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叶嘉跟余氏对视一眼,余氏想上前开门被叶嘉给拦住了。不能怪她疑心重,现代诈骗形式见识得多,叶嘉对这种莫名其妙深夜出现的熟人不是特别信任。所以说她这种理智型女性就不适合有艳遇,什么电视剧里女主捡不明人员回家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叶嘉冷声问道,“深夜来此,是遇上什么事了?”
阿玖显然也没料到叶嘉的戒心这么重。但形势所逼,他还是言简意赅地将具体情况说了。原来他们那日离开叶家庄后只在于家村小住了几日,然后就一道回了阿玖的家乡见夫家人。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走了很远的路,还没到阿玖的家,半路就遭到了袭击。
这段时间,阿玖一直带着叶四妹东躲西藏。
若非阿玖武艺高超,他们俩怕是早就命丧黄泉。前段时日小夫妻俩被一帮人截杀,阿玖为了护住媳妇身重两刀。受伤后不得不逃到东乡镇,结果看了大夫才知道叶四妹早就怀孕了。
至于怎么打听到周家的住址,自然是他们小夫妻在镇子上藏了好几日。去瓦市打听到的。
叶嘉听完脸色略有些沉重,她不由想起初次见到阿玖时周憬琛拉着她后退的小动作,难免有些疑心阿玖的身份。一个孤儿还能遇上截杀,身份肯定不简单。但如今他们俩一个重伤一个怀孕,深更半夜的不能让他们走。叶嘉深思熟虑之后让孙老汉开了院门。
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人一骡子。阿玖脸色惨白地由着叶四妹搀扶,叶四妹的小腹也微微隆起。两人的身后一匹骡子驮着行李,在发现点点以后,那骡子焦躁地原地踱步。
点点一马当先地立在院子正前方,一双幽幽发着绿光的眼睛骇得小夫妻一动不动。
“点点。”叶嘉喊了一声,“回来。”
立在前面的点点阴冷地盯着陌生人,但还是听话地转头走到叶嘉的身边。
余氏没说什么,只是让叶五妹跟她一起收拾屋子。
周家空屋子自然有,这次买宅子叶嘉特意要求空间大房间多。除了叶嘉住的一间,余氏和叶五妹带蕤姐儿睡一间,孙老汉祖孙三人一间,好几间屋子都是空着的。
其实收留他们俩住几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叶嘉却不能将他们长期留下。不能怪叶嘉冷血,兵荒蛮乱的时候不顾念亲情。毕竟周家这一家子都是老弱妇孺,阿玖身上也不知沾染了什么血债,若是留下他们引来灭门灾祸可就不美了。
屋子收拾出来,孙老汉也将两人的骡子牵去了后院。阿玖的伤势确实有些重,一道刀伤直接从他的肩胛骨劈到了脊椎下面。要不是幸运只伤了皮肉没伤到内脏,怕是人早就不好了。
“伤药我们自己带了。”叶四妹这段时日性子变了许多。往日性子懦弱口舌笨拙,如今说话倒是利索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羞怯躲闪,“三姐放心,给相公抓药的钱我这还有的。”
叶嘉不是小气那点抓药钱,她是负担不起太多的负累。不过叶四妹把话说的明白,叶嘉干脆也把话说明白。这时候若是不开口,往后就不好开口。
她把只能收留他们住几日的事情直说了,最多能照顾他们到阿玖伤势恢复。理由也很干脆,一家老弱妇孺没有应对未知危险的能力。
老实说,叶嘉这样的话说出口确实有些不讲情面。就说余氏心里有这个担忧,嘴上都不会说出来。古往今来,人情往来便是拒绝都讲究一个委婉周到。结果叶嘉作为亲姐姐却直接把话给挑明。余氏暗中拍了拍叶嘉的胳膊眼神示意她说的委婉些,她这边嘴上还没说话帮叶嘉找补,阿玖就表示了理解。
“三姐的担忧我们明白的。”确实,阿玖方才一进来就看明白了。
这家唯一能算个战力的,就是方才站在门口的那只半大的狼,“伤好之后会带着媛娘立即离开。借住这段时日我们夫妻也不会露面走动,不会给你们引来麻烦的。”
叶嘉点点头,就怕话说不清楚,后面掰扯不清。
“既如此,这么晚了,大家都歇了吧。”
周家每日是要四更天起身包煎饼做生意的,此时耽搁了一会儿,明早怕是要起不来身。叶五妹给小夫妻俩烧了热水洗漱,叶四妹这时候才注意到五妹在周家。张了张嘴要说话,但看人都散了,自己相公也累了,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
孙老汉回到院子里将院门又给锁上,仔细检查了没问题就回屋歇下。
次日四更天,周家院子就已经忙活起来。
叶四妹夫妻俩奔波了这么久没睡一个安稳觉。难得睡下,院子里的动静都没能惊动他们。
后院忙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叶嘉跟叶五妹去瓦市做生意。因着香胰子的货要的急,余氏带着几个孩子磨粉都磨得比较着急。看着牛车离开就立马开始干活儿,等叶四妹一觉睡醒,周家的小院子里就都是石墨转动的声音。
叶四妹有些不好意思,洗漱了一番就要过来帮忙干活。
“这那需要你来动手?还怀着孩子呢,可千万别给累着了。”世家贵族怀了孕的女子金贵,这等体力活儿余氏是半点不敢叫她干的。
不过余氏瞥着她那个肚子好几眼,不由有点眼酸:“几个月了?”
叶四妹身上遭遇的事儿余氏也知道,此时问本是随口一问。结果叶四妹实诚地说四个月,顿时就知自己问错话了。叶四妹才成亲多久?这孩子怕是闹出事儿那回怀上的。忙点点头,余氏就把话给带偏:“真是好福气,瞧这孩子健壮的……往后定是个福气大的。”
“是啊,这一路颠簸也没出事,这孩子确实很健壮。”叶四妹提到孩子,眉眼都柔和起来,“姐姐跟姐夫成婚也有小半年,怕是好消息也近了吧?”
这话真是,一句话就给问到了余氏的心窝窝上,郁卒得余氏都想落泪了。好消息近了?进个屁!她那犟种儿子蠢得连人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真是个怨种!
心里难受,余氏含含糊糊的应了话,而此时被她私心里骂的狗血临头的周憬琛。在勘测了三十里路外后,最终发现了一些马匪活动的痕迹。他们四处检查过,再往深处走十里路,看见了大片的毡包。
确定了方位先按兵不动,暗地里悄无声地布置陷阱。
打马匪跟正规的两军对垒不一样,尤其是再这样空旷的场地,马匪是活动的。人数少,有马,且行动灵活。要打只能游击战术。他们此次出来所带的辎重并不够丰厚,最多可以支撑三百人一个月。长期耗下去肯定不是明智之举,只能选择诱敌佯败,陷马埋伏的战术。
在观测完地形,周憬琛命一支队伍择马匪常走之地挖掘堑壕,设陷马坑,留下逃窜道路,拉出铁蒺藜。铁蒺藜这东西常规为铁制,中心有孔。以绳索串成。别看东西很简单,但对阻碍敌人进攻有奇效。
周憬琛派出一批人做佯攻,大张旗鼓地骚扰,引得那群马匪追出来。再短暂一个交锋后佯装战败,仓皇逃窜。佯攻这群人周憬琛特意要求擅长做戏的,能引得人相信。
邓曲长许是羞愧于自己初次领兵,在调兵遣将上不得其法,发挥不了主将的作用。倒是主动领了一批人亲自去骚扰。别的不说,邓曲长在打仗这事儿上很有一套。他手下那批人一个比一个会演。先是趁机敲锣打鼓的凶猛进攻,极尽骚扰之能事,气得马匪的暴跳如雷。
不出一日功夫,就有人领着七八十人冲出来追杀出来。又故作不敌,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周憬琛早已算好了方位,命旗手在埋伏地等待时机。天黑之前引得暴怒的马匪追击,旗手则暗地里指引佯攻队撤退勾引马匪进埋伏地。堑壕中早已埋伏了大批的将士,看准时机,铁蒺藜一拉,全速奔跑的马匹深陷陷马坑,埋伏在暗处的士兵便冲上去收割人头。
这一仗打的那叫一个迅速,瞬息之间就收割了四五十的人头。
杀声一起,四面挥来的都是刀剑。躲闪都躲闪不及,陷马坑至少两丈深,掉进去没那么容易爬上来。剩下后方的马匪发现情况不对及时勒马,转向别处逃窜。却发现看似空旷的场地到处都是陷阱,猝不及防就是一个陷马坑。暗处有埋伏之人绳子一拉,绊倒冲锋的马,纵马之人一落地,一地的铁蒺藜。
第一梯队收割,逃出第一梯队,隔一两里路又是一批埋伏。当真是防不胜防。
这一仗打的那叫一个轻松,不到一日就全部击杀。而远在毡包的马匪觉察出不对,撤逃。而早已暗地里绕到毡包后方的队伍也拿起武器从后方包抄,与前方第一梯队的人两面夹击。一个百来人的大马匪窝点,盘踞在西域这条商路上四五年没得到解决,被他们轻轻松松就给端了。
邓曲长身边单独留下的几个副手中有一个白脸的副将想趁机拿下指挥权,但看着死伤一片的马匪脸色几番变化,颇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立即整队冲往毡包,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向了他。
四目交接,周憬琛率先开口:“所有人,跟我去搜!”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周憬琛已迅速整队,带着一队兵马冲进毡包营地全方位搜索。毡包中能跑的人早已跑出去,跑不掉的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周憬琛命人将所有人拿下,然后火速把营地翻了个底朝天。
战场瞬息万变,等主簿割掉马匪的头颅记录战功时天色才将将暗沉。
天色一暗,周憬琛就立即下令撤兵。
彼时,毡包营地早已一片狼藉,搜营的将士们满载而归。邓曲长追着那批逃窜马匪十里路后失去了踪影,只能败兴而归。但等他领兵回到营地看着满地的牛羊高兴非常。原本领着这样艰巨的任务出来,他做好剿匪失败的准备。结果重伤不过一手之数。可真是给他长了脸!
邓曲长一高兴,当下命人宰牛宰羊,喝酒庆贺。引得将士们振臂高呼。
篝火点起,将士们举杯畅饮。
事实上,若是依邓曲长原本的想法。剿匪自然是带着三百人正面杀过去,能杀多少杀多少。有谋略之人打仗跟莽夫打仗哪能相提并论?战术用得好,能不费一兵一卒取胜。邓曲长想着这次回去的功劳,忍不住心口火热:“来人!把周骑兵叫来!今儿我可要好好地跟他喝一杯!”
这次能几乎没有伤亡的取得大胜,周憬琛功不可没。
周憬琛这厢还没打算回来,既然剿匪,大马匪帮端了,还有许多零散的马匪也顺势解决。这厢还在商议如何处置,叶嘉这边却陷入了窘境。倒不是事业上的窘境,而是叶四妹与阿玖感情甚好给了余氏冲击。她原本蹲在井边干活干得好好的,忽然突发奇想让叶嘉给周憬琛写信。
“我记得行军途中是有驿夫可送家书……”
余氏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豆粉扫到钵里,一边又扭头跟叶嘉洗猪胰脏的说起了话:“允安行军在外也不知过得好不好?这一晃儿都快一个月,一点音信没有。嘉娘啊,家里不是有笔墨纸砚?不如你写封信给允安,顺便捎带些吃食给他也好啊……”
叶嘉穿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余氏,兼之余氏性情好,她们俩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对余氏的感情不一般。大多时候余氏说话,叶嘉还是会听一听的:“不好吧,相公在打仗。”
“如何不好?在外的人最是思念家人亲眷。”余氏很有经验地道,“有时候就是一份小小家书,也是给人活下去的信念。再说,允安当初在家时,就馋嘉娘你做的那一手好吃食。娘这不是手艺不好,做不出好吃的,不然也不会劳烦你去做……”
……说到劳烦就有那么一丝丝见外了。
叶嘉瞥了她一眼:“这天气如此炎热,指不定这些吃食没送去相公那儿便坏了。”
“坏了也是一个心意。”余氏道,“只好嘉娘你做了,允安收到了就会高兴。”
叶嘉:“……”
行,也不是不能做。
“那行,”叶嘉也不是那么忸怩的人。她这厢把香胰子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后头只管指挥了孙老汉去捶打便是。猪头肉有叶五妹清洗,如今就是叶四妹都能帮着收拾韭菜,她确实也能空出手来,“但做什么呢?这个天儿做的吃食最多能放三日,多了就得坏。”
“相公欢喜吃什么?”叶嘉记得周憬琛好像还有点挑嘴。
余氏哪里知道?她就记得小儿子喜怒不形于色,自小吃食上也没多大偏好。不过既然要忽悠的儿媳主动跟儿子联络,自然是把人往馋了说:“都喜欢吃些,只要你做的,允安都不挑的。”
……不挑个鬼,她给他做炸芫荽看看,那人就不吃芫荽!
“成吧。”
“最好能做点能放久些的小零嘴儿,娘觉着炸货就挺不错,耐放还吃着香。”余氏一听她答应,笑眯眯的建议,“给他炸点什么吃食就好。”
叶嘉能炸什么?炸肉食肯定是不行的,会热臭的。只能炸些面食。思来想去,她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鸡蛋卷。这玩意儿做起来也挺容易,用料家里也多,用东西扎紧点能放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般一想,叶嘉收拾收拾就去和面了。她做鸡蛋卷也只能做家庭版的,吃个新鲜。叶嘉往常弄过,鸡蛋、面粉、糖、油,喜欢芝麻味儿的可以弄点芝麻。就面粉里先加油搅和,油能破坏面筋的形成,先拿油搅和可以让蛋卷儿更酥脆。
之后在外里头加糖加盐,继续搅和,打几个鸡蛋进去搅和成糊糊。她特意把煎饼的锅拿出来用,拿小火煎烫,慢慢卷着就能成型。这东西做起来非常简单,搅和好了面糊控制好火候就能做。
想到周憬琛那厮好像吃不了太甜的,叶嘉糖没放许多,没一会儿就能做出一堆。
还别说,什么东西只要加了鸡蛋,做什么出来的都是很香的。叶嘉在院子里弄的时候,那香味一瓢出去简直香的人摇尾巴。除了阿玖重伤卧床,院子里好些人都在干活儿。这会儿忙活的人眼睛都看过来。蕤姐儿跟两个孙家的孙子就蹲在不远处,眼珠子都是绿的。
叶嘉看的好笑,成型了第一个就掰成了三瓣,给三孩子先尝尝味道。
三小孩儿一阵欢呼,高兴坏了。
她一口气做了一小盆,这东西太脆了,放起来一碰就掉渣。叶嘉给余氏跟两个妹妹也尝了,叶五妹显然是第二个掉到钱眼儿里的人。吃了一口第一反应是好吃,第二反应是问她姐:“姐。你说这个能不能搬到摊子上去卖啊!我觉得比点心铺子的点心都好吃哎!”
跟着叶嘉,叶五妹连点心都吃好几回了。早已不像往日那般见识少,觉得点心铺子里卖的东西金贵了。叶四妹没说话,但在一旁也眼睛亮晶晶的。她至今还没做过生意,但是听说了不少生意经。就有些羡慕。
“看情况,慢慢来。”叶嘉不晓得这玩意儿该用什么给装起来。做了一堆又觉得可能送到周憬琛手的时候都碎成了渣渣,想想又准备炸点金丝。
金丝就是一种江南的小面食零嘴,那种甜咸口的油酥果子。面团子揉出来切段,往油锅里炸就是了。往日叶嘉在外祖母家过年的时候,外祖母就在院子给小孩儿炸过。刚出锅炸的酥酥脆脆的,叶嘉觉得这种老式的小零嘴儿也挺好吃。
想想又着手打鸡蛋揉了面。家里还剩了不少羊奶,每日都会提一桶羊奶回来。喝剩了的那些全加进去,再弄点黑芝麻,加糖,切成拇指大小的小段儿,炸了一大锅。
东西装出锅,余氏吃了一小把都舍不得停嘴。她以往吃过的点心不知多少,这种味道质朴又带点儿奶香味的小零嘴却是第一次吃。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允安肯定喜欢。”
叶嘉笑了笑,心道,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余氏说给周憬琛寄东西是认真的,前几日就已经打听过,也找到了传信的驿夫。事实上,就算今儿没提起这事儿,余氏也是想给周憬琛送信的。她自个儿写了信在屋里放着。这会儿叶嘉找了个皮毛垫子把东西包好,拿出来给她。
余氏说是已经找好了人,叶嘉看她愿意去忙活,就让她去送。
自己则净了手就去屋里换衣裳,准备一会儿洗头洗澡。油炸东西就是这点不好,油烟气冲的满头都是。天热了以后叶嘉都是三天洗一次头的,就转头去后厨烧水。
余氏看她走了,进屋把自己一早写好的信拿出来。想着家里还有什么能捎带上,余氏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忽然看到晾衣绳上一件水红的小衣裳。心里一动,扭头看了一眼叶嘉住的东屋,直接将叶嘉穿得那件小衣裳给扯下来,一起包着送去了驿站。
且不说叶嘉后来夜里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少了一件小衣裳还有些奇怪。想着小衣裳是不是被风给吹跑了。周憬琛那边辗转了十多日才收到东西。
彼时他才从外头回来,忙得天昏地暗。听说是家里寄来的东西,叫他好一番高兴。拿到手上好大一包,正想着什么东西。结果打开就是一件水红的小衣裳,差点没吓得他把包袱给丢了。
周憬琛:“……”
顿了顿,他面红耳赤的弯腰把衣裳捡回来塞怀里,心道:……嘉娘这是干什么!
第42章
是一些吃食,蛋卷果然如叶嘉先前所料,早已经碎成渣渣。但还残留的一两根能面前看出小零嘴儿的原先模样。周憬琛捡了一块碎片塞嘴里,不如刚出锅的焦脆,但还能吃出满口的蛋香。不太甜,味道刚刚好。炸金丝搁置了十几日还酥脆得很,他不知不觉尝了一小把,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
随着吃食一道送来的还有两封信:一份是隽秀的簪花小楷,不必说母亲的笔迹。另一封自然就是嘉娘的。周憬琛看了眼封页上的字,“相公亲启”。
字迹不算漂亮,但很规整有力,灯火下周憬琛凝视着这四个字,冷峻疏淡的眉目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他没有着急打开叶嘉的,先看了母亲的来信。其实打开之前一早猜到会些什么。果然是这段时日他不在家中时家中发生之事。余氏提及了叶嘉想盘铺子和生意上的打算,顺便提了一嘴叶四妹与阿玖投奔周家的事。信中三番五次地艳羡阿玖成婚不到两月,叶四妹就已有身孕之事。
周憬琛有些无奈,父兄子侄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太大,母亲对子嗣和香火的坚持他能明白却不能遵从。如今这个时机有孩子并非明智之举,说句极端的话,有孩子对他对嘉娘都是负累。
传承香火确实重要,但周憬琛从来都不是守规矩之人。敛下眉眼中的锋芒,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将信件折起放回信封中。拿起另一封信。
素白的指尖在封页上摩挲了两下,比起母亲的信,这封信就薄了很多。
周憬琛嘴角微微弯起,手指一勾封页取出来。
里面就单薄一张纸,展开来就一段令人摸不着头脑又哭笑不得的话:说好听的哄人三百文一次,分析事情排忧解难五百文一次,索要吃食要宽慰人六百文一回,新衣裳新鞋子一两银子一件。年轻俊美身材俊逸的男子可付一半价格,小本生意,童叟无欺,长期经营。
落款,叶嘉画了一个小像——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火柴人伸碗讨钱。
明明草草几笔的图,理直气壮,却生动得叫人忍俊不禁。
营帐中灯火摇曳,寂静无声。周憬琛没忍住,一巴掌捂住了脸。他的一张脸本就不大,修长的手指展开能全部盖住。
片刻后,他坐在床边笑得肩膀直抖。那难得失态的模样惊得进来拿东西的同帐将士都要以为他怎么了。周憬琛平素很是冷淡沉稳的,这模样还是头一回,看到了问也不敢问。那人伸头过去想看看他手上捏着什么东西,还没瞧见就见周憬琛眼疾手快地折叠起来塞怀里。
“看什么?”脸上笑意不减,嗓音里还含着笑。
“咳咳,没,好奇了。怎么?家里来信了?”同帐的将士也是骑兵,姓柳,柳沅。骑射功夫也是一流,但比起周憬琛还差了些。这次任务中充当了周憬琛的副手。也是燕京来的流犯之后,但并非景王谋反一案的受害者。其父是因牵扯进一桩贪污案才被抄家流放。
“嗯。”叶嘉的事情周憬琛素来不与外人提及,含糊地点点头,“内子寄了些吃食来。不嫌弃,拿出去与弟兄们分一分。”
都是些吃食,天热放久了会坏。周憬琛也不吝啬,自己留了一小包炸金丝起来,其余的都叫柳沅拿出去分了。行军途中将士们吃的都是方便携带的干粮,偶尔有酒肉也都是粗制一烤。其实没什么味儿。叶嘉做的这个小零嘴儿虽说放久了味道有些变了,但还是广受好评。
夜里柳沅回营帐,周憬琛在灯下给自己媳妇儿回信。
柳沅嘴里残留着淡淡的蛋奶混着芝麻的香味儿,砸吧砸吧了两下,瞧着人家的背影那目光艳羡中带着那么点酸。都是流放来的,人周憬琛比他还小两岁,却媳妇儿都娶了……
剩下的散兵好剿得很,只要抓到人基本就能收割。在持续十日的围剿后,周憬琛等剿匪将士才整装回撤。他们往回撤时,周憬琛与来时的声望已然天翻地覆。如今整个队伍都以周憬琛马首是瞻,就连被抢占了指挥权的邓曲长都心无怨言还十分欣赏他。
“等回去,周老弟,兄弟一定会去校尉大人跟前为你请功。”邓曲长畅想着回去领到的军功,拍着周憬琛的肩膀砰砰地响,“你这样的帅才定能一飞冲天,将来飞黄腾达一定要不要忘了大哥我。”
周憬琛笑了笑,自然是满口答应。
与此同时,叶嘉终于将两百多块香胰子给制好送去胭脂铺。
说好了三种香型,每种五十块。初五这天交货,吴少东也爽快,当日就把现银给到叶嘉手上。一共一百八十两银子,一个小箱子装着,一分不少。
叶嘉累死累活到如今,这还是她拿到最多的一次钱。抱着钱箱子,她胸腔里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要不是叶嘉沉得住气,一般人怕是要当场高兴得蹦跶起来。唉,不然怎么说胭脂水粉这类东西是暴利呢?一次性挣这么多,她回家的路上都小心翼翼了许多,生怕被抢。
回到家,叶嘉就把家里存的钱箱子也抱出来。这段时日,又是忙活猪头肉又是忙活凉面,加上朝食摊子没停过,箱子里已经存了小一百两。加上今儿香胰子的一百八十两,两百八十两银子。
前些日子程姨来家里吃饭,叶嘉厚着脸皮把跟梨园巷的姑娘们做生意的事儿提了。顾忌着情分程林芳没当场回绝,叶嘉不着急,送了三块香胰子的样品给她用。且耐心地等着那边回复。若是这笔生意也成了,发展出稳定的销路,将来又是一笔大进项。
如今家里的这个挣钱速度,叶嘉高兴得当下拿了银两出来给叶五妹和孙老汉发工钱。原先说好的月例提了,叶嘉给两人发了二两的工钱:“多了的是奖励,奖励大家伙儿这段时日的辛苦!”
就像后世开公司,公司盈利好,她不介意给努力干活的员工发奖金。
叶五妹收到银子高兴得当下就跳起来,攥着衣裳下摆来回地在院子里打转转。她年纪还小,才十四岁,从小到大身上没留过银子。叶嘉这一给就是二两,能不高兴地跳起来?
“姐,姐!咱下个月再继续干,一定挣得更多!”叶五妹小脸红扑扑的,吃得好人都俊俏了不少。
叶嘉先前是挺不喜欢她的,觉得这姑娘赶鸭子上架,但两个月住下来发现五妹还挺对她胃口。知情识趣,手脚勤快,知道好歹。甚至叶嘉觉得五妹比柔弱的四妹还讨人喜欢些:“这是自然,下个月咱挣得多姐给你发的更多!等今儿忙完了,一会儿一起去忙个菜,咱今儿晚上吃顿好的!”
“好!”叶五妹激动的两眼亮晶晶,然后高高兴兴地出去收拾韭菜。
七月末后,市面上渐渐就没了韭菜。这类的菜马上下市,朝食摊子若不想停就得换别的饼做。叶嘉如今空出手便会去镇上看铺子。经过一个月的深思熟虑,还是决定盘下铺子做稳定的生意。
猪头肉好卖,且受季节影响不算太大。便是冬日里人更爱吃一口热乎的,肉食也是能卖得出去。叶嘉想着实在不行到时候换成照烧也是能行,屋外就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是余氏正在跟人说话,外头那人嗓门敞亮,一张口屋里也能听见。
原来是先前在布庄订做的衣裳做好了,这真是赶上好时候。叶嘉这边才发了工钱,大家伙儿心里头都高兴着呢外头就立即有人把衣裳送过来。
片刻后,余氏高高兴兴地把人引进屋。上回扯布其实扯得不算少,叶嘉先是让裁缝给每个人外头穿的衣裳做了一身,后来看又剩了些布料,就给每个人又做了一身。
衣裳堆在桌子上,余氏就立即张罗开来。叶五妹有些不好意思,缩着手等人派发。
“等着做甚?”叶嘉把孙老汉祖孙也给叫过来,“自己的衣裳自己拿。”
孙老汉看了叶嘉几眼,上去把自己的衣裳拿出来。他的衣裳比较好认,都是女子的衣裳,就他祖孙三人是男子。孙老汉捧着新衣裳,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衣裳领子,好半天眼圈儿还是红了。
他一个老头儿沉闷的很,不如年轻姑娘家会说话。便只是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报答周家人。
叶嘉的衣裳叫余氏拿进屋去了。镇上的裁缝手艺多少有些不如她,并非是针脚密不密的问题,而是做的衣裳款式只能说中规中矩。要想穿着好看,缝制还得有讲究。余氏拿进去是给改一改,等过段时日儿子回来了,儿媳穿得好看些也有利于小夫妻的感情。
“我给改一改,届时嘉娘你再穿。”余氏想着自己弄丢了叶嘉一件小衣裳,正好前些时候攒了些布料在手里。顺势给儿媳再缝制两件更好看的小衣裳。
余氏做衣裳手艺好看,她乐意改叶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不着急,娘慢慢来。”
叶四妹在一旁看得眼热,十分羡慕。不过她跟阿玖进来的晚,因为身体缘故还得周家人照顾着。吃住都没给过银子,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倒是阿玖看她羡慕的样子,闷声不吭地找了叶嘉。自己藏了些银子拿给叶嘉,请叶嘉帮忙给叶四妹也做两身衣裳:“媛娘自打跟着我就在吃苦,倒是我没本事了。”
叶嘉看他这样子倒也笑了,点点头:“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
找裁缝不过是跑腿的事儿,兼之上回那裁缝接了周家这么大一单,赚了不少工钱。这回叶嘉找她都客气的很,给了银子就满口答应会给叶四妹量体裁衣。
这日傍晚,叶嘉吃完饭后在院子里乘凉。拿着蒲扇四处走动时,惊喜地发现后院种的那些东西活了一大半。先前好些不认得的种子,长出来以后叶嘉终于辨认出来。
那五六包种里,一包是胡瓜,一包西瓜,一包甜瓜,一包昆仑紫瓜。又叫落酥,其实就是茄子。不得不说,真的是走了运,这几个种子除了一包没长出来不晓得是什么种子,其余的都是叶嘉想吃的。一直没在市面上见过茄子,叶嘉都以为大燕没有这种蔬菜。
不过种出来以后,发现孙老汉和叶五妹都认得,才知道茄子在当地不算罕见。是因着没上市所以她才以为没有。不过这并不妨碍叶嘉高兴,因为那包辣椒籽活了。
后院一亩地早就被孙老汉不知何时给种上了。
如今快到八月中旬,叶嘉发现辣椒都开花了。那小小的半包籽竟长出了两分地的辣椒植株。孙老汉分配的还挺均匀,把这一亩多的地均匀地分了,每样都种点儿。因着叶嘉十分在意辣椒,他便分出了两分田的地种辣椒。叶嘉正愁着韭菜下市没什么朝食能续上,这厢孙老汉就把萝卜给种出来了。薇和胡瓜这等需要攀藤的植株就种在院子边缘,弄了架子让植株自个儿往上攀爬。
“再涨到八月底,这些萝卜就应该能收了。”
孙老汉每日傍晚都要来浇一遍水,此时弄了个瓢儿拎着小桶一块地一块地地浇水,“日头好,这些东西长的也快,就是萝卜这东西不如洗肠草长得快。一年也就两季。东家运道不错,这回弄得种子都是应季菜。不然这个大太阳的,晒也晒死了。”
可不是?叶嘉也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买种子押宝居然也能叫她押中。
“没事,到时候市面上也该有萝卜了。跟先前韭菜一样,买着做也行。”她笑眯眯地绕着地走了一圈。看着茁壮成长的藤蔓和菜植株心里莫名有点安定的感觉。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老农的心态吧。
吩咐孙老汉好好照顾好,叶嘉又晃晃悠悠回屋去。
日子一日比一日热,到了七月底八月初是最热的时候。俗称仨伏天。
古时候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还得日日穿着等长袖长裤,几件衣裳一上身可真是热得人心发慌。如今叶嘉也尽量减少了午时摆摊的时长,每日宁愿早起去也不愿盯着大日头。东西早点卖完早点收摊儿。叶五妹还想中午的时候趁天热卖一卖凉面,被叶嘉给制止了。
她再贪财也不好叫一个小姑娘顶着大日头去买东西,若是中暑热死了可怎么办?
不过即便不是午时顶热的时候,弄个炉子做吃食也是热的很。火烤着,每日都大汗淋漓的。叶嘉往日是没有苦夏这个说法的,如今愣是瘦了小十斤肉。
余氏看她那腰肢越来越细都十分担心,如今都开始学熬汤。余氏别的东西懂得不多,滋补的汤却是懂不少。叶嘉时常会给她零花钱,叫她什么时候想吃点什么可以去买。余氏懒得吃镇上点心铺子的点心,就都存着买药材了。她把往日自己吃着养身子养皮子的药膳给重新弄出来,选了些不那么名贵的药材,经常出入药材铺子。弄回来就熬汤给叶嘉喝。
虽然味道不咋地,但余氏买药材是花了钱的。叶嘉抠抠搜搜惯了,好东西她捏着鼻子喝。这么一个月半个月的喝下来,她都白得发光了。本就白皙的皮子越发的水灵,身子也越发的窈窕起来。
不知是叶嘉错觉还是怎么滴,都觉得自己拔高了一指节长。
“唉,允安不在家啊……”余氏这么日日瞧着,背地里那叫一个唉声叹气的。儿媳妇叫她给养得这么俊,他那个瞎眼的蠢儿子还在外头没回,糟心!
叶嘉装作没听见,生意照常做,又忙活起来香胰子的事儿。
一直这么零散地买材料,太耗费心神也太不稳定。叶嘉第二次买材料时,干脆跟卖澡豆皂荚干花的店家商议定一个长期购货的契书。这门生意叶嘉已经跟玲珑胭脂铺定下来,签了五年的契,等闲不会断掉。那她这边的材料采购也该稳定下来才是。
市面上卖澡豆的不多,但是也不是只有一家。
澡豆的成品其实差不多,就算有点差距但也会有价格差来弥补。叶嘉思来想去,决定把几个东西分开来买。这也是没办法,没有专利保护,他们只能通过手段来规避这种风险。毕竟原材料都在一家进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晓得配料?
余氏自然是没意见,她做事都以叶嘉为主。如今之所以跟着叶嘉四处走,也是为了未雨绸缪。哪日叶嘉腾不出手时她能及时替上:“干花和香料我来买,品质差别我一眼能瞧出来。”
这也算余氏的强项了,叶嘉点点头:“猪胰子那边就叫孙叔去定吧。”
东乡镇的肉铺有两家,这也是东乡镇百姓的日子好。肉铺才比李北镇多。一家一日能杀两到三头猪,最多能拿到五条胰脏。上回买猪胰脏是连着三天拿才凑够的。实在不够,四天也行。猪胰脏不急,急的是澡豆皂角等东西,需要提前磨成粉。
叶嘉跟余氏对比了几家买澡豆的商家成品,最终选择质量最好的一家。
这一家卖更像个杂货铺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卖的。澡豆卖的贵,镇子上的人买都是小斤两小斤两的买。叶嘉一口气要了三十斤,不必伙计说话,掌柜的自己就跑出来招呼。
叶嘉也不跟他绕弯子,径自问他若是多买,再定个长期固定的契书,店家能给她便宜多少。
事实上,澡豆这等东西别看着不起眼,实则不常出现在寻常百姓家中。大多数穷苦百姓用的都是皂荚,皂角。澡豆自打玲珑胭脂铺开始卖香型香胰子都不畅销了。富贵人家用香胰子的多,这些金贵的东西都要砸手里。这一听叶嘉说要长期买,还买的多,自然就打起精神来。
“这得看客人要多少。”店家做生意的自然也是精明人,“要的多便宜的自然也多。”
“这是自然。”道理谁都懂,叶嘉也不藏着掖着,就说自己一个月至少要拿到十斤,“但这个分量也只是暂时的,等后续渐渐走上正途,二十三十斤也是能拿下的。”
找上门的生意自然没有往外推的?一听后续的需求还能扩大,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掌柜的生怕这送上门的稳定大客户跑了,当场就叫小伙计拿了笔墨纸砚跟叶嘉签了契书。叶嘉本以为至少要费些口舌协商价格,结果掌柜的爽快,直接给让了一层利。让叶嘉以澡豆三钱五十文的价格定了长期合作的契书。契书定的是五年,澡豆质量有保证的情况下不会毁约。
后续若叶嘉加大需求,还是会以这个价格进货。
叶嘉看着价格心里感慨,果然是化妆品行业无论哪个朝代都是暴利行业。她哪里晓得是香胰子的盛行,让店家以为澡豆卖不出去才惹得乌龙。若是知道,定然要在心里感慨,知识改变命运,配方就是金钱。
这么容易定了契书,后头又换了家铺子买皂荚。皂荚就好买多了。这东西便宜,市面上哪儿都有。都不需要刻意去定长期供货契书,甚至瓦市的小摊贩上都能买到。叶嘉一看市面上这么多,倒是就不着急了。转头去找余氏。余氏正在另一家药材铺子里买香料。
她经常卖药材,跟药材铺子的掌柜混得熟。买香料这事儿也容易,叶嘉去找到她时她已经把契书定好了。此时正在看铺子里新上来的梨花膏。
那梨花膏就是用来抹脸的,听说对冻伤和晒伤的创口有治疗效果。镇子上有人买了回去是当药膏用的,但是余氏打开来闻了闻,就知道这玩意儿跟一种往日贵族妇人擦身体的香体膏很像。身上没有伤口也能抹,能嫩肤还能淡斑。
“掌柜的,这个多少钱一瓶?”余氏看到这玩意儿第一想到的是自家用,给儿媳妇抹脸抹手。儿媳妇经常干活儿,人长得再美干活多了手也是会糙的。多买几瓶回去擦身子,身上也能滑嫩嫩的。
那是个药膏,用药材制成的膏子当然价格不便宜:“那一瓶得二百文呢。”
这价格一说出来,余氏想买个十瓶八瓶的话就湮在了喉咙里。叶嘉没想那么多,看她实在喜欢,正好身上也带了银子就让她拿:“想拿几瓶就拿吧,家里这个钱还是能出得起的。”
余氏往日没觉得旁人给她买东西多高兴,如今就爱听叶嘉这一句‘这个钱还是出得起的’。
心里琢磨了一下,擦脸一瓶擦手一瓶擦身子一瓶,她老了就拿一瓶好了,媳妇儿至少得三瓶。想了想,就说:“先拿个五瓶吧。”
五瓶就是一两银子,叶嘉眼眨不眨地就给了。
余氏揣着五瓶膏子放背篓里,婆媳俩才回到家,余氏就把膏子能润肤嫩肤的效果给说了:“嘉娘啊,这四瓶你拿回屋去,擦脸擦手准没错。”
叶嘉本来是随便听听,一听到这心就咚了一声:“娘怎知这个药膏子能擦脸擦手?”
“这有什么?这膏子的味道一闻我就晓得里头放了什么。”余氏可是燕京双姝之一,打小爱美到老。什么护头发的方子护皮子的方子,丰乳的方子,她可都是命人搜罗过的。擦身体的膏子用的多,她自个儿也是动手调过的,这么点小东西不是一闻就能闻出来?
叶嘉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眼梨花膏,沉吟起来。
余氏还没意识到商机,但叶嘉钻钱眼里,只脑子里一过就觉得这里头有赚头。但前提是,余氏说的都是真的,膏子确实有用:“那行,我先擦手脚用一段时日看看。”
婆媳俩回到家,香胰子就得制起来。月初这段时日很赶,必须得空出晾干的时间。不然来不及。他们到家时,叶五妹已经在院子里收拾猪头了,叶四妹挺着个肚子把韭菜端高,人就站在竹筐旁边收拾韭菜,大家忙的时候她也会搭把手。
叶嘉把东西都放回屋子,扭头去后厨做饭。
她这边才把饭给做好,院子外头就跑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那人背着个大包裹,穿着兵卒的衣裳。余氏看了一眼立马认出来是驿夫,当即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可是我家允安有信来?”
“是的,”驿夫从大包袱里头拿出两封信递给余氏,“有两封信。”
余氏收了东西,忙回去屋里拿了点茶水出来给驿夫喝几口。问他吃了没,劳烦他大热天的跑来一趟。又拿了些叶嘉做的小炸金丝给他。那驿夫喝的刚好是井水镇的绿豆汤,放了糖的那种。一口喝下去透心凉,拿着一小包吃的顿时眉开眼笑:“多谢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人一走,余氏拿着信就去了后厨找叶嘉。
果然,一封信是给余氏的,报平安。另一份信是给叶嘉的,上头直接写了‘娘子亲启’。余氏一看这两字那笑容能从嘴角拉倒后耳根,看来她塞得那东西顶用。给那蠢小子刺激那么一下,果然就开窍了。余氏没敢开那个信,喜滋滋地塞到叶嘉的怀里。
叶嘉看了眼封页上的四个大字,眉头一挑,正准备打开。扭头见余氏还站在旁边没走,一双眼睛盈盈地望过来,巴巴地往她手里的信上瞟。
叶嘉无奈递给她:“……不然娘来打开看?”
余氏忙摆摆手,揣着手扭头就跑了。
叶嘉打开来,两页纸。第一页就一段话,写的是:为夫相貌能值几钱?能否廉平兼折扣?第二页纸上画了一幅画。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学叶嘉的简笔火柴人,但是奈何善丹青者有吹毛求疵的习性,画了个挺写意的小人。蹲在叶嘉那个火柴人伸碗旁边,往她的碗里丢了好几枚金元宝。
然后落款四个字:要哄,讨食。
叶嘉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她抿了抿唇,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厮学的还挺快!”但是,抄袭可耻。
第43章
零散的马匪很容易击溃,只要找到踪迹,包抄阻截都轻而易举。
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周憬琛指挥着三百人的队伍把李北镇以西往亚细亚波斯这一条路上猖獗的马匪都给肃清赶紧。等他们班师回营已经是八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胆战心惊了许好多年的边境村庄终于得了喘息之机,安宁了下来。
北营收到剿匪大胜的消息,陷入了静默之中。
主帐之中,沈校尉听着前线的来信,一张黑红的脸崩的紧紧地。深吸了几口气,牙齿咬着,两腮的横肉气得直颤。许久,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直接砸了手里的杯子,他指着副手的鼻子怒骂:“怎么回事?不是早就给苏甘递过信么?一帮散兵都对付不了?”
那杯子应声而碎,瓷器碎片飞起,将下面跪在第一个的人脸上割出一道血印子。
“大人冤枉,这次的新兵蛋子里居然藏了个人物。我等也是始料未及啊!”
那人简直冤枉,他们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哪里知道那二百多个新兵蛋子里面还藏了个能调兵遣将的人物?明明操练不过两个月,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军备也是最差的。按理说是上了战场吓唬一下就要显颓势的。谁知道苏甘那群人还能被端了老窝?
“卑职都早已给苏甘传过消息,也点明了此次出征领队的将领。只要稍稍用些心思就肯定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副手当真是恨得把逃了的苏甘抓回来,按在地上让他来说,“苏甘那帮人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枉顾了大人您对他的看重。”
“现如今说这些屁话有何用!”沈海气得满屋子乱转,转身一把将桌上的杯盏挥落,砸了一地,“老子一条大财路都断了,你他娘的光说这些屁话就能找补回来了麽?!”
杯盏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跪在地上的人头都不敢抬。任由上官大发雷霆。
有那实在顶不住的人就开了口,言之凿凿,义愤填膺:“要我说,就该治那个越俎代庖的小子一个重罪,他一个入伍不过两月的新兵蛋子,胆敢在长官在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篡夺权柄,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根本就不能给他一点甜头。二来,也理当治邓虎一个敷衍塞责之罪。校尉是信任邓虎才会委以重任。可邓虎那蠢货竟然做这等偷奸耍滑之事,这般推诿职权,不配大人的栽培!”
说完,一屋子人静默下来。有人闭口不言,有人连声的附和:“是啊大人,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该叫他知道规矩道理!真当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这般狂妄,不知所谓!”
北营主帐的动静外人不得而知,此时,邓曲长率领着三百人的军队已经抵达虹山山脚,不日便会归营。
长途跋涉被剿匪还要令人心神俱疲。眼看着夜色降临,回营之路也不长。都走到虹山山脚,邓曲长令所有人原地扎营,就地修整。回城这一路邓虎都兴致高昂,盘算着此次立下功劳能往上升个几级和得到的奖赏。心中一高兴便扭头让将士们吃肉喝酒大醉一场。
周憬琛全程被邓虎叫在身边,这可是他的贵人,自然是表现得亲近得很。
篝火一起,酒水一端。柳沅端着大海碗在周憬琛身边坐下,瞅着他脸上不显喜色的脸忍不住扬眉:“立下如此大功回来,怎么你脸上就不见一丝喜色?”
“该喜么?”周憬琛呷了一口酒,脸色冷清。
柳沅顿时不笑了。
两人都不是傻子,那个姓沈的校尉是北营这块地界的地头蛇。他做出这个安排是个什么居心他俩都心知肚明。不管这里头藏了什么猫腻,他们贸然出手坏了人家好事儿,回去自然讨不到好果子吃。若是遇上个无法无天的,指不定还会被人冠以恶名诛杀。
周憬琛的罪名就摆在这,越俎代庖,不听从军令行事。
四周尚做着美梦的将士们早已醉成一团,大声喧哗着划拳拼酒。柳沅沉闷地喝了一口酒下肚,抬头看着星空,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如今有子嗣了么?”
“没有。”周憬琛又喝了一口酒,目光幽沉地盯着远方的树荫,“落到这步田地,与子嗣都是拖累。”
柳沅笑了一声,干脆也不藏了:“那可不一定,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惊才绝艳的景王世子当初能名满燕京,又岂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
“那你这宏章先生关门弟子呢?”周憬琛扬了扬眉,向柳沅举了举手中的碗。
“自然也不会认命。”
柳沅举碗,两人碰了一下,相视而笑。
周憬琛在百里开外扎营吃酒,周家这边也在喝酒。
叶嘉才发现余氏嗜酒。往日日子不好时不曾见她沾过,但如今家里不在捉襟见肘后她时常会拿出酒来劝着叶嘉喝。西北这边的酒是那等比较烈的高粱酒、还有些青稞酒。其实对叶嘉来说是有些辣口的。她每回只喝一杯就能醉。反倒是余氏瞧着娇小,一碗下去还能面不改色。
这回喝酒自然是因着又一桩好事。先前叶嘉拿去给程林芳试用的香胰子,她用了果然觉得不错。今儿派人递话过来,叫叶嘉先拿百来块给她楼子里的姑娘用。
先前叶嘉给玲珑胭脂铺做香胰子时留了小六十块在,加上早前在李北镇带过来的六十块。留了二十块下来给家里人自用,一百块香胰子就全打包送去了程林芳那边。
程林芳给的价格公道,一两五钱银子一块,百来块香胰子,她直接给一百五十两。小箱子装着送过来。
这香胰子的打开了销路,挣钱是肉眼看着往上叠的那般快。先前叶嘉还在高兴存了二百两,如今才半个月过去就变成三百五十两。就这赚钱的速度谁能不着迷?
叶嘉如今都开始畅想,打出了品牌以后要怎么经营。
“看来东乡镇的富户还是有点家底子的。”多贪喝了一口酒,叶嘉此时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等咱这名声打出来,指不定能卖得更远,赚的更多!”
余氏一口烈酒咽下去,脸颊也泛起了红晕:“届时跟往西边的商队合作定能赚的更多!”
她这么一说,叶嘉还没点头呢,旁边叶五妹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盘子渐渐铺得大了,光靠咱家这些人手怕是不够的。”叶嘉这几日忙着四处跑,其实肉食铺子已经在相看。八月中旬一过,朝食摊子的生意已经停了两三日。只因韭菜下市了。如今市面上买不着韭菜,离萝卜上市又还差一个月。想做萝卜饼接替也得等。
叶嘉先前想琢磨着杂粮煎饼,可手头各种杂事儿多空不出别的心思来:“咱西施摊的名声好不容易打出去,朝食的生意还得继续做。铺子盘下来,猪头肉也要长期做。到时候怎么分配也得定个章程。”
“最要紧的是香胰子的生意。”
这回是因为家里早有存货,能赶上好机会是叶嘉未雨绸缪。往后跟梨花巷那边若是能稳定下来,他们这么挤着时辰起早贪黑的忙,也怕赶不及的。需求量大,从采购到制作再到送货都需要时间需要人:“说到底还是得要人,等过一段时日看看能不能招工。”
婆媳俩喝的有点多,坐在一起都有些飘飘然。余氏连连点头:“招工不好招的,还是得买人。”
叶五妹年纪还小不能饮酒,埋头在一旁边吃东西边竖着耳朵听她俩说话。她从前从未听过这些当家做主该操心的事儿,在叶家,家里要做什么重大决定,女儿都不能去听的。只等男人们商议好结果,就给定了。如今在姐姐这,叶五妹才有种豁然开朗的醒悟。
从小没接触过,叶嘉说什么她其实也听不大懂的。但她会察言观色。看叶嘉跟余氏都是一副满面红光的样子,她就知道是好事儿。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三姐走,此时越听越觉得高兴。
叶四妹在一旁吃着肉都有些听不大懂,但听不懂不妨碍她晓得做生意能挣大钱。
叶嘉说着招人的话,她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着急。这段时日她在周家也是眼睁睁看着周家生意的,姐姐这里能挣钱还缺人手,她心里多少也有点想头。不说能在其中掺和一脚,至少是想跟五妹一样,能跟着叶嘉后头做事。
但她这性子柔弱又不活络,不知道该怎么张着口。
叶嘉察觉到,瞥了她几眼倒也没说话。人现在怀了五个月的身子。虽说肚子没大到走不动路,但也得小心看顾着。别磕着碰着。叶嘉就是再忙也不可能叫她干活儿。
此时只做没看见,说起了朝食摊子这事儿:“明儿就先歇息一日。忙了这么久,日日起早贪黑的,咱家也该喘口气。”
“正好明儿是蕤姐儿生辰,”余氏其实也累,她们都累,“咱就在家再吃一顿好的。”
三百多两存银在呢,吃一顿好自然是拿得出钱。
这么一说,几个人把酒杯一举又喝起来。
孙老汉在一旁吃了点也竖着耳朵听,半点酒不敢沾。人吃醉了酒容易犯糊涂,周家男主人不在,他一个男子若是喝醉酒发了酒疯,周家几个女子可没人能弄得过他。便是喝酒也不敢在周家喝的,此时吃几口菜,给两小孙子夹点菜,热热闹闹地一顿饭吃完。
叶五妹端着锅碗瓢盆到后厨去洗,叶嘉跟余氏就晃晃悠悠地回了屋。
八月下旬之后,天气渐渐要好转些,没有那么热死人。叶嘉吃了酒就容易犯困,回了屋躺下迷迷蒙蒙地睡着。到了半夜被一阵尿意憋醒,此时酒也醒的差不多。她晃了晃脑袋,才去后厨烧水洗漱。身上黏腻腻的沾了酒气,难闻又难受的紧。
叶嘉提着一桶水回屋,洗漱完感觉浑身清爽了,才又躺会榻上睡去。
虽说这两日都不做朝食了,叶嘉还是习惯了早起。天还没亮她就睁了眼,鸟雀在院墙上叽叽喳喳地叫。清晨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清新,叫人吸一口心旷神怡。
叶嘉难得早上不急急忙忙赶去瓦市,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就去了后院。
八月下旬以后,开花的辣椒就跟突然开窍了似的,花一谢,那细长的辣椒就一个又一个地蹦出来。茄子就不必说,已经结出果子。叶嘉在寒瓜地里小心地数了数,结出了小二十个寒瓜。其中有三四个已经长得有盘子那么大。
形状特别圆,色泽也很深,看着就知道很甜。
叶嘉瞧着忍不住搓手,穿到这破地方她居然能吃上自家种的寒瓜,当真是运气不得了!
盘算着还有多久能瓜熟蒂落,叶嘉又转头去了后厨。
朝食摊子是不能就那么放弃的,如今西施摊的名头也打出去。猪头肉依靠西施摊的幌子卖起来的,如今镇上大部分的食客都是靠认幌子找摊子。她铺子还没盘起来,将来若是要引流,还得靠西施摊,自然不能松懈。
韭菜鸡蛋饼跟萝卜饼都是应季的吃,杂粮饼倒是没有这个说法。若是做杂粮煎饼,估计能一年做到头。叶嘉心里琢磨着,就去后厨挖了一大勺的杂粮粉回来,按比例调制面糊糊。
所谓的杂粮,就是黄豆粉、绿豆粉、苞谷粉、掺和一点粟米粉。四种粮食的细粉加点低筋面粉,其实就是小麦粉。调和到一起去,添点儿老面,加点盐,加多点水搅拌成面糊糊,再拿个铲子按一按。这么按一按,能让面更劲道。叶嘉真是个吃东西很讲究的人,也多亏了她吃什么都喜欢自己试一试。杂粮煎饼她往日就做的不错,还会自制酱料。
正好后院有几个辣椒也长出来了。虽然没能磨成粉,但叶嘉去摘了好几个大一点的辣椒洗干净剁成了碎。弄黄豆酱、芝麻酱、枯茗粉、再用油和碎辣椒炒了个酱便能用。
孙老汉早早就起来了,带着两小孙子去附近的树林子里捡柴火。此时刚好背着一大篓子的柴火回来。
撞见叶嘉在忙,放下柴火就过来帮忙烧火。
叶嘉那边还揉了面,擀成薄皮折叠,拿刀切出来搁油锅里炸。
其实叶嘉不爱吃煎饼果子里头的薄脆,总觉得油太大,吃了心口涝得慌。但是那么多爱吃杂粮煎饼的人都喜欢加薄脆,定然她的喜好是少数。叶嘉这边才把薄脆炸出来,那油炸淀粉的味道就香的一屋子的人都凑过来。蕤姐儿起来头发还没梳,又细又软的头发七拐八扭地顶在脑袋上。
孙家两小孙子也看得眼巴巴的,叶嘉干脆炸了就给三小孩儿一人一个。刚出锅的还烫得很,但不妨碍他们一个个拿小牙搓着吃,香得叶四妹都嘴馋了。
“再等等。”叶嘉把锅里多余的油捞起来,搁了一点油把酱料给炒出来。
滋啦滋啦的油爆酱料的味道可比炸薄脆香多了。叶嘉炒了一大钵的酱,拿筷子沾了一点尝尝。还别说,虽然没有辣粉和味精耗油,但这个味道已经是很可以了。还是把煎锅拿出来用,摊煎饼自然不能用大锅,不然面糊糊一到进去就糊了,也拉不出来形状。
叶嘉其实觉得弄个煎饼锅更好,但没有工具就将就着做。她特地找了个木推子,就是一个木板上定了个木棍,形状大差不差的,洗干净就凑合着用。
勺子舀一大勺面糊放煎锅里,就拿那个木推子给它推匀了。而后打一个鸡蛋上去给它一点点儿刮开。叶嘉本人是喜欢吃芝麻的,撒点芝麻放上头,等到面糊成型,蛋液也成型。就弄个铲子给它铲翻面儿。后头煎一煎,看差不多就能往被面抹酱料。
这时候也没有火腿肠,家里也没有做好的鸡肉。就叶嘉刚才炸的薄脆。想着这么吃也吃不出杂粮煎饼的美味,叶嘉忆起家里还有些猪头肉,指使着叶五妹去切成薄片:“多切一点。”
叶五妹手脚可快,没一会儿切出一大碗猪头肉。叶嘉就拿个筷子夹了不少,洒了点葱花和咸菜碎。薄脆那么一搁,拿筷子卷巴卷巴就递给了余氏。
余氏在一旁看半天,老实说,她没觉得杂粮有什么好吃的。家里好长一段时日吃杂粮窝窝头,她觉得那味儿怎么都不能比白面香。不过这会儿看叶嘉弄出来的东西味道闻着还不错,一口咬下去,又是脆又是蛋香又是酱香的,可差点没把她舌头给烫没了。
多吃了几口,话都来不及说,她就连连地点头。
叶嘉又给卷了几个,每个人都说好吃。孙老汉喜欢那葱跟肉混在一起的味儿,连着又往饼里头舀了一勺葱花。叶四妹拿了一个进屋去给养伤的阿玖,余氏扭头就来问叶嘉:“嘉娘,若是朝食摊子该买这个,咱得卖多少钱啊?这又是肉又是蛋的,买少了咱都要亏心的。”
“那倒不必,咱这是做给自家人吃才又是肉又是蛋,卖的话可以看情况给。”叶嘉吃不了一个,吃半个就饱了。剩下的一半捏在手里,“就像我,我就不爱吃薄脆。旁人若是不加薄脆,咱可以给少算钱的。”
余氏眨了眨眼睛,觉得若是不加东西,味道怕是要大打折扣。
“那倒未必,”叶嘉拿筷子沾了点酱给余氏尝,“这个酱刷饼,味道就已经不错了。”
余氏尝了尝,确实是。说起来这饼也没啥味儿,就是这个酱加了一股烫舌尖的味道,叫人忍不住吃一口又吃一口。吃完了还得嗦舌头,越吃越香:“你这里头加了什么?”
加了什么?自然是加了辣椒。
叶嘉怕古时候人没吃得惯辣椒,特意加得少。但他们还是吃得吐舌头。余氏问了,叶嘉但笑不语:“能刷饼卖就够了。有那舍得花钱的加料,咱也能卖的贵。饼可以四文钱一个。后头加东西按加的算,鸡蛋市面上卖一文多钱一个,咱加一个鸡蛋多两文。薄脆多一文,加肉也是多四文。”
余氏思索了下,要是这等料全都加上一个饼也才十一文钱,不算贵。这个价格能卖得出去,毕竟往日卖饼的人三个饼四个饼的买,好像也挺多的。
“做这个饼是不用起早包了吧?”余氏看叶嘉都是直接舀面糊弄的,“是不是调好面糊就能拎去做。”
“嗯。”叶嘉把叶五妹叫过来。五妹在做吃食上还挺有天赋的,掌握火候比叶嘉掌握得好。正好五妹吃完了,擦擦手就屁颠颠地过来了。叶嘉按着程序让她做一遍,叶五妹也听话地学。结果她第一遍就摊得特别好,比叶嘉做的那个还好。
叶嘉:“……”想当初她琢磨的时候,至少废了一锅糊糊才弄出一个成功的。
“再做一个试试。”
叶五妹听话地又做了一个,比第一遍做的又好了些。
叶嘉:“……”行,天赋就是天赋。
“往后去朝食摊子,饼交给你来摊。”
叶五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旁边叶四妹看着到底没忍住:“姐,能不能叫我也试试?”
叶嘉看了眼她的大肚子。她里面走到叶五妹旁边。五妹干脆站起来让了位置,叶四妹就这么岔开了腿坐下来。叶嘉约莫能看出来她的心思,便照着方才教五妹的话又说了一遍。
还别说,叶四妹比叶五妹还会。这人做的饼,焦脆又不泛黑,叶嘉吃了一口差点以为吃到了后世用专门煎饼的锅子弄出来的杂粮煎饼。她看了看叶四妹,又看了看叶五妹。这两个人做吃食比她都有天赋。面对四妹巴巴求点评的眼神,叶嘉点点头:“……做的不错。”
“但是你肚子大了,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挤。”叶嘉在她眼睛蹭地一亮后又补了一句,“往后若是得了空,再来摊子上帮忙吧。”
叶四妹要的就是叶嘉的这句话,当下立即就笑起来:“好好,姐,我也会好好干的。”
这一上午的折腾,最后定了之后的朝食摊子就买杂粮煎饼。
这日一晃儿就过去了,眨眼过歇息了三日,也歇够了。
这日一早,叶嘉看了眼天色不错,让孙老汉驾车送她去镇子上买猪头。朝食摊子歇了好几日,猪头肉还得要卖的。叶嘉去到肉铺,店家果然将猪头给她留着。西施摊在镇子上卖猪头肉也算出了名,店家跟叶嘉老打交道的也渐渐熟识了,每日都会给她留货的。
叶嘉照常采购了猪头,又去拎了羊奶,补了点货。既然改卖杂粮煎饼,杂粮就要多买点回去。杂粮比白面可就便宜多了,往日买白面的钱能买两倍的杂粮粉。
想了想,她又去抱了一大坛子的黄豆酱回来。炒制酱料得准备原材料。把一大罐的黄豆酱抱上牛车,孙老汉赶着牛车就往回走。叶嘉坐在牛车上琢磨着明日下了摊子去看铺子,牛车经过镇子口的那口水塘时,发现好些镇上的小孩儿在里头摸鱼捉虾。
镇子上没有河,但附近的住户家里有地的,种了瓜果粮食的。合力挖了一个大水塘。
天气热了水塘里的水不深,小孩子跳进去都淹不死。叶嘉本来是随意地瞥,才发现塘埂子上放了个木盆。木盆里全是活蹦乱跳的淡水虾。
叶嘉一看这个眼睛都亮起来,当下就叫孙老汉停了车。
她站在水塘边上抓着一个稍微大点儿的孩子,问这个虾能不能卖。差点没把几个孩子惊着。等听叶嘉说愿意出三十文钱买他这一盆虾,那小孩儿忙不迭地就把虾卖了。
“东家买这个虾公作甚?这玩意儿腥臭难闻,”孙老汉不解,“小孩儿抓来玩的。”
叶嘉不晓得古时候人是不常吃虾还是内陆缺淡水湖的地方百姓不吃虾,听孙老汉的意思好像是不吃。叶嘉也没解释买回去吃,就笑眯眯地弄了个桶把虾装进去了:“回去再说。”
孙老汉看她这神情猜到东家又要折腾吃食,心里也隐约有些期盼。叶嘉做出来的吃食就没有不好吃的。
牛车吱呀吱呀地到了门口。叶嘉刚准备下车喊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个高挑的人影。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张如画的脸。在外奔波他身上沾了不少泥沙,但人长得俊就不显灰头土脸。身上还穿着那套简陋的甲衣,墨发被风吹乱。
远远看着叶嘉,一双沉静的眼睛便微微勾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才三个月未见,他的轮廓好像又冷峻深刻了些。
他远远地冲叶嘉笑:“嘉娘。”
叶嘉的眼角挑了起来,下了牛车走过去。
本来是想调侃他一句‘今儿学聪明了,竟然不翻墙了’,结果刚走两步,不知拿个小屁娃儿给门口扔了块石头。她的一双眼光顾着盯着那人没注意脚下,绊到了石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猛地冲。然后她这个脑袋就像一把铁锤,顶在了门口那人的肚子上。
周憬琛闷哼了一声,手却稳稳地抓住了叶嘉的肩膀。许是上回吃了亏,这回他倒是聪明了没故作柔弱地坐下去。脚稳稳地钉在地上,只略显矫揉造作地弯下腰来。
站稳的叶嘉:“……”娘的,丢人了。
四周陷入了安静,孙老汉干巴巴地咳嗽一声默默扭头到一边去。这模样,很是知情识趣了。周憬琛直起身,轻声细语地问叶嘉:“这是对我赊账的惩罚?”
叶嘉的脸一瞬间滚烫,就这么在周憬琛的眼皮子底下面无表情地面红耳赤了。
她梗着脖子:“对!”
第44章
周憬琛今日刚到营地,按理说应该论功行赏,但上头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接见他们。
似这般打了胜仗回来没受到优待,反而被晾在一边在北营不算少见。北营一日沈校尉当家做主,这种事就只是寻常。如今营地的弟兄们都在等着,周憬琛早就料到会这般倒也不着急。趁着将士回营歇息,他本想去小树林的溪水中洗漱。结果鬼使神差的就站在了家门口。
小夫妻俩面面相觑了片刻,叶嘉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转身推了院子门就走。
周憬琛在她身后跟着,顺势帮忙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余氏人在院子里忙,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到叶嘉跟屁股后头有狗追似的走的飞快,心里还有些诧异。等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自家儿子,哦,这狗原来是允安。
她急忙收起满脑子乱嘀咕,两手在腰间擦了擦就快步过来就笑了:“允安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剿完匪自然就回来了。”
周憬琛不知亲娘心中嘀咕,一手提着两颗猪头轻轻松松。垂眸看着余氏绕着自个儿打转,眉眼都松弛下来,“营地里不方便,回来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裳。家里还有我的衣裳么?”
“哎哎,有有,嘉娘上回才给你做了两身呢!”余氏这个小嗓门,平常说话轻声细语的。今儿不知是太高兴还是故意说给叶嘉听,扬着着声儿说话。
确实,上回给叶嘉决定给全家做衣裳的时候,也给留了周憬琛的两匹布。余氏那边给的尺寸,裁缝做了两身送回来。余氏觉着衣裳是给儿子的自然就叫叶嘉收回屋里去。此时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周憬琛,见他毫发无伤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就没了。
脑袋一伸又喊话:“嘉娘?你给允安找身衣裳换呗!”
叶嘉其实也就尴尬那么一会儿。她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至于丢一次脸就觉得不好意思见人。这会儿周憬琛推开门进屋,叶嘉就已经摆着一副‘老娘就是这个德行’的脸色在翻箱倒柜了。
周憬琛忍不住眉眼带笑,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叶嘉翻。
其实屋里的家具不多,一张床两个柜子,两个箱笼。一张方桌,叶嘉夜里偶尔算账需要用桌子。两把板凳。一左一右地摆桌子两边。周憬琛就立在叶嘉的身后看着她翻了这个箱子,翻那个箱子。两个大柜子和两个大箱笼,只有柜子的一个抽屉里放了几件他的衣裳,其余全是叶嘉的东西。
叶嘉赚钱可以,做饭可以,但收拾屋子整理衣物不大行。
真的,她以前家里要么是老妈来收拾要么是请钟点工,做饭是爱好,打扫屋子就真没办法。毕竟穿到古代来小半年了,她连自己的发髻都盘不起来。屋里肉眼可见的干净,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平日里余氏也不好进她屋给她收拾,此时自然是冬日夏日的衣裳都杂在一处。
东西杂在一处就这点不熬,找了半天找不到衣裳。
叶嘉心里就在纳闷:“明明上回我放这个柜子的,怎么不见了?”
“难道在这个柜子?”她一边找一边没注意嘀咕出声。周憬琛在她身后后头静静地看着,几次想张口帮忙。但叶嘉皱着眉头翻的很努力,根本没空搭理他。终于好半天才到了周憬琛的衣裳,她扭头递给他,见他目光在乱成一团的衣物中转了转,叶嘉的眉头就皱起来。
“你看什么看?”叶嘉恼羞成怒。
周憬琛噎住了。顿了顿,他很好脾气地回答:“我看一下我衣服放的位置,下回好找。”
叶嘉的眼睛一转,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屋里位置乱,但她不是忙么,没工夫收拾。所以立即就昂起下巴:“干嘛?给你这么大一个抽屉装东西还不够吗?”
四目相对,叶嘉理直气壮。
须臾,他到底没忍住,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没敢笑出声。
他静静地看着叶嘉把拿出来的那堆衣服捋了捋,胡乱抱着又塞回衣柜里,啪地一声甩上柜子门。到底把到嘴边的‘我给你收拾一下衣裳’的话咽下去。一本正经地点头:“足够了,足够了,难为嘉娘这般贴心,分给我这么大的抽屉装衣物,真是浪费。你看要不要我腾出半个抽屉来给你装袜子?”
叶嘉:“……”
叶嘉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但是又找不到点尥蹶子,噎了好半晌。
好半天,她憋不住冒出来一句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台词,脑子都没过就说出口:“男人,给你一个抽屉不错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才说完,她自己都是一脸震惊。霸道总裁语录竟然出自她口?赚钱赚疯了!
不识好歹的男人周憬琛到底没忍住,一手捂住了脸,笑出声。
眼看着叶嘉才将将恢复了白皙的脸颊又一瞬间红起来,脸颊紧绷得站在一旁下不来台。他实在是憋不住。笑得胸口都在震动。似乎是怕叶嘉恼羞成怒再说出什么让她自己抬不起头的话,周憬琛很体贴地把脸扭到一边去笑,但那颤抖的肩膀还是藏不住。
叶嘉:“……”
算了,随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憬琛还被捕兽夹夹屁股了呢,她说点奇怪的话有什么?
心里安慰了自己,叶嘉憋着脸硬邦邦地转身出去。
院子外头,叶四妹跟余氏在收拾猪头。叶五妹弄了个油锅在炸薄脆。从明儿开始,西施摊正式开始卖煎饼果子。一想到要做生意,叶嘉热乎乎的脸颊慢慢就散热了。她去后院转悠了一圈,孙老汉正在后院收拾那些菜地。叶嘉炒酱料要用辣椒,孙俊两个小孩子抱着个竹筐在摘辣椒。
叶嘉想着明儿还得卖的煎饼果子,琢磨着光猪头肉和薄脆肯定是不够的。油大,吃一两口还行,吃多了肯定觉得腻得慌。后世做煎饼果子里头是搁生菜的。
如今还没有生菜这个东西,但是搁点别的菜放里头解解腻也是非常必须的。叶嘉看了一眼后院已经结果的胡瓜,也就是黄瓜。这东西如今市面上可多少,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金贵蔬菜。叶嘉到底舍不得放煎饼果子里当配菜。
“有什么菜是能生吃又解腻的?”心里琢磨着,她嘴上就嘀咕出来。
叶五妹正在一旁炸薄脆,听到就顺口接了一句:“姐,皮牙孜成么?咱这边还挺多人爱生吃皮牙孜的,解腻又有味儿。”
叶嘉没听过这种吃法,后世虽然有煎饼卷大葱的说法,但卷的也不是皮牙孜。不过确实这边吃皮牙孜的人多,叶嘉琢磨着结合当地口味也能放点:“鲜嫩的白菘,或者烫点豆芽搁里头也行。皮牙孜你想放,可以切点儿放带上,有人要加就给他们加。”
“那这个价格怎么说?”叶五妹是晓得没多加一样东西就得多给一文钱,但皮牙孜也不算特别贵的,白菘也是一文钱一斤的,加一两片算一文钱好像有点太贵。
“加白菘和皮牙孜的都不算多钱了。”叶嘉直接拍板,“你看着办。”
叶五妹点点头,没一会儿炸了一小筐的薄脆。
叶嘉其实上午出去那一会儿也热的一身汗,这会儿看大家伙儿都在忙。她就把菜给洗洗,预备做个午饭。正好赶上周憬琛回来,就做点好吃的。
家里的鸡真是见风就涨,两个月前抱回来才一点点大。如今被蕤姐儿孙俊三个小孩儿拿虫子喂着,肥的一只能有两三斤重。叶嘉想着也有好久没吃鸡了,干脆就去捉一只。
说起来,叶嘉先前养得那两只羊已经长大了,七月份的时候叶嘉忽然发现其中那只母羊肚子大起来。眼看着肚子鼓鼓的,也慢慢涨了奶水。叶嘉原本养羊是为了吃,如今养久了反而舍不得动这两只羊。
因着院子足够大,家里的鸡都是散养的。只要看着不叫那些鸡跑去后院霍霍菜,前院都是让鸡到处跑的。叶嘉从后厨出来看着院子里悠闲地啄草的鸡,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抓。
是她没用,都过了这么久还没学会杀鸡。叶五妹看她盯着满院子的鸡发愣,忍不住问:“姐,看啥呢?”
“你姐夫回来了,中午咱杀只鸡。”
叶五妹眨了眨眼睛,不懂她杀鸡就杀鸡,站在一旁看着是怎么回事。
叶嘉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她:“小五会杀鸡么?”
叶五妹的眼睛缓缓睁大,倒是没想到自家三姐站旁边看这么半天是因为不会杀鸡。她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不该笑。仔细想想,往日三姐在家也是这般不大做家务活儿的。于是点点头,放下筷子就走过去,眼疾手快地就抓了一只大公鸡:“这只行么?”
母鸡是用来下蛋的,公鸡除了打鸣吵得很,就只剩下杀了吃肉这点用处了。
叶嘉点点头,看着叶五妹拎着那只乱扑腾的大公鸡到井边。扭头问叶嘉要了把刀,蹲边上随手扯了几下鸡脖子上的毛,然后利落地一割,那个小碗借着鸡血就把那鸡给杀了。烫毛也很利索,刚才烧水给周憬琛洗澡还剩一些,舀了热水过来就能烫:“姐,你打算做什么鸡?红烧么?”
在周家这段时日,叶嘉做饭好吃,每日会做什么饭菜已经是叶五妹的盼头。如今只要后厨有叶嘉的身影她就会不自觉的期盼,嘴里口水泛滥:“姐做鸡怎么做都好吃。”
叶嘉笑眯眯的刚想说一会儿弄个芋头烧鸡,抬头就看到沾着水汽周憬琛从屋里出来。
他是真的晒不黑。大热的季节在外头奔波了三个月,洗了个澡还是白。清隽的眉眼被水泽润过,有种剔透的感觉。他唇色极红,轮廓干净利落。乌发沾染了水有些湿润地半挽着披在肩上,眉眼之中的疏淡冷峻在与叶嘉视线接触又变成了柔色。
可即便如此,叶五妹还是有点怕他。
这一点就是叶嘉也有些意外,一般人见到周憬琛都会觉得他是个文雅守礼的人。他若愿意放低姿态,跟谁都能说得上几句。按理说应该最讨小姑娘欢心的,但叶五妹从初见周憬琛至今都不大敢跟这个姐夫搭话。每回都是绕着走,见了人也不敢抬头。
先前叶嘉还没注意,后来熟了以后,有次听叶五妹说心里还挺奇怪。问了她才说了一句:“感觉姐夫是个心很硬的人。”
……心很硬么?
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年轻男人眉眼染了淡淡的笑意,丝毫瞧不出冷硬的样子。不过周憬琛能活到最后还差点屠掉书中的主角团,确实应该不是个心软的人。
周憬琛不知她在想什么,还弯了弯眼角冲她笑。
叶嘉:“……”这人是真的爱笑。
叶五妹这边收拾了大公鸡,叶嘉又去摘了一小筐的辣椒。
先前种下去的时候叶嘉没看出种类,但辣椒长出来以后叶嘉总觉得瞧着有点像什么二荆条。但那个二荆条好像是后世巴蜀地区的独有品种,适应当地的气候。这么一想约莫不是,但这个辣椒细长,也是偏辛辣的一种品种。叶嘉其实对辣椒品种了解不多,能吃就行。
除了辣椒,她还摘了几根胡瓜几根茄子。预备一会儿做一个凉拌胡瓜。茄子丝儿炒辣椒。
说起来,这个茄子丝儿炒辣椒还是叶嘉独创。茄子切丝儿辣椒切丝,就多放点油,将油烧热后拍几瓣蒜爆香。再把两样菜倒进去爆炒,直至半生加盐和一点点酱油。
炒的久一点,让每根茄子丝儿吸饱了油变软。可能卖相不算太好看,但味道非常不错。
叶嘉这边忙着做了个芋头烧鸡,炒了个辣椒炒茄丝儿。预备拌个胡瓜,醋溜白菘。再做个虾就够了。因着这边人吃鱼虾少,虾端过去叶五妹其实不大会收拾。她瞥了眼余氏,余氏就更不会了。两人面面相觑的,叶嘉干脆蹲下来给她示范。先剪虾头,再抽筋。
示范了两遍她就能自己收拾了。而后利索地把一大盆虾给收拾干净:“多洗几遍,吃着干净。”
叶嘉预备做了个蒜蓉油爆河虾,因着这边人吃不来虾,觉得腥。蒜蓉能遮一遮虾腥味还能提鲜。正好辣椒能吃了再添点辣椒放里头,又辣又鲜。
这边几样菜在锅里做时,油刺啦一声响,香味能飘出好远。
外头一院子的人都伸着脖子在看。周憬琛在屋外跟余氏说了会儿话就慢悠悠地又过来后厨这边。他这人其实话少,但存在感极强。人安静地在门口站着,老大的个子站着人都能大半个门给挡严严实实。惹得巴在门口偷看的蕤姐儿都没缝隙往里面伸头。
蕤姐儿香得受不了,偏要往后厨挤。但又挤不过她三叔,就在下面拉他的裤腿:“三叔,三叔……”
叶嘉人在烟火里,扭头看着那人逆光站在门口。蕤姐儿还在锲而不舍地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喊叶嘉:“婶娘,婶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做蒜蓉虾。”
“蒜蓉虾是什么虾?闻着好香好香的哇……”小姑娘往日胆子很小的,但是这些日子被家里人惯着,渐渐活泼了很多。对于这个时不时不在家的三叔她也不怕,小手抓着他的裤腿往旁边拽,扯。奈何挡着她的人就是不让,她扯半天也扯不动,急得小辫子都要翘起来。
不得不说,叶嘉对于他的无动于衷就特别无语:“……你就不能让点位置?没看到小姑娘要急死了?”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点。
蕤姐儿得了喘息之机火速钻进来,跟个讨食的小狗儿似的坠在叶嘉的屁股后头打转。叶嘉顺手夹了一块虾给她,蕤姐儿欢呼一声。因为实在是烫,刚出锅,就翘着两根小兰花指攥着虾到一旁去嗦。
小姑娘她三叔瞥了一眼,不知是眼馋还是故意逗叶嘉。他做作地捏了捏眉心解释说:“抱歉,饿昏头了。”
正在往盘子里盛虾的叶嘉:“……”
扭过头看他,四目相对。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男人走进来,嗓音轻软:“嘉娘,需要我烧火么?”
……烧什么火?她最后一盘虾都炒出来了。饭闷好了就能吃,此时要他烧火何用?
叶嘉看他眼巴巴的盯着盘子,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盘子。还拿着筷子的手顺势也夹了一块虾给他递了过去。
“给我的?”周憬琛受宠若惊,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低头够着筷子咬了虾一口,又嘶了一声松口了。
叶嘉看过去,他才讨好地冲着人笑:“烫。”
叶嘉:“……”真的是做作的她都不想说话。
周憬琛最终没在家里留饭,只吃了个虾,就要走。事实上,他能在归营时还抽个空赶回来洗漱,已经是不守规矩,滞留在家用饭就不行了。他临走前只给叶嘉留了句话,让她过两日若是家中来人,不管问什么只答不知道便是。
叶嘉本还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人就已经离开了院子。
想了想,叶嘉盛了点虾和鸡弄个小钵装起来盖上,追着送到营地。
许是里头出了什么事,这回守门的哨兵的态度不是那么客气。一听说叶嘉是来找周憬琛的,搭理都不带搭理的。若非碰上孙玉山带着一批人刚从外头回来,怕是要被人赶走。
孙玉山手一挥,他身后的那批兵蛋子就立即回营。他走过来问叶嘉,可是遇上什么事。
孙玉山是最近才从李北镇回来。短短两个月的时日,他因着击杀了几十个落单的马匪,从帐头直接爬到了旗长的位置。而且看他手下那批人恭敬的样子,似乎还挺有威望的。不过此时因着张家桥全村被屠孙家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我是家里做了点吃食,想送来给相公尝尝。”叶嘉说着,举了举手里的钵。
孙玉山早前受过叶嘉的恩惠,哪怕心烦意乱也不会对叶嘉摆脸色。低头看了眼,就道:“给我吧。听说周大哥也是今日回营,我一会儿帮你送过去。”
叶嘉于是就给了他。临走前瞧他脸色不对,约莫猜到了是张家桥被屠的事情。想问什么,看他行色匆匆便又住了口。也不晓得孙老汉来营地找过儿子没有,她此时若是提,倒像是巴巴上来说周家施恩给孙家的这事儿。
思索再三,把话咽下去。
此时营地里,沈校尉可算是空出功夫来接见邓虎,处理这次剿匪之事。
且不说这次剿匪三百人出去,死伤人数不足一手之数,却拿下了一百七十个马匪的耳朵。可谓大功一件。北营记军功是以割耳算的。一只左耳算一个人头,二十个人头算一个功。北营这边还未开始论功行赏,沈海先派人拿下了周憬琛和柳沅等人。
几个人从旁边冲出来一把压住邓虎,厉声喝道:“尔等可知罪!”
周憬琛连沈海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已经被人控制在营帐里。邓虎昨儿才吃过一场酒畅想着升职,今儿上头这猝不及防的一通动作,给他都整蒙了:“大人,卑职不知所犯何罪?”
沈海没发作,他身边的副手陈牙门将厉声将他渎职,敷衍塞责之事一通指责。而后又大声列数周憬琛柳沅等人越俎代庖,抢夺军功之事。字字句句声色俱厉,那模样仿佛他们不是打了胜仗回来而是犯下大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军人在军营就是要服从!他们胆敢如此行事,败坏军纪。若不严惩,往后人人效仿学舌,咱这军营岂不是要成一盘散沙?!”
说罢,当下就单膝跪地,恳请沈校尉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邓虎被他们这一通抢白都整得目瞪口呆。他被几个人压着翻不了身,好半天,气得黑脸赤红:“放你娘的狗屁!陈晓三,你他娘的不要脸的狗东西!自个儿没本事,溜须拍马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身上连毛的军功都没有。底下人没骂你败坏军纪,你还好意思指责旁人?”
陈晓三是陈牙门将的本名,爬到高位以后就改名陈臻了。如今北营里除了同批的老兵知道他本名,谁不尊称他陈臻一句大人。
陈牙门将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一眼邓虎气得不轻。但今儿这戏就是再烂他们也得唱下去。断了西边商路上那么厚一条财路,沈海的这口气出不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就得遭殃。当下扭头就奏道:“大人,邓虎不仅没遵守军规行事,擅自任命一个从军不到两月之人。这般任性妄为,枉顾你的悉心栽培。此次剿匪也不过仰仗他人,卑职以为,也理该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邓虎差点没被这无知之言气疯。目眦尽裂地挣扎,破口大骂。他本就是个西北糙汉,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
陈牙门将却听得心头冒火,恨声道:“卑职以为,邓虎曲长玩忽职守,懈怠塞责。理应重惩,但念在初犯,又确实剿匪有功……”
说着,他瞥了一眼沈海,权衡道:“应该小惩大诫,惩一儆百。”
沈海坐在上首,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听到邓虎那雷鸣般的大嗓门不重样的骂。沈海好似深思熟虑了一番,手一挥就让人将邓虎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他肿泡眼一扫身边人,立即就有两个人冲出来捂住邓虎的嘴。拖着人就往主帐外去了。
不久,外面传来咚咚闷哼的声音,主帐一片死寂。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在外剿匪,功没拿着还得遭罪。
而至于周憬琛,人不在场,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论。陈晓三小心地觊着沈海的神情,瞥向方才附和他的同僚们。同僚们要么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要么就是躲避他的视线。陈晓三心知自己跳出来当个出头鸟最是遭恨的,但他不得不当这个靶心。谁让他是这群人里头唯一没有战功的人。
心里揣度着沈海的心思,猜测沈海怕是杀了那姓周的小子都难解心头之恨。要知道,沈海在西北这穷困的边陲驻守快十年,每年的俸禄才百来两。他大部分的进项都是歪财。
当然,沈海怎么跟马匪勾结,他们这些亲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事实上,沈海早年是跟云罗合作抢夺往来商队的。
驻地对马匪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马匪抢来的财物则与他三七分。三是马匪的,七是他的。云罗的马帮不允许袭击村落。这般相安无事了十年,后来云罗病死,到了苏甘规则改了。变成二八分,二是苏甘的,八是他的。改了另一条,允许苏甘带领马匪袭击附近的村落。只要不到北营的眼皮子底下,都任他施为。掳掠村落得的钱财归苏甘,但每年至多能袭击三次。
这么多年,驻地常年剿匪,每回都是不了了之。马匪照样肆虐,附近几个镇子多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沈海这次做出这样的安排,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把那个什么周憬琛给我压上来!”
沈海确实越想越觉得呕心,这个姓周的小子不仅端了苏甘的老巢,还把附近零散的马匪都给一网打尽。他如今就算再培养一批能抢擅打的人做同样的事都不行。但即便再恨,沈海心里还有别的盘算。在下令处罚之前,自然要先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不为其他,就为了一个“谁不欣赏能干的将才”?尤其是一个尚未成名才初出茅庐的将才?
军营里虽不及官场曲曲绕绕多,但一旦论起名利权势,其实争权夺势在哪里都一样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战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来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层寒门拿血拿命去拼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可说不准。冒名顶功的,在地头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数。何况,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战功爬上来的人,没有多少真本事。不然这么多年不会困在东乡镇这个小地方。
事实上,他校尉这个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资历抢战功不在少数。如今资历战功都有,就差一个契机爬上去。
这个周憬琛,若当真是那等调兵遣将的天才,笼络住比杀了划算。
毕竟只要能死死压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将来是能替他打来翻身仗的。若是这小子知情识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条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断他财路一事也不迟。
周憬琛跟柳沅被带去主帐时,主帐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营帐之中除了沈海的亲信,就只剩下沈海。
在陈晓三开口之前,沈海已经将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说,这个人光相貌气度就已经赢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动,话没张口就已经是一副龙章凤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气度沉着冷静,清贵非常,沈海的心里立即就有了计较。
陈晓三跳出来一顿赤口毒舌的罪责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吓。
沈海等他们把人震慑住,才仿佛施恩一般开口问他可愿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严厉古板之辈。似你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爱惜的。若是你往后能衷心给我做事,将功折罪,我这次便能从轻处罚。饶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动,虽然早预料到是这般,沈海这般拙劣的恩威并施还是令他觉得颇为可笑。见惯了精细的设计,这样粗糙的恫吓手段实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复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听说北营与西营不日会合并为一营。”
他这话一出,主帐为之一静。
周憬琛勾起嘴角,说话不疾不徐但却仿佛一只手捏住了人的心脏:“两营并为一营,必定会择一人为主。但此地却有两个校尉。两位校尉镇守边疆十多年,皆劳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为主,北营此次剿匪成功,祛除边境多年祸患不是该记一大功?我等为大人清除多年隐患压西营一头本该论功行赏,又何罪之有?”
沈海肿眼泡抽搐了两下,终于收敛了嘴角虚伪的笑意,抬眸看向他。
“大人,你这般重责剿匪功臣,若是传出去怕是西营会有说法了……”
沈海的瞳孔剧烈一缩,嘴角抿了起来。
第45章
沈海最终没敢动这两人,并非是惜才,而是周憬琛的话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上头确实有将北营和西营合并为一营的打算,年初就传出话来。两营并为一营若是择一人为主,那另一人就自动沦为副手。只是姓牛的跟他算资历相当,上头难以抉择才没下达最后任命。
他跟姓牛的斗了这么多年,北营西营的关系可谓势同水火。若是一人爬上去,另一人必定会将对方往死里踩。沈海怎么可能容忍牛不群爬上去?他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两人又被客气地送回了营帐。虽然没做出惩处,但沈海到底憋了一口气。不罚也非得关着。
不大的营帐四周被围,门口的兵卒手持武器守着帐门。严阵以待的架势,他们看来没个三五日是出不去的。
两人的营帐早就被搜过,床铺、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和鞋袜扔的满床都是。柳沅喟叹一声往自己的乱糟糟的床铺上懒懒一倒。两手搁在胸口,仰看着笔直地坐在对面正在整理床铺的周憬琛。
见他神情疏淡,忍不住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守规矩做事又不守规矩?”
周憬琛眼皮子抬起来掀了他一下,语气淡淡:“不如你,柳三公子看起来放诞无礼实则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这种没规矩的地方,自然是小心行事为好。”柳沅耸了耸肩,他装怂是不假。在没能集聚势力之前韬光养晦是必然。
此时他开口也并非批判周憬琛的行事方式,只是两人境遇相当,柳沅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思。自然想提醒他,“沈海并非当真是个蠢货。真蠢也爬不上校尉的位置。他能在一地为虎作伥多年,牢牢控制着消息不传出去,自是有他一套毒辣的手段。你一流放之人,势单力孤,螳臂当车非智者之举。何况,你以为姓牛的能是什么好人?半斤八两的货色罢了。”
周憬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半斤八两。北营和西营各自为政,但对马匪袭村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双方都采取事发时漠不关心,事后再推诿甩锅的态度来应付敷衍。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猜到这两边跟马匪之间都不简单。
但不论牛沈两人之间达成何种共识,涉及到自身切实利益可就得另说。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周憬琛不由忆起虹山后方的矿藏,旁人不认得,他却再清楚不过。
扁平块状。深蓝色,表面间有绿色薄层(绿青)。不透明,土状光泽。质较硬,不易砸碎,断面不平坦。气无,味无。曾青矿,别名青龙血。曾青乃五石散中其中一味石,大燕世家有吸食五石散的习惯。以至于上行下效,寻常富贵人家也跟风吸食,如今大燕吸食五石散早已成风。
换句话说,一座曾青矿就是一座聚宝盆。
曾青矿就在虹山附近,隶属于两人的辖区,矿藏非常之巨大。姓沈的若不愿跟牛不群平分,必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此人。在这个二择一的档口,他怎么可能允许牛不群爬到自己头上?
思及此,周憬琛垂下眼帘遮住某种晦暗的神色。
夜色渐渐黑沉,营帐中寂静无声。两人在各自的空间仿佛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各不相干。
两人虽说睡在一个营帐中,也同为骑兵,其实并不算太亲近。柳沅是比周憬琛早半年入伍,一直都没有冒过头。此次若非战场上被周憬琛逼得不得不站出来,他估计还会隐藏下去。
周憬琛将被褥整理了一下,也不管柳沅在一旁看着。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床铺的一个拐角,取下半截木头。而后从里头拿出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书信。
柳沅的目光微闪,落到书信上又转瞬收回去。他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憬琛睡了。
许久,柳沅不知是睡醒还是饿醒,捂着胃翻了个身,认命地看向对面床铺的周憬琛。
周憬琛端坐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拿着那东西在看。他们俩自中午被人拿下至今滴米未进。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本身吃得多也消耗快,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许久,柳沅叹息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刚想跟周憬琛说话。
门口忽然传来说话的动静,一个人不知在跟守门的兵卒说什么。周憬琛迅速将书信收起,压到被褥中。片刻后,孙玉山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这边的营帐被监控起来,上面下令,除非送一日三餐,外人不得随意进出。沈海不能处置他们,外头的人都在等着。但他也不会让这些坏事的人太好过。这个时辰刚巧是晚饭的点,本来应该有人送餐过来。孙玉山刚巧跟守门的人有交情,打了声招呼接替送饭的人给周憬琛送东西。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托盘上放着两份饭,还有一个陶罐一般大小的钵。孙玉山先把东西送到周憬琛这边,放下一份饭,加一个钵。再绕到柳沅这边就只剩一份饭。
柳沅不由皱起眉头,愤愤不平道:“为什么他多一份?”
孙玉山入驻地以后跟周憬琛分去了不同的兵种,但也知道柳沅跟周憬琛关系似乎不错。闻言当下眉头一扬,很是不给面子地反驳:“那个钵是午时小嫂子特地送来的,羡慕啊?不然你也去讨个婆娘?”
四目相对,周憬琛弯了弯嘴角。
柳沅:“???”
孙玉山托盘一收,准备走:“吃完就扔门口,过会儿会有人来收碗筷。”
周憬琛那边已经慢条斯理地揭开了陶罐似的大钵了。
里面的饭菜放了一下午其实早已凉了。不过好在酷暑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两日天气不是特别热,孙玉山给敞开盖来放着便也没坏。不仅没坏,那大红烧鸡块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诱人。从柳沅这边看过去,只见周憬琛的大钵里堆了好些大鸡块,另一边放的是红彤彤的蒜蓉虾。两样蔬菜点缀其中,下面是粒粒饱满的大米饭。
他这个眼睛啊顿时就羡慕嫉妒地酸红了:“这他娘的真是……”
孙玉山因着是偷跑进来的不能久待,放下东西就要走。看他这幅酸涩难忍的模样心里顿时就舒坦了。老实说,下午他几次揭开盖子看的时候心情跟柳沅此时差不多,羡慕得流眼泪。
他一走,柳沅随便划拉了两口营地喂猪的饭菜,目光又落到周憬琛那大鱼大肉的碗里。
周憬琛眼角余光与他对上,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挪到了另一个方向。
“干什么干什么!看一眼都不行啊,怎地这般小气?!”柳沅心里那叫一个气,他端着自己的小破碗下了床。特别不见外地坐到了周憬琛的旁边,望眼欲穿似的盯着人家的碗。世家公子的矜持在这些年的流放生涯中早已磨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嘬了嘬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周憬琛:“给我一块尝尝弟妹手艺?”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自己没饭?”
“这不是不好吃么!你看你这个钵好大啊,快赶上我四碗饭了。兄弟,大家同住一个营,也是一同并肩作战的人了,分我一块?”柳沅真的是馋,虽然凉了,但那蒜蓉虾的蒜蓉味儿跟长了腿似的往日鼻子里钻。红烧鸡块透着一股古怪的香气,竟然闻着有一点辛辣的味道。
周憬琛分给他才怪,嘉娘才统共给他盛一碗:“吃你自己的去!”
“实在不行,给我一块虾也行啊……”
周憬琛最后被缠的头疼,给了他一块鸡一只虾。且不说柳沅吃完以后羡慕嫉妒恨的想砸了周憬琛的钵,就说这一夜终于平安无事的过去。
次日一早,天没亮,叶嘉带着叶五妹去镇上重新开张。
面糊是早起才调好的,届时会在摊子上现摊现卖。配菜叶嘉给准备了些猪头肉,一些自家炸的鸡柳,烫了点芽菜,弄了新鲜的白菘叶子和切碎的皮牙孜。
东西一摆出来,立即就又人好奇了。不得不说,西施摊歇息这几日可把好些食客给想坏了。他们往日没觉得瓦市前头的馕店和面摊子吃食有多难吃,可在西施摊的比对下就难免叫人食不下咽。这厢西施摊才把幌子立起来,摊子口就聚集了一批人。
叶嘉这边把火升上,张口就跟人解释道:“今儿咱不做韭菜鸡蛋饼了,做点新鲜吃食。”
说着,那边叶五妹就利索地把东西一一摆好。
摊煎饼这活儿,叶嘉做的没五妹利索漂亮。这会儿就把位置让出来让她做,她自己则在一旁吆喝顺带说一说价格:“新鲜吃食,一个不加蛋的要四文。若是要加东西,就得加钱。猪头肉四文,薄脆一文,一个鸡蛋两文。豆芽皮牙孜白菘全加进去一文,各位看怎么吃?”
都晓得西施摊这边两姐妹手艺好。因着还没吃过,叶嘉这边就让叶五妹摊第一个按她的口味给做个式样。叶嘉要加两蛋的,豆芽和白菘加进去,再加点炸鸡柳。
叶五妹手下木推子那么一转,一个薄薄的煎饼就出来。放下木推子,取了两蛋在锅边沿敲碎放下去,再拿木推子那么一弄,蛋液糊在饼上。将熟未熟的样子,她左手拿着叶嘉先前铲煎饼的铲子,手下轻轻用力那么一翻,一块饼就轻轻松松完整地翻过来。
然后又是刷酱料的,又是加榨菜,鸡柳。小葱花撒上去,弄好了就卷起来包着给叶嘉。
今儿早上有风,那香味自打做就开始满地飘。鸡蛋跟粮食混在一处的味道,那是一旁看着的人没吃过这等吃食却也被味道给香得走不动道儿。看着看着他们就想也买一个,但方才叶嘉说的那价格他也没咋听懂。就指着叶嘉吃的样式问:“老板娘吃这个要多少钱?”
“要十三文哩!我这个加了两个蛋,还加了鸡肉。”叶嘉也不怕吓着人,直说,“你们若是觉着贵了,可以少放点东西,不加蛋不加肉要便宜很多。”
这么一说,到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再说这饼上不加蛋不是不好吃了?有那吃惯了西施摊煎饼的富户看着,指着叶嘉的饼张口就说:“按老板娘这个样式地给我整一个。”
“好嘞!要不要加薄脆?我姐不爱吃脆的,但加了薄脆味道更好哟!”叶五妹嗓音脆生生的。
那富户也不差那一文钱,“加,都给我加上!”
这有一个尝试的,其他人就蠢蠢欲动。有那囊中羞涩的,便宜点的做个四文钱的也能吃。叶嘉炒的那个酱料味道一刷到热乎乎的饼上,好吃得人能吞掉舌头。
原以为煎饼果子初来乍到定不那么好卖,结果叶嘉还是低估了西施摊招牌的名声。整个镇子都晓得这个摊子的摊主做吃食好,哪怕她弄了个新鲜吃食也不耽误人买。叶嘉看这边叶五妹做的利索,但是又要算账又要做饼忙不过来,干脆就在一旁算钱。
怕卖不完,一早上就弄了小半桶面糊。结果不到一会儿就全卖光了。叶五妹累的额头都是汗,叶嘉顺手给她擦了额头。叶五妹高兴地弯起了眼角:“姐,你说咱明儿是不是能多弄点面糊糊?”
喜欢薄脆的人在多数,炸了那么一大筐的薄脆全吃完了。其实想想也正常,这年头人人肚子里都缺点油水。薄脆叶嘉觉着油大,缺油的东乡镇百姓吃着就觉得又脆又香。前头一个吃着好,后头就有人学。卖到后头有那想要加薄脆的都没有东西加。
“多弄点,”叶嘉刚才小小数了一下,挣了小二两,不得了,“明儿薄脆也多炸点。”
两姐妹在这边算账,也是在等时辰卖猪头肉。叶嘉看还有一会儿,就准备去买点菜添置点油盐。她把钱箱子一锁,放到柜子的肚子里,让五妹看着。自己则起身去瓦市转。叶五妹晓得姐姐每日都会买菜,一看她走心里就高兴,点点头,拿了个饼在摊位上边吃边等。
叶嘉走到瓦市中心,准备买点素菜。刚走到摊位就遇上好些人在说话。交头接耳的,瞧着神情还挺凝重。她本没想听,结果就听到了一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驻地里头真有大人物跟马匪勾结么?”
叶嘉心口一咯噔,站住了脚步。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有个妇人手臂上挎着篮子,菜也不买就站在一别说,“不然你说李北镇那两个村子能那么惨么?马匪再厉害能有驻地的兵多么?咱驻地这些年征了多少兵,今年还送了一批人去。这么多人还看不住百来人的马匪么?可不就是有驻地高官的纵容!”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啊,驻地的高官纵容马匪杀人,怎么这么黑心黑肺?他们干出这种畜生事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还有高个顶着呢!人家官老爷出门呼啦啦一群下人护着,就是雷劈下来也有人挡……”
说着,两妇人站在路中间长吁短叹。
叶嘉好几日没来镇子瓦市来,没想到如今都在传这个事儿。
去了几个摊子,都在谈论驻地有高官庇护马匪。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更甚至称张家桥被屠当日有人亲眼瞧见官兵跟马匪说话。叶嘉心里沉甸甸的,不由想起昨日周憬琛临走之前给她留的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样子是驻地要有什么大动作。不知会不会打仗,届时是不是要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安稳。叶嘉心下略一思索,此时连连买菜的心思都没有了。左思右想,实在怕会出意外,干脆去粮铺多添置些粮食。
不管任何时候,囤够粮食就能生存。叶嘉思索着不仅屯了粮食蔬菜,还顺道将油盐酱醋也给添置上。孙老汉架着牛车跟在叶嘉身后,帮忙搬东西送回去。
跑了几趟,且不说余氏看叶嘉又往家中囤粮囤油心里诧异,就说叶嘉在东街的茶馆撞见了个熟人。
许久没见,叶嘉冷不丁一眼没认出来。不过也是郭淮换了身打扮,不仔细瞧是认不出来的。叶嘉这人眼睛毒辣,仔细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此人是郭淮。郭淮此时穿得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人站在茶馆中央说的是唾沫横飞。他说的那些话什么意图,一两句叶嘉就给听出来。说的是李北镇马匪袭村的蹊跷之处,有条有理地列明驻地军官处理马匪的不合理之处。
他这人口舌颇为凌厉,说话也浅显易懂,一条条列出来只引得下面听众义愤填膺。叶嘉听了两耳朵都觉得心惊肉跳,生怕有什么人报给驻地。来人将郭淮这散播流言的给抓了打死。
郭淮显然也看到人群中的叶嘉,远远地笑了一下。
等叶嘉再看他已经不笑了,继续唾沫横飞地说起李北镇被屠百姓的惨状。那言辞之贴切,用词之狠辣,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叶嘉看到好些心性柔软的,当场就在抹眼泪。而后就手中的抚尺一拍,喝了口茶水就收了声:“今儿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也没有要赏钱。喝了茶水就钻到人缝里,转眼就消失不见。
叶嘉想到先前周憬琛要她带过话给郭淮,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也不知这些事里头有没有周憬琛的手笔。
她心里有事,等回了摊子,叶五妹这边忙得都要喘不上气。
猪头肉好些天没吃,忽然就新鲜起来。有些喜欢猪头肉的食客连这几日觉得嘴里寡淡,就盼着西施摊出摊。想想,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倒也没必要太杞人忧天。她余氏只能把事情放一边,先过来帮着切猪头肉拌菜。原先还打算盘铺子的,叶嘉琢磨着还得等一等。
她也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周憬琛私下里在做什么事,她其实心里隐约有点猜测。但是不清楚他具体会做到什么程度,会对周家有多大的影响。心道怎么着都得等一个定论。
得周憬琛回来,她得找他谈谈。
心里有事儿就没注意时辰,等她回过神来猪头都卖光了。叶五妹坐在一旁吃着早上没吃完的煎饼果子,一面扭头打量叶嘉一面跟前来问话的食客说话:“没有了,今儿都卖完了。要吃请明日赶早。”
“罢了,先回去吧。”叶嘉暂时也没个什么章程,正好孙老汉送了几趟货回来。他们将出摊的东西都搬上牛车,叶嘉琢磨着下个月的香胰子生意还得做,又去了趟杂货铺。
杂货铺老板如今也晓得周家在哪儿,叶嘉这边跟他要了货,让他转头去周家拿银子。干脆几个商铺都跑一遍,把原材料多买点放家中。到时候香胰子多做点放着,存着也能长期应付胭脂铺子和梨花巷那边。她这边跑完才从铺子里出来,就在街上又碰到了郭淮。
这回他换了个打扮,弄得一副年长者的模样。一手拿着他那个算命的幌子一手拿浮尘,仙风道骨的样子在镇上走动,好不自在。
遇上叶嘉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老道观你有长命百岁之相,莫要过于忧心。”
说完,拿着幌子摇摇晃晃地离开。
叶嘉:“……”
不晓得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看着家里够吃一年的存粮给了叶嘉底气,到了家中,叶嘉忽然就不慌了。倒是她没沉住气,想他周憬琛一个全篇大反派。驻地才多大点地方,这才哪到哪儿?若是连这个地方都撑不下去,那还凭什么活到最后屠杀主角团?
这么一想,叶嘉回到家叫人把粮食全移到地窖里去。地窖是这家子本来就有的,就在后厨的边上。叶嘉先前没注意到这个,是孙老汉那日帮她搬大坛子酱料没地儿放,估摸着找到的。
粮食存进去,酱料也有,柴火院子后头的小树林就很多。油盐酱醋都存了,看着满当当的地窖她的这颗心就定下来。
修养了一半月,阿玖如今也已经能出门走动了。
不过他谨遵住进来时的承诺,怕自己给周家人招祸。等闲不在人前走动。偶尔有事出去,也会避着人回来。不晓得他从哪儿弄来几把轻薄的长刀,送了一把给叶嘉。叶嘉上手劈了劈,锋利非常。叶嘉今儿回来的时候他正巧在院子里舞刀,刀的破空声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这般相安无事地又过了几日,镇上的风言风语不仅没消停反而越演越烈。被关了几日的周憬琛不慌,心里有鬼的人却慌了。他们升职在即,上头正在严查他们的资历风评。若是这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怕不是升职无望,严重的可能要掉脑袋的!
沈海听到流言蜚语的第一反应就是砸了一屋子的瓷花瓶儿。
沈府就在东乡镇,沈家是方圆百里最富贵的人家。这意有所指的话一传出来就递到沈海的耳边,可把人给气得不轻。心里恨不得把散播流言之人大卸八块,实则困于形势不敢施为。如今营地这边就是抓散播流言的人都不敢大张旗鼓。
生怕自己抓人动静太过,被对手做文章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动作不敢弄,那散播流言的又就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他们在镇子上蹲了好些时日都没抓到那人。沈海原本还想关周憬琛柳沅几日泄泄火,当下立马就不敢搞小动作了。
当下就命人放了两人,还对剿匪有功之人大加封赏。先前仗责邓虎的,此时也有了充分的解释。
直言是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着对邓虎颇寄予厚望才对他不堪重任,临阵换将的行为颇为失望。做出这样的惩戒是为了警醒,叫他能深刻地看清楚他的苦心。并且在出发之后,沈海召集北营所有将士,大张旗鼓地进行论功封赏。邓虎剿匪有功,也确实慧眼识珠挖掘到两个青年才俊。沈海亲自出来褒奖,并在财物封赏上给了充足的补偿。
不仅如此,他还当众将周憬琛连拔三级,直接拔升成了曲长,掌管骑兵营。被拎到沈海的身边去任职。柳沅也因为辅佐有功被拔升成副曲长,辅佐周憬琛。
一段流言才传不到半个月,剿匪的结果翻转得要多迅速有多迅速。柳沅在目睹这一些列的变故后,看着周憬琛的眼神不由复杂:“……你从何时部署的?”
周憬琛其实也觉得挺好笑,好笑沈海自打脸的速度如此之快。他的手里还有不少东西没拿出来,沈海这般能屈能伸,倒是叫他没了用武之地。他淡淡地扬起一边眼角,不骄不躁,仿佛他问的不是自己。周憬琛没直面他的话反而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想收拢我?”柳沅双手抱臂坐下来,歪着脑袋看向周憬琛。
周憬琛也不避讳地点点头:“柳三公子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有治世之才。调兵遣将并非你的强项,你在此地混着也混不出名堂。这般困在小地方浑浑噩噩度日岂不浪费?”
对于他的恭维柳沅不屑一顾,嗤笑一声道:“谁跟你说我有治世之才?”
“我说的。”
柳沅笑脸一僵。
周憬琛态度不疾不徐,语气也稍显不咸不淡:“如何?”
四目相对,柳沅没有说话,翻了身睡。
两人如今还在一个营帐,封赏才下来还未彻底落实。周憬琛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着。目光越过掀起的营帐门帘看着帐外皎洁的月色,神情悠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人忽然翻过身来,冒出来一句:“弟妹做得一手好菜?前几日的烧鸡味道挺不错。”
周憬琛面上悠然的神情一滞,嘴角垂下来。斜眼瞥向他。
柳沅龇牙一笑。
夜色如水,月如钩。皎白的月色照进营帐之中,为屋中粗陋的摆设披上一层纱。周憬琛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我的武艺也挺不错。”
柳沅:“……”
第46章
流言蜚语比预料得要难以根除,原本以为处置几个嚼舌根的人就能恫吓住这群不知所谓的贱民。
结果他手段越粗暴,流言就传得越离谱。
别说沈海,就是营地其他跟马匪有点瓜葛的人听到了都觉得心惊胆战。沈海这段时日就跟个一点就炸的爆竹似的,隔三差五在营地大发雷霆,任谁到他跟前都讨不找好。北营里如今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一个小错被揪出来撞枪口上。
然而这边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蜚语还没压制住。那边上头派来的人就先到了。是大都护身边最得力的主簿林芝兰,负责都护府的文书和下属将领的功绩考核。
大燕沿用的是三省六部制,除了圣上拥有任免权,吏部也承担了主要的官员任免职责。按理说,武将的官职升降也归吏部管,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这等边陲地域是例外。因着此地苦寒又离得燕京甚远。朝廷为了省时省力,将这边的官员任免拔黜都下放到了大都护手中。
大都护驻守在轮台,都督府远在千里之外。大都护公务繁忙,并不是事事事必躬亲。似这种任命调职大部分事物都会交给手下的人来做。很多时候能不能升,就是这些人的一句话。
然而这个林芝兰来东乡镇第一日,就被西营那边的校尉牛不群给接了过去。沈海晚了一步没接到人,兼之镇上传言很多。心里一慌,这不就开始乱。
这日一早,练兵之后,沈海就将亲信全招进主帐。
周憬琛一个才提上来的曲长原本是不够格的。但是沈海不知怎么想的,是觉得这时候表示亲近能拉拢人心还是当真病急乱投医,把周憬琛柳沅也给叫着一起去。
美其名曰,共商北营存亡大事。
沈海别的本事没有,口舌颇为煽动人心。先不提这次能不能抢占主位对自己的好处,直说起了北营与西营多年的龃龉。这些年两营之争,暗地里下狠手彼此陷害都是常有。其实不必沈海刻意提,在座之人心中都清楚得很。不过沈海此时说这些话并非多此一举,不过是为提醒这些人收起心里的小九九。他们能有今日都是他的功劳,一旦自己倒下去,谁都讨不着好果子吃。
先是一番震慑,瞥见其中好些人神色变了变。他才换了脸色,缓了口气表达了忧虑。临末了,许诺自己这回若是渡过难关,必定会不忘身边人提携之恩,往后若有机会定会托举身边人。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新人听的。
这里的新人就两位,一个是刚被提上来的周憬琛,另一个就是从头至尾没说过话的柳沅。沈海此人非常善于拉帮结派,这等许诺好处的话张口就来:“我沈海最是重情重义,惯来照顾身边人。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只有我爬上去,往后咱们北营才不会要人鼻息。”
他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沈海虽说贪,下手黑,但要这些亲信为他卖命,多少手指头缝里会漏点儿东西下来。否则没好处谁愿意给他做事?再说能叫人不背叛,手里少不了有这些人的把柄。
换句话说,沈海若是倒了,大家都得玩完。
林芝兰人在西营这消息一传过来,慌得不只是沈海,下面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忧惧。此时沈海把话撂下了,其他人自然就得想法子。
有人提议暗地里下黑手,将西营这些年做的污糟事儿全捅出去。只是话才说出口就被旁人给否了,他们捏的西营的把柄,西营那边也少不了北营的黑料。一旦他们这边敢捅开,那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届时一旦行将差错,别说两边争出一个高低,怕是直接两败俱伤。
西北这边什么都缺,就是将领不缺。像沈海牛不群这样的七品校尉一拎一大把。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上头把这个上位的资格给收上去,直接派个人过来,那他们才是真的完了。
又有人提议投其所好,不知谁打听到林芝兰有一个好美色的毛病。
若想笼络人,自然是给姓林的送美人。可这顶顶美貌的女子又哪里是那般好寻的。东乡镇这么大块地界,穷乡僻壤的能养出什么貌美的女子?除非去外头找。有人倒是提起,近来东街来了一对做买卖的姐妹花。肤白如玉,身段窈窕,生得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这话一落地,角落里的周憬琛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鸦羽似的眼睫下眸色阴沉。
顿了顿,旁边有人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那女子已有夫婿。这送美人要么别送,要送就送最鲜嫩的,有夫婿的妇人送过去怕是不大好。听说那林芝兰是汉人,这方面兴许有忌讳。”
周憬琛与柳沅对视一眼,柳沅无声地挑了挑眉。
“林芝兰确实是汉人,冀州那边过来的读书人,最是看重女子贞洁。”有人一听这话就想起来林芝兰的来历。他们此时是要集思广益,有什么消息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话音一落,不知谁开口说了句:“林芝兰若是看重女子贞洁,这送美人便不是结缘是结仇了。”
提议那人张了张口,顿时又都没了章程。
争执来争执去就没个结果。沈海气得指着他们鼻子臭骂:“一帮废物点心!脖子上挂个脑袋是装饰么!”
废物点心们只能缩着脑袋挨骂,周憬琛与柳沅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后面听着。好在沈海也不需要两人跳出来指手画脚。把人叫上只是为彰显看重。另一方面也是拉人上船,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人他们北营是一条船上的。别因剿匪一事心存芥蒂给他惹出幺蛾子。
“除了这些法子就没别的法子了?就没有别的法子?”沈海捏着手指咔咔地响,若非投鼠忌器,他恨不得找人连夜把牛不群给做了,“既然要送美人,你们还不给老子赶紧去搜罗?!”
沈海嫌弃地摆摆手让所有人都滚,帘子一放下来又是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
出了营帐,众人都沉着脸匆匆离去。
周憬琛如今单独一个营帐,就在营地军官营帐区域最靠外围的地方。周憬琛放下腰间佩剑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盯着一处微微眯起了眼睛,须臾,起身去了孙玉山的营帐。
午后,孙玉山便出了营地。
底层兵卒不能轻易出入营地,旗头以上的军官却不受限制。他一个人避开耳目去了东街。先是在西街的熟食店吃了一顿牛肉,而后在街上乱走,回营之前在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前算了一卦。孙玉山在算命摊子上抬手敲了两下,而后拎着一坛子酒施施然回营地。
两日一过,传言就变了味道。先前没有压下去的流言越来越说的有鼻子有眼。
原本都在传驻地的高官与马匪勾结,如今变成了北营有高官勾结马匪收受贿赂残害百姓。这般指名道姓的传言叫沈海哪里还睡得着?
这流言蜚语说的,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他了!
沈海气得要命,连夜召集部下亲信去查。
东乡镇才多大?有点什动静就能查出来。何况沈海一直派人盯着牛不群,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即收到消息。这里头果然有牛不群的手笔,沈海气得差点没提刀砍了牛不群。
当下便下令,非得给西营一个教训不可:“他不仁我不义,牛不群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老子怕他个屁!”沈海气得要命,亏他还估计大局没有捅穿西营做的那些事。牛不群这狗东西不做人,把他当傻子耍!
“他胆敢把脏水全泼到老子头上,那就别怪老子下手无情!”
沈海这边也立即反口咬回去。
事实上,周憬琛那日搜过毡包,确实搜到了不少东西。除了沈海与苏甘往来的信件,还有一本账簿。这些年苏甘抢来的财物来去都是有一本账的,账簿上出现都是这些年来送出去钱的人。
其中就有牛不群。
其实这般事情细细想来也能理解,西营相比北营更具有地理优势。西营位置靠前,处在李北镇与东乡镇之间。离得张家桥就只有不到十里路。张家桥被屠当夜,西营一点动静没有。这个事情一旦被拎出来,西营的冷眼旁观无论用何种理由都搪塞不过去。
两村被屠案要不是西营和北营联手捂着,早就要翻天了。牛不群作为西营的长官,首当其冲就要受到重责。沈海想反击牛不群就更简单,将这件事捅出来便可。
果然,张家桥和于家村三百多条人命被杀一事捅出来,林芝兰连夜搬离了牛府。
不出三日,上头立即下人探查此事。
三百条人命不是小案,这样大的事情谁也承担不起责任。林芝兰确实是贪求美色,牛不群送他的两个小美人再美也比不上头顶的乌纱帽。自然早早摆脱干系。
沈海的这一手做的,牛不群那边自然就炸了锅。
这两人半斤八两,一个不仁另一个自然就不义。沈海敢捅马蜂窝,那他就干脆一捅到底。牛不群直接将沈海与马匪勾结的证据提交上呈。声称真正与人勾结的是沈海,沈海此举乃栽赃嫁祸。
沈海这时候倒是庆幸周憬琛柳沅等人干脆利落的除掉了马匪。没有人证,无论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何况北营里还留着马匪的耳朵。无论上头如何排查,他只要咬死了自己对马匪深恶痛绝,养精蓄锐多年才将马匪一网打尽。牛不群才是真的栽赃嫁祸。
牛不群有证据,沈海也有,只是沈海的证据加上剿匪的实功更站得住脚。沈海这边除了提交往来信件,还有一本记载明晰的账簿。
西北两营斗得不可开交,动静大点儿,东乡镇人人自危。
折腾了整整一个半月,终于以牛不群为首的西营一批人被全部革职查办结束。西营如今乱成一团,北营这边勉强躲过一劫。沈海成功斗倒了牛不群却没有坐上第一把交椅。于家村和张家桥被屠一事无所作为,他虽不是主要负责人,但也要受到牵连。遭了斥责,不仅上升之事被搁置,还得罚俸三年。
两营合并为一营之事暂时搁置,不日会从大都护府调人过来。
且不说沈海为此吐了一口老血,忙活一场没讨找好,还断了自己的晋升之路。早知如此,还不如他跟牛不群继续相安无事。事态一变,如今沈海已经没心思去琢磨别的,开始忧心新来的长官不好相与。最重要的是会发现虹山的异样。西边商路那条财路已经断了,虹山的曾青矿就是沈海的命根子。沈海不允许任何人觊觎,若是新来的人敢动他命根子,他就敢拦路杀人。
日子眨眼就过,两营的大动静倒是没给寻常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官是官,民是民。只要不打仗,不涉及到赋税农桑,百姓的日子该如何还如何。周家每日做着生意,除了发觉街上的官兵多了且行色匆匆。别的倒也不曾有多大的改变。周憬琛两个月没回过家,余氏担心却也不敢去营地看。孙玉山来打过招呼,叫她们没事别往营地附近走动。
叶嘉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孙玉山来亲自打招呼,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不过这里头倒是有桩事儿。孙玉山来周家的那日,刚巧撞上孙老汉听见动静来开门。遍寻多日不见踪影的亲爹在周家找到人,可把孙玉山给高兴坏了。尤其是除了亲爹以外,他两个侄子也好端端地在周家养着。瞧模样比原先在自家养得还好,高了,还壮实了不少。
孙玉山喜极而泣,差点没当场给叶嘉跪下来磕头。多谢她的救父之恩。
叶嘉被他这么郑重的道谢给弄得不好意思,连忙把人扶起来客套了两句。而后就让开来,叫孙玉山父子俩自己去屋里说说话。
孙老汉也不客气,拉着孙玉山就去了自己屋。
后头不晓得父子说了什么话,孙玉山再出来看叶嘉的眼神都敬重了不少。他嘴上也没说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的话,临走前把营地里的形势含糊地跟叶嘉说了说。重点提了营地来了个好色的长官,叶嘉听了以后沉吟了许久,这几个月一次都没去营地附近冒过头。
日子渐渐平稳,晓得不会打仗,叶嘉最终还是在东街盘了个铺子。
就在瓦市的旁边不远处,她看了许久才看好的一个正对着瓦市入口的铺子。那个铺子的东家要搬离东乡镇,这些商铺田地就都变卖了。不过因着不着急,开的价格非常高。
怎么个高法?就这么说吧。叶嘉当初买个宅子,五间大屋两间小屋外加一个大厨房和地窖,连带着一个大院落。就这样大的地皮,虽说离街道远,但也足够划算,磨下来却只花了二十多两。此时这个商铺才不到屋子的三分之一大就要二十两。一文钱不能少。
叶嘉花了好些功夫跟他磨,磨的嘴皮子都破了还是说不通。人牙子跟店主的态度都很坚决,直说这一块位置好,做生意很旺。表示二十两都是开的低价。
余氏想着这个铺子磨不下来就换一个,但叶嘉实在喜欢这个位置,最后还是妥协了。
二十两买下来,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店家是当真抠搜,把里头能拆得都拆了。叶嘉若是要开铺子,还得重新修缮打家具。铺子也没有牌匾,商议后还是沿用西施摊的名字,主要是为了食客往店铺引流。铺子重新开张之前叶嘉打家具修缮铺子,七七八八地还搭进去小十两。
铺子拿到手的前一天,余氏提议整一桌开张席面庆贺一下。
八月底的时候香胰子交了两次货。玲珑胭脂铺拿到了一百八十两,梨花巷那边要的多,直接拿到了二百两。这一下子到手三百八十两,叶嘉手里头有了存银自然就大方。她细细一想,这段时日大家伙儿都忙。一面要做生意一面还得盯着铺子,确实该好好庆贺一下。
当下也点了头:“整一桌好的!明日下摊子我去买点牛肉,咱也吃一顿好的!”
话音一落,满院子的欢呼。
叶四妹叶五妹孙老汉祖孙三自打住进周家,隔三差五能吃上肉。如今每日忧心的不是吃不吃得饱,能不能捞到稠的吃,而是今儿又能吃什么新鲜吃食。人生在世没什么别的念想,盼着的就是一张嘴能吃得饱吃得好。他们如今当真是日日都过的高兴。
原本叶四妹阿玖夫妻在阿玖伤势好转以后就该要搬出去。但恰逢驻地有大动作,周憬琛连翻地着人来告诫他们小心行事,北营西营那边时常有官兵来回。加上四妹的肚子大的离谱。叶嘉瞧着像双胎,也不忍心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来回奔波,就叫阿玖夫妻住到四妹孩子生了以后。
阿玖自然是满口的感谢,但这么一家子吃叶嘉的喝叶嘉的他心里也过意不去。早早找好了院子,就在镇上东街后头的一个巷子里头。预备等叶四妹生了再举家搬过去。
这般一是为了叶四妹的身子和孩子着想,二也是他一个孤寡长大的男子不懂女子生产。周家这边好歹有个生养过好几个孩子的余氏在,往后孩子出生遇上什么事儿了也有人懂。
这段日子,因着买了屋子手头没有太多钱。阿玖也不说什么往后有钱了知恩图报的虚话,就只管把娘子姐姐一家的恩惠记心上。平常能帮着做点的活儿他尽量做,平常叶嘉出门做事,余氏跟去不行,是他跟着一起去的。权当个苦力加护卫。
说起来,叶嘉这相貌这身段在镇上转悠没出事儿,是阿玖背地里解决了不少人。
叶嘉这相貌要么就把脸整个包起来,不然总会有不长眼的色痞缠上来。往日没碰上人纠缠到面前来一是运气好,二是出入混乱的地方少。这段时日叶嘉为了跟程林芳达成长远的合作,经常出入梨花巷。多去了几回,总会碰到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
阿玖下手可就狠多了。他武艺高,心性狠辣。敢惹上来,断手断脚都是常有。要不是怕杀人惹事儿,他人都敢杀。也因着他下手够狠,吓得馋叶嘉的人都少了。
这些阿玖没说,叶嘉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不过也因着这个,周家人对叶四妹平常也多有照顾。
这日收了摊子,叶嘉特意去买了三斤牛肉带回来,各种上市的菜都买了些。预备明日歇一日,后日就正式开张,往后都是在铺子里头做生意了。
牛车一大车的好菜拉回家,叶嘉坐在牛车上,阿玖就跟在牛车后头走。
一行人才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头欢声笑语。院子门是开着的,孙老汉还没把牛车停下来,院子里头就窜出来一条黑影。那黑影速度很快,纵身一跃就跳到了牛车上。
叶嘉笑了一声,喊了声点点。点点双爪搭在叶嘉的肩上,舔了她两下,跟着下了牛车。
孙老汉把牛车赶进院子,阿玖就上前去卸东西。叶嘉往院子里一张望,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那人换了身军官的衣裳,背对着叶嘉坐在余氏的面前。许是因着个子太高,曲着腿坐在院子里上个月才打好的木凳子上。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正是许久不见的周憬琛。
余氏也听见动静了,回过头来:“嘉娘啊,允安回来了。”
叶嘉‘哦’了一声,抬腿走过去,余氏不知听了什么话此时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看到她过来就立马站起身:“营地里发生了不少事,允安如今已经是军司马。今儿总算抽出空回来。”
说着她拍拍叶嘉的手:“允安回来前还没洗漱过,我去给他烧点热水。”
老实说,几个月不见,周憬琛模样又清俊了许多。这人先前多少还有些少年气,许是这段时日过得不好消瘦了些。清晰的下颌线瘦出来,那人俊得像画中仙。
他仰着头看着叶嘉,眼睛眨动了一下:“没洗头发,倒是叫你瞧见我邋遢的样子了。”
叶嘉:“……”他俩又不是什么非得洗头才能见的关系。
叶嘉点点头,本想问他这几个月怎么样。但转念一想人家才回来她就追着问也有点不大仁道。想着好歹叫人喘口气,便像回屋去换衣裳。
她转身一走,坐在椅子上的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目光与院子里的阿玖对上。
作为连襟,两人没怎么说过话。上次说话还是出事之前,周憬琛来他的屋子拜托他多看顾一下周家女眷。两人隔空点了点头,阿玖提着东西送去后厨。
周憬琛垂下眼帘,施施然起身,回了叶嘉的屋子。
他进屋子的时候叶嘉正在翻东西,刚好打开了搁在床上的一个包裹。
原本是不小心翻找,刚打开来看发现不是自己的东西准备关上。但是就那么不凑巧,她眼尾那么一扫,发现里头一个眼熟的东西。她从一众周憬琛的衣物中拎出那个水红的布料。这个熟悉的布料,熟悉的造型……皱着眉头仔细地看。发现水红布料上一个熟悉的图案后,叶嘉抬眸看向刚进屋的周憬琛。
叶嘉那古怪的眼神扫过来,周憬琛莫名后脊梁背一凉。
周憬琛定了定神色,镇定道:“……怎么了?”
“你这是从哪儿拿的?”
叶嘉的眼睛眯起来,那眼神犀利得仿佛要把眼前这个偷内衣的狗贼刺穿。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那件水红色小衣裳上的一瞬间,脸颊变得通红。他当下迅速进屋,反手关上了门。尴尬地去到窗户边上把窗户也给放下来,才压低了嗓音说:“你寄给我的啊。”
叶嘉:“??”
她以为自己是幻听,或者她脑子坏掉了,所以她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寄给我的,不然我如何能拿到?”
叶嘉:“……”
周憬琛缓缓走到桌边,将那件衣裳从她手中拿起来,仔细地叠好。
叶嘉震惊:“????”
周憬琛犹如一株挺拔的修竹立在叶嘉的面前。居高临下又好整以暇地垂眸凝视着她。理解又有点克制不住地红脸,轻声细语又难掩忸怩姿态:“不过嘉娘,往后给我物件还是含蓄一点。这种私房的东西万万不可再叫人寄,若是有那等不规矩的私自拆了你的包裹。怕是就不好圆过……”
叶嘉的脸噌地一下爆红。
“你若是非要送,亲自给我。”他轻咳一声偏过脸颊,耳尖红得滴血。
她左右看了看,瞥到桌子上一张包东西的纸。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来,刷刷地就给撕成了碎片,然后又冲回来。一股脑儿地在周憬琛的眼前天女散花。
周憬琛眨了眨眼睛:“??”
“看见了么?”叶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人强硬地给扯到自己的海拔高度。面红耳赤地咬牙切齿,“六月飞雪,冬雷震震!你听到没有?外面的窦娥都气哭了。你听见她在哭什么了么?”
周憬琛呼吸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的气息,温软的梨花香。他浓密的眼睫颤抖得飞快:“……嗯?窦娥是谁?”
叶嘉恶狠狠地揪住了他的两颊肉:“重点不是窦娥是谁?而是她在哭,她在哭,我冤枉啊,我冤枉啊你个假斯文!”
周憬琛:“……”
第47章
最终关于这个东西是他拿的还是她寄的问题,双方各执一词。但彼此都抱着给她(他)留点面子的心态各退一步,装作无事发生。只是这件小衣裳的归属,叶嘉木着脸地看着周憬琛把它整齐地叠好放进自己的衣裳包裹里头,脸就不争气地红起来。
“……你非得装着带走吗?”憋了很久,叶嘉这直肠子还是没忍住嘲讽。
这厮真的假斯文得要命。装的一副面红耳赤羞涩不已的模样,还不是堂而皇之地把东西装起来?正常人若觉得不好意思,被揭穿时不应该直接把东西还回来?!
“为何不装?”周憬琛垂着眼眸,端得一脸正人君子的文雅。
他一双手手指修长,映衬着土褐色的布越发的白皙。只见他一手勾着粗布捏成条,另一只手按着这好的衣裳,挡着叶嘉的面儿慢条斯理给他的包裹打了个死结,端的好一派斯文优雅。似是觉察叶嘉的眼神,他扭过头来颇为理直气壮,“这不是你送我的么?”
叶嘉:“……”都说了窦娥都要被他气哭,但说过的话叶嘉也懒得再说一遍。
“你觉得你一个年轻男子这么做合理吗?”
周憬琛斜了眼睛过来:“哪里不合理?”
叶嘉:“……”罢了,随便吧,反正周憬琛还被捕兽夹夹过屁股呢!
自从周憬琛被捕兽夹夹过,叶嘉现在面对周憬琛时无论多尴尬都能够坦然面对。多亏了他的身先士卒,叶嘉的脸皮厚度才被他锻炼得蹭蹭往上涨。心里这么一想,顿时看那个打了死结的包裹也没那么碍眼了。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趁周憬琛出去,把他的破包裹给剪了就是。
叶嘉心安理得地把人赶出去,换了身衣裳出去。正好余氏的热水也烧好了。
周憬琛目送着叶嘉的背影出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包裹,没忍住抿起嘴角笑。起身去柜子里找衣裳,结果柜子一打开,里面堆成一团的衣裳就让他克制不住地手指动了。余氏拎着热水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自家儿子把媳妇的衣服全搂到床上,正在那一件一件地叠。
那仔细的模样,弄得余氏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要不洗漱完再叠?”
周憬琛叠衣裳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她。
余氏眼里闪烁着诡异的笑意,扬起一边的眉头,帮他把水提到屋里:“水一会儿就凉了。”
说完,不管自家儿子那僵硬的神色,放下东西就走。
等周憬琛洗漱完出来,后厨那边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自打五妹来了以后,大大降低了叶嘉的工作量。许多菜往日只能叶嘉去做的,她看叶嘉做过两回就学会了,并且做出来比叶嘉做的更好吃。做饭天赋这东西真的是很难说,叶嘉后来干脆就站在一旁指挥。左右叶五妹也听得懂人话,说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原本说好今日吃席,买的菜有些多。牛肉这个叶嘉预备做个小炒牛肉。正好家里有辣椒,九月以后辣椒大丰收,两分多地的辣椒每个植株都结的满满当当。
其他菜能交给叶五妹做,这个牛肉买的少,还是叶嘉亲自来炒。
最令人振奋的是,后院试种的几样菜全给养活了。西北充足的日晒让寒瓜个个长得又大又甜。事实上,寒瓜应当是五月份种,七月份吃。如今算是反季节,也得亏都种活了。一两分的地结了好些,叶嘉摘了几个尝过,脆沙瓤,甜度高得都跟撒了糖似的。
其他甜瓜和胡瓜也都种活了。胡瓜好种,浇了水挂的满藤蔓都是。
叶嘉琢磨着自家若是吃不完,她就该拿到市面上去卖。但是先前叶嘉试卖过一回,当地百姓不识货。他们能花钱买吃食买布料,但不会乐意花钱买零嘴儿。似寒瓜甜瓜这种零嘴儿,几乎是无人问津。
她也并非没想过降价。但一想到这东西只有自家有旁人没有,独一无二的商品贱价卖她就有点暴殄天物。如今叶嘉也没全摘下来,还能长的就放在地里。琢磨着寻个机会找路子卖出去。正好今儿天气还有些热,叶嘉看菜都炒上了,五妹看着不必她去,就去后院摘了两个大的寒瓜。
刚抱到井边,周憬琛提着桶出来倒水看到。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一眼认出来:“家里有寒瓜?”
叶嘉正在洗上面的泥渣。一听就扭过头:“你认得?”
“往日吃过几回。”周憬琛点点头,把桶搁到门后头凑过来。叶嘉手里这个比往日他吃的还要大不少,色泽清脆,仿佛是刚从藤蔓摘下来的。
叶嘉的眉头扬起来。低头看了眼寒瓜,又抬头看了下周憬琛。瞧他的脸色半点不似开玩笑,惊了:“那我想卖的话,能卖吗?”
“为何不能?”周憬琛倒是没往后头去过,虽然知道后头开了一片地,但并不知道种了些什么。
叶嘉的这颗心的,咚咚地就跳起来。
两人说话时,阿玖正扶着叶四妹在院子里走动。自打她月份大了以后余氏就嘱咐过她万不可偷懒。直言她是头胎本就难生产,且肚子又比一般妇人大上许多。若是不动一动,待到孩子生产可能要出事。阿玖便一直将这话记在心头,时常会搀扶着叶四妹出来绕着院子走几圈。
叶四妹生产约莫就是这两日的事儿,她若当真是双胎,不可能足月生。镇上就一家医馆,两个大夫。阿玖早早找好了稳婆,稳婆隔三差五会过来瞧上一眼。
此时叶四妹没听到姐姐姐夫说的话,阿玖却听到了。头转过来,碧绿的眼睛瞥向皱着眉头沉思的叶嘉。
西域来的贡瓜总不能卖到西域去,但卖到中原就很有赚头了。中原地区富庶,花得起银子的人很多。若是贡瓜这个噱头用得好,指不定能卖到奇货可居。
说到这个,叶嘉就忍不住着急。很早以前她就打过商队的主意。只是先前试探过几回,奈何没有资本去跟商队谈。一来香胰子不算特殊,中原地区早有制香胰子的手艺。且因着手艺成熟,花样多,舍得下成本,他们制作的香胰子比叶嘉的用料要更讲究。叶嘉这边小家庭作坊制的香胰子走得是平价路线,跟大商队谈自然没有太多的底气。但寒瓜就不一样了。
寒瓜这东西对大燕中原地区的富贵人来说是新鲜货,也是紧俏货,且这种瓜果最不耐长途运输。不能往外送只能内销。若往富庶一些的地方运,这不就有资格跟大商队谈了?
心里盘算着生意经,叶嘉面上却没丝毫的表露。她手头很多生意还没有稳固下来,除了朝食摊子和猪头肉卖稳定了,香胰子却才起步。若想赚卖瓜果的这个钱,还得再想一想。
“先拿井水镇着,一会儿尝尝看。”
十月份以后,天气就转凉了。但还没到冷的时候,刚好穿两件长袖不冷不热的。五妹那边刚把羊肉炖出来,又开始炒素菜。除了一个牛肉叶嘉说要最后留给她来炒,其他的菜五妹能做就都做。
叶嘉摘了两个瓜拿水镇上,忽地忆起前些时候孙玉山来家里递过两回话。在镇子上又撞见过好几回郭淮。不必想,周憬琛能爬的这么快,少不得这些人背地里帮忙。想着既然寄来吃席,又准备了这些好酒好菜。不如趁着营地这几日消停下来,让周憬琛把处得好的同僚给请过来吃一顿。
“正好你不是升职么?家里整了一桌席庆贺明日的铺子开张,你赶上了,权当双喜临门。”
周憬琛其实也想提这事儿来着,这不还没开口叶嘉自己就提出来。他顿时笑了笑,抬手将叶嘉滑落到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那行,你叫后厨且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营地近就是这点好,来回方便。
叶嘉如今倒是有些习惯他时不时替她捋头发的小动作了。这人动作快又轻巧,时常叶嘉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做完了。抬头看他把井边的盆桶收拾起来,弹了弹衣裳转身出院子。叶嘉努了努嘴,干脆又回了后厨跟叶五妹说多添点儿米饭。
这些男的别看着一个个瘦高个,吃起饭来吓死人。
叶嘉想想又去后院摘了两个甜瓜,摘了四五根胡瓜,预备再做一个拍胡瓜下酒。
五妹这边才把三道素菜炒好,又添了个爆炒猪肚。猪下水也是叶嘉带着他们经常吃,叫他们都吃习惯了,偶尔不吃还想。许久没吃鱼了,今儿准备做两条鲟鱼。
周家这边饭菜做的差不多,周憬琛就领着几个年岁相当的人就进了院子。
不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怎么,一眼望过去,总觉得跟在周憬琛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都瞧着颇有些不凡气度。孙玉山老熟人就不必多说,郭淮没来。
不过也正常,叶嘉多少知道点郭淮做的事。如今营地抓散播流言的人还没彻底消停呢,他不露面才是安全。其他三个男子都是陌生脸孔,一进院子就在打量院墙上的带钉瓦。听说这院墙是叶嘉给全权弄的,看过来的眼神都颇为吃惊。叶嘉多少也有点识人的眼色,总觉得这几个人有些不一般。尤其站在周憬琛身边的一个桃花眼。那人一举一动不大受拘束,但就是别有一股风流姿态。
一进院子,那双含情目悠悠一转就落到了叶嘉的身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十分不见外地扬起了嘴角,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叶嘉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人还生得挺俊俏。刚擦了擦手走过去,还没开口。就看到周憬琛温文尔雅抬起手,寻了个不易被人觉察的角度,给了笑得最灿烂的柳三公子肋巴骨狠狠一拳头。
只见那男子脸色几番变化,青了,白了,又青了。
他机械地转过头来看向身边人。
周憬琛慢条斯理地收起拳头,客气地问:“你可是身体不适?不然下回再来?”
“……”柳沅无语凝噎地看着这个变脸如翻书的男人。两人身量相当,周憬琛可能稍微比他高出一点点。双方眉眼一个简单的交错,柳沅再看向叶嘉的时候脸上灿烂的笑容都收敛了许多。
“这个是柳三,我的副手。”
周憬琛随意介绍完,指着另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又道,“这个是公孙尔泽,骑兵营的旗头。”
公孙尔泽冲叶嘉客气地点点头,喊了句:“嫂夫人。”
叶嘉如今对这些称呼早已接受良好,她点点头,招呼他们进屋去做。其实说实在的,她对军职组织架构不是很了解,听也就听一个名头。想着开饭还有一会儿,就让孙俊去把镇在井水里的两个寒瓜拿过来切。这瓜一拿出来,几个人中就有惊了一下。
寒瓜在世家大族的府中不算稀奇,民间还是很少见的。
不过稀奇归稀奇,他们也没有当场问。叶嘉递了个刀过来,让周憬琛他们自己切:“自家种的。”
“西北这块地能种寒瓜?”柳沅分了一块,没忍住问了。
叶嘉立在门边,侧身站着,半边落在阳光里半边藏在阴影中。闻言侧脸回过头,明媚的阳光晕照的她容颜如玉。她这人站姿与乡间女子含胸缩背不同,与世家大族贵女柔顺之态亦是不同。背脊笔挺,镇定自若,那姿态看的整个屋子的人都是一怔。
她点头:“自然。”
不得不说,这个瓜可就比他们曾经吃过的要甜的多。不仅甜,吃到嘴里还脆脆的。柳沅盯着瓜看了会儿,抬眸看向周憬琛时眼底那股子酸涩嫉妒要溢出来。
周憬琛懒得搭理他,几个大男人分吃了一个寒瓜,正好饭菜也好了。
人太多了,叶嘉干脆把屋里的桌子也给端出来分成两个桌吃。周憬琛跟带来的四个同僚加上阿玖在堂屋里吃,叶嘉跟余氏五妹四妹几个在院子后头的摆了个桌子。
中午吃了一顿,周憬琛就跟几个人出去了。
叶嘉本以为他出去了就不回了,吃完便回屋准备歇个晌午。明日新铺子开张,主卖猪头肉,下午还要卤猪头。朝食摊子自打交给叶五妹去做,除了炒制酱料,其他的五妹都会提前准备好。结果刚进屋就瞅见床上周憬琛没带走的包裹,二话不说,伸手就去解。
趁他不在,赶紧拿回她的小衣裳。
布包裹就是这点好,就算你打了死结,只要用心去解还是能解开的。叶嘉抠的手指头都红了终于把死结给解开,打开里面就是一张纸。上面写了三句话,十二个字。
第一句:翻我包裹?
第二句:劝你别翻。
第三句:不在里面。
叶嘉:“……”
她不信邪,非得给他翻一遍。里面全是周憬琛的衣物,一套外衣一套内衬。除此之外,确实没有水红色的布料。叶嘉又把衣裳拿出来看,结果发现下面一张小纸条:说了你不信?
叶嘉:“……”这人特么的是有读心术吗!怎么她想什么要干什么都被他给料到了!
面无表情地把包裹又给人系回去,打了个死结。不晓得周憬琛是怎么打结的,她还原不了,干脆就糊弄一下。弄完,叶嘉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扔,脱了鞋子倒头就睡。
她素来睡眠好,不论是晚上还是中午。
这一觉就睡到申时方醒,爬起来赶紧准备卤猪头,准备收拾食材。自打开店以后,猪头的数量就往上加了。毕竟不只是做半天,店铺开一天,自然得保证有东西卖。不过镇上两家猪肉铺子一日加起来才杀五头猪。为了够卖,叶嘉思索了再三,决定增加了卖的肉量和卖的种类。
原先只卤猪头的,如今加上卤五花,还有猪大肠。卤猪大肠跟猪头肉五花肉不一锅出,前者做的是冷盘,卤的时辰不长。但猪大肠有味道,必须得加重卤料才能遮掉味道。
叶嘉蹲在井边上清洗大肠的时候,阿玖溜溜达达的过来了:“姐,想问你个事儿?”
阿玖平常在周家很少主动找人搭话,一般都是周家有事他跟上来帮忙。大部分时候还是很避讳,等闲不会往叶嘉的跟前凑。叶嘉将猪大肠捏过以后翻了遍,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你想把寒瓜和甜瓜运送出去卖么?”
后院那一大片的瓜果,光周家人是吃不完的。瓜果这等东西不经放,过了季节不吃就会烂在地里。原先阿玖瞧着只觉得吃不完可惜,倒也没怎么放心上。可今儿不小心听到她跟周憬琛的话,贡瓜烂在地里确实有些太可惜,此时就忍不住过来提一嘴。
叶嘉一愣,正色起来:“你有办法送出去卖?”
阿玖神情有些为难,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他媳妇儿的亲姐姐亲姐夫,也算是他的亲人。挣扎了片刻,他点了点头:“我有一条往中原地区运送皮毛的路子,能把东西往关内卖。”
叶嘉:“!!!”
这确实是惊了,叶嘉没想到她没有头绪的事情居然迎来了意外之喜:“大致能送多远?”
“冀州是够了的。”
冀州,叶嘉咂摸了两下这个地。她其实有些摸不准大燕的版图。总觉得大燕的版图有些像古时候的唐朝,可听周憬琛的只言片语,又觉得没有那么大。这冀州到底是哪个冀州,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地界,她其实吃不准:“那这么远的路,咱这瓜能保证送到了不会坏吗?这瓜最多能放半个月。”
“这……”
阿玖卖的是皮毛,皮毛只要处理得好就不用担心坏或者烂掉。这瓜果可不一样,瓜果的保鲜期很短。这个年代没有高铁没有飞机的,送那么远早就懒得皮都没了。
一看阿玖这脸色,叶嘉也明白了:“送冀州怕是送不了,太远了。”
“送去冀州确实是远了,”阿玖也承认,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干脆全说明白,“但是送到轮台附近是够了。轮台那边比东乡镇繁华得多,毕竟都督府在呢,富贵人家官宦人家多,物资却匮乏。有些新鲜瓜果送过去,既能保证新鲜又能卖出高价。”
叶嘉眼睛顿时亮起来,她穿越至今还没有出过两个镇子以外的地方:“你有人么?”
说到这个,阿玖的神情就为难起来。他看了一眼叶嘉,不知道该不该说。想着自己手下的那帮人,干脆含糊道:“倒是有几个亲戚家的兄弟姐妹,人粗野的很,平日里不大来往……”
叶嘉其实也没想着追根究底,她只想保证东西不会砸手里。
“这你放心。”关于这一点,阿玖可以拍胸脯保证,“我既然敢开这个口,自然是保证能卖出去有赚头的。姐这你不用太担忧。”
他这么说,叶嘉就放心了:“那行,你回头跟他们商议好。家里这次的瓜果也不算多,就试卖看看。但姐也不是让你们白干活,若是你们能把这条路给姐跑实了,辛苦钱绝对不会少。”
阿玖听这个话就笑了,他这人生得俊,一笑像个小狗似的还长了两犬齿。
“那行,”阿玖也不说什么不用给钱的话,他自己可以不要钱,叫别人干活就得给钱,“我尽快出去问问。最多两日我便回来,姐等我消息。这两日,姐劳心多照顾照顾媛娘。”
这不用他说,叶嘉也会留心。叶四妹的肚子那么大,眼瞅着就要生了:“你早去早回。”
话这么才说开,晚上就不见了阿玖的身影。叶四妹出来找了一圈,叶嘉跟她说了阿玖出去找人她才放了心回屋去。四妹别的优点不多,就一个特别让叶嘉喜欢的优点,听话,安分。
晚间叶嘉洗漱完准备睡下,点点从窗户一跃而下。
叶嘉才洗了头发,披头散发地跟出去。顺手从屋后头摸了一把大刀,是先前阿玖特地送她的,轻薄又很趁手。跟到门口听到屋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周憬琛的嗓音难得有些含糊。压得很低,轻轻的:“嘉娘,是我,出来开一下门。”
他这回学聪明了,再也不翻墙了。
叶嘉拿着大刀开了门,那刀在月色之下泛着森然的寒光。周憬琛脸颊微红,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轻轻地落到叶嘉的身上,被刀光一闪,他温软的神情忽然一滞。
他迈着略有些踉跄的脚步走过来,一只手状似随意的握住了叶嘉的刀柄,用了巧劲将她手里的刀夺了扔地上。然后跟没骨头似的直直地扑到了叶嘉的怀里。身上沾了酒气,但不算很难闻:“还好今夜我叫了门。若是还像那回,你是不是这一刀就能劈我脑袋上?”
叶嘉:“……那倒不至于,我能劈你肚子上。”
叶嘉被迫抱着他,脸颊就忍不住泛红。但还是绷住了,架着这么一个高个子硬是一只手把门给拴上。然后半抱半拖带着人一步一踉跄地推开大门,关上大门。
推开屋门,又关上屋门。
不知何时起来的余氏就站在床边这么看着,眼睁睁看着屋门关上后对叶五妹喜滋滋地说:“睡睡睡!都去睡!今夜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别出去打搅那个屋!”
叶嘉把人扶进屋,他这个模样也坐不住,干脆就把人扶上了床。
人往床上一倒,他很乖巧地往里面滚了一圈,然后人就躺在里面不动了。叶嘉把屋门拴上扭过头来,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把人往地上拖。想着既然喝醉了就这么将就一夜,明日再说。刚想脱了鞋子坐上去,就看到睡死了的周憬琛伸手扶正了一下枕头。
她脱鞋子的动作一滞,眯起了眼睛。
第48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晚间的风从洞开的窗户送进屋中,传来院子里淡淡的草木气息。
叶嘉眯着眼睛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那人墨发略松散,半挽的发丝铺洒在枕头上。眉头微蹙,也真的是耐得住脾气。叶嘉都快要凑到他的脸颊上来,他都置若罔闻,仿佛刚才扶枕头的动作是别人眼花。她于是把要脱的鞋子又给穿上,起身去开了门。
西屋那边安静得跟没人似的,门关的死死的,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叶嘉路过时还瞥过去一眼,心里奇怪今夜余氏怎么睡得这般死。但也没有去细究,她径自开了堂屋的门去了后厨。用仅有的食材煮了一碗醒酒汤,刚巧明日拌猪头肉的芫荽切在筐里。想想,她抓了一把放汤里一块煮。又弄了小半碗的醋这么一兑。
她低头闻了下那酸涩的味道,默默地拿回屋里来。
床上的人双目紧阖,呼吸声清浅又平稳。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没动,但那姿态怎么瞧都有哪里不一样。叶嘉走过去小声地唤他:“相公?相公?你喝醉了么?”
几次喊话没有人应声,凑近了才能听见男子轻又黏糊的呓语。那修长的身影被叶嘉推搡了好几下,好半天才翻过来。
缓缓睁开一双汪着水色的眼睛对叶嘉,轻声又含糊地道:“我没醉。”
……喝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没毛病。
她点点头。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把人给揽起来,靠着自己肩膀:“来,刚给你做了碗醒酒汤。你喝一点。”
说着,就把自己那一碗芫荽糊糊的醋给递到了他嘴边。
叶嘉敢保证,那浓郁的醋酸味儿一冒出来。她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这人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再一看就没有了,叶嘉的眼睛眯起来,嘴角的笑容变得和善。估计戏已经演到这个份上,他只能故作醉酒地伸手去推搡那只碗。叶嘉能让他推了?笑话!
她掐着这人的下巴,不顾他欲语还休的推搡,直接把那一碗醋给他灌嘴里。
周憬琛喝了小半碗加芫荽加醋的醒酒汤,差点没把他给酸到流泪。要说叱咤大燕二十年的摄政王最厌恶什么东西,大约就是芫荽了。这东西一股味道,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叶嘉看着他脸抽抽了半天,居然能硬着头皮装得没露馅,不由心里都开始佩服他了。
周憬琛,周允安,真是个狠人。
不过,叶嘉把那剩下的半碗醋放到一边就幽幽地开了口:“天啊,居然给相公喂了这么多的芫荽。听说芫荽有杀精的作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公知道何为杀精么?”
怀里人睁着酸到冒雾气的眼睛,温润又不失懵懂地看着她。
叶嘉微微一笑:“杀精,顾名思义就是,就是不利于男子那方面的精血。”
表情一僵,周憬琛瞬间抬起了头。
叶嘉也低下眼帘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叶嘉微微扬起一边的眉头:“好喝吗?”
“……尚可。”
“那再来一碗?”
周憬琛十分僵硬,顿了顿,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在你扶枕头的时候。”
周憬琛:“……”
伸手从袖笼里取出一张帕子,他擦了擦刚才不小心被叶嘉喂到脸上的醋。然后默默从叶嘉的怀里坐起身,掀开薄被下了床。自顾自地去到旁边,打开柜子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再放上枕头。最后当着叶嘉的面儿,背对着叶嘉躺下去。
叶嘉斜着眼睛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冷笑出声:“芫荽杀精是谣言,我骗你的。”
躺在地上那人身子猛地一僵,倔强地躺平了。
相安无事地一夜到天明,周憬琛在家用了饭才回军营。如今他身份变了,出入驻地所受的限制就小了许多。跟驻地的其他军官一样,他如今只要在早操之前到驻地便可。
匆匆收拾了一番,他便换了身戎服出门。
路过院子,刚巧余氏带着蕤姐儿在院子里洗漱。抬头瞧见他行色匆匆就有些奇怪,正好叶嘉从屋里出来就顺口问了一句:“允安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这般急?”
儿子做事素来从容不迫,甚少有这般行动仓促的时候,顿时不由有些奇怪。余氏拿了个布巾子替蕤姐儿擦了擦小脸蛋,目光从周憬琛的背影处收回来。忆起昨夜儿子儿媳抱在一处的模样,她心中倏地一动。也不好意思问的太直接,便旁敲侧击地询问昨夜的情况。
“喝了酒就睡了,人醉的厉害。”叶嘉心里挂念着今日铺子开张的事儿,回答得很是敷衍。
余氏一听这话,心就是一咯噔。
“……昨夜醉酒就没醒来?”不该啊,怎么是这个结果。余氏一大早高兴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事情没往她所想的方向去,顿时就有些着急。她目光幽幽地落到叶嘉身上。见叶嘉生龙活虎,身形轻盈,半点不像行过房的模样顿时就心底一沉。
这允安,这允安……余氏气得都开始担心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在身。
白高兴一场,余氏的这颗心哇凉哇凉的:“要不然,我抽空给允安炖个补汤喝一喝?”
余氏的这话冒得十分突然,叶嘉冷不丁愣了一下。没懂。但想着余氏这段时日隔三差五的炖补汤给她喝,把她身子补得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夜里睡觉都沉了许多。给亲儿子炖补汤也没啥,便也点点头:“娘想炖汤就炖呗,咱家也不缺那个钱。”
说着怕余氏钱不够,又贴心地补了一句:“若是不够钱,到我这拿。”
余氏:“……”
且不说余氏听到叶嘉这个话更加忧心忡忡,这边叶嘉看食材都准备的差不多就跟叶五妹搭把手搬东西。
加上朝食摊子的炉灶和锅子,五个卤好的猪头,三十斤五花肉,外加一大桶的肥肠。三个人把东西全都搬上牛车。牛车走得慢,却十分稳当。似周家这般不求快,运货自然是牛车比马车好用。叶嘉跟叶五妹一人坐一边,就坐在车椽子上。
孙老汉牛鞭一甩,车就吱呀吱呀地走动起来。
新铺子第一日开张,小地方没有舞狮队,叶嘉专门买了爆竹过来当街放。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响,东街的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
西施摊盘铺子的事情叶嘉早就在食客中传开了,有些信有些不信的。这不一大早好些人还去老位置等西施摊,等了许久不见摊主来摆,以为西施摊又跟往常一样歇摊子。等听见爆竹声跑来瞧热闹,方才发觉西施摊换门面了,瞧着吃食都体面了许多。
“老板娘,这换铺子了,朝食还是往日那个价?”有些人怕涨价,买之前都要问清楚。
叶嘉闻言扬声道:“朝食还是原价,不涨价,大家伙儿放心。新店开张讨个好彩头,今日但凡进来买猪头肉的客人。三斤猪头肉送二两卤猪肠,做的不多,大家伙儿都来尝尝鲜儿。这猪大肠是咱家琢磨出来的新品,味道十分不错。不做卖的,权当个添头了!”
这话一说,人群中就立即有人叫好。
西施摊猪头肉味道好是东乡镇都晓得的。人家做肉的那个手艺,旁人学都学不来。这不一听说有新品,老板娘还大方地不收钱当添头送,谁心里不高兴?不过这个年头吃猪下水的人很少,猪大肠就更少了。虽说是送的,但一听是猪大肠,多少有些人心中不是很适应。
叶嘉约莫也猜到了。先前在周家做着自家吃时,大家伙儿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这么一想,她也没有着急解释,只说到时候会空出一钵来给大家先尝个味道。
因着叶嘉姐妹几个生得样貌好,做生意又和气大方。许多食客哪怕心里不怎么瞧得上猪大肠,嘴上也没说那难听的话。只多夸了几句老板娘手艺好,自然做什么都好吃。还有人问叶嘉什么时候开始卖,叶嘉这边只能含笑地答:“朝食生意做完就卖。”
“那咱可就等着尝鲜了!”
食客们捧场,叶嘉自然也笑脸迎人。小地方就是这点子好,做生意做熟了以后左邻右坊的都认得。大家关系处得好,西施摊这边开店做生意他们自然乐得说好话。
九月底的天儿还没冷,秋凉的天真好是养秋膘的时候。人容易饿,这边叶嘉直接让孙老汉将煎锅和炉灶摆在了店门口。一边是面糊一边是准备好的食材。这边炉子火一生,叶五妹将面糊往煎锅上一摊,香味飘散开来,好些人闻着味儿就饿了。
煎饼果子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才卖没多久,好些人都没吃腻。粮食的香味加上鸡蛋的香味,喜欢吃煎饼果子的人立即就馋了。
如今这个朝食摊子的生意叶嘉基本是交到了五妹的手上。
五妹做的比她要手脚伶俐,叶嘉偶尔看她干了那么多活偶尔也会心怀愧疚。五妹再能干也才十四岁,翻过年才及笄。她偶尔想起这事儿,都觉得自己在压榨童工。看她那么辛苦,叶嘉心虚地给她涨了一倍工钱上来。五妹是真的没见过钱,拿到手二两银子高兴得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给叶嘉干活。
对于朝食摊子,她比叶嘉还热情。当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做这些事上头。除了叶嘉才开始张罗的那些食材,她还举一反三地加了许多当地人喜欢的菜色。还别说,吃食这等东西就是该适应当地市场。五妹加的几样配菜卖的都挺好。
面糊备得不算特别多,约莫卖到巳时两刻就没有了。
五妹揉着腰站起来,朝食摊子就能收起来。开了铺子就是这点好。如今他们的这些个物什搬过来都不用再送回去,用过了洗干净拿回店里后院,再用取也方便。
“歇会儿,”估计是年轻人精力无限,叶五妹都不晓得累的,“吃个朝食,歇会儿。”
叶五妹接过叶嘉递来的杏仁羊奶,喝了一口高高兴兴地应了:“哎!”
孙老汉在后面摆座椅,虽说叶嘉弄得这个店铺不是那种给人打尖儿的食肆。是纯卖东西的熟肉铺子,但为了方便客人。还设置了一些供食客暂时坐下歇息的座位。这个铺子,叶嘉当初修缮的时候,特意照着后世奶茶铺子的结构给改了店铺内部。她弄了个很大的长柜子在后方做了个三面朝门的吧台,又在正对门的吧台后方设了木架子和挂钩,将切块的猪头肉分部位挂起来。
等客人来了想要猪脸肉还是猪耳朵,只管站在吧台后头选。右侧是放了称,选好了就去右侧的吧台那边称号结账,再拿左侧这边来切便是。
中间就是大约十张桌子的位置,每个位置弄得不大,两个人坐下刚好。
大部分人来买肉,切好能提着走。若是拿不定主意的要在店铺里吃的,也能坐下吃。这么一弄,敞亮又清楚。周憬琛带人来捧场的时候一看这店铺的摆设,都颇为欣赏。
柳沅的眉头就那么扬起来:“这铺子弄得挺好。”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让他们自己找座位坐下,随口问了坐在柜子后头的叶五妹:“你姐姐呢?”
叶五妹正坐在后头喝羊奶,抬头一眼看到周憬琛唬得一愣。一口羊奶差点呛到喉咙里,咳嗽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开口说话:“在,在后院。”
那边柳沅已经张口让叶五妹切肉了。他们来着捧场,自然是要花钱的。柳沅自打升职了以后,手里的俸禄就多了。他一个光棍不喝花酒不买衣裳,就都放手里存着。这会儿看到肉指着猪耳朵猪鼻子就要切:“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切一块,现拌,在这吃。”
叶五妹不是头一回见柳沅了,上回见到就觉得这个人生得俊美。也就姐夫俊得离谱,跟人站一起能把人衬得丑。那回跟姐夫站一起没显出来。如今这人单独看时,到确实俊俏得有些打眼了。
小姑娘绷着脸点点头,麻溜地从钩子上取下肉就拿去一旁称。
她往日跟着叶嘉在瓦市摆摊,这些活儿做的比叶嘉还熟练。飞快的称好,算账也快,称了小三斤。她从柜子下面就拿了两个盘子出来放肉,手往前头一伸:“猪头肉三十九文一斤,五花肉四十五文一斤。一共一百二十九文,小店先结账后切。”
柳沅原本没注意到这看店的是个小姑娘,此时听着她硬邦邦的话倒是凝神看了一眼。
这一看才发现,虽说五官还没全长开,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瞧着跟周憬琛的内人还有几分相像。心里一转,他多少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小姑娘我是你姐夫带来的客人,头一回来捧场没有便宜么?”
曾经柳家未倒之时,他也是颇受女子追捧。虽说如今落魄了,但偶尔遇上个姑娘小妇人他仰脸一笑,总能惹得人脸红的。
但不好意思,自打叶五妹跟了她姐就学会了一个道理:男人再俊比不得银子俊。
柳沅此时就算是笑出花也不妨碍五妹算账算的快。她眼观鼻鼻观心,有条不紊:“一百二十九文,没便宜。但今儿有新品,买三斤送你二两猪大肠。”
“猪大肠?”
柳沅上回去周家吃饭,吃了好些新鲜菜色,但还没吃过猪肠子。
叶五妹也懒得多话,拿了个小碟子径自去正对门的柜台后头。原来那后头下面还放着一口大锅,锅里全是叶嘉昨日卤好的猪大肠。五妹拿筷子夹了一小节出来,称抠抠搜搜地称了二两。然后从下面抽出一把大菜刀,啪一声搁到案板上:“买吗?买就切。”
柳沅瞥了眼拿大菜刀:“……买。”
柳沅一摸口袋,没有铜板。摸出一个小碎银角子。
看重量都得有一两了,直接就给了叶五妹。叶五妹手里掂量了下,给他找了一堆铜板放吧台。而后就木着脸,咄咄地将两斤五花肉一斤猪头肉和二两肥肠切出来。拿早就弄好的卤汁和芫荽一拌,抬眸看向他。
柳沅莫名紧张,咳嗽一声正色道:“在这吃。”
叶五妹点点头,给他装了三个盘子,而后就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那柜子下面的抽屉还放着一碗她喝了一半的羊奶,坐过去,端出来,捧着就慢慢地眯起来。
目睹一切的柳沅:“……”
周憬琛没跟这帮兵痞子在外头等,店里没找着叶嘉就去后院找人。
都是性情沉稳的成年人,昨夜那点尴尬一夜过去就过去了。此时看到叶嘉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笑一笑便也融洽起来。他此时还穿着那身戎服,发丝有几分凌乱。叶嘉正在煮羊奶,抬头看到他过来就顺手给他盛了一碗。
周憬琛在她身边寻了个空位坐下,接过来捧着没动。他其实过来,是有些事想跟叶嘉谈谈。上回出去剿匪便留过话,等剿匪归来后给他答复。叶嘉昨夜那个动作,是拒绝的意思么?
摄政王没有过跟女子交心的经验,心里有些担忧,但拒绝承认那是拒绝。多少还是希望有些转圜之地。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叶嘉开口打断:“刚煮好的,加了糖,不喝吗?”
叶嘉也就这会儿偷个懒,一会儿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此时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奇怪他是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还是怎么。
周憬琛默默喝了一口:“嘉娘……”
他刚准备说话,孙老汉从角门的地方匆匆过来。不冷不热的天儿,他愣是跑的衣裳都汗湿了。
叶嘉一口喝掉碗里的奶,站起来就问了句:“怎么了?”
“东家,”孙老汉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磕磕巴巴地说道:“今儿我去西街的杂货铺那拿你要的东西,那掌柜的说没有货了。说是中原那边过来的商队把价格往上提了一半,太贵了,没有赚头。他往后就不进你要的那个东西了,从这个月起就没货。”
香胰子的生意如今已经稳定了,玲珑胭脂铺和梨花巷那边用着都说好。胭脂铺的吴少东有加大货量的意思,所以叶嘉这次才着急多屯一点澡豆。没到时辰就让孙老汉去取货。
“怎么会没有?”叶嘉眉头皱起来,为了保证合作,叶嘉可是跟杂货铺徐掌柜签了契书的。
孙老汉也说不清楚。他是不懂什么生意经,也不懂契书合约什么的。他按照叶嘉的吩咐去取货,顺带结一下这个月的钱。得到的回复便是没货:“徐掌柜的说对不住。他那边断货没及时跟你说,还说签的契书就当没这事儿吧。”
这如何能当没这事儿?契书就是一种约束双方的合作契约,是要讲规矩讲道理的。签了字画了押,就算是亏本也要把这门生意做下去。那徐掌柜也开了几年铺子,这点诚信都没有么!
当下叶嘉也没了喝羊奶的闲心,着急的立马就要去西街那边看看。
刚一动,胳膊就被人握住了。叶嘉扭过头去,周憬琛放下碗。儿女私心的事情姑且先放一放,他抬手将叶嘉凌乱的鬓角抚了抚,正色道:“莫慌,我陪你一块过去瞧瞧。”
第49章
新店开张第一日,来买猪头肉的人很多。就是镇上一些富户在听到爆竹声后都来问过,一听说是有肉卖的。虽说是猪肉,但一打听价格不高,便也买了不少。叶五妹谨记叶嘉说过的买三斤送二两猪大肠的规矩,谁家买了都给送,也不问人家要不要。
有些不知道的,买的多看到还送了一小卦东西都不知道是猪大肠。
铺子交给五妹能行,叶嘉就跟周憬琛一道匆匆去了西街的杂货铺。他们到铺子的时候,徐掌柜人就在里头坐着算账。听见伙计喊了叶嘉的名字抬起头,手头的算盘珠子拨得咔咔响。抬脸也笑起来:“叶掌柜的今儿不是新店开张么?怎地有功夫过来?”
叶嘉一听他这个口气,脸上的笑容就淡下来:“是为着澡豆一事过来的。”
徐掌柜的生得一张瘦长脸,面色有些黄白,是纯血的汉人。头发有些稀疏,弄了根银簪子束着。站起来不算太高,约莫到周憬琛肩膀的位置。
他目光先是落到叶嘉的身上,转而又落到叶嘉身边的周憬琛身上。
周憬琛刚从驻地出来,身上穿着军官的戎服。瞧样式,不像底层兵卒。身量高挑,身形笔直如松,容色如何先不必说。一双眼睛眸光清澈又锐利,仿佛能将人的心思看透。只一眼,就叫徐掌故说话的态度都软和了不少。他放下了算盘,口气略有些小心地问:“……不知这位是?”
“我相公。”叶嘉随口认下,转而问道:“徐掌柜的所说的这个月不供澡豆是何意?”
徐有才这一颗心咚地一声就沉下去。
事实上,徐有才是存了心故意停掉叶嘉的澡豆供应的。他半个月前偶然一次撞见叶嘉去梨花巷送香胰子,才晓得那风靡了东乡镇富贵人家的香胰子是叶嘉这里供货的。
徐有才这人平生没有多大经商才能,靠祖上基业盘下了一间铺子,做了点杂货生意。
在香胰子没盛行之前,镇上村里有些闲钱的人洗漱洗衣用大多都用他家的澡豆。别的铺子虽说也有,但品质比他的差太多。那时候赚头不说比现在给叶嘉供货大吧,但他心里舒坦。
可玲珑胭脂铺开始卖香胰子以后,澡豆渐渐就无人问津。
若是他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羡慕人香胰子赚得多却不至于嫉妒,可自打知道玲珑胭脂铺的香胰子是从叶嘉这里进货的,梨花巷那帮子娼妇用的香胰子也是叶嘉供的。而叶嘉制香胰子用的澡豆是他家的,这个感觉就变了。他偷摸地观察了周家一个月,晓得制香胰子要用到他的澡豆,他这个心里头就十分的难受。
香胰子一块卖到一两八钱银子,贵的还能卖到二两。他的澡豆三十斤都挣不到五两,这个差价太大了。这个叶氏在这之间贪吃了这么多也不觉得亏心?!她是如何好意思每个月拿那么便宜的价格来跟他进澡豆?还玩心眼子,早早拿死价格跟他定了五年的契书!
用那么低的成本赚那么高的黑心钱,这是拿他当傻子耍!
徐有才心里不痛快,这个不痛快在听说叶嘉盘了铺子以后一股脑冲上了脑袋顶。摆小摊才几个月能赚到盘铺子的钱?还不是从他这里抠出去的!
他一想这事儿就存了心要给叶嘉点厉害瞧瞧,这个月叶嘉来取货他就故意咬死了没有。
“确实是没有别的法子,叶掌柜。”
徐有才有点怵周憬琛,这个穿戎服的军官瞧着不像个好招惹的。但是想到叶嘉拿香胰子赚到的钱,他硬生生盯住了没露怯,“你也晓得,咱这个地方穷乡僻壤的,中原的好货不好送过来。我往日是舔着脸在跟中原的商行进货,价格都是随他们说。”
说着,他瞥了一眼周憬琛:“如今人家商行上下嘴皮子一碰,价格往上提了一倍。我这跟你定的价格,都不及我进货的价。你说我也是个做买卖糊口的商人,没有了赚头还倒贴钱,你叫我怎么跟你做生意?”
叶嘉的眉头皱起来,他说话不客气,她自然也不客气起来:“那这个事儿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拖到这个日子不给我时日寻另外的卖家,叫我这边如何交差?”
“那我这也是没办法。”徐有才面上装的一副无可奈何,“大商行忽然提价,我也是始料未及。”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有才这就是明摆着在耍赖了。
叶嘉还想再说,被周憬琛拉了一把。
他垂眸看着徐有才,淡淡开了口:“做生意不会看斤看两的进货。徐掌柜的是个老生意人,每个月进货应当不会只堪堪够契书的量。想必你手头还是有存货的。”
周憬琛话说的笃定,徐有才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手里当然是有存货的,且有大批的存货。徐有才就是吃准了镇子上别家铺子的澡豆没有比他的澡豆品质更好的,叶嘉要好货就只能从他这里进才敢囤的。
他捏着东西不松口,就是为了重议价格赚一笔:“有道是有,但也不多。”
说着,他眼睛瞥了一眼叶嘉,咳嗽了两声:“我这也是没办法,都是要养家糊口,不能贴钱不是?”
叶嘉的脸色极其的难看。她也不是克制不住,而是实在被气着了。
她到底不如周憬琛,修炼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这股憋闷给压下去,收拾了脸色再开口道:“这般站在铺子里说也不方便,不如寻个坐的地方,咱坐下再说。”
徐有才就料准了她会妥协。玲珑胭脂铺的香胰子是月月售空,叶嘉这边要供货就卡的很急。这着急交货的档口除了跟他低头就只有损失百两纹银。谁能舍得损失这么多钱?
“有,自然是有。”徐有才笑了笑,抬手做邀请状,“后院就有一间茶室,不如叶掌柜和军官大人一道过去喝口茶?”
叶嘉的抿着嘴笑了笑,跟周憬琛一道进了杂货铺的后院。
这间杂货铺后头是连着院子的,徐有才引着夫妇俩去到一间屋子坐下。茶水还没上他就不装了,直说原先定的价格供不了,得往上翻了两翻。也就是说,原先三钱五十文银子一斤的澡豆,如今叶嘉至少要给到一两多银子一斤。低了他都不能接受。
叶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而是铁青。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觉得价格低了,往上有规律的涨是合理接受的。这不代表旁人的好脸色就必须接受无理的勒索。这次翻三倍,若她这边松口答应了,岂不是下次翻五倍都敢张口?
“徐掌柜看来不是诚心做买卖。”叶嘉是来囤货,也不是真供不起下个月的香胰子,“你若是这么谈,咱们生意也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咱这边是签过契书的,虽说这个契书没拿到衙门去备过案。但双方签了字画了押,那就是凭据。你单方面毁约,我是可以合理要求赔偿的。”
叶嘉素来不是个软柿子,她与人方便是与自己方便。大家和气生财她乐得给人脸面,真要不要脸的,她也不怕翻脸:“徐掌柜可想好了,你当真要违背契书么?”
徐有才没想到叶嘉瞧着年纪不大,脾性竟然这么硬。相公坐旁边还没说话呢,她自个儿就敢单方面说生意不做也罢。
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心慌,徐有才立即看向周憬琛:“……这位?”
“我姓周。”
“周大人,这门生意可不是一桩小事,你就没有别的说法?”徐有才琢磨着男人才是一家之主。既然这回叶嘉的相公跟来了,自然是相公做主。
周憬琛跟过来其实是怕有冲突,叶嘉一个女子容易吃亏。他素来不干涉叶嘉做生意,此时缓缓勾唇一笑。吃软饭吃的理直气壮:“家中内子赚钱养家,自然依内子的意思来。”
徐有才一噎,看着周憬琛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
他一面惊慌于叶嘉态度这么强硬,竟然是一点妥协软糯的样子都没有,另一方面又委实震惊。震惊于周憬琛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军官,居然什么事都听婆娘的。想说什么,可又没敢当着两人的面说出口:“叶掌柜,你可想好了?这镇子上除了我家的澡豆能制出好的香胰子,别家的可没这么好的效用。”
叶嘉若是能被他唬住就不是叶嘉了,制作澡豆她也会。若非觉得澡豆制起来太麻烦,所需要的工序多,时日长,她自己就能包揽了。谁还用得着跟人扯这些!
“是徐掌柜你想清楚才是,”叶嘉冷声道,“你若诚心与我做生意,价格并非不可商议。但你偏生琢磨这些来辖制我,如此卑鄙没有诚信,就是我心再大也不敢跟你长期合作。”
说完,叶嘉也懒得挽回:“关于你违背契书一事,我也不寻官府追究。我相公就是驻地军官,你若不想惹麻烦,按契书上写的赔偿便是。”
她也不是那么清高,有那虎皮不扯是傻子。
眼睛盈盈地一瞥周憬琛,周憬琛的收到她眼神示意的一瞬间差点失笑。但面上却绷得一副冷冽的姿态。他不起势时瞧着温润,一旦端起架势,那股子身居高位的锋利气势十分摄人。
周憬琛淡淡地开了口:“徐掌柜,且想清楚。”
第50章
每个月初五交货,也就几日的功夫。虽说要交给玲珑胭脂铺的货早就备好了,但梨园巷那边却无法保证。
梨园巷那边并非是走的正经商铺出售路子,因着卖给娼妓用,需求量大。洗头发用,洗澡用,洗脸用,洗手脚也要用,一块香胰子半个月不到就能用完。先前只要百来块,后面确实用着好要货量便越来越大,且要货时期不定。程林芳为了方便周家制作,通常只会提前半个月来定。
若他们一直拿不到澡豆原料就没有办法制成品,这般也就是等于被扼住了喉咙。
新铺子开张还没高兴多久,香胰子这边就给她又折腾出事儿。叶嘉沉着脸回铺子前庭,前庭红火的生意倒是给了她不小的安慰。
周憬琛见她兴致不高,沉吟片刻开口道:“如今这个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事实上,先前在李北镇就有澡豆的卖家。那个铺子的掌柜澡豆品质不比徐有才的铺子差,价格要的还低。只是李北镇离得有点远,大清早出发,一来一回至少得一天的功夫。本来买澡豆是件顺手的事,谁去买都成。如今就得分出一个人去专门做这个活儿。
“姑且先寻别的法子应应急,明儿让孙叔再跑一趟李北镇。”
周憬琛嗓音不疾不徐,清清泠泠的,一张口便能安抚人心,“应付完眼前的情况,你就得做长远的打算。香胰子这个生意,若是想占了方圆十里的市场,原材料的源头就必须捏在自己的手中。想立于不败之地,不能放任任何一丝可能会受人摆布的纰漏在。”
叶嘉当然知道原材料必须得捏在手里,但这不是没有那么多资本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只能退而求其次。
等积累到足够的资产,建立商号,组建一支独属于自家的跑货押镖队。这是叶嘉在手下的产业发展成熟以后的规划,如今她手头的存银只够维持现有的生意不出纰漏,根本做不到全盘管控。
“那就跟大商队合作。”周憬琛虽说未曾经商,但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
大商队,目前来说,能够接触到并有可能洽谈的只有程家。叶嘉心里倏地一动,抬眸看向他:“相公你对阿玖的了解有多少?不,应该这么问,相公你是如何看待阿玖这个人?”
周憬琛立即听明白了,顿了顿,道:“你想收拢阿玖为你做事?”
“有何不可?阿玖心性机敏,行事麻溜,还会武艺。自然是个好帮手。”
先前阿玖说他手里有一批人能帮着运送寒瓜甜瓜去轮台,她心里就留了个印象在。只不过碍于周憬琛对阿玖古怪的态度,她即便有想法也会心存顾虑。若是阿玖能信得过,基于一种姻亲关系,让亲妹夫帮着做事比不熟识的旁人更可靠些。
周憬琛有些诧异于叶嘉的敏锐,他对阿玖细微的态度差别都让她给觉察了。
“倒不是说阿玖不可信,”周憬琛忆起上辈子在西北通往西域五国这条商路上叱咤多年,神出鬼没。几次击溃剿匪大军,这叫三方都为之头疼的绿眼罗刹,这辈子如今成了他连襟。这件事周憬琛如今想起来还免不了有些惊讶。或许上辈子也是连襟,只是他不曾细究过。
他也不是对阿玖有成见,只是碍于上辈子的印象才下意识地防范着这个人,“只是此人生性粗野,难受拘束,亦不好牵制。你想收拢此人做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为何不容易?”阿玖生性粗野这点叶嘉承认,行事做派就像一匹性情凶残的狼。但阿玖也不是那般不讲规矩的人,“人无牵无挂才会不受拘束,若是有牵挂,做事自然会有章程有拘束。”
叶四妹如今还在周家马上就要生产,指不定不久后就有一对双胞胎降生。阿玖为了存够家底养家糊口,早就想跟着她赚点钱。再说,她也没有要把阿玖绑在身边干一辈子的意思。她是想做大商人,不是要当奴隶主。干得不顺心,他走也是可以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憬琛。他眨了眨眼睛,不由回想起上辈子绿眼罗刹有子嗣么?
好似没有的。不仅没有子嗣,连妻都没有。周憬琛至今还不清楚叶四妹夫妇的状况。余氏先前倒是提过一回,却只说阿玖带着怀孕的叶四妹来投奔周家。
叶嘉此时再提起他才想起来:“四妹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了。”叶嘉估摸着明日阿玖就该回了,“她应当是快生了。肚子大,我瞧着是双胎。”
周憬琛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还是提了一嘴:“尽早找大夫看着四妹吧。”
若是上辈子阿玖若是没娶妻便罢了。若是娶的也是叶四妹,后头应当是出了事才会妻子双亡,孤身一人。能妻子双亡的,估摸着也只有生产这一桩事儿。
叶嘉看他皱眉,虽说不清楚他想到了什么这般脸色,但还是把他的话放心上。
不管是出于对周憬琛的盲目信任,请大夫这件事是必须的。生孩子这件事本来就很凶险,就算是医疗设施完备的后世也有因为生产以外早早去世的女子,何况这条件落后的古代。澡豆一事只能让孙老汉去李北镇走一趟,如今还是先渡过眼前的难关重要。
叶嘉收敛了心思,还是嘱咐了周憬琛一句:“徐有才违约一事,契书要有效力,违约赔偿你多盯着点。”
周憬琛看她气哄哄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嗯。”
既然他这么说,叶嘉就把这件事就抛去脑后。她是不会再跟徐有才合作,要找别的供货商家,叶嘉最终决定跟程家商谈看看。程家做事在方圆百里的地界儿颇有些好名声,就是掌事人不大好见。罢了,等这边铺子稳定下来,她寻个机会回李北镇一趟。
这么一想,叶嘉先是去铺子里看了下生意。余氏也从家里过来帮忙了。她刀工不行切不了菜,但却十分擅长算账称斤两。这厢叶五妹在东侧埋头切肉拌肉,余氏在西侧算账收钱,配合得十分融洽。
叶嘉一看不需要她搭把手,转身就去后院找孙老汉。
孙老汉听了吩咐也没耽搁,当下就驾了牛车准备去李北镇。如今马匪已经被剿灭,出入倒也不用担心会受到马匪的侵扰。李北镇那边渐渐安宁下来,就是怕身上钱财太多可能会招惹眼红的人。
叶嘉提了一嘴要小心,孙老汉却笑了:“这附近的路,再没有人比我更熟。”
他往日可是驾车送人的,早就跑惯了。
叶嘉一想也是,点点头道:“那行,早去早回。”
叶嘉给了他货款,让他能多采购就尽量多采购些。澡豆这东西经放,磨成粉以后至少能放上半年。多买点也不耽误以后生意:“尽量多买些,各方比较,选品质最好的澡豆。”
孙老汉知道,将银子揣进兜里,牛鞭一甩匆匆走了。
这一日的生意红火得远超叶嘉的估计,说到底,还是往日小摊子做得好。小摊子上吃惯了叶嘉这边肉的味道,停了几日没卖,突然再卖自然熟客多。原本备了五只猪头加六十斤五花肉,不到申时全卖光了。那一大桶的肥肠搭着送,就没指望它挣钱。
反倒是在铺子里吃的柳沅公孙尔泽几个周憬琛的同僚,吃到后来觉得肥肠比猪头肉还对味道。就一个劲儿地问能不能卖,说是愿意买个两三斤回去下酒,过过瘾。
“肥肠暂时不卖,今儿只送。”叶嘉看叶五妹脸拉得老长忍不住好笑,“柳公子若是想吃,明儿再来。”
柳沅被叶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柳三平生没多少爱好,不好美色不贪钱财不慕名利,就好一口吃食。难得亏了那么久的嘴尝到好吃的自然就失态了些。他于是手伸进兜里将叶五妹找的那些铜板掏出来放回到柜子上,咧嘴一笑:“那感情好,我将这些都放这,明儿有就按这个钱数给我留。”
叶五妹瞥了眼柜子上的铜板,瞧了一眼叶嘉。然后手一搂,将钱全搂进下方的钱箱子里。
叶嘉点了头,柳沅便没有多呆。揣上佩刀,潇潇洒洒地离开。
没有东西卖了,也没必要干耗着。叶嘉想想就把店门给关上了,拿了银子跟五妹一块儿去肉铺买明日要用的猪头和肉。今儿卖的这般好,明日估计也是一次大卖。做吃食生意便是如此,新鲜的吃食总要卖上一阵子才会热度降下来,变得寻常。
牛车叫孙老汉架走了,他们补了明日的猪肉也没东西运。百来斤的东西光靠两人抬也不行,叶嘉跟五妹都是小个子单薄身子。做这些体力活儿实在不行,叶嘉去后头雇了个车。
让车装着这些肉送去周家。若非铺子后头没有井,用水不便。倒也不至于买了东西往家里送。
“这般不行,”余氏抱着钱箱子跟着一块儿回来,坐在牛车上就觉得家里一辆牛车是不够的,“赶明儿去镇子的瓦市瞧瞧,看能不能买辆骡子。骡子跑得快,力气也大,将来咱这生意越做越大,肯定不止一辆车。人手也不够,还是得招人干活。”
若是有人干活,似这般买肉买大肠就有人去跑。早早买回来,早早处理也更新鲜。
这个叶嘉不是没想过,但骡车好买,人却不好招。他们周家跟这镇子上的人来往都不密切,找人来家里做事总是担心手脚不干净。不过叶嘉更清楚,做事,尤其是做生意不能因噎废食。怕冻怕西的把自己给框死了,那才是会饿得一家人脖子抻。
这么一想,叶嘉于是将徐有才断澡豆货的事情与余氏说了。
这话才说余氏的脸就气红了。她这人性子素来好性儿,甚少有气红脸的时候。这时候气急了也不会骂人,半天只说出一句:“混账东西!”
“那怎么办?澡豆没了咱这香胰子还怎么制?”余氏是晓得香胰子的配方的,澡豆是香胰子的关键,“别处有货么?咱不能他一家掐着不给货就断了生意吧?”
“不会,已经让孙叔去李北镇买了。”叶嘉叹了口气,“这回算是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
“咱这回就这么让他坑了?”不仅叶嘉咽不下这口气,余氏也吞不下去。思来想去的,这口气梗在心口难受得要命,“徐有才这么做事,还有道义可言吗?咱当初可是黑纸白字写好的契书,他自个儿亲自签了字画了押的。这般想不当回事就不当回事,还有没有王法?”
穷乡僻壤的地儿,好些事不能想当然,契书也不如料想中那般顶用。官府手伸不过来,驻地不管杂事儿。真有人能不要脸面的,他们除非耍横能把人给打死,否则只有吃暗亏得份儿。
“你能找人把他打死么?还是能找人偷了他的货库?”叶嘉无奈。
余氏沉默了。
说到底,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讲道义的怕耍赖的。
“娘,你也莫气了。我把这事儿交给相公去料理。”叶嘉看余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怕她真给气伤了心,赶紧又补了一句,“相公说等着他来安排。”
叶嘉原以为周憬琛说的安排是用些粗蛮的法子叫徐有才认识到周家不好惹,叫他吃些教训,下回不可胡来。谁知道这人做事特别绝,他去找了当地的商帮。
也是这时候,叶嘉才知东乡镇这边有商帮的。此地虽无官府衙门管事,但由于往来的商旅多,且往西行做买卖的商队非常多。所以为了保证行事有秩序,商户都要遵守规则和讲究诚信。因此,由当地的大商行牵头成立了一个商帮。而商帮的领头人就是李北镇程家的当家人程厉。
换句话说,程风的亲爹。
不知周憬琛如何跟商帮的程厉交涉的。徐有才一个不起眼的杂货铺小掌柜算是在关外商帮的跟前挂上号了。因为不诚信的行为,绝了他往后一大半进货的渠道。
一次不诚信,百次不取用。徐有才不知自己一时贪财被斩断了财路,叶嘉知道这事儿也是很后来。
此时她忙着把东西搬下牛车,拖进院子里。叶四妹听见动静挺着硕大的肚子就从屋里出来。蕤姐儿就跟在她身后,一看是祖母和婶娘回来,蹦蹦跳跳地就要扑上来。
余氏弯下腰把人抱怀里哄了哄,孙俊跟孙英两个小子也从后头菜地里出来。
家里的鸡都是这些孩子挖虫喂的,鸡蛋下了一轮又一轮,家里如今吃鸡蛋都不用去瓦市买。叶嘉把孙老汉外出去进货,晚上可能晚点回来的事情跟两孩子说了,免得两孩子找不着祖父心里慌。
孙俊跟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东家我省的,爷要做工的。”
叶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着这么大的孩子在后世应该要上学的。但如今他们没这条件,往后若是有条件,把孩子送去读书识字,往后长大了也是个助力。
收拾这些东西如今都是余氏带着叶五妹在做,叶嘉坐下来歇会儿就开始收拾做饭。叶四妹坐在一旁本想帮把手的,结果一弯腰,脸色便有些不大对劲了。她这人疼也不会叫唤,要不是叶嘉刚巧端着一盆水从她身边经过瞧见了,她估计还要憋着不说话。
“怎么了?”叶嘉连忙把盆放下来,快步走到她跟前去,“身子哪里不舒服?”
四妹的肚子特别大,大得有时候旁人瞧见了都心惊。叶嘉也劝过她后期不要吃太多,还吩咐阿玖一定好生看着别叫她偷摸吃东西,结果她这肚子就是越长越大。
叶四妹抬起脸想冲叶嘉笑笑,刚张口说了句:“我没事。”那边余氏立即就叫起来。
“嘉娘!快!找大夫,找稳婆过来!”余氏是这一屋子人里头生产上最有经验的,她生养了四个孩子。一看叶四妹这模样就晓得要生了,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就赶紧过来扶人,“娣娘,你快去烧热水,去铺床。媛娘怕是要生了!”
这句话跟一到雷似的劈在叶嘉头上似的,叫她从头到脚都麻了瞬。基于一种同为女性的同理心,叶嘉对妇人生孩子总有种特殊的紧张情绪。仿佛耽搁一点儿,就是两条命三条命。
明明刚才还好端端干活,她才叨咕没两日,这孩子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四妹的肚子到月份了么?还没到八个月,难道还是说真的如她所猜的就是双胎?
心里一慌,叶嘉忙放下东西往外跑。
一口气冲到东街的医馆,着急忙慌地把情况说了就请大夫跟上。一般乡里妇人生孩子都是请稳婆,似叶嘉这般生产请大夫的是头一个。但听她描述的情况,猜到产妇可能情况特殊。老大夫看医馆人不算多,就收拾了药箱跟着叶嘉过去了。
给老大夫指了路去周家,叶嘉还得去找稳婆。先前阿玖在的时候已经寻好了稳婆,这会儿叶嘉去一趟叫人就行。那稳婆认得去周家的路,都不必叶嘉亲自带着,脚下如风地往周家去。
着急忙慌的,叶嘉愣是把这辈子吃奶的劲儿都用来跑了。
半途中撞上从外头回来的周憬琛。周憬琛一看她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模样,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忙跟身边人交代了两句就小跑着追上叶嘉。
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周憬琛才松了口气。顿了顿,他又问:“大夫请了吗?”
“请了。”叶嘉捋了一把被汗水汗湿的头发,想着生孩应该没那么快,但还是担心家里人处理不好。一面疾步快走一边跟他说,“四妹这回可能是生双胎,双胎都容易早产,生得也艰难。女子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四妹可万万要闯过来。”
不仅仅是为了给阿玖一个交代,也是为着两条鲜活的生命,叶嘉是真心的担忧。
周憬琛没说话,低头一看,叶嘉的鞋子都跑坏了一只。旧鞋子的鞋帮坏了,里头袜子都漏出来。他抿着唇也没说什么话,目光往叶嘉那肿的老高的脚踝出瞥了一眼,闷声不吭地蹲在了叶嘉的前面。
叶嘉脚步一顿,看弯下腰的周憬琛不知他这是做什么。
“脚踝不疼么?生孩子没几个时辰没那么容易发动的,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周憬琛背对着她弓下腰,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听着好似有些温柔,“上来,我背你跑都比你自个儿跑得快。”
叶嘉:“……”
要做好事就说点好听的,非刺她一句作甚?
不过叶嘉也没那个闲工夫跟他矫情,她刚才跑得急确实扭到脚了。急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被提醒了才晓得疼。她略微犹豫了一瞬,但很快选择了舒服的姿势伏到周憬琛的背上。柔弱的胸口一贴到某人的肩胛骨,身下的身子就是一僵。他将人轻巧地背起来,背上的人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软绵绵的。
周憬琛敛起心思,垂下眼帘挡住眸中的深色,背着人就快步往自家走。
……还别说,确实比叶嘉自己跑还快。
清风拂过叶嘉脸庞的碎发,脸颊有些痒痒的。叶嘉垂眸凝视了身下人的侧脸,周憬琛优越的眉骨和侧脸从后方看都觉得好看。估计刚操练过,身上沾着汗水的味道,因着他本人十分爱洁,气味儿到不难闻。有种干净的清冽气息。
叶嘉目光不自觉落到他脸上,顿了顿,又收回来。
真俊啊这个人……
到家的时候,老大夫跟稳婆都在屋里呢。周憬琛作为姐夫,一个男子,不好进叶四妹的屋。
几个小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茫然地在外面等着。
此时看到大人回来了就急忙围上来,蕤姐儿娇娇地喊婶娘。叶嘉从周憬琛的后背上下来,让他帮着照顾下小孩儿,自己则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叶四妹看样子还没发动,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额角的冷汗一汩一汩地往下流,头发湿透了黏在脸上。一张小脸儿煞白。
她身上盖了个布,稳婆在床尾站着,老大夫坐在旁边捏着她的手腕正在号脉。
须臾,才给了一句话:“还有一会儿,再等等。”
“确实是双胎,身子骨养得还算强健,两个孩子都挺好。”老大夫是叶嘉给请过来的,自然话是对着叶嘉说的,“早年母亲许是亏空过,但这段时日照顾得好,倒也没什么大事。”
叶五妹听说没什么大事,那嘴里紧紧含着的一口气就松了。
说是等等,结果等到天黑叶四妹都没有要发动的意思。老大夫在外屋都喝了三盏茶,用了晚饭,屋里还没有动静。就在叶嘉以为是不是今日不生产,屋里忽然传出了四妹的惨叫声。
那叫声是真的惨,跟拿刀子在身上割肉似的又痛又惨。
叶嘉人在屋外听得头皮发麻,想象着上辈子往上看过的纪录片,鸡皮疙瘩都全部炸起来。她在外头晃悠了好半天要进去,结果被周憬琛给拦住了。他刚从老大夫那儿拿到了跌打损伤的药膏,把拦着人把人给弄回了自己屋。人按在床上坐下,径自抓住了叶嘉的一条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里头有稳婆在,娘也在看着,还给请了大夫。你就别进去挤了。”
周憬琛一只手捏着叶嘉的脚踝,素白的手指在灯光下仿佛发着光。他慢条斯理地拧开了瓶盖,手指勾了一点药膏抹到叶嘉的脚踝上。然后慢慢地揉,手腕轻轻用力就给她揉起来:“产房就那么大的地儿,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别瞧多了给自己吓坏了。”
她哪有那么胆小?生孩子虽然可怕,但也不至于看到就吓到。
周憬琛手腕用力,叶嘉疼得龇牙咧嘴的。她动了动,想挣脱,但这一条腿被人攥着死活甩不掉。况且她这姿势也实在是羞耻,一条腿被周憬琛捏着架在他膝盖上,另一条垂在床边,这般就不可避免地要对着身前的周某人岔开腿坐。周憬琛的腿又长,曲起腿,他的膝盖都快顶到她的腿根了。
虽说叶嘉是现代人观念开放许多,这厮也确实在做正经事。但孤寡两辈子的钢铁直女多少有点别扭这姿势。生怕他动一下膝盖刮到她的大腿根。
别扭着别扭着,她就没话找话说:“哎,相公,我记得……你不是有洁癖么?”
揉脚的周憬琛手一滞,抬眸看向她。
“我今儿在外头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没洗脚哎。”叶嘉疼的冷汗都冒出来,龇牙一笑。
周憬琛僵硬了片刻又恢复了常态,只是下手的力气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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