是些常吃的瓜果,叶嘉倒是注意到一个眼熟的东西:“这个是寒瓜的种子?”

    那摊主是个有点异域血统的壮汉,乍一眼看不出异域血统,但头发打着小卷儿是应该有外族血统的。他见叶嘉问,眼珠子一转就瞥过来一眼。事实上,这个寒瓜种子他到手好久了就是没人问过,叶嘉是头一个问他的。当下脸上就堆了笑:“是是,是寒瓜的种。”

    “这个种怎么卖?”叶嘉想吃西瓜不得了,天气一热就更想。

    说起来,西北这强光日晒的气候最适合种西瓜。光照足,种出来的比中原甜。

    叶嘉犹记得后世就属新疆的瓜果最甜。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虽不叫新疆,但叶嘉根据当地习俗和气候能依稀能测离得不远。按理说这个地方的瓜果应该是顶好的,但由于许多外来物种,当地人又是主放牧,并没有种植习惯。以至于好些东西流窜于瓦市无人问津。

    叶嘉的心思不由地活了起来,“那这个种儿怎么卖?”

    那摊主弄来的稀奇古怪的种子不少,除了寒瓜,还有甜瓜。甜瓜就是后世的哈密瓜。如今还没有普及,只在西北边陲有极其少数的人种。市面上不卖,但商店里有的。见叶嘉似乎认识这些种子,以为用上懂行的人,他忙一股脑儿将自己无人无津的种子都拿出来。

    “若是能一块儿拿了,能给你算便宜些。”

    叶嘉瞅了一眼,除了西瓜子和哈密瓜子,别的她不大认得。不过有个她确实认得,豌豆。或者这时候应该叫‘薇’。薇在古时候吃的挺普及,倒不算什么新鲜吃食:“可以,你给算个价。”

    摊主是从西域商人手里辗转弄来这些不认识的种儿的,没亲自种过其实也说不上来价格。但想着都是从西域送来的东西自然得要个高价,这些个种子他一狠心张口要一两:“这些东西也只有我这儿有,旁处是绝对没有的。若非见姑娘你识货,我定不会这么卖。一两银子是必须有的。”

    余氏一听一两,顿时就有些变脸色。她手里拿了三样种子也不过才几十文。这些种子就算再稀罕,不会种也是白费么?再来,谁晓得这种是死是活?若买回去种不活,一两银子岂不是打水漂?

    如今余氏也是会讲价的人了,听着不对就细声细语地驳斥了商贩。

    摊主哪里不晓得?但这不是遇上个识货的人了么!

    “我这东西是独一份的。”摊主就这么一句话,余氏问他种子是什么他答不上来,也不清楚怎么种。但这些就只有他有,“你去别处是肯定没有的。”

    余氏被他这耍赖的口吻给气着了,胸脯一起一伏的,脸气得通红。

    “这样吧店家,”叶嘉实在是眼馋西瓜子,“你给便宜些,我就将这些全给拿了。”

    那店家瞅着叶嘉看了许久,心里在琢磨。许久,眼看余氏要拉着叶嘉走,他才松口说:“我再给你多一包西域来的种子,你一起拿了。八百文,少一文都不卖。”

    叶嘉看他这样子分明是还有砍价的余地,面上不动声色,只叫他先将多一包的种子拿出来看看。

    这一看,叶嘉心口猛地一跳。有点像辣椒籽,但她不敢确定。

    叶嘉稀薄的历史常识让她多少知道一点,辣椒是在元明时期传入中原的。她记得并非是了解过相关历史,而是多亏了九年义务教育让她背了许多唐诗宋词元曲。汤显祖的《牡丹亭》里有一句:辣椒花,把阴热窄。至少,在叶嘉看来,辣椒应该是很后期才进入中原。

    边陲就是这点儿好,通了西域五国的商路,好些中原没有的东西都能淘到。

    “这个是什么籽?”叶嘉心口越跳越快,隐约有种赚到的感觉。

    “不晓得,”摊主又不种地他根本就不认得,他当初得这一包籽是意外。如今回想都想不起来从哪儿弄来,“我把这一包也给你,算八百文,成吗?”

    “成。”叶嘉木着脸,不管余氏给她使眼色径自掏了钱,“你都给我包起来。”

    摊主就喜欢叶嘉这种爽快人。高兴地应和一声,给叶嘉包了六包种子。加上余氏手里的白菘、萝卜、茼蒿和韭菜籽。叶嘉给了他一两银子。

    店家给找了一百文回来,叶嘉想了想,叫他收回去。

    见他似有不解,叶嘉笑道:“往后店家再有什么新奇的种子给我留着吧,我平日里就爱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

    店家听她说得好听,当下就笑起来:“好好,肯定给你留着。”

    余氏这会儿也转过弯儿来。儿媳虽说心软,但不是那等明摆着吃亏的性子。方才那模样到好像是淘到了什么好东西。她定了定心思,跟着叶嘉转悠了一圈,两人就又去到铁匠铺子。

    “打一些东西,”叶嘉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虽说如今搬到驻地附近不大可能被兵祸牵连,但她隐约意识到这两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夜里睡下都会有些不安。家里的院墙要增高是肯定,除此之外,还得在墙附近挖点陷阱,“防歹人爬墙。”

    余氏这方面跟叶嘉一样舍得花钱,她经历了天上掉落地狱的人生,早就明白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两人跟铁匠订做了一些捕兽夹,又接连去了砖窑看货。前些时候叶嘉才去问过说是今日,如今正好能来看看东西。那窑匠一看叶嘉就认出来,毕竟这么好看的姑娘见过是极少能忘的。忙将按照叶嘉画得图纸弄出来的带钉瓦拿出来给叶嘉看。

    叶嘉看了看,就问了一句:“这个能抗摔么?”

    “抗摔的,”窑匠记得叶嘉说的要求,抗摔,钉瓦够尖,“你摔摔看。”

    叶嘉看他胸有成竹,当真抓起一块往地上摔。

    还别说,砸地上嘭地一声别说碎了,那上头尖锐的钉子都没断一根。

    “师父手艺可真不错啊!”被说叶嘉眼睛敞亮了,余氏的心口都觉得舒坦了好些。带钉瓦余氏自然是认得的,好些名门望族家中的庭院都铺设这种瓦,但是她所知的带钉瓦没这么尖。叶嘉找的这个窑匠竟然能把钉子做的这么尖锐,还抗摔,委实不错。

    那窑匠被叶嘉夸得不好意思,笑笑说,折腾了好几日弄出来这个样子。

    “既然能做,咱就跟你订一千二百块。带钉筒瓦要占到九成,剩下的一成做带钉板瓦。”叶嘉用这个主要是铺院墙顶端并非是弄在屋顶上,自然是筒瓦更合适些。板瓦留一些作他用。

    窑匠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东西实验一回弄出来,后头就好弄了。

    一千二百块瓦烧起来也就是一窑子的事儿。叶嘉愿意结现钱,他们就跟叶嘉说半个月后来取。价格商议了一下,这东西比一般的大瓦难制,每张瓦贵一文钱。一千二百块得二两四钱银子。这个价格算是很低了,余氏知道中原贵族采买这些东西都是百两的花。

    “这是自然,”叶嘉也没跟他们讲价,手艺人挣个糊口钱,“咱家过半个月来取。”

    带钉瓦这么一瞧,余氏的眉头眼瞅着就松展了许多。她是晓得儿媳平日都在琢磨些旁人不懂的东西,倒是没想到儿媳把带钉瓦这些东西都给弄出来。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又觉得惊奇。余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当初聘儿媳时,确实知晓儿媳读过书识字。但这读书识字跟如今这样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也大小读书识字,怎地就没有儿媳机敏?

    心中惊异,但余氏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往下深思。一深思,她怕是夜里就要睡不着觉。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叶嘉,见她目色清正,神情镇定又平和。顿时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后去。若是这也要疑心那也要揣测,她怕是就活不到蕤姐儿长大。

    人生啊,难得糊涂……

    余氏想得开,这么一会儿她就给自己开解了。到了家,高兴地抱着蕤姐儿就亲香了几下。

    叶嘉没管旁人怎么看,如今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她想在这破地方活下去,吃奶的力气都得拿出来。临死还矫情怕自己本事多,那是得多没有自知之明?

    他们回来,叶五妹才将家里的衣裳洗好了正在院子里晾晒。看到叶嘉回来,隔着绳子喊了声姐。叶嘉点点头,两只小羊羔都长得有半人高了,正在院子里啃墙角的草吃。孙老汉睡了一觉醒过来,正带着小孙子从后头的屋过来。

    老远看到叶嘉回来就快步走上来,叫小孙子给叶嘉磕头。

    “别管那些虚礼了。”叶嘉摆摆手,“去洗漱,一会儿又是叫孙叔搭把手。”

    孙老汉也没矫情,点点头带着孩子去洗漱。

    周家院子里有井的,取水洗漱很方便。祖孙俩都是男子,洗把脸漱个口就赶紧过来了。

    叶嘉正在收拾背篓。余氏也进去换了身破衣裳出来。两人蹲在前院看地上的几包种子。余氏有过养花的经验,往日她闲暇无事便会侍弄花草。但真论起种植却不敢托大。叶嘉有一点常识,但她是工科女,不是农科女。模糊的常识能告诉她这些东西可能怎么种,但其实实操不会。

    “小老儿年轻时在驻地是开过荒种过地的。”孙老汉虽然好些年不种地,但实操比周家的两个女人要懂得多些,“浇水施肥会做,就是不大懂这些种子是个什么习性。”

    叶嘉看了看余氏,又看了看孙老汉。完了,缺胳膊断腿的种植技术,她斥重金买回来的种能活么?

    余氏看出了叶嘉的心思,挠了挠脸颊。她心宽,倒是道:“不如先把后院那几块地翻出来。种一些咱常吃的菜色,后头闲暇了再琢磨这些?”

    叶嘉没说话,孙老汉有些羞愧自己无用。倒是一旁的叶五妹听了会儿凑过来:“姐,要不要我试试?”

    叶嘉一愣,倒是有些吃惊地看向叶五妹。叶五妹闷声不吭地还真的会不少活儿。

    “家里的田和菜圃都是二嫂在照顾,我平日里忙完了家务也要过去帮忙。”叶五妹蹲在旁边表情有些忸怩,不是很确定地开口。她确实帮着照看过菜园种过菜,家里两亩旱地的菜都是她跟叶家二嫂去浇水施肥的。但也仅限于种萝卜和白菘。

    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叶五妹自荐道:“我种过菜,家常菜……”

    叶嘉看了她许久,点了头:“行,先拿白菘给你试试。”

    叶五妹眼睛蹭地一亮,当下就高兴极了:“我会好好照顾的。”

    如今已是六月份,其实许多菜种植是过了季的。大部分能吃的菜早就上市了。要种的话只能等第二季。也就是七月份之后秋收的这一季。秋收这一季,最早也是七月开始种。不过由于手里的种子叶嘉也不是全认得的。怕浪费了,她思来想去就每样拨出一小包先试种。看种子她看不出来,但苗儿长出来或许能看出来。毕竟花了一两银子买的种子叶嘉也舍不得浪费,总不能放手里搁坏了。

    孙老汉歇够了,叶嘉叫他去吃了饭。他拿着锄头就去后院开荒。

    周家的新宅子占地很广,四周没有邻居,其实往外扩一扩也是可以的。别看院子里只有五间大屋加一间厨房和两个小柴房,院子围得范围却是特别大。当初二十两叶嘉拿得干脆也是因为这个,别说院子围里起来的地儿都是是自家的,附近只要把土地开出来,抢占了也没人说。

    孙老汉约莫是住进周家第一日想要好好表现,一天下来,开出了一亩地。汗流浃背的,晒得老脸都反光。叶嘉真怕他中暑就这么厥过去,忙给煮了绿豆汤解暑。

    叶五妹也是怕被叶嘉赶走,孙老汉前脚把地开出来,她后脚就跟着那把小铲子把地沟给理出来。

    整整三日,孙老汉跟叶五妹忙得没个歇的,开出了一亩二分田的地。把常吃的茼蒿和薇给种下去。正好这几日叶嘉也没闲着,叶嘉把朝食摊子也给摆起来。

    家里有大人在,两人如今去镇上摆摊子也放心了。蕤姐儿每日跟孙家小孙子搭个伴,人也活泼了许多。

    韭菜不是自家种的,材料都得去镇上买。由于价格压了两文下来,加鸡蛋的白面饼也只卖五文钱一个。虽说价格压得低,但吃的人却更多了。这味道在李北镇不算新鲜,到东乡镇却是顶顶新鲜的吃食。一早上卖五六百个都嫌不够,这么算下来赚的倒也还算不错。

    余氏数了数,挣了二两多银子。扣除成本也有小二两。三四日就挣了五六两。

    “改明儿猪头肉还是做起来。”余氏笑容满面地看着儿媳,这些时日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划出去。虽说是救命必须得花,可只出不进到底叫人心里慌。终于有了进项,这颗心就定下来。

    叶嘉也在琢磨这个,如今家里吃饭的嘴多了就得辛苦些。

    到了东乡镇,叶嘉把周家西施摊的这个招牌又给拿出来了。虽说这时候没有品牌的概念,但有名字就是比没名字的好,当人问起来能说出个所以然,就会被人注意到。叶嘉没做过社会心理学研究却也懂这个道理,再说,她还指望着胭脂铺的东家能找着她呢!

    香胰子的事情一晃儿就过了半个月,那胭脂铺子的东家也不知有没有去李北镇寻她摊子。叶嘉心里知道如今兵荒马乱肯定不会去寻她,但还是抱着一份侥幸的心态。

    忙活起来日子过的特别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天儿越来越热,人心浮躁。朝食的摊子也越来越早,收摊儿的也早。过了辰时三刻,日头一晒起来,朝食就不那么好卖了。不过叶嘉的西施摊愣是靠好吃在东乡镇的瓦市占下了一席之地,最终的分量稳定在每日五百张饼。如今人人提起朝食,都说西施摊的饼最好吃。

    看着名头定下来,叶嘉就准备卖猪头肉。

    余氏如今也熟这程序,卤料的种类她记不清,但拌菜的配料和如何清洗、卤肉的程序她记得牢。都不必叶嘉亲自动手,她带着叶五妹就能把猪头洗得干干净净。如今每日做这些事的都是她。只需叶嘉一早包好卤料,她都能卤得不错。

    不过卖猪头肉这事儿还得叶嘉亲自来,她刀工不行。

    “不然往后卖猪头肉叫五妹跟我去吧。”叶五妹干活是真的勤快,手脚麻利又眼疾手快。跟余氏卖猪头肉时是叶嘉切叶嘉拌,余氏负责收钱找钱。但叶五妹去的话,她既能切又会拌,能帮叶嘉做不少事。

    叶五妹一听这话没敢应答,下意识先看了余氏。

    别看她年纪小,心里实则门清。虽说这门生意是她姐琢磨的,但她姐嫁人了就是周家的媳妇。她一个娘家妹妹跟着去掺和生意,不晓得姐姐婆母会不会不高兴。

    “去就去吧。”余氏每日跟着其实也累,毕竟做生意可不是在家里能随时坐着。做生意,尤其是小摊贩的生意,那就是一站站半天,腰酸背疼都是轻的,“忙不过来我就跟着去。”

    叶嘉点点头答应了。

    人以食为天,这句话到哪里都是真理。叶嘉本以为猪头肉第一回 肯定是没那么好卖。谁知道东乡镇好吃的人比李北镇多得多。那醋酸的味道一出来,香的附近摊子都看过来。

    叶嘉三十八文钱一斤的猪头肉都没给人吓退,不到一刻钟就卖了五六斤出去。

    昨儿保守卤了两颗猪头,不到午时就全卖光了。挣了小二两银子。加上早上卖朝食的,一天能挣个四两。叶嘉差点没被这挣钱速度给冲昏头脑。好在她还有理智,做了半个月生意,记得自己存在砖窑的一千二百块带钉瓦,就叫余氏跟孙老汉赶紧去拉回来。

    筑高围墙,铺设带钉瓦这事儿是叶嘉必须得亲自盯着。虽说铺瓦这事儿不是多难,但建筑这东西不懂行的人真的看不明白瓦工有没有偷工减料。为了保证院墙绝对结实,这事儿叶嘉不假于人。

    院墙的事儿折腾了小十天,终于是弄完了。

    不仅铺了墙,叶嘉还顺势叫人把院子外围挖了一圈陷阱。那小二百个带钉板瓦就铺在陷阱里。里头贴墙的位置也挖了好些陷阱,里头放了她花了不少钱打的捕兽夹。一个陷阱里头放两个,就算有人逃过了外头的陷阱翻上了墙,跳下来也能被夹断腿。

    余氏看着这阵势,既心安又无语:“……真要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叶嘉可不相信运气,她只相信事先准备和未雨绸缪,“这都是为了保护咱一家子老弱妇孺。这乱世,咱的命只有一条,可没得那么多运气瞎耗的!”

    叶五妹很赞同,满口都是称赞:“姐说的太对了!一个人只有一条命!”

    “不要心存侥幸,侥幸的代价可能你一辈子承受不起。”

    叶五妹看着叶嘉的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当日弄完,周家还小小地摆了一桌菜。古时候讲究个上梁酒,周家这不算上梁酒,勉强算个乔迁酒吧。当日余氏连带叶嘉叶五妹都喝了酒。孙老汉也喝了些,不敢喝太多。这一屋子都是女子,他吃完饭就早早带孙子回后院去安歇了。

    院子门早早关了,叶嘉喝酒后身上热气大。洗了个澡,披着衣裳湿着头发靠在床前散热。

    当日夜里,院子里就发出嘭地一声重物砸地上的声音。叶嘉当时还没睡,喝了酒,神志都不是那么清醒,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听到动静还去后院摸了根棍子。没听见点点的叫声,叶嘉有些微醺脑子糊涂的很。衣领就这么半敞着快步走过去,拿着那根长棍子就一棍子敲在墙角那人的身上。

    那人一声闷哼,一道熟悉的嗓音无奈地开口:“嘉娘,是我。”

    叶嘉睁着迷蒙的眼,一眼看到周憬琛裤腿的布料被带钉瓦给刮的撕扯了一大块碎了站在那。那若有似无模样跟个刚被侮辱的大姑娘似的,无辜地看着她:“……家里的墙,何时变得这么高了?”

    “防贼。”叶嘉走上去一脚踹向他腿,晕晕乎乎的,“防的就是你这种不走正门的贼。”

    周憬琛不知是故意逗弄她还是怎么的,被叶嘉踹了一下竟然就这样柔弱的一个打恍儿摔坐下去。然而下一瞬,咔嚓地一声铁器合上的声音,周憬琛那张八风不动的脸终于在一瞬间绿了。

    青了,然后又白了。

    他努力维持着贵公子的风雅,但还是没忍住:“……你还在家院子里装了捕兽夹?”

    叶嘉脑子嗡嗡的,她晃了晃脑袋走过去,看见一个捕兽夹,夹在了周憬琛的屁股上。

    第38章

    还好他坐的没那么实,不然那么尖锐的夹子能直接夹碎他的尾椎骨。此时那夹子只挨着一点肉,夹住了左边臀瓣儿的一点点肉而后重重地垂坠下来。不过这东西足够尖锐,血还是渗出来染红了裤子。叶嘉晃晃悠悠走过去,看着那要掉不掉的捕兽夹呵呵地笑出声。

    先是幸灾乐祸地轻笑,而后是疯狂大笑,越笑越猖狂。

    周憬琛用了巧劲儿把东西摘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地上嘴咧到耳后根的叶某人。不知是疼痛还是丢人,摄政王殿下两辈子都没这么红过脸的人都面红耳赤。

    许是丢了脸恼羞成怒,他忽然阴阳怪气地刺了面前这个快笑背过气去的糟心媳妇儿一句:“……你笑够了吗?不如脱光了再让你看着笑?”

    叶嘉一个笑嗝卡喉咙里,惊悚地看着口出惊人之语的周憬琛。

    四目相对,叶嘉的眼眸朦胧泛着水光,白皙的双颊还染着醉酒的驼红。惊悚地看着他,顿了顿,忽然握着棍子退后三四步,老远地棍子一挥,警惕地看向眼前人。

    她厉声喝道:“你特么是谁!周憬琛绝对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你是谁?!”

    周憬琛:“……”

    还不错,还没到醉糊涂的地步。还知道听人说话。

    周憬琛此时也不知该好笑还是该哭。他在外面快一个月没被刀砍枪扎,回到家不到一炷香反而挂了彩。不得不说,叶嘉狠起来比马匪都绝。看叶嘉晃悠的站不稳,他一把握住叶嘉手里乱挥的棍子,揽着人腰把人给带回屋去。

    余氏听到动静出来,手里也握着把菜刀。等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听声儿挺熟悉就把刀收回去。等人走近,月光打下来,看到的就是儿子半屁股血揽着儿媳,当下不知是该喊还是叫大夫。

    “这,这是……”余氏目光盯着他那半拉的裤腿,吃惊不已。

    “刚才翻墙勾的。”周憬琛如今也特别后悔,早知就该去敲门。想着院子大,敲门喊话可能听不见才翻得墙。谁知嘉娘这丫头把墙筑高就算了,还弄了带钉瓦和挖了陷阱。

    “娘,去舀点烈酒来。”周憬琛虽然看不到伤口,但凭感觉也知伤势不重,“家里有金疮药么?”

    余氏瞥了眼周憬琛按着叶嘉握棍子的手,再一看院子外头,心里就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嘴上骂了一句‘叫你不走正门,摔瘸了都是活该’,转头才迟钝地去后头厨房舀了小半碗的烈酒过来。家里有金疮药,这得多亏了前些时候给孙家大孙子治伤。儿媳留了个心眼,说是家里人平常少不了碰着磕着伤着,就跟老大夫买了不少常用跌打损伤的药备在家中。

    酒端过来她也不好提儿子擦的,伤在那处,毕竟周憬琛都快弱冠的年岁。到底要避嫌:“金疮药在嘉娘的屋子,你叫嘉娘,罢了,你自个儿找。”

    周憬琛哭笑不得,点点头,把人给弄进屋去了。

    叶嘉嘴里咕哝着什么‘还不快给老娘放开,我这就打得你满地找牙’。周憬琛嘴里含糊地应付着,劈手就夺走了叶嘉手里握着的那根棍子,顺手搁到门后去。怀里的人拧来拧去的,他一只手揽着走路不稳的人去床边坐下,转头就在屋里翻找起来。

    叶嘉酒意上头,靠着床昏昏欲睡。听到嘻嘻索索的声音就又想站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似终于缓过神来,叶嘉靠在床边眯着眼睛看周憬琛把裤子给脱了。屋里没点灯,窗外的月色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来,给屋子里披上一层白纱。

    许久,余氏在屋外轻声说了一句:“允安,给你烧了些热水。一会儿处理好伤就去拎。”

    周憬琛轻声‘嗯’了一声,一面侧着身子拿烈酒擦拭伤口。得亏夹的肉少,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小块。就是扎进肉里了,流了不少血。擦拭过后,抹了金疮药。抬眸对上眼睛直勾勾往他腿间看的人。藏在头发缝隙中的耳朵红了,面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

    须臾,他状似十分镇定开口:“怎么?喝醉了酒就能瞪这么大眼睛看了?不怕长针眼?”

    “你敢脱了,我凭什么不敢看?”叶嘉她不仅看,她还倏地一下站起来。直接往周憬琛这边扑过来。周憬琛本是侧着身子在处理伤口,她这么扑过来,抬手就想拦住。

    结果叶嘉脚下被板凳腿给绊了一下,直接一手按下去,还放肆地捏了两下。

    周憬琛四肢僵硬,手里还抓着沾酒的布头子,一动不动。

    四目相接,女流氓迟钝地吸了一下鼻子,手还捏着人家的东西。她皱了皱鼻子,另一只手在鼻子前面闪了闪,呜呜哝哝地开口:“嘿,你身上挺热,这玩意儿还挺凉挺软绵绵的啊!”

    “……”镇定自若摄政王,两辈子都在打光棍的铁头大和尚,世俗中被踽踽独行的苦行僧。就这么在叶嘉不知羞耻的动作下脸从薄红到爆红,再到青紫。他这一瞬间顾不上涵养和公子风度,掀翻了叶嘉抓起一条裤子就穿。叶嘉一屁股坐到地上,再抬头眼前没人了。

    周憬琛从洞开的窗口翻出去。因为太匆忙,他的胳膊肘还磕在窗棂上发出嘭地一声响动。

    余氏说是去睡了,其实竖着耳朵听呢。一听动静不对,站在门外就喊:“嘉娘?允安?怎么了?”

    周憬琛人都跑不见了哪里会回话?叶嘉倒是听见了,但她这会儿理智跟廉耻被酒给糊住,就只剩下空荡荡的脑壳。她坐在地上深沉地吐出一口气,沧桑:“没怎么,他跑了。”

    “跑了?”余氏听着没头没脑的话也不明白,“谁跑了?”

    后面就没回话了。因为叶嘉的困意上来了。她在地上坐了片刻,爬到床上去倒头就睡。

    余氏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确定叶嘉的屋子里没动静了才皱了皱眉头回屋。叶五妹披着衣裳站在屋门口,小声地问了余氏可有事。余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两人才回去重新睡下了。

    等周憬琛洗漱完重新回到屋内,叶嘉已经趴在床上睡得很熟。

    床榻下面的窝窝里,已经有板凳腿高的点点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周憬琛瞥了它一眼,抓着点点的窝窝,连狼带窝一起搬出屋子。不紧不慢地做好一切回来,立在窗边看叶嘉一脚踹开薄被,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素来是个端方克制的脾性,行为也规矩。此时看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叶嘉就忍不住想到方才这人捏他……的场景。没忍住掐了叶嘉的脸颊肉两下解恨。

    “不知羞的小媳妇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周憬琛懊恼地去柜子里拿出了草席往地上一铺,侧躺下来就睡。

    他在外这段时日没怎么歇息,也确实累了。躺下没会儿就睡熟了。

    次日,天儿还没亮叶嘉就醒了。因着做生意养出来的习惯,叶嘉每日都会这个时辰醒。昨儿吃了酒不影响该做的事儿,猪头肉早卤好了。饼子余氏一大早带着叶五妹就在包。叶嘉睁开眼睛就揉了揉头发准备下床。赤脚踢了一下没踩实,冷不丁踢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心里一咯噔,吓了一大跳。这会儿一低头就看到侧躺在地上的周憬琛。

    大脑空了几息,而后,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断断续续的冒上来。她是醉了酒不是丧失记忆,看到本人昨晚的记忆就一帧一帧地浮现在脑海。

    叶嘉:“……”

    心里咕噜噜地冒起了泡,她抿了抿嘴,不自觉的又踢了他一下。

    “……别踢了。”周憬琛十分警醒,几乎叶嘉起身他就醒了。此时眼睛没睁开,嗓子里含着暗哑地开口,“再踢我就扯你脚了。”

    叶嘉脚一顿,赤脚踩着他的草席去旁边找鞋。

    身边人跟屁股后头有狗追似的穿上鞋就往外跑。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躺在地上的闭着眼睛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他捏了捏鼻梁,默默低头嫌弃地看了眼翘起来的东西。这人啊,是真的不能起念头。不想的时候怎么都不想,一但起过念头就跟人整个开了窍似的总往那上头想。

    昨夜睡了个囫囵觉,他此时也睡不着了。在地上坐了会儿才起身换衣裳。

    叶嘉收拾了一番去到后厨,余氏跟叶五妹都把饼包的差不多。左右这鸡蛋韭菜馅儿不难拌,叶嘉做过几回。叶五妹是个会灶上功夫的人,瞧几眼就学会了。说实在的,只要舍得往里头搁料,弄得干净新鲜,做出来的自然就会好吃。叶五妹拌的馅儿比叶嘉做的甚至还更香一些。

    这种大灶锅,她火候掌握的比叶嘉更精准,炒的东西自然是更香一点的。

    如今早上做饼这事儿是余氏跟叶五妹轮流。干一日歇一日。叶嘉过来包了十来个,差不多就把面团子包完了。孙老汉在后头把牛车架好赶出来,炉子跟锅才抬上牛车,扭头就看到从屋子里出来的周憬琛。

    还别说,这一个照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孙老汉是吃惊周憬琛从哪儿冒出来的,周憬琛则是惊讶孙老汉怎地会住在自家。不过眼眸越过人群落到叶嘉身上,叶嘉扬了扬眉头,他便不动声色地把这点疑问给压下去。

    今儿早上是轮到叶五妹跟叶嘉去市集,两人上了牛车就匆匆往瓦市赶。

    他们一走,余氏连忙过来问周憬琛昨夜的事儿。周憬琛也没想到自己归家闹出这么个乌龙事,提起来也尴尬。含糊地说了几句伤势不重,余氏也不好叫他脱了裤子给她看的。只能作罢。倒是将叶嘉这段时日筑高城墙,找人烧带钉瓦和安装陷阱的事儿。

    周憬琛跟着去看过,才发现这墙边上至少每个三四步就有个陷阱。里头有的是捕兽夹有的是带钉瓦。余氏约莫看出来他在记位置,没忍住学叶嘉,翻了他一个白眼:“别记了,往后老老实实走门。嘉娘说了,这个陷阱过段时日换个位置,不可能老在一个位置。你记了也是白记。”

    周憬琛:“……”

    感受到臀部隐约传来的疼痛,他还是很有风度地给了句称赞:“未雨绸缪,随时变换,嘉娘做得对。”

    余氏白了他一眼,心道这还用你说?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她那双眼睛没忍住隐晦地瞥他的臀部。她是亲娘,跟自己儿子说话就没那么客气:“没伤着根儿吧?”

    周憬琛:“……”

    余氏的眼睛还想往别处瞥,周憬琛忙侧过身:“娘,我没事。”

    “讳疾忌医知道不?关系到子嗣,这事儿不能避讳的。”

    “真没事!”

    余氏哼了一声便跟他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母子俩说话的这会儿,叶嘉一行人已经到了瓦市。

    天气一热,瓦市就开得早。孙老汉赶紧将牛车赶进去,两人四处寻位置。

    东乡镇的瓦市跟李北镇的瓦市规矩不同。虽说这里也是交十文钱做一天生意,但好些位置都是固定的。因着里头好些商贩在镇上做生意十几年,日子长了,连位置都固定了。西施摊是后头才进来,哪怕打出了点名头,那也是没特权的。每次位置都是要变的。

    不过多亏了叶嘉有幌子,立名头。她位置变化虽然不利于客源固定,但有个幌子可是好找多了。叶嘉他们走到里头才找着一个空位置把摊子摆过去,倒是发现旁边有几个摊主在吃韭菜饼。

    古时候确实没有专利的意识,自打西施摊的韭菜鸡蛋饼卖得好。先前做馕的哪家也做起了韭菜鸡蛋饼。不过这东西模仿总是有参差,跟李北镇那时候一样。若做不到像叶嘉这样舍得放好料,味道自然会差很多。看到有模仿的,叶嘉倒也没慌。

    该生火的生火,煎饼的煎饼。这边油滋啦一声响,香味儿飘散就开始做生意。

    早上照例是五百个饼,东乡镇的客流量大。五百个饼能吃得下,主要是这边瓦市里吃的人多。大多数卖东西的商贩为了赶早没吃早饭,就会在瓦市的朝食摊子吃点。一个壮汉至少得吃三个饼才能饱的。有的胃口大的,五个饼都能吃得下去。

    叶嘉这边做着生意,叶五妹也跟在后头搭把手。两姐妹都是长得俊的,在这边因着孙老汉会在外头等,她们俩也没有像在李北镇那时候叶嘉整日弄得灰头土脸。都是穿得干干净净,光站着都吸引人。

    五百个饼不到巳时就卖光了。姐妹俩收拾收拾炉子和锅,又把猪头肉端上来。

    架子早就打好了,工具都是先前叶嘉在李北镇那边找木匠专门打的。不过没用几回就遇上事儿了,如今搬到这边来倒是能用上现成的。因着猪头肉卖的实在是好,东乡镇镇上的人有钱的人家多,吃肉舍得花钱,价格提高了也好卖得很。

    如今他们胆子也大了,不是两个猪头,一卤就四五个猪头一起卤。百来斤猪头肉放着,配菜也切的好好的。叶五妹学东西快,卤料她不敢偷学,但切猪头肉是又薄又好看。跟叶五妹搭手卖,叶嘉还专门打了一把刀给她用。有人来了,两人都能切,卖的更快。

    这多一个会做灶头活儿的人真不一样,原先别看着挣钱多,那是叶嘉拼了老命地干活才有的。倒也不是说余氏懒不干活,而是她没做得惯干得不利索。确实没办法像叶五妹一样帮衬。

    这一上午的,两个人切肉拌肉的,很快就卖了两个猪头出去。叶嘉看叶五妹那边忙得鼻尖额头都是汗,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给她开点工钱。

    叶嘉不是那等苛责的人。就像是开公司招员工。包食宿也是得开工钱的。叶五妹这么个能干家务又能打下手的,她不介意给高点待遇。

    两人忙了一阵,歇一阵,快到午时又来了一批人。猪头肉这个味道确实太勾人了,蒜跟醋搭配,加上胡芹和芫荽的味道一拌,香的人走不动道儿。东乡镇这边可是有往来东西的大商队驻足的,今儿凑了巧,就有商队来瓦市里转悠买马的,一闻到味儿就都凑过来。

    商队里头的镖师是要吃肉喝酒的,花起钱来很舍得。闻着味道香,叶嘉又不吝啬。给拌了一小盆放在旁边给他们尝味道。吃了一口就张口要四十斤。

    “小姑娘你尽快切。”叶嘉不会梳发髻,头发弄得既不像妇人也不像姑娘。那壮汉看叶嘉年纪轻,自然喊的就是姑娘,“洒家有钱,切了都给我包起来。”

    说完,那壮汉就一锭银子放到架子上。

    叶嘉瞥了一眼,至少得五六两。叶五妹反应比叶嘉快,那边已经称了四十斤的猪头肉。菜刀拿起来,咄咄地就切出了一钵的薄片。叶嘉也赶忙收回眼神,拿出五妹称好的肉块,这边也给快速地切。四十斤肉太多了,一个钵装不下。她俩分成好几钵给拌。

    一包包了好几个大包肉,那壮汉吃着香,豪气地一挥手:“不用找了。”

    说完,抱着猪头肉就走了。

    叶嘉将那银锭子拿过来咬了一口,真银子。手里颠了颠,发觉比她目测的重,七八两。跟叶五妹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放出了光。叶嘉心里高兴,眉开眼笑地将那银子收进了自己的腰包。零散的铜板扔在钱箱子里,大额的银锭子自然得贴身放着才放心。

    那个镖师壮汉一人就拿走了四十斤肉,一个猪头就二十三四斤。他等于一人拿走两个猪头。

    叶嘉今儿一早统共才带了四个半猪头过来,五个猪头剩下了小半块放家里给留着自家吃。如今就剩下不到一个猪头的,心里自然就不急了。午时刚过一会儿,镇上的人过来转悠一圈就都卖完了。

    叶嘉算了算,严重超过了她心里的预期。等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羊肉摊子买了一条羊腿儿。

    “今儿回去吃羊腿肉!”

    自打叶五妹跟着叶嘉以后,也开始喝羊奶。如今周家全家都养出了喝羊奶的习惯,蕤姐儿年纪小,被叶嘉给养出了奶瘾。哪一日不喝都觉得不对劲。

    不过这羊奶确实养人,叶五妹才跟着喝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白了一圈。脸颊也丰润了起来。

    常常能吃到好吃的任谁都觉得高兴,叶五妹虽然没拿到半分工钱,但跟着叶嘉也觉得比在家里吃糠咽菜强。在叶家因着经济拮据,只二嫂跟两侄子下田干活。每年田里的出息只够家里一家子糊口,壮劳力能吃干捞稠的,她跟家里几个侄女等干不了重活的女人就只能吃些稀的,剩的。

    几人到家时,余氏正在后院给后院那块地里的东西浇水。瞧见叶嘉回来忙收拾了水桶过来。

    周憬琛已经回营地,说是晚间回来用饭。

    这便是住得近的好处,因着营地就在旁边,周憬琛回家自然比旁人容易许多。叶嘉先把钱箱子送进屋去,又换了身烧火的衣裳出来。蹲在篓子里挑挑拣拣半天,拎着一只大羊腿往井边去。头也不回叫叶五妹将篓子里的菜都给背过来。

    五妹一听立即就背起来,忙不迭地跟上来。

    如今有五妹在,余氏就不到后厨来打下手。孙老汉将上头的锅和灶送去柴房。余氏将大篓子的韭菜端出来收拾干净,叶嘉一面洗羊腿一面就当众说了些事:“娘,我决定往后给五妹和孙叔都开工钱。”

    叶嘉这话一出声,被说蹲的近的叶五妹惊得瞪大了眼睛,后头放好东西过来帮忙的孙老汉也惊了一下。

    她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并不是玩笑话。叶嘉知晓古时候即便是家养的奴仆也是要发放月例的。叶五妹跟孙老汉不算周家的奴仆。但也算是在周家干活。按照道理讲是应该要给的:“不过周家如今的家底五妹跟孙叔也晓得,家底子太薄。咱一家老小吃饭都是一大笔花销,给的月例不多,权当个意思。”

    “东家,咱一家子在这吃喝,根本用不上这个钱。”孙老汉不好意思,他也没签卖身契就带着两孙子赖进了周家。哪里还好意思要月例?“我每日里也没做多少活儿……”

    “话不是这么说。”如今能干的实诚,那是因为日子还短。等往后日子一长,这些个恩情慢慢淡化了,干活的人心里肯定会生出心思的。人都是这样,再大的恩情也会被时间冲淡。叶嘉既然做好事,话自然说的漂亮,“这钱给你们,用不上也可先存着。”

    余氏也帮衬一句:“往后遇上什么事儿了,身上有些钱,也能及时拿出来应急。”

    这给月例自然是不一样的。孙老汉每日里跟前跟后,赶车又管地里活儿。叶嘉给他一个月八钱银子。叶五妹虽说干的不是重活儿,但跟着叶嘉做生意,做的算技术活儿。占着亲姐姐的身份,五妹年纪大了是要出嫁的,给她的自然多些,一个月给一两银子。

    叶嘉把话说的明白,两人心里都熨帖。

    当然,这月例是分别谈的。就跟公司里谈工资肯定不是当众谈,一个一个谈。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叶五妹是叶嘉亲姊妹,难保时间长了会心生不满。

    原本没工钱的时候叶五妹跟孙老汉是没不满的,但叶嘉说下个月开始给工钱,更是激发了他们俩的干活热情。孙老汉赶着牛车就要去镇上肉铺把猪头给赶紧拉回来。他如今仔细活儿干不了,就只能干这些粗活。叶嘉跟肉铺的店主说过,每日的猪头都给她留着,孙老汉过去就能拿。

    叶五妹也有些激动,帮着洗了菜又切了菜。扭头回屋看到衣裳都洗了,没活儿干倒是有些慌。叶嘉还没说什么,余氏倒是没忍住跟叶嘉私下里笑了几句:“你倒是会笼络人心。”

    叶嘉不以为然。她这是笼络人心么?她这是防微杜渐,防止有可能会发生的人心不古。

    “嘉娘,”余氏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是真的好,有魄力能救命。有叶嘉这个儿媳妇在身边,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心安,叶嘉如今就是她的主心骨,“你昨儿夜里跟允安闹了?”

    “啊?”叶嘉收拾完羊腿,没懂余氏这话什么意思,“没闹啊。”

    “没闹?”余氏眨了眨眼睛,想着儿子今早那脸色模样她盯着叶嘉的表情就更意味深长了。说着又忆起昨夜起来看到儿子的样子,她实诚地说了句:“昨儿你不是拿棍子打他来着么?他裤子还破了。”

    叶嘉表情一僵,抬眸看向余氏。余氏故作没发现,问她道:“他昨儿伤在哪儿了?严重么?”

    “唔……”叶嘉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严不严重的,她说不准。昨儿她喝醉了,依稀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但是一直拒绝回想。余氏此时提起来她脑海里只闪过自己抓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捏了几下的画面,满脑子都是周憬琛那时候震惊到面红耳赤的脸。

    叶嘉这个表情,余氏心里一咯噔。压低了声音:“……断了?”

    “唔,这个嘛……”没指明但叶嘉听懂了,硬生生绷着没脸红,表情更严肃了。

    “真断了?”余氏心里咚地一声跳,想着今早她趁着周憬琛走又去那陷阱看。那个捕兽夹上分明就沾了血,虽说沾的不太多,但儿子那裤子碎成那样也沾了血:“天啊!那必须得看大夫啊!允安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声不吭,怪不得早上跑得那么急……”

    “……”叶嘉窘迫了,真的窘迫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行!”景王府可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允安跟嘉娘的房还没圆呢,怎么能就断了。余氏猜测了一早上没往严重上去想。但这会儿被叶嘉的表情一吓唬,反倒是害怕了,“我去营地走一趟。”

    叶嘉看她站起来就要走,急了,连忙抓住了她:“没断没断!就是我喝醉了胡乱捏了两下!”

    “捏了两下?什么?”余氏回过头。

    叶嘉:“……”

    她低下头,抓了抓耳朵,感觉躁得慌。

    一旁的叶五妹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叶嘉端着装了羊腿的竹筐连忙站起来,掉头就要走:“娘,时辰不早了。我去把饭给做了,咱们也该用午饭了。你这边先忙着,我去做饭……”

    说完就要跑,门口周憬琛不知何时回来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僵硬得像个木雕。

    余氏看了看跑了的叶嘉,扭头看了看面上看不出端倪但耳尖通红的周憬琛。低头瞥了一眼他下半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捏了你……哦~”

    周憬琛单手拄唇轻咳一声,强行打断余氏的笑容:“母亲。”

    “捏不就捏了?你忸怩什么?”余氏都一把年纪了,孩子都生了四个,自然是放得开。她白了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训他道:“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儿给她捏两下又能怎么?不过昨夜那么大动静是怎么了?你该不会矫揉造作地推搡嘉娘了吧?”

    看了一眼周憬琛的脸色,知子莫若母,立即就知自己猜对了。

    她顿时就火了,叉着腰骂起来:“你就矫揉造作吧!就矫揉造作吧周允安!就你这做派在乡下是活该打一辈子光棍的!要不是我给你张罗你到如今连个媳妇都没有还推搡人家!”

    骂完,她仰着脖子往屋里喊了一声:“五娘啊,你去后厨把那罐子酒给搬出来,咱今儿喝酒吃羊肉!”

    叶五妹自打院子里说起姐夫的事儿就识趣地溜了。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不能听姐姐姐夫的闺中事儿。一听话头不对,她忙不迭就跑屋里去。这会儿听见动静立马应了一声,溜着边儿地跑去后面拿酒。余氏走了几步又跑回来狠狠地掐了一把周憬琛的胳膊肉,锤了他两下。

    “我要不是你亲娘,我都嫌你木!”

    周憬琛无奈地挨了几下,心里苦笑,他还木啊?那东西都被人捏手里把玩了就这还木?

    心里才嘀咕,余氏翘着嘴角哼了一声:“哎哟喂,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周憬琛:“……”

    第39章

    酒是个好东西,但也没有大中午就喝酒的。考虑到下午还有事,叶嘉自然是没喝。余氏好生遗憾,劝了几句没能劝动叶嘉只好作罢:“罢了,等过个几日家中不忙了咱再喝一回。”

    周憬琛回来一趟只能留一顿饭,午休的时辰不长,下午还要操练。

    “允安,马匪那事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那些个歹徒屠了两个村子杀了三百多条人命,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儿。

    说起来,当初人在燕京,边疆死伤人数都是几万几万的往上报。那时不知边疆百姓疾苦,余氏倒没觉得死伤人数骇人。如今身临其境才知百姓的苦。若马匪时不时来上一回,平头百姓当真是没了活头,“北营和西营就都没给个说法么?他们好歹是镇守边疆的驻兵。三百条人命怎么着得给个交代吧?”

    余氏问的也是一家人最关心的。那群祸害驻地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往后他们还有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叶嘉放下碗筷,问起周憬琛叶家庄的情况。

    周憬琛没说驻地有什么章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出今年,我总会有办法除尽这帮马匪的。”

    余氏一愣听他这般说起先以为驻地不久要出兵,转瞬略一思索周憬琛的话,神情顿时就变得紧张。她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捏紧,想说什么。但顾忌着一桌子人在,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允安你……”

    周憬琛却没有跟她深入地解释,避开了余氏的眼神,扭头对叶嘉轻声道:“叶家庄的情况不算太糟糕。乱了两日,后面就恢复了常态。叶家庄人多,本就是个大庄子。那四十三个人殒命的,都是不巧在后山遇上逃窜的马匪。嘉娘、五妹且安心,丈人一家没事。”

    叶嘉点点头,脸快埋到碗中的叶五妹才抬起了头。

    “三日后,北营领命剿匪。”

    许久,周憬琛忽然冒出这一句,骇得余氏心惊肉跳。

    余氏早知周憬琛是为了军功入伍,但真要让儿子去战场她心里还是害怕。果然下一瞬,周憬琛就道:“我作为骑兵营的队长,领了任务。”

    “剿匪需要骑兵麽?”余氏对打仗的事儿不懂,但下意识地找理由论述这件事不妥,“骑兵是最精贵的兵种吧?朝廷训练出一帮骑兵需要多少心血,怎么北营剿个匪都要出骑兵?”

    “母亲,这是上峰的命令。”周憬琛淡淡道。

    眼看着余氏要急,叶嘉看了一眼母子俩的神情,忙劝道:“娘,驻地这么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那群马匪各个有马,骑着快马冲过来就砍。普通步兵两条腿如何能追上快马四条腿?估计这次屠村的事儿惹恼了上头,驻地是发了狠心剿匪的。毕竟骑兵不出,这帮马匪就除不尽……”

    余氏当然知道,事情稍稍一思索就能懂。但做母亲的就是这般,道理是道理,自己孩子的命是自己在乎。这么会儿叶嘉做的爆炒羊肉再好吃她吃着都不觉得香了。

    刚拿起筷子又放下,余氏想说什么又觉得没道理。她忽然握住叶嘉的手,瞥了眼饭桌上还有其他人把到嘴边的话囫囵地转了一圈变成:“那,那这三日允安夜里都回家住么?驻地就在旁边,你进出也方便。允安啊,这三日你回家里来歇息吧?”

    叶嘉眼皮子一跳,周憬琛如何不明白余氏的心思。他无奈:“母亲,出征在即,我自然要在营地操练。”

    “操练是该刻苦没错,但是……”

    说到这,她瞥了一眼叶嘉。叶嘉忙松开被她握着的手,坐到一边去。

    余氏:“……”

    一顿饭吃的有几分压抑,叶五妹孙老汉大气不敢喘。饭后,叶五妹端着碗筷去井边洗刷,周憬琛把余氏跟叶嘉都叫出了门。孙老汉赶的牛车,一行人去了镇上的东街。

    今日回来用饭除了告知她们他要离开去剿匪,便是给叶嘉余氏引荐一个人。镇子上梨园巷的老板娘。东乡镇是有花柳巷子的,不过在这边有个雅称叫梨园。并非唱戏的梨园,里头养的是一群跟驻地军官和往来东西的商队打交道的妓子。

    做的虽说是下九流的皮肉生意,但也是边陲这块地界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周憬琛当真是叶嘉肚子里的蛔虫,哪怕不常见面,但也总能猜到叶嘉心里想什么。他知叶嘉忧心消息不灵通,便做主做这个引荐:“莫要小瞧妓子,她们才是这小地方消息最灵通的人。”

    余氏对于儿子引荐妓子的事儿有些不适,但叶嘉却没有这个感受。

    确实,一个地方消息最灵通的场所,自然是风月场所。

    东乡镇的客栈不多,从东街道西街数过来只两三家。且每家客房都不多,小客栈一夜顶多接待一二十来人。原先叶嘉就在奇怪,东乡镇这么多大商队往来,那些人夜里都在哪儿歇息。如今恍然大悟,许是这些刀口上舔血的汉子落脚处都选在了温柔乡。

    这个梨园巷的老板娘叫程林芳,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如今年纪大了,眼尾吊梢,看起来面相便有几分凌厉凶悍。但一张口说起话来,嗓音冷清干脆。一笑起来眼睛微微地弯起,整个人气质顿时就亲近柔和了许多。也不知周憬琛是怎么跟她结识的,叶嘉觉得她对周憬琛的态度颇有些尊敬的意思。

    双方选择在茶馆见的面,余氏先前还有几分不高兴。等见着程林芳的人,听周憬琛提了一句程家。余氏神情恍然了片刻,再看程林芳时眼睛顿时就红了。

    叶嘉在一旁看着约莫能猜得出来,这个程林芳跟曾经的景王府肯定是有旧或者跟余氏有旧。细想一下古时候的女子沦落到为娼妓的途径,除了被人拐卖,就只剩下获罪。而沦落到西北边陲为妓的,极大部分是家族有人犯下重罪流放。罪不至死却又无法赦免的家眷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

    程林芳打量了叶嘉许久,别的话也没说,只答应了叶嘉若是在镇子上遇上事可以去梨园巷寻她。

    叶嘉道了谢,周憬琛就要带他们回去。他下午还要回营地操练,不能在外久待。余氏看了几眼程林芳,小声让周憬琛先带叶嘉回去,她想跟程林芳说几句话。

    看这模样,应该是余氏跟程林芳有旧。想起来,这两人年岁好似也差不多。

    周憬琛点点头,扶着叶嘉上了牛车。

    被他折腾这么一出,叶嘉光顾着正事儿都忘了昨夜的尴尬。心里琢磨着事儿,两人就贴着坐在牛车上。牛车一晃一晃的,叶嘉先前没注意,后来发现自己的胳膊老蹭到周憬琛身上。想着牛车挺大就往旁边挪了挪。过了会儿,胳膊肘捣又到周憬琛的胸口。

    叶嘉看了一眼,周憬琛无辜地回视她。她心道怎么这么挤,就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过了会儿,胳膊还是若有似无地蹭到周憬琛。

    她扭过头,周憬琛低下眼。四目相对,一双清清静静的凤眸疑惑地凝视她。叶嘉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眼两人的距离。好家伙,又贴到一起了。她于是撑着胳膊准备往旁边坐一点点……

    “东家,坐着别动了。”

    其实叶嘉挪的也不是很明显,但或许坐到了边缘以至于重量偏到一边来牛车行进起来都走不稳了。孙老汉感觉到车子不顺回头看了一眼,张口道:“再挪,车就要翻了。”

    叶嘉:“……”

    她这才仔细看了眼牛车,好家伙周憬琛从右侧不知何时坐到了牛车正中间。

    几次回头对上视线,气氛就莫名的有几分焦灼。叶嘉这人不能激的,一激就容易开炮轰人。她脸颊微红的翻了周憬琛一对大白眼,阴阳怪气地嘲讽他:“相公你是伡么?”

    周憬琛:“……伡?”

    “咱这个牛车是象棋棋盘是吗,你心中有棋到哪儿都能下,这一声不吭的还带挪直线?”

    周憬琛:“……”

    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稀奇古怪的骂人方式,周憬琛竟然被震慑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这老脸蹭一下就红了。他本就生得白,是那种晒不黑吹不老的白皙,脸一红就特别的明显。

    本来叶嘉是被触底反杀的应激骂人,结果他脸一红,叶嘉的脸也红了。

    两张大红脸,车子就这么到了周家门前。

    因着出去办事儿,蕤姐儿就跟着叶五妹。她在叶家时候也老带着侄女侄子,带孩子倒是熟练的很。今儿就她在家带着孙家两孙子三孩子一起在家看家。牛车停下来,叶五妹牵着蕤姐儿出来迎接,点点从屋子里嗖地一声冲出来。

    孙老汉回头看两人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他抬头看了看难得被阴云遮住的天儿,又看了看一前一后下车的两人,嘀咕了一句:“今儿日头太晒了么?怎地晒得脸这么红?”

    叶嘉管他脸怎么那么红,蹲下身抱起点点就走。

    周憬琛立在门边看着人跑进屋,瞥了一眼孙老汉,淡淡道:“确实挺热。我回营地了,一会儿母亲回来,孙叔跟母亲说一声。”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给孙老汉:“这个给嘉娘。”然后转身走了。

    等余氏回来自然是没见着周憬琛,人已经回营地。余氏约莫是哭过,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回了屋洗把脸抱着蕤姐儿就在发呆,不知想些什么。叶嘉猜她大约是触景生情,物伤其类了。

    不过余氏调节得快,约莫一个午觉的功夫,她出来又是生龙活虎。猪头肉那东西叶五妹一个人在家已经清洗干净,搁在后厨等着卤。余氏收拾完韭菜就去卤猪头肉。叶嘉算了一笔账,决定掏钱给家里人都换身衣裳。天气热起来,旧衣裳都不能穿了,得换薄的。

    叶嘉的这个决定获得了全家赞同,就是孙老汉都有些喜笑颜开。

    老头儿活到这把年纪,好多年都穿得破破烂烂。家里钱都花在抓药找大夫上,为了给老伴儿治病,他五六年没换过一身衣裳。孙子们跟着吃苦,至今为止,四岁的小孙儿没穿过一件新衣裳。都是捡大的不要的穿,缝缝补补,穿得比乞丐都没强多少。

    “明日下了摊子就去找人扯布。”叶嘉笑眯眯的,“等下一回再每人做一双鞋子。”

    叶嘉之所以做这个决定确实是天气热了,厚衣裳穿不了。二来是今儿见得程林芳后,她脑子里又冒出了一条主意。胭脂水粉这等东西,用的最多的人就是妓子。叶嘉早前在李北镇做的那六十多块香胰子,早就干透了。因着忙活事儿就一直没留心过胭脂铺子以外的销路。她方才灵机一闪就在想,是不是该把香胰子往梨园巷卖卖看。

    卖给胭脂铺子算是批发供货,是给胭脂铺子留了一层利在的。售卖给妓子就不必,直接对客户,那价格就可以往上提。不说比东乡镇大胭脂铺子里卖的贵,至少也不会便宜太多。

    叶嘉扭头就把这事儿跟余氏说了。

    余氏擦了擦手就笑起来。人在后厨转悠了几圈,连声地夸叶嘉就是脑瓜子灵活。

    她哪里是脑瓜子灵活?她分明是钻钱眼里。整日里琢磨着挣钱的路子能不比旁人想得多么?叶嘉笑笑:“不过娘,梨园巷子的情况咱俩也不熟悉,得抽个空进去看看才能知道生意能不能做。若是能做,这个生意跟谁谈最好。毕竟那地方咱们进出太频繁也不好,容易出事儿。只能找人代销。”

    余氏生意上的事儿没叶嘉懂得多,听着就觉得有道理:“确实该问清楚。我跟你程姨约好了,过几日她来家里吃饭,到时候可以问一问。”

    “程姨?”叶嘉扬起一边眉头,关系进展这么快的?

    余氏眨了眨眼睛,倒是忘了这事儿媳妇不知道。过去的事情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她只能选择能说的说:“你程姨是个苦命人。跟娘是同乡,幼年时候闺阁里有交情。只是她家道中落出事早,多年没见,彼此变了样子没认出来。今儿聊过才晓得她沦落到西北这地界来……”

    叶嘉早就猜到了,也不惊讶。点点头:“程姨何时过来?”

    “约莫等个四五日吧。”

    余氏说完想起周憬琛来,左右看看没见人:“允安呢?今儿话还没说完,他人呢?”

    “走了。”叶嘉别过脸去,“刚到家就走了。”

    余氏一听这话,气愤地跺了脚:“大姑娘都没他矫情,这个矫情的木头脑瓜子!”

    叶嘉木着脸听她骂完,聪明地没接话。

    事情谈完了出来,孙老汉已经把韭菜给收拾好了。孙俊,就是孙家大孙子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起身,就是伤的重脸色有些苍白。此时人在井边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帮着爷爷一起收拾东西。看到叶嘉走出来,连忙喊了声姐姐。

    “喊东家!”叶嘉还没说话呢,孙老汉立即喝止了他,“这是东家!”

    孙俊吓了一跳,乌黑的眼珠子凝视着叶嘉好久,弱声弱气的喊了声东家。叶嘉其实他们喊什么都行,走过去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被孙老汉喊住:“东家,周兄弟刚才有个东西叫我拿给你。”

    说着擦了擦湿手,把那东西拿出来。

    叶嘉疑惑地伸手接过去,打开来里面是一句通俗易懂的白话:“剿匪归来,给我答复?”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颗巨石扔进了深潭,激起了千层浪。叶嘉的心口咚地一声失了序,然后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余氏从屋里出来就看到叶嘉脸色不对。脸颊红彤彤的,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在看。她走过来还没瞧见什么东西,就看到叶嘉把那纸揉成一团塞袖子里。她心里有些奇怪,问了句怎么了。儿媳妇却像是被吓到一样,干巴巴地说了句没什么,端着韭菜就去厨房了。

    “嘉娘在看什么东西?”余氏问还蹲着的孙老汉。

    孙老汉哪里晓得?他不识字。不过他也活这么大年岁了,年轻时候为了求到老伴儿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自然晓得一些男女事儿。当下就有些想笑,含蓄道:“少东家给她写了一封信。”

    孙老汉没给人当过差,实在是不晓得怎么叫这一家子。当初只管叫叶嘉东家就行,如今住进来,总不能一家人都叫东家。称谓都一样,那不是分不清?

    不过他的苦恼余氏也没发现,‘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倒是笑起来。当下嘴角就含了笑,心道木头疙瘩也不是那么木的。当下就高高兴兴地去后厨帮忙了。

    次日一早,还是叶五妹跟叶嘉出摊儿。

    没办法,如今朝食生意没有猪头肉红火,他们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到了猪头肉上。余氏刀工不行,跟着帮不上忙。只能叶五妹去。

    自打叶嘉说要给工钱,叶五妹比谁都干的积极。她自小到大在家干活,不论做多少事都是没人给钱的。不仅不给钱,吃都吃不到好的。亲爹亲娘老是拿男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理该吃好的穿好的来说服她。她一旦敢有什么情绪,别说爹要骂她,就是娘都说她不懂得忠孝礼仪。

    叶五妹哪里晓得什么忠孝礼仪?

    她只知道在叶家女子天生不如男,活该当牛做马。但跟着她姐就没这规矩,男子吃多少女子想吃也能吃,她不用躲在后厨吃饭,能上桌坐,桌上的荤菜她也能下筷子夹。

    “姐,”叶五妹觉得自己跟着三姐以后,虽然每天干的活差不多,但是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不用挨骂,高兴得很,“你说天气热起来,咱是不是可以把那会吃的凉面给搭起来一起卖?”

    上回那个面吃着能回想好几天,如今她想起来还有些流口水:“又爽口又解馋,还能解暑。”

    她一提,叶嘉也想起来。这段时日事情太多,每日忙活着就忘了。说起来凉面就是天热的时候卖得好。正好赶上这个大热天,是个好的买卖时候:“成,忙得过来的话,可以做一点带上。但这个凉面得用井水镇着才好吃,热起来味道就要差很多。”

    “蚊子再小也是肉。”叶五妹如今也活泼了些,“挣一点是一点。”

    两人到了镇子上,幌子才竖起来。朝食摊子摆出来,立即就有人过来等了。西施摊如今在东乡镇也算出名儿了。不是韭菜鸡蛋饼出的名,是猪头肉做得好。

    镇上顶顶好的牛羊肉都没她做的好吃,有那舍得花钱的大户自打尝过她这摊子上的猪头肉,就觉得牛羊肉都没这下酒了。他们也不是没找人做过猪头,但怎么做都做不出摊子上的味道。至此他们也明白了一桩事,西施摊的猪头肉是独一份,要吃只有这家好。

    姐妹俩煎着饼,有那吃熟的客人就跟姐妹俩搭话。叶嘉这边快速地卖了小五十个饼出去,忽然就有个人挤开了等在摊子前头的人,站到幌子跟前盯着上头的字看。

    “这是西施摊?”

    那人没想到是个识字的,扭头就问叶嘉,“店家,你家摊子跟李北镇的西施摊可有关系?”

    “我们就是从李北镇搬过来的。”叶嘉一面给人包饼子一面跟他说话,“李北镇那边闹马匪,生意做不下去了。这不,我们一家子就搬来东乡镇了。”

    叶嘉话才一张口,那人就往叶嘉的脸上瞅去。

    老实说,即便西北这地儿民风彪悍,但男子也不好这么盯着女子瞧的。叶嘉被他盯了一会儿,正要说话。那人忽然一拍大腿,叫起来:“可算找着你了叶老板!还记得我不?我是玲珑胭脂铺的东家,先前你来我们铺子卖过香胰子的!还给我留了信儿你可还有印象?”

    叶嘉本来被盯着有些觉得冒犯,这会儿立即就惊喜了。她这边忙把位置让开,叫叶五妹接替她做煎饼,把那个男子叫到一边去说话。

    叶五妹做灶头的活儿可利索了,煎饼煎得比叶嘉好。

    那人跟着叶嘉到旁边,忙口条儿利索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跟叶嘉说了。

    原来,当初叶嘉给铺子里留的那些香胰子,不到十日就卖光了。铺子里卖得好,后来就好些人过来问。玲珑胭脂铺的东家就想着赶紧去找叶嘉再弄点货回来,但恰巧赶上了马匪袭击李北镇。

    做生意嘛,消息都灵通得很。马匪那事儿闹得人心惶惶的,就耽搁了一段时日。结果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了,他这边正打算派人去打听,就又遇上一次马匪袭村屠村。耽搁来耽搁去的,这不就耽搁到如今?如今人去问过了,李北镇的瓦市根本就没有西施摊,听说早搬走了。

    “哪成想你们搬来东乡镇了!这可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叶嘉没想到这人还会吟诗,笑眯眯地应和了:“这也是缘分。”

    “可不是?今儿遇上了,不如抽个空去茶馆坐一坐?”那东家说了一通,介绍了自家。他姓吴,是镇上大地主吴家的嫡长子,镇上好多商铺都是他家的产业。名副其实的少东,“正好能跟你谈个长期合作。上回说过要契书,咱就择日不如撞日?”

    叶嘉早就等着他来,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这会儿摊子还在做生意,叶五妹一个人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想了想,叶嘉让孙老汉家去一趟:“把娘给接过来。”

    那吴少东找她都找了好一阵子,自然不差这一会儿。就陪着叶嘉等孙老汉把余氏给接过来。

    所幸住的也不远,一个来回两刻钟的路。余氏没一会儿到了,就跟叶五妹一起忙活摊子上的生意。叶嘉便跟吴少东去了茶馆,把香胰子的生意给谈下来。

    这个少东是个实诚人,做生意也挺厚道。上回给叶嘉的价格本就是试试,谁知卖的那样好自然就得郑重点。叶嘉这回做的香胰子有好几个味儿,桂花味的有二十来块,还有栀子花味儿的,一种特殊的杏仁味儿。三种香型,价格高低自然看成本。

    吴少东实诚,叶嘉也是诚心做生意。两人一来二往的,定了一两二钱一块的价格。吴少东当场就写了契书,要求是每个月给供至少一百五十块。三种香型都要,每月初五的时候交货交钱。

    一式两份,叶嘉在上头签好了名字按了手印。吴少东签了名也按了手印,当下就拿了三十两的定金。

    “这个定金你先拿回去,”约莫是看到叶嘉在镇子上摆摊的窘状,猜她定是家里拮据。先给定金叫她好有成本去进材料,“这个月时辰赶了点,咱这契书从下个月生效。”

    叶嘉自然是点头,笑眯眯地跟吴少东达成合作。

    等她从茶馆回来,西施摊这边的饼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叶嘉高兴地给买了一大包的点心回来。余氏也叶五妹一看她这脸色就知道,生意谈成了。当下心里也高兴,卖朝食时笑容都灿烂了许多:“看来今儿回去也能喝一顿酒了?”

    话刚说完,余氏想到周憬琛不在家,顿时就气恼得呕心:“允安这蠢货!”

    叶嘉:“……”

    周憬琛要是蠢,全天下都是蠢人了。

    不过算了,搞到钱了心情好,说什么都是对的。一家人在镇上高兴成一团,北营这边却整装出发。说是说三日后剿匪,但因为上头催得急,他们只能提前出发。

    因为马匪的数量并不是很多,队伍的人自然也不多。加上骑兵一共才三百来人。由一个曲长领队。队伍从东乡镇往北的虹山走,越过巴尔科什湖,预计五日后抵达大燕西北最边陲。

    古时候好些朝代是骑兵和侦察兵混在一处的。

    侦察兵在军中称呼为‘斥候’,很多时候都是在军营驻扎之前派出去勘测地形和危机的。大燕的侦察兵跟骑兵就是混用的,甚至还弄出了一个塘报骑兵的名声。周憬琛作为新人骑兵,还是一枝独秀那种文武双全的新人。哪怕得上峰看中,依旧被推出来做为这次剿匪任务的塘报骑兵。

    不管他有没有勘测经验,这次就是由他得带一队人先越过防线勘察。

    周憬琛立在马上,闻着空气中咸腥的味道,看着一望无际的旷野眼眸暗了暗。让小队分成三个小分队分别从三个方向往前勘测:“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在此地集合。”

    越过国界是一片无主的草原,草原的深处生活着不少游牧部族。马匪便是藏身于此。

    这些马匪并非连成一气,除了两个大的马帮人数多达百人,剩下的都是散兵。马匪大多各自为政,抢到就是本事,黑吃黑的也不在少数。因着不团结,早些年马匪一直不成气候。是这几年才冒出一伙儿穷凶极恶的人,抢夺村庄的同时还杀人屠村。

    周憬琛想到此事脑海中不由冒出一张人脸,那人一双碧绿的眼睛。他无声地笑了一声,若是他记得没出错,那个最大的马帮头领似乎就是拥有一双碧绿眼睛的混血异族。

    不知他那个四妹夫,如今人在哪里呢?

    第40章

    大燕最西北部,翻过山脉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目之所及之处遮蔽物少。

    有句诗叫‘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描述的是美景,对于领命出征的大燕将士来说却是另一番心境。四处无挡无遮蔽不辨方向,陌生的场地不知敌人的藏身之所,不能预判何方是否会有敌袭。看似视野不受阻挡,实则危机深藏。

    此次出动的人马都是新兵蛋子,领队的曲长也才爬上来不到一年。

    一个全新的队伍,三百人有六成是今年四月份才将将进入驻地,满打满算操练不过两个月。骑兵中有不少本身善战之人,但这些人并没有受过系统的作战训练。上了战场,其实就是一盘散沙。如今他们却被要求三个月内拿下马匪首脑的首级。

    任务之艰巨,从出征被委任至今,曲长的脸色就没有放晴过。

    三路骑兵勘测回撤,周憬琛整合了三路情况汇报给曲长。

    曲长不知听明白没有,听完汇报眉心紧锁,许久一言不发。最终队伍择一处背靠水源地势较高的位置安营扎寨。曲长显然对这方面没有经验。或许身负战功,但确实并非将帅之才。领兵出战或许可以,但安顿后方,安营扎寨这类事务布置得混乱且没有章程。

    天色渐晚,营地仍旧乱成一团。周憬琛抬眸眼看着天边渐渐黑沉下来,心中隐约有不安。

    夜幕降临会大大地阻隔视野,夜里的草原远远比白日里危险。士兵们从驻地出发,长途跋涉了好几日,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早已劳累不堪。作战之前若不能及时修整,是非常不利的。一旦遭遇敌袭,他们可能全体折在这里。

    出兵在外听从命令是必须。但领头人行事如此混乱,周憬琛不得不越俎代庖。

    他这人身上天生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统御气度。言语疏淡有种很特殊的威慑力。本身周憬琛在新兵之中就非常的拔尖,朝夕相处两个月不少人信服。他站出来轻松控镇了场面,周憬琛指挥将士们迅速以木栅营法就地扎营。

    第一步自然是立木栅,挖排水沟,建旱厕。随军作战,选好茅厕方位非常重要。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传染和瘟疫。排水和辎重也得谨慎安排,守好后方辎重是保证队伍健全最必要的一环。

    而后是设哨兵,带人去挖掘陷马坑,设好拒马阵。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队伍终于在夜色黑沉之时安顿下来。

    曲长确实是个新人,姓邓,东乡镇本地人,三年前战场立了大功被提上去。

    作为士兵,邓曲长自然是悍勇。但有的人能打仗却做不了将帅,邓曲长就是出了名的能冲锋陷阵,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此时被周憬琛抢走了指挥权,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但不满之后也迅速冷静下来,没人比他清楚此行任务的凶险。

    他自知自己不具备统筹布防的才能,便没有阻止周憬琛的越俎代庖。

    那群马匪虽说人数不过百人,但早已在这一片草原横行四五年。论起对地形地貌的熟悉和空旷之处作战方式的熟练,马匪比他们强得多。之所以那么猖獗,就是驻地拿他们没办法。

    当日夜里,邓曲长深思许久后召集随行部下,询问了周憬琛的生平。

    因着驻地先前招兵的手段粗陋,目的不纯。所以在登录名册和记录兵卒生平籍贯时并不仔细。随行下属对周憬琛的了解很少。除了听说此人擅骑射能打,别的一无所知。

    邓曲长左思右想,有些不放心。但是三百多条人命随他出征,他就必须扛起这个重责。没有那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儿,他左思右想的最终还是狠下心,命人把周憬琛也给叫了过来。

    邓曲长此人别的本事没有,也确实是个粗人莽夫。但不妨碍他在大事儿上极有眼色,否则也不会从一介村夫中脱颖而出。在年纪轻轻时候便立下大功,爬到了曲长的位置。邓曲长话说的敞亮,堂而皇之地当众将这次作战的指挥权让渡给了周憬琛。

    他就一个想法,婆娘孩子还在家等着,他可不想就这么死在剿匪一事上。

    周憬琛原本还在计划着如何兵不血刃地拿下邓曲长的指挥权,没想到邓曲长让的比他想的还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邓曲长把态度都这般明确地出来,他自然是当仁不让:“既如此,那卑职便领命。另外,各位在场,正好就接下来的作战做出商议。”

    这次剿匪明显就是有诈。不论是用人、武器、还是辎重护甲都十分粗陋。很显然上头把他们派出来就没打着他们能赢的心思。兴许,还盼着他们回不去。

    周憬琛不由忆起虹山北部曾青矿,他面色不由冷肃,眸色幽沉下来。西北这帮子尸位素餐又眼皮子浅的蠡虫,早晚他会一个一个剁了手脚丢出去喂狼:“明日姑且按兵不动,暗地组织一批侦察兵继续勘测地形。待地形勘测完备后再选定作战场地。”

    非主场作战,事先勘测是重中之重。一旦有疏忽,可能会全军覆没。

    马匪其实并不难打,看似有几分作战经验,其实从先前几次袭便能看出色厉内荏。抛开他们杀人手法凶恶看,其实不过一群为财为利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一旦遇上危险只会四散逃开。只要打到他们害怕便会四散逃开。届时只需引导着他们逃往设定的路线,借机设好陷阱埋伏便能很快击溃。如今难得是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只要找到人,就能一锅端除去。

    周憬琛这边紧锣密鼓地勘测地形,选出最佳的作战地址。

    东乡镇这边,叶嘉这边也忙起来了。

    跟玲珑胭脂铺的少东签订了长期的合作契书,这门生意就等于正式定下来。虽说如今只有一家胭脂铺子售卖,但不代表往后只有这一家。那么,每月制作香胰子就得固定一个章程。只要玲珑胭脂铺的香型香胰子能打开市场和名气,需求肯定会增多。

    二来,叶嘉还打算跟梨园巷的人谈一笔生意,这货源就得有保证。

    这个月先把胭脂铺的货源保证,她至少得空出五六十块给梨园巷试卖。心里盘算着一笔账,叶嘉自然就着急准备原料制作。毕竟香胰子从制作到晾干至少需要半个月,日子不好的时候还得二十天。契书上约定的交货日期是每个月月初,生意是从下个月开始,自然是要抓紧。

    这日天还未亮,西屋那边余氏跟叶五妹就起来了。两人在后厨做饼,忙活得热火朝天。叶嘉起来后也过来帮衬,今儿一大早就还是先出摊子

    如今清洗猪头和卤猪头的活儿叫余氏跟叶五妹两分了去,每日都是叶五妹清理猪头,余氏收拾韭菜。清洗完,不论是余氏还是五妹,谁有空谁把猪头给卤了。都是看着叶嘉卤,自然晓得卤到什么时辰捞。熟能生巧,这些事如今都不必叶嘉亲力亲为了。

    到了瓦市,摊子一摆起来,食客就自己聚过来。两人忙活了一会儿,叶嘉就让给五妹接替她忙。她则看了时辰差不多就带着钱去采购香胰子的材料。

    都制过两回了,叶嘉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把材料买全。难就难在他们是初来乍到,对镇上许多东西在哪儿买不好找。叶嘉从镇子东头转到镇子西头,好不容易把材料给买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既然生意都已经固定下来,自己原材料的货源也应该固定下来才是。

    澡豆和皂荚等东西她哼哧哼哧地拎到摊子后头,叶嘉扭头又要去找干花。

    说起来,东乡镇的原材料要比李北镇便宜一些。约莫是东西不如李北镇那般稀缺,镇子上的百姓又买的勤,所以价格上会比较好谈。叶嘉跟人买好了香料干花,转头打发孙老汉去买猪胰子。上回六十个香胰子四肢猪胰脏,这回至少得十四只猪胰脏。

    一个小镇一日统共才杀多少头猪,不得不说,这么多猪胰脏一天还真买不齐。孙老汉去了一趟,就拿回来五只,再要的话,只能等明日。

    交代的东西没买齐,孙老汉跟叶嘉说话都不怎么好看叶嘉的。

    叶嘉倒是没在意,摆摆手:“明日再去拿五只。那么多猪胰脏一次性也处理不完,还是得分几日才行。不如当天买当天新鲜的。”

    她话这么说,孙老汉才舒了一口气:“明儿我再去买。”

    再说澡豆、皂荚、干花这等东西还得磨,磨成粉末也得要个一两日。叶嘉叫孙老汉架个车在镇上走动,她去到哪儿就叫孙老汉在外等顺势看着东西,自己又去布庄扯了好些布。早早说好了给家里人一人换一身衣裳,这个话自然是要兑现的。没得拖到天气转凉,他们还没穿上夏衫。

    布扯了得做,原本余氏会做衣裳能做。但如今生意忙起来,这回叶嘉是花的钱请裁缝。

    孙老汉跟在叶嘉身后布才扯还没做,孙老汉搓着手就有些忍不住高兴。没办法,好多年没穿过新衣裳,就算是老了,难得有一身也憋不住高兴。

    叶嘉扯完布结了账又给裁缝约了时辰,叫她下午去周家给人量身。

    想着既然都花了这么多钱,干脆一次性都花个够。正巧家里的米面也吃得差不多,做饼耗费面粉。上次采购的面早已用的差不多,这次叶嘉干脆多买一些,两石的面一石杂粮,外添了二十斤的米。满满一牛车的粮食还不够,油盐酱醋等调料也买了不少。

    加上韭菜和鸡蛋、猪头、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她一早上花了小十两多。

    花钱的时候是真的高兴,等一抹口袋剩下没多少,她那发热的脑子就有些冷静下来。得亏这段时日挣了不少,不然她这样大手大脚,再多的钱都不够她花的。叶嘉心疼地捂着空了的荷包,含泪又拿剩下的钱买了一窝小鸡崽子。嗯,家里院子那么大,不养小鸡崽子都有些亏。

    叶嘉觉着家里三个孩子呢,叫小孩儿挖虫子喂都够喂了。这还是她上一回养鸡崽子养出来的经验。原先没养过鸡鸭不懂,拿人吃的粟米喂。后来才晓得乡下养鸡鸭的窍门,都能省下好些粮食。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虽然大街上不大会有人抢。但这么多粮食总觉得让人有些不放心,她叫孙老汉先将东西都送回家去,自个儿则拐去了摊子。

    今儿一早自然还是叶嘉跟叶五妹来做生意,不出意外,往后都是叶嘉跟叶五妹出来摆摊儿。

    到摊子上时,叶五妹忙得凑不开手。上回来买了四十斤猪头肉的汉子这次又来了。约莫是那日的猪头肉吃着觉得好,他这次张口就将摊子上剩下的猪头肉给包圆了。这会儿才刚刚巳时三刻,平常这个时辰还有一会儿猪头肉才能卖完。他这么一弄,提前收摊儿。

    叶嘉赶紧快步过去,从架子下面拿出刀和砧板就开始切。

    两个人忙活,都是手脚不慢的人,也废了会儿功夫把猪头肉给都切完拌完。那大汉也很爽快,直接从怀里掏了一个大银锭子放到摊位上,豪气地一摆手说:“不用找了。”

    叶嘉拿过去用手颠了颠,约莫有十两。

    这可真是!她才花出去的银子这一转头就挣回来。叶嘉顿时高兴得心都不那么疼了。笑容满面地包好了肉递过去,顺口寒暄地问了句贵客是哪里人。

    “关内人,冀州人。”那汉子看着凶悍,说话倒是爽快,“来这边走镖的。”

    “走镖啊?我看客人这般壮硕,看起来就是个武艺不错的。”叶嘉一听走镖,立即就顺着话头往下说。她生的一张芙蓉面,笑起来明艳不可方物。不然也不会叫周家人都觉得她美,这不一笑起来问什么都不突兀,“不晓得走得什么镖啊?往哪边走啊?”

    “自然是护送商队押运一些大燕的好东西去西域。”那壮汉乐意多给些银子也是为这,就是觉得这摊子上两姐妹生的俊,“不拘品类,只要是好东西能卖得出去,都押运的。”

    叶嘉听着连连点头:“不晓得香胰子是不是也有的?”

    “有,怎么会没有。”壮汉当真是没顾忌,或许是觉得跟叶嘉说也没事,一点避讳都没有,“金贵的,便宜的都有,东西拉到那边好卖得很。店家是有货想搭着卖么?”

    “可不是?”叶嘉也实诚,“这不是没有门路么。”

    “那这我可就帮不上忙了。”那壮汉听到这,瞅了叶嘉一眼。他倒也没觉得叶嘉这么问有什么,就是他只是个押镖的镖师。

    商行给钱,他们就出来给他押镖。虽说确实跟商队同吃同住,但其实没什么交情。尤其他们押的这个是冀州的大商行的镖,那群人傲得很。大商行做生意讲究一个正规和牌面。即便是收货也得对方有个正经铺子或者作坊,双方坐下来你来我往谈生意,很少跟个摆摊儿的小贩扯嘴皮子。

    他们的头儿倒是能跟商队的领头人说上话。也仅仅是说上话。没得他买两回猪头肉就麻烦头儿去给牵线搭桥的。后头说话壮汉就开始打哈哈,叶嘉也就随口一句。

    见他不接话了也不继续这个话题,笑眯眯道:“今儿咱家做了凉面。本是给自家吃的。客人照顾咱家生意两回了,不如带一点回去吃吃味道?”

    叶嘉不继续说,壮汉也含糊过去,笑着说那感情好。

    叶五妹立即就给弄了一大包的凉面,把烫好的豆芽儿和萝卜丝儿摆上去,调好的酱汁用个小碗给他装了一碗:“大哥这个回去吃的时候再倒进去拌,拌匀了就能吃。”

    这凉面是叶五妹自己弄的。叶嘉教了她怎么调酱料,她给折腾了一大锅的面条带上来。井水到如今已经不冰了,但镇着面也还有几分凉气儿。

    这凉面壮汉自然就没掏钱。猪头肉给了那么多,叶嘉也不好要钱。

    壮汉一走,后头再来人问就没有猪头肉了。好些人没买着就颇有些遗憾,一面跟叶嘉姐妹俩搭话一面就嘀咕说了一句:“店家不若盘个店面专门在卖猪头肉。你瞧瞧你家这猪头肉的生意比人家牛羊肉都卖的好,日日卖到午时就没有了。只有那么一点哪够卖?不如盘个店面,做得好也能整日挣钱不是?”

    他不过随口一提,但叶嘉却是被点了一下。

    叶嘉先前没打算盘店面,是因为李北镇不消停。她怕后头遇上战事,盘的铺子不好处理。但东乡镇跟李北镇不一样,这里是没那么容易打进来,倒确实可以盘店面。

    好些客人来问,知道猪头肉没了咂咂嘴走了。这一个个的,弄得叶五妹都后悔昨儿做少了。就该卤它十个八个的猪头,今儿肯定赚不少。

    姐妹俩说着话,孙老汉架着牛车就又回来了。

    他方才回去了一趟,那么多东西要卸要搬。再回来自然就花了些时辰,弄得一头一身汗。猪头肉被人给包圆了,凉面做了些本来要搭着卖,这回儿剩的不多就价格压得低。先是一人吃上一碗,剩下的就五文钱一碗地早早卖光了。

    一行人回到家,蕤姐儿跟孙家两小孙子已经不在院子里看小鸡。孙俊带着两个小的一人一把铲子,去院子外头挖虫子。余氏在院子里磨澡豆粉,听见动静就放下东西出来。

    叶嘉几个人在摊子上吃了点垫肚子,这会儿不大饿。想着盘铺子的事儿,叶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可行。确实,确实这猪头肉越来越红火。因着味道独一份,价格又比牛羊肉便宜许多。好些人宁愿花一样的钱多吃猪头肉过瘾,客流量就都聚到她这来。

    摆小摊儿毕竟不长久,有个正经的铺子就等于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叶嘉把这个事儿跟余氏一说,余氏沉吟了片刻。倒也没脑子一热就往上拱,她其实有个跟叶嘉一样的担忧。家里营生不止在吃食上,吃食起早贪黑的才赚几个钱?她们家的生意还是得定在香胰子上。香胰子挣的都是大头,一批货卖出去就是一百八十两。

    有这个功夫折腾吃食,不如把香胰子给好好地稳定下来。

    “这个铺子开了,不一定是咱们全耗在里头。”

    叶嘉其实看了五妹快两个月了,真是个能干活的勤快人。如今朝食摊子就是叶嘉不在,她都能料理的妥妥当当,“铺子开出来可以请人干。把卤料配方捏在手里便是。”

    生意要铺大,不能永远局限在家庭小作坊,得把心胸打开来会用人。

    ……这倒是。

    余氏说到底也曾经是当过家的,虽说大部分时候依靠身边的得力嬷嬷,但她也是懂的:“这一个铺子盘下来得多少钱?长久地维持经营怕是赚不到多少……”

    赚肯定是能赚的,但前期肯定是往里头砸钱的。猪头肉的赚头其实不算小,但是跟香胰子比起来就太薄。但它有个好处,进项稳定,且吃食这东西只要不遇上荒年灾年,赔不了:“我心里再合计合计。还是那句话,路得一步一步走,钱得一点一点赚。”

    余氏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下午的时候,裁缝来了周家给一家子量身。量好了尺寸,又给了取衣裳的日期,说是十日后就能拿。一家子又是一通笑闹,叶嘉高兴地给做了一顿好的。跟余氏又喝了一通酒。

    夜里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院子外头忽然嘭地一声轻响。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趴在叶嘉床下的点点忽然睁开了眼睛。

    点点如今已经有桌腿高了,身形俊逸动作敏捷。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叫,喜欢躲在门后头幽幽地盯着人。它耳朵扑簌簌地抖了两下站了起来。绕着床边转了一圈,最后从叶嘉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小身影在黑暗中窜的非常快,嗖地一下就窜到了门口。盯着外头发出嗷呜地一声嚎叫。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颤音,一个女子压低了嗓子颤颤巍巍的开口:“这地方怎么有狼啊?”

    “应该不会,”另一道声音也压得低,听着有点弱气,“这里是驻地,应该是听错了。”

    点点又一声长嚎,叶嘉挣扎地从睡梦中惊醒。不仅叶嘉,就是余氏那边,后院的孙老汉的屋子也亮起了灯。叶嘉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刀,余氏跟叶五妹也一人一把刀地从屋子里出来。

    一行人在门口遇上。叶嘉深吸一口气,开了门出来。

    几个人来到院子门口,叶嘉心脏跳的剧烈,仿佛要从胸口破膛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将胆怯压下去,厉声地喝道:“外面什么人?!”

    外头那人比院子里的人还害怕,颤颤巍巍的像是要吓哭了。

    许久,听到一声叹息。有个人虚弱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压得很低:“三姐,我是阿玖。我跟媛娘遇上了点事儿,能不能进来借住一段时日。”

    叶嘉一愣,扭头与余氏叶五妹对视一眼,没敢动。

    “媛娘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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